第39章 養傷(中)

第39章 養傷(中)

今日乏累了,而且傅懷習慣早睡。吃了晚飯,傅懷和龍城又嘮了會兒家裡的事情,傅懷便去歇息。

龍城、鐵翼和鐵斬侍奉著傅懷睡了。鐵翼和鐵斬又來侍奉龍城。龍城問了些鐵翼處理的事情,便讓鐵翼下去了,自己也偷個懶,早些歇著。

鐵斬侍奉著龍城躺下了,又不肯走,這站站,那摸摸,在屋子裡唉聲嘆氣的。

龍城煩他道:「你哥那板子都準備半天了,你再不去,仔細他打你更重。」

鐵斬撲通跪下道:「大少爺,你心疼心疼鐵斬,給我哥寫個條子,讓他輕些打我。」

龍城冷冷道:「我讓你哥打你已是心疼你了,你再磨蹭下去,就喊你哥來,在我跟前打你。」

「大少爺早些歇著吧,鐵斬告退。」鐵斬騰地站起來,三步兩步就出了屋子,帶上了門。

龍城不由苦笑,實在是沒辦法,爺爺既然都說了鐵斬侍奉得「乏善可陳」,若是不打他一頓,哪能順了爺爺的心思。

鐵斬一步一步挨到大哥的房門前,不由躊躇。各種想著主意,怎麼哄了大哥高興,能輕打少打自己的板子。

鐵翼瞧見弟弟在門口的影子,半天也不進來,實在忍不住,過去一把拉開房門,將鐵斬拽著領子拽進來,道:「還不早點滾過來讓我揍你,當你能躲過去呢?」

「鐵斬沒有,鐵斬正琢磨著用不用去請了竹杖再進來呢。」鐵斬忙道。

鐵翼鬆了手,看鐵斬乖乖地跪在地上,還是踢了他一腳道:「那些不用你管,我若打你,手邊有的是東西。」

「是。」鐵斬拿眼睛去瞄書案,果真,書案上橫著一排刑具:藤杖,馬鞭,戒尺,還有幾根荊條。

「大哥果真準備充分。」鐵斬沖大哥笑。

「你還敢笑。」鐵翼指著鐵斬道:「你自己說說,這一年來都犯了哪些錯誤,然後再自己去請家法過來。」

「是。」鐵斬立刻肅穆了,凝思苦想。

鐵翼等了一陣,鐵斬還在苦思,鐵翼怒了,順手拎起藤杖道:「你還用想那麼久,你是怎麼侍奉老太爺的,老太爺要來打大少爺了,也不知勸著。」

鐵斬冤枉,我也得勸得住啊。再看大哥選了藤杖,心裡已是哆嗦,「鐵斬知錯,」鐵斬忙跪過去,取了荊條奉給大哥道:「老太爺並沒有說鐵斬侍奉得不好,只是乏善可陳而已,大哥輕責吧。」

鐵翼看了看弟弟奉過來的荊條,一把打落了,拎著藤杖便噼里啪啦地打下來,直打了二十幾下,才罵道:「你還知道乏善可陳,當是老太爺誇你呢嗎?」

鐵斬不敢辯駁,只是吸著氣,小聲道:「哥,哥,要疼死我了。」

這才打了幾下,就喊疼。鐵翼更怒,道:「閉嘴,再敢說話,就打折你的腿。」說著話,那藤杖就打得更狠。

再落了二十幾下,鐵翼略順了氣,到底是扔了藤杖,拿起了荊條,才踢鐵斬道:「你侍奉老太爺不周,就是該罰,還多嘴多舌地惹老爺氣怒,就更是該罰。今日,就罰你一百荊條,你好生記著打。」

「一百?」鐵斬重複了一句,就有些哽咽:「鐵斬謝大哥重責。」

鐵斬說了這句,磨磨蹭蹭地卻不肯動,看著大哥道:「大哥又是生火又是做飯的,已經乏累了,鐵斬這些荊條,留著明天打吧。」

「少廢話。」鐵斬拎著荊條狠狠抽了弟弟一下屁股,道:「褲子褪了,趴好了。」

鐵斬的小臉已是疼得煞白,略抬起頭眨巴著眼睛道:「今日來的路上,鐵斬因是話多了一句,已被老太爺狠抽了一頓鞭子了。」說著話,解開了腰間盤扣,褪了褲子,撅給大哥:「大哥,你瞧瞧。」

