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途渺茫
陳慶離了彩雲閣,直接去了米市,用幾文錢買了四兩米穀,這才提著口袋往回走了。
下午,日頭西斜,陳慶回到了陳家溝,隔著老遠,陳慶便看到劉婉兒正站在村口等著,滿臉的焦急,陳慶連忙上前,劉婉兒見到陳慶回來,原本焦急的臉上便綻開了如花的笑靨,接過陳慶手中的米袋,陳慶用手彈了彈劉婉兒的腦門,心疼地問道:「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家裡歇息,倒跑到這村口來站著了?」
劉婉兒一聽這話,立刻收了笑容,她理了理米袋,話里滿是擔憂:「奴家看相公去了這麼久,自是放心不下,所以,便過來接了……」說到此,婉兒頓了頓,似乎思索了一下,方才認真地問道:「婉兒聽劉二狗說相公在城裡打了架,有這事兒么?」
陳慶一愣,他倒沒想到自己的英雄事迹傳得這麼快,他原本還有話要問婉兒,現在也只得罷了,還是要先安小姑娘心的好,遂道:「確有其事,今日相公進城,見了個惡少欺人太甚,便出手打了他,想必他以後便不能再……哎,婉兒,你怎麼……」陳慶正解釋著,卻看見劉婉兒臉色越來越暗,心中便是一跳,過去掰過劉婉兒的肩,問道。
「相公,你可知道你打過的那人是誰么?」劉婉兒先前聽劉二狗說起自己老實巴交的慶哥兒在城裡將知縣的兒子打了,她還不信,這會兒陳慶自己承認了,她當即便急了,道:「那人可是成縣縣太爺的兒子!」
「是啊!」陳慶一副理所當然的事情,繼而他頓了頓,猛地想起宋出雲在彩雲閣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來:
「趙知縣在成縣是出了名的昏官,一直以來都是欺壓相鄰胡作非為,而那個趙公子更不在其父之下,平日里也是欺男霸女橫行鄉里,搞得成縣上下天怒人怨,老弟,你如今惹到此人,後果堪憂啊!」
糟糕!老子闖禍了!陳慶那慢一拍的腦子終於醒悟過來,心中霎時一緊:這可是在明朝,不比自己以前那個法治社會,在這裡,縣太爺就是一片天,自己一個小小的農夫,竟打了縣太爺的公子,那縣太爺那些嘍啰豈不把自己往死里整?難怪那宋出雲會邀自己入伙,而且自己拒絕時他還面露驚異之色……他***,都是自己看歷史劇看得太多,角色沒轉換過來,把知縣想得太過簡單,孰不知知縣並不等同於縣長縣政委,這官兒要是昏起來,那可以指鹿為馬的,這裡又沒法院,你也沒地方告去,這地方可不會與你講人權的!
「那……這可如何是好……啊,對了,那趙大少不一定認得到我,而且他也不知道我是陳家溝的人,他們萬萬找不到這裡來的!」陳慶原本是和婉兒一路走著的,現在婉兒和他已經到了家門,陳慶便一邊開門,一邊回頭說著。
「嗯!」劉婉兒跟著進門,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便道:「也對!那明日起,就由相公看家,婉兒出去砍柴,再擔柴出去賣,想必那趙相公也不認識婉兒的。」劉婉兒說完,便一直看著陳慶,等著他同意。
陳慶在屋內轉了一圈,一屁股坐到炕上,道:「似乎也只能這般,不過我也不能閑著,柴由我去砍,賣便由你去,等過了年,估摸著這事兒過去了,我再進城看看。」
「咳咳咳!」就當陳慶和劉婉兒說話的時候,在炕上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劉婉兒先是一驚,繼而便叫道:「好像是昨日救回來的老先生醒了。」陳慶此時正坐在炕邊,他自然感覺得到身後有人在動,連忙回過頭,就見那老葯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這位老葯農已經在陳慶家躺了一天一夜了,此時方才醒轉,似乎還很虛弱,陳慶見他緩緩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起身,連忙將他扶來坐著,那老葯農便斜倚在床,頗有點驚異地問著:「這是在哪兒?」
「老大爺,這是在我們家。」劉婉兒見那老頭兒醒了,暫時拋開了陳慶打人的事兒,圍過來向他解釋道:「昨日是我們發現您掛在村頭老虎崖的樹上,便救你下來了,村頭王老頭也給你看過了,說沒什麼大礙,過一段時間就醒,如今老大爺您果真是醒了。」
