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迎春花
第二日,天邊一露魚肚白,陳慶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卻發現劉婉兒並未在身旁,一摸床被,早沒了熱度,看來她起來有一段時間了。陳慶心中慚愧,暗怪自己懶惰,連忙翻身下床,推開門,就看見劉婉兒正在門口,一手扶著一個木樁,一手提著一隻鐵斧,一身棉襖棉褲都有點破了,隱隱能看見裡面的棉絮,可是依然很乾凈,在她腳下還踏著一雙棉布鞋,上面有著少許的木屑。此時劉婉兒聽見聲音,知道是陳慶起了床,抬起頭來,向他展顏一笑:「相公今日起得這麼早?」
陳慶一聽見個「早」字就有點羞,撓頭道:「好啦好啦,莫笑你相公,相公哪有婉兒起得早。」然後陳慶看了看婉兒身旁已經堆了不少新劈的柴塊兒,語氣卻一轉,多了一種寵溺和埋怨,道:「你看你,這真是……快快放下斧子,你一個小姑娘家的,這種體力活兒應該讓我們男人來干!」說著就過去奪婉兒手裡的鐵斧,婉兒嘻嘻一笑,咔嚓一下將面前的木樁劈開,然後將斧子往地上一扔,抱起一堆柴禾進了屋,口中回道:「奴家已經把柴劈完了,既然相公起來了,奴家正好拿來燒火,廚房裡還剩下些麩面,奴家這就去做點麩餅,相公吃了早飯再留點兒,我們帶上山當乾糧。」小妮子一邊說著,一邊抱著一堆柴禾向里走,陳慶就眼巴巴地看著,愣是搭不上手幫忙。
稍刻,陳慶終於醒過神來,劉婉兒已經在廚房裡忙開了,他也不想閑著,四周看了看,發現在不遠的水井旁有一塊磨刀石,便提了兩把斧子過去了。
早餐很簡單,陳慶卻吃得很香,這次他留了個心眼兒,一直監督著劉婉兒把整整一塊麩餅吃完,方才心滿意足地起身準備。既然要上山,自然缺不了綁腿,可是陳慶偏偏不會,可他又不好意思問劉婉兒,鼓搗了半天才勉勉強強綁好,此時劉婉兒已經洗了碗筷,打包了了乾糧,提著兩把斧子在門口等他了。
陳慶出門,劉婉兒笑嘻嘻地遞給他一把斧子,此時的劉婉兒已經經過了一番打理,雖然依然穿的那身棉衣棉褲,可是那袖口褲腳經這麼一綁,看著就颯爽得多了。陳慶接過鐵斧,颳了小妮子的鼻子一下,順手關上門,二人就這般出了村子,直往山上去了。
其實陳慶家有不少土地的,每年種地都能收穫不少,那收成除了交租,剩下的足夠他們過冬的,可是今年由於陳慶大病,所以劉婉兒把家中餘糧都賣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只有上山砍點柴火挑到成縣,賣給那些個朱門酒肉家聊且度日。
「相公,奴家想起了一件事兒,要你答應才行。」婉兒和陳慶並排行著,正把玩著自己兩條小辮子,卻突然開口道。
「嗯?」陳慶詫異地轉過頭,將兩把鐵斧換了個手,問道:「什麼事兒?」
「是關於咱家織機的事兒。前兩個月為相公治病,婉兒將織機賣掉了,現在又想託人做一台,只要有了織機,婉兒就能織布,拿到集市上去賣,相公就能少砍點柴了。」劉婉兒也側過頭來看著陳慶,陳慶笑眯眯地點頭,道:「做一台就做一台,那是好事啊,怎麼又要問我了?」
「你是一家之主嘛!」劉婉兒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看了看陳慶,然後又認真地把頭一點一點的,接著道:「婉兒一天能織好幾匹布呢,一匹布拿到成縣能換三個錢兒,就算是除去買絲線的錢,這一天下來也能賺不少呢,不比砍柴差!」
「那是,可是婉兒,我們該托誰做織機呢?這個你相公可不會!」陳慶問道。
「村裡的黃木匠啊,他做的織機那是頂呱呱的好,村裡好幾個大嬸都在說呢,不過就是貴了點,要三十個銅板呢!」劉婉兒說著說著就有點黯然,陳慶知道這三十個銅板可不是小數目,頓時有點為難,道:「可是我們這要存多久啊?」
「這不難的,相公」,婉兒一路笑著一路走著,道:「去年呀,黃木匠家沒糧種,地里差點荒了,不是我們借了他們么?鄉里鄉親的,彼此幫助也是人之常情,奴家想,我們可以先賒著,然後等婉兒賣了布,攢了錢還他,或者我們每天還他一點兒,我想他會樂意的。
陳慶恍然,道:「這倒也是,原來娘子一切早有打算,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依娘子便是。」陳慶說著順了順手上的鐵斧,又換了一隻手提著,婉兒見他真的同意了,則甜甜地一笑,皺了皺小鼻子,才指著前方道:「相公,我們要進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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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帶著陳慶進的這座山叫作五龍山,山上林木甚多,且都很高大,枝杈也多,而那些林木枯掉的部分,正是用作燒火的上好木柴。陳慶和婉兒在山間且行且停,將一些乾燥的樹枝收集起來,然後用堅韌的藤條捆好,又砍了兩截既粗又直的分干回來充作扁擔,一人挑著一擔走著。