可是呢,鐵斬的臀上,及露出的一截腰身上,果真是凌亂著青紫的鞭痕,有幾處都破了皮,鼓著指粗的檁子。一條鮮紅的檁子正是鐵翼方才所打。

「你活該。」鐵翼上去就是一腳:「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偏是話多。」

鐵斬被哥哥踢趴下了,又忙著跪起:「鐵斬知道錯了,不該請大哥輕責,大哥自己掂量著打吧。」

鐵翼也不理他,踢了他的腿道:「跪好了。」手裡的荊條便啪地一下抽下來,鐵斬咬緊牙關,挺著。

鐵翼打人力道極重,啪啪地聲音分外刺耳。鐵斬痛得直吸氣,好不容易挨過四十下,鐵斬已是跪不住,道:「大哥,鐵斬有話說。」

鐵翼略頓了一下,道:「不聽,你給我閉上嘴,好好受著吧。」

再抽了二十幾下,鐵斬疼痛難當,道:「大哥,你聽聽,會不會是老太爺喊我。」

鐵翼微愣,還是停下手裡的荊條,側耳聽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動靜。鐵斬藉機道:「大哥,剩下的那些可等了明天再罰可好,鐵斬怕是老太爺口渴,一會兒要水喝呢。」

鐵翼不由嘆氣。

鐵斬小心翼翼地抬頭,慢慢地直了腰,爬到鐵翼腳下道:「大哥,你想鐵斬沒?」

鐵翼冷冷地道:「想了,想著揍你呢。」

「大哥就知道打鐵斬。」鐵斬拿頭蹭鐵翼的腿:「您瞧瞧鐵斬的屁股還能要嗎?傷上加傷了啊。」

鐵翼看著弟弟烏黑的腦袋,想起小時候,自己每次罰鐵斬,鐵斬便沒有一次乖乖地等著罰完,總是會想著各種借口,來自己跟前撒嬌,若是爹爹在,早都過來心疼地抱起他來了。

鐵翼便扔了荊條,蹲下去看他的屁股,果真是,一條條青紫的檁子腫脹得厲害,自己那些荊條雖是抽得不太重,但是疊加在老太爺的那些鞭痕上,很多地方已滲出血絲來了。

鐵斬不由心中一動,再撩起鐵斬的長袍來,背上的傷痕就更是觸目驚心,那鞭痕比臀腿上的重多了,也多多了。自己剛才那幾十下藤杖,更是在那些鞭痕上又重疊了腫脹和青紫。

「鐵斬坐著駕車,老太爺就拿了鞭子抽鐵斬的背,差點將鐵斬的腰打折了。」鐵斬吸著氣,眼淚滴答滴答地掉下來:「鐵斬怕大哥心疼,就沒說。」

鐵翼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道:「以往打你幾下,你便嗷嗷地叫著求饒,這次怎麼也不知喊。」

「鐵斬不敢了。」鐵斬委委屈屈地道:「老太爺罰人時最恨人出聲,鐵斬有幾次忍不住了求饒,險些就被拍死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多管著自己的舌頭,才能在老太爺跟前少挨些打。」鐵翼抱起弟弟:「老太爺的家法是那麼好挨的嗎?」

「是。」鐵斬呲牙咧嘴地往鐵翼身上靠:「還是大哥最好了,打得不疼,不像老太爺的鞭子,像要抽爛鐵斬的皮似的,還以為鐵斬有大少爺那身功夫呢。」

龍城恭送爺爺上了車,車行很遠,已是不見了塵土,才微嘆了口氣,對身側的鐵翼道:「你也不用擔心鐵斬,爺爺總是捨不得拍死他的。」

鐵翼欠身道:「是。鐵翼只是擔心鐵斬侍奉不周,怕總惹老太爺不快。」

龍城微微一笑:「等鐵斬及冠,便讓他到你跟前聽差吧,你再給他娶上一房媳婦。」

鐵翼欠身:「謝大少爺。」

龍城微嘆氣道:「我也得回去了,家裡的文牒不知又堆了多少了。」

鐵翼欠身道:「是,大少爺辛苦。」

龍城冷冷道:「我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原想著讓你與我分憂的,你倒日子過得舒服,便是京城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也不知嗎?」

「鐵翼失察。」鐵翼立刻屈膝跪地:「請大少爺訓責。」

龍城淡淡地道:「錦繡宮有一批藥物入京,這事你可知道嗎?」

鐵翼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道:「鐵翼該死,願領大少爺重責。」

「去刑堂領五十鞭子,然後把這事情給我查仔細了,每一丸藥的下落都要報上來。」龍城忍不住踢了鐵翼一腳:「跟沒跟你說過,讓你打鐵斬手輕點,你還把他打得那麼重,便是走路都直不起腰來。」