「哦……」那老頭兒便懵然地點了點頭,陳慶示意婉兒去廚房裡拿點白米粥,婉兒拿了白米粥過來,又喂著那老頭兒吃了,那老頭兒神智逐漸清醒,陳慶便開始問他來歷,那老頭兒便幽幽一嘆,默了一會兒,方才吸了口氣道:「唉!我本是陝北平涼府人,姓馬名松,家裡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馬連渝,一個叫馬連淮,我們在平涼府世代行醫,生活還算安康,可是,這幾年,陝北年年災荒,人們生活無以為繼,老幼的大多餓死,青壯的便落草為寇,干起了那打家劫舍的勾當,想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也進了山當強盜,卻被官兵圍剿,我因此和他們斷了聯繫,亦不知他們是死是活,」老人家說到這,臉色一暗,眼中便有淚水,他怔了怔,方才調整心緒繼續道:「我一個老人,和家人失散,眼看活不下去,聽說陝南這兩年旱情還不算重,於是便一路南下,虧得我通點醫術,路上做個行腳醫生還能賺點盤資,路上若是途徑山林,也不忘挖點草藥,進城也能換點銀錢,所以,我就這般走了過來。出事那天,我本打算去成縣,路上如往常一樣,挖了草藥,只是路過那斷崖時一著不慎,便跌了下來……」
陳慶和劉婉兒聽了那馬老伯的一番話,總算明白前因後果,不覺唏噓不已。
「這麼說如今的陝北,災荒已經十分嚴重了?」陳慶心中一緊,追問道。
「是啊!每年夏季,我們那兒都是赤地千里,土地減產嚴重,可是官府卻不知體恤民情,還一味地叫老百姓捐租交稅,以至弄得大伙兒入山的入山,逃難的逃難,如今那平涼府的莊戶,十個中逃掉的就有七八個!」
陳慶聽得此處,心中瞭然,明末陝西災荒連連,民亂四起,大致情形正如這老伯所說,方才有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揭竿而起,從而最終推翻了大明王朝。陳慶雖然對歷史研究不算透徹,可是在大學里,雜書看了不少,其中就包括明史,還有網上走紅的《明朝那些事兒》也瞄過幾眼,所以他對當今天下大勢已經比較明朗了,此時那馬松馬老伯還在說著什麼,可是陳慶的心思卻早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照這般看來,如今陝西境內正鬧旱災,而似乎成縣的旱災還不算嚴重,可是,如果自己沒記錯,明末的陝西應該是年年大旱,這種狀況似乎持續了六年,也就是說,這旱情只會越來越重,如果真的這樣,成縣遲早都會成為災區,到那時,農業凋敝,自己一個小農戶靠什麼過活?
經這麼一琢磨,陳慶愈發覺得自己該想個辦法來挽救生存危機,可是,自己現在除了那幾塊地,其他的一無所有,能做什麼呢?……哎呀!陳慶猛地想起,以前自己看到的一本網路小說里,有個男主人公好像是把地賣了,自己何不有樣學樣!
但……賣了地又該做什麼呢?
陳慶心中糾結萬分,劉婉兒察覺到了相公異樣,輕輕喚了聲,陳慶的思緒被打斷,此時他心情頗亂,便叫劉婉兒照顧好老葯農,然後獨自一個人心事重重地出了門,他得找一個清凈的地方好好想想。
陳慶出了家門,一路來到村口。
這裡的一切依舊,山川綿延相連,山上樹木落盡,樹枝光禿禿的,不過偶爾也能見著青翠的松柏,有這些青松綠柏,這連綿的山巒便多了些情趣,再加上前幾日還能見著的殘雪化盡了,這些松柏綠便顯得更加彭勃了。
陳慶沒心情去欣賞這冬日難得的美景,他就這般踱著,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七天了,這七天里他一直和劉婉兒在一起,日子平淡,卻很快樂,可是,陳慶自己知道,這種日子不可能長久。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種一年的地,劉婉兒織一年的布,就這般積攢點啟動資金,再尋摸點什麼小生意做做,哪怕虧本了,自己還有這一片土地為依仗,兩個人也不至於餓死。可是當陳慶明白自己在明末時,心中就明白這種打算要泡湯,明年成縣極有可能要大旱,自己就不可能有一年的時間去積攢資本。另外,如今的陳慶還是個農民,一個就算餓死街頭,也沒人會有絲毫憐憫的農民,所以,陳慶面臨的出路也不多。
亂世的農民有什麼出路呢?陳慶在腳步停了下來,找來一截枯枝,將所有可能性都寫在溪邊的泥地上:
第一個是逃難,趁著未開年,大旱未至,變賣土地,背井離鄉,去河北,去河南,去四川,去哪兒都行,只要能擺脫飢荒。如果這樣,賣土地的錢除去盤纏也不知道還能剩多少,說不定自己會成為叫化兒,成為流民,不過也有可能發家,致富,飛黃騰達……
第二個,是如馬松的兩個兒子一樣,成為強盜,如果不被官兵咔嚓了,想必有可能闖出一番明堂,如李自成一般造反……這個危險性太大,自己今天在彩雲閣還剛剛拒絕了一個,流寇這種職業,萬不得已還是別考慮了。
第三個,參加科舉,先考個童生,然後秀才,舉人,進士……算了,白日夢不是誰都能做的,直接打住。
第四個,從軍,當兵必須打仗,就要流血,就要死人……拜託,讓咱去打架鬥毆還行,去殺人?陳慶自認當下還沒這個膽,況且自己從軍了,那婉兒怎麼辦?