由於怕入山太深遇見野獸,而且深山裡枝條藤蔓交錯並不好走,所以婉兒和陳慶一直都在五龍山外圍活動,然而,由於前段時間下了雪,乾柴並不好找,婉兒和陳慶只得一個片區一個片區地搜集,饒是如此,也砍拾了不少柴,二人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了,到最後,就陳慶背的那兩捆柴,都有一人合抱那麼粗了。
當再次跨過一道山樑后,柴已經足夠多了,於是二人便坐下休息,打算吃點乾糧打道回府。
「累不?」陳慶一邊啃著餅,一邊關切地問著劉婉兒,劉婉兒笑著搖頭,滿口地道:「不累。」今天有陳慶在,他一直不準婉兒背太多,哪怕婉兒一再堅持,到最後她擔的柴還不及陳慶一半,為這點小姑娘還和陳慶鬧了彆扭。
陳慶樂呵呵地一笑,一口將餅吃完,拍了拍手站起來,心道:回去一定要儘快求黃木匠把織車造好,婉兒在家紡布總沒有砍柴這般累吧?想到此,陳慶又滿腹柔情地看了看劉婉兒一眼,心中又道:這也不對,自己應該讓婉兒過好,以後哪怕只是織布,我也不能讓她一直做下去,要實現這自己這個想法,恐怕光是種地和砍柴是不夠的,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到城裡去謀個什麼事兒的好。
劉婉兒自然不知道自家相公在想什麼,此時的她,正手中捧著一塊餅兒,滿眼歡愉地看著陳慶,心中暗慶幸不已:阿彌陀佛,虧得有佛祖保佑,看今日相公幹活的精神頭兒,那病定是完全康復了,雖然現在家裡一貧如洗,可是只要有慶哥兒在,等開春了,每天有他上山砍柴下地種糧,婉兒則守在家裡織布做衣,家什兒要置辦齊也不是難事,這樣家也就像個家了……劉婉兒就這般那般地想著,小小的心裡就越發充滿著滿足感,只覺那種生活定是十分甜蜜的,美好的,若是能和慶哥兒這般過一輩子,婉兒就是死也無憾了。
陳慶見劉婉兒正捧著個餅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那神情就像是只好奇的貓兒似的,促狹一笑,過去拍了拍劉婉兒的小臉蛋,劉婉兒這才「啊」地一聲驚呼,思緒便斷了。此時陳慶又一臉諂媚的笑,湊過來道:「娘子你看什麼呢?」劉婉兒愣了愣,臉上立刻就開了兩朵桃花,正當她即將驚慌失措地低下頭時,突然就看到前方有一片黃,於是立刻借題發揮,驚訝地指著前方,道:「相公你看,前面好似開了什麼花呢!」陳慶順她所指看去,果然有一塊兒金色的地方,他知道劉婉兒是借故轉開話題,但他也不想讓婉兒太過難堪,於是沒多做糾纏,而是拉著劉婉兒的手往那方去了。
二人跑了一路,劉婉兒突然叫了聲:「咦!竟是迎春花呢!」陳慶是個花盲,但也知道迎春花該在什麼時候開,現在聽她一喊,立刻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劉婉兒則是更加歡快地道:「迎春花開了,怕是要入春了」,婉兒說到此,不由省起先前自己想到的美好生活畫面,心中又是一甜,可是一提起春天,她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便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直抱怨道:「哎呀!奴家真是糊塗,如今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竟然現在才想起,咱家該置辦點年貨才行!」陳慶看著婉兒表情一變再變,就猶如看到天邊日出時叆叇的彩雲,心中憐意愈濃,連聲回道:「婉兒你可一點都不糊塗,你想想,若不是你為相公跑前忙后的,相公怎能活到今天?婉兒用自己辛苦換來相公的康復,這可是今年最好的年貨了!」婉兒聽了陳慶的話,心裡都樂開了花,臉上綻開了笑意。陳慶也回了她一個笑容,又拉著婉兒向那花兒走近,直到這時,他們才看清迎春花的全貌,只見這花是挨著一道石崖開著的,枝條拱形下垂,若瀑布般一瀉而下,枝上,新葉初發,嬌嬌怯怯的,嫩得滴水兒,而那花兒卻開得極盛了,金黃金黃的,到處都是,煞是好看。
陳慶看著心中一動,撒開婉兒的手,獨自向那迎春花走近,由於另一面是懸崖,所以他格外小心,順手拾起一根樹枝,當作鉤兒去挑那花枝,婉兒見狀一驚,一聲「相公小心」的話還沒出口,陳慶就捧著一條開滿黃花的枝兒回來了,只見他將那枝兒七繞八繞,就似變戲法一般做成一個環,輕輕地戴在婉兒頭上,婉兒只是將手背在身後,任由他將花環給自己戴上,等一切妥了,她又羞紅著臉,用手在頭頂這摸摸,那碰碰,末了還輕聲問了句:「好看么?」陳慶樂壞了,連看著劉婉兒的雙眼都眯成了月牙,口中一疊兒聲地說著:「好看好看,我家娘子最好看!」有了這句話,劉婉兒的臉就越發的紅了。此時的劉婉兒,雖然還是出門時的一身短裝,可是卻面染紅花,頭頂花冠,紅的黃的,相得益彰,那真的是比天上的仙女還美了,就連陳慶看著,也覺得有點呆了。
此時的他們,男的俊朗剛毅,女的婉轉柔美,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二人這般站在一塊兒,就連這冬日都嫉妒了,從雲中跳出,陽光頓時強了不少。
之後,陳慶又和婉兒情濃意濃了一陣,才再次拉起她的手,走回柴擔之前,二人一人各自挑了自己那一擔,一路說笑著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