鐵翼冤枉得,那不全是我打的啊,多是你爺爺打的,我真的只是輕輕地抽了一頓而已。可這些話,鐵翼一句不敢說,只乖乖地應道:「是。」

龍城回到府中,福伯、喜伯和龍壁過來問了安好,稟告了府內的事情。

龍城命他們退下去,走出書房的門,今日當值的弟子小莫和燕文一起欠身行禮。

龍城不由想起自己的幾個也被打了的徒弟來,如今還在院子里養傷呢吧,這次本不想理他們的,到底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也確實有些事情要吩咐他們,便先往燕月的院子走去。

燕月只穿著月白的小襖和長褲在院子內的藤椅上窩著,一邊翻書,一邊在吃西瓜,小丫鬟香溪和另兩個年紀更小的丫鬟在旁側的石桌石凳上正描著樣子準備繡花。

龍城進來時,燕月正喊著要「喝茶」,香溪忙放了手裡的針線,跑進屋去取茶,看見龍城進來,施禮道:「大少爺金安。」

燕月瞧見師父來了,慌忙從藤椅上跪落於地,道:「月兒叩見師父。」

龍城瞧燕月,剛滿十五歲的小孩兒,個子卻是極高,臉上的輪廓很是俊朗,因了這一年來在關外風吹日晒的,肌膚不似過去那樣白皙,略帶些古銅色,卻依舊是粉嫩光滑,彷彿玉琢。只是眉峰太張揚了些,嘴唇微微一揚,帥氣是帥氣,用龍玉大哥的話說,則是「分外欠扁」的模樣。

「看書就好好看書,吃東西就好好吃東西。」龍城斥責道:「瞧你方才的模樣,五歲還是六歲?」

「月兒知錯。」燕月垂頭,身子卻是跪得越發筆直。燕月最是怕師父的,所有弟子當中,便是他自小挨的打最多,也挨得最重。尤其是太爺爺傅懷還在時,挨打的次數多得數不過來。

寫字時會挨打,練武時會挨打,吃飯時會挨打,走路時會挨打……更不用說,闖禍了挨打了,師父想要打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覺得他呼吸不規矩了,都會被打的。

在燕月的記憶中,還真是去關外的這一年多來,挨的打最少了,不過也最重了。好比去年年底,第一次回府里來過年,師父也不問,見了他回來請安,以為他是從關外偷跑回來,直接命福伯先賞了一百鞭子。

後來才知道,這是關外武家的規矩,凡是有家可歸的僕役,過年時皆有一月假期的。

這次回來,是兩個月前了。因為天盟的事情,又是一頓昏天暗地的家法,燕月被打得幾次昏死過去,才熬了過來。便是燕月這樣的身手和體質,還在床上養了半個多月的傷。

這也就是剛能爬起來幾天,只是不小心冒犯了龍玉大師伯一句,又被莫名其妙打個半死,還被罰在院子里禁言,禁足。

想到禁言,燕月不由哆嗦,這是第幾天來著,是第三天吧,我說話了嗎?完了,完了,師父聽見了。

「讓你禁言三天,你也敢不聽。」龍城冷冷地道:「你那嘴裡是好利落了?還敢吃上西瓜了?」

「燕月知錯。」燕月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想起龍玉大師伯特意吩咐過師父的,打自己別打輕了……

可是龍城並沒有降責,他瞧燕月已經哆嗦了,只是道:「你也在家耽誤不少時間了,既然傷好利索了,明日就回關外去吧。」

「師父。」燕月不由抬頭:「燕月,燕月還要一直待在武家嗎?」

龍城冷冷地看著他:「不錯,在武家盡好你的本分。若是武家上下有任何閃失,都別怪師父家法無情。」

「是。」燕月應了,心裡好生委屈,說不出的難受,卻不敢跟師父講。

龍城已經起身去了。燕月還獃獃地跪在那裡,香溪在旁邊小聲道:「月少爺,大少爺都走了,沒有罰你跪呢。」

燕月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想著,若是自己再闖個什麼禍事,讓師父打得爬不起來,是不是能在家多賴上些時日。但是,很快,這個念頭便被自己否定了。

去年被罰去關外時,自己剛被師父重責不過三天。那時的雪下得真大。自己帶著一身的血污,跪在青石上,漫天的風雪,將本是漆黑的夜裝點出異樣的妖嬈。

可是燕月並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只是覺得害怕,怕等風停了,天亮了,師父不用自己跪了,直接將自己攆出傅家去了。

可是,師父到底還是留下了自己,只是將自己罰去關外,去關外武家牧場為奴。

若是再犯錯了,打過了,跪過了,師父便是連關外為奴之罰都免了,是不是真會將自己逐出傅家。燕月看著自己院中的那方青石,心裡不由打個冷戰。還是乖乖回關外去吧,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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