「……」
陳慶用樹枝在地上圈圈叉叉著,但凡能想到,都一一羅列了出來,然後又逐個排除,將不可能的一個個全都劃掉,最後,剩下一個最為可行的,便是那第一條方案——變賣土地,逃難!
陳慶頹然地扔掉樹枝,眼睛鼓得比死魚還大,他在想自己回去要不要向馬松請教一下逃難的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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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池山,青松寨,聚義堂,青松作梁,楠木為柱,大堂之上,有一把虎皮交椅,其上坐有一人,正是混天王宋傑。在虎皮交椅之下,左方還有一把椅子,陸平正怒氣沖沖地坐在上面。
「大哥!那陳慶有什麼好?你非要把他拉上山來?」陸平語氣中火藥味兒很濃烈,說話時一雙大手不停地拍著靠背,將那椅子拍得嘎吱響。
宋傑乜了陸平一眼,捏著眉心道:「以我觀之,此人雖然閱歷不深,但心有俠義,行事雷厲風行,且能臨危不亂,正是個好漢子,伯安,我們青松寨當下缺少的正是這般的人物。」
「可是……」陸平見宋傑對陳慶評價頗高,急欲再說點什麼,宋傑只是將手一揚,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伯安!我們來優池山有多少時日了?」
陸平一愣,他不明白大哥此話何意,不過他還是掐指數過,回道:「我們是六月來的,已經有半年了。」
「嗯!半年了!我們被官兵從陝北趕過來,已經有半年了。」宋傑站起身來,感嘆著:「當初我混天王手下有五萬兄弟,卻抵不住區區五千官兵,伯安,你知道為何嗎?」
「為何?」陸平看著自己的大哥在大堂里踱來踱去,眼都花了,可偏偏不敢發作。
「缺將!」宋傑猛地頓住腳步,道:「當時我們起事倉促,並未做什麼準備,雖然我們起初能殺了知縣,佔了縣衙,各地流民望風影從,一夜之間就集聚五萬人之多,可這些有什麼用?這五萬人最終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罷了。」
「唉!」陸平嘆了口氣,復而問道:「那照哥哥的意思,這陳慶還是個天生的將才?」
宋傑拍了拍陸平的肩頭,笑著道:「伯安,哥哥我曾在遼東混過,打過仗,知道這世上並沒有天生的將才,但凡常勝將軍,都是經過長時間磨礪出來的,可是,卻又不是所有人經過磨礪后都能為將,這好比璞玉和石頭,二者未經過琢磨之前,看上去都沒區別,可是一旦經過琢磨,差距就顯現出來了。這人也是這般,有的人經過磨礪能為將,是為將才,有的人卻不行。」宋傑說著頓了頓,又開始在大堂里踱著步子,道:「我們不能盼著朝廷的將軍來投效我們,所以我們得自己培植打仗的人。」
「大哥的意思是,拉那個姓陳的上山,教他打仗?」陸平似乎明白了一點,脫口問道。
「正有此意!伯安,你我二人在陝北摸爬了一年,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一段時日下來也懂了些門路,在這青松寨里,也唯有你我二人可算是會帶兵的人,若是現在給我們幾萬人馬,我想我們也不至於會像當初那般大敗。可是僅有你我二人,這顯然不夠,故而,這半年來,我無論是上山下山,都一直在尋找可以為將之人。」宋傑再次停住了步伐,回身對陸平道:「今日,我觀陳慶,發現此人雖然表面優柔,可一旦臨事卻非常剛果,打差役的時候,出手夠狠,所謂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也不過如斯,這正是一塊上好的璞玉,我自然不會放過。」
陸平聽了這般話,靜了片刻,沉聲道:「既然哥哥如此器重陳慶,那兄弟我這就下山去,將那廝抓將上來!」
「慢著!」宋傑一伸手,止住陸平的衝動,道:「你太過莽撞了,像這種人,若是你想要他死心塌地地跟著你,那就得讓他心甘情願地上山,若是你強抓他來,只會適得其反。」
「咦?那我們該如何?」陸平回過神,只見宋傑雙眼微眯,似乎在想著什麼,便不敢出聲打擾,宋傑靜思了一會兒,豁然張開眼睛,道:「我有一計,伯安,你著人下山去打探陳慶底細,看他家住哪裡,再讓衙門裡的內應將這些告訴那姓趙的惡少,那姓趙的最是睚眥必報,他定不會放過陳慶,最好是將陳慶投獄,我們就有辦法將他撈出來。」
「好!一切就依哥哥。」陸平一得計,立刻又要下山,宋傑再次把他叫住。
「哥哥!又有何事?」
宋傑緩緩坐上他那把虎皮交椅,道:「若是事成,陳慶的日子就再也不得安穩,年關將至,這事暫且壓上一壓,讓他再過一個好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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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為盜,乃是水泊梁山這種黑社會組織最常乾的事兒,但凡是被他們看上的人才,不管你是農民也好,士紳也罷,反正是要想方設法地把你挖上山,而被害人還個個都感恩戴德,被人賣了還去幫人數錢,悲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