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賜予之爭2
當次日趙恆接見契丹使臣姚東之的時候，姚東之果然沒有對歲幣數目漫天要價，在傳了蕭綽『不割地就納幣』的話之後，很快就把二十萬歲幣給定了下來，但就是關乎賜和貢的表面文章卻爭執了半天。
姚東之態度堅決地要求大宋的歲幣以貢的形式給予契丹，但趙恆再妥協也不能把自己的天子威儀給葬送了，他還要面對天下士人，一旦天子納貢，那他的皇位也失去了士人的承認，一字之上他表現出比割地更加堅決的態度。
寇準、馮拯和陳堯叟也和姚東之據理力爭，寇準甚至把昨日馮拯的高論又發展了一步，強硬地道：「如契丹一味要價，那我大宋天朝將誓與契丹血戰到底，不復燕雲誓不罷休。」
姚東之眼看大宋君臣把面子上的事情看的非常重要，他也感到自己再爭執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何況隨著時間的拖延，南朝君臣態度上的微妙變化，形勢越發對契丹不利，再耽擱下去一旦軍事形勢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趙恆很可能為了一點面子不得不堅持抵抗，到那個時候契丹恐怕連到手的東西也會失去。他斜眼瞥了瞥自從他進來后就一言不發的王邵，冷笑道：「侍制在我大寨十餘日，對太后的意向非常清楚，既然南朝天子和諸位宰執相公毫無誠意，在一個虛名上還要爭辯良久，恐怕侍制多日的苦心要白費了！」
「何謂苦心？在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過是奉旨力爭而已，談不上苦心不苦心的。」王邵暗罵姚東之說話害人，逼他說話也就是了，怎麼還說出這句令人遐想萬分的曖昧之言，他感到自己不能再不言不語了，不然萬一被人利用，日後可是被人在趙恆面前攻撼的話把子，於是道：「貴使可知自三皇五帝開始，中國為天下正朔已有數千年，北方雖說歷經數千年變遷，也不知道更替了多少部族，更和中原歷代皇朝兵戈不斷，但對於泱泱中華莫不是以華夏正朔對待，向來都是前來朝貢，由華夏曆代皇帝賜予封爵、財帛。契丹不過是趁華夏之地晚唐諸侯割據亂世興起於黑山白水之間的小部族，雖然降服了渤海等部族，利用五代之亂不斷壯大，但藝祖太宗皇帝力挽乾坤、一統山河，當今大宋朝廷是國富民強、兵精糧足，若不是天子有顧念天下蒼生年年被契丹戰事所累的仁慈之心，我大宋百萬精兵旬日便可直搗上京，談何區區幽雲十三州之地，契丹還要一意孤行，那就是在激起大宋億兆士庶戰意，到那時恐怕天子就是想懷柔四海，亦是不得不順從天命！」
這話不僅是姚東之暗自驚詫，連寇準等人亦是不得不點頭稱是，有理有據、恩威兼顧、事理分明、毫無退讓，而且還有把朝廷的讀書人放在了前台，態度上明顯把士大夫放在了幾乎和皇權平行的位置上，令寇準甚至陳堯叟感到滿意，這不僅僅是個人虛榮心的問題，而是整個士大夫政治集團和讀書人階層的志向，他們有著某種程度上和皇權並駕齊驅的政治理念。而且王邵的三皇五帝自今論調，也非常符合儒家的天下理念，在這種天下中心的理念支配下，他們是斷然不能接受夷狄居中國之上現實的，為此士人中的主流寧可選擇不惜一戰的代價。
姚東之輕輕嘆了口氣，他的口氣變的柔和許多，道：「看來南朝執政、大臣們是不願採納貢歲幣？而我大契丹太后和皇帝陛下卻真心誠意使南北休養生息，為此太后在遣外臣來的時候，專門交代一旦盟約達成，我大契丹皇帝陛下將奉南朝大宋天子為兄，世世代代遵守盟約，共成萬代兄弟之邦。」
趙恆的眼睛明顯的一亮，在場的大臣亦是感到姚東之的態度明顯變化，已經開始退讓了，儘管僅僅是名義上的、毫無實質性的退讓，但在邦國交往上卻對大宋退讓了一大步，只不過還遠遠沒有達到寇準等人主張的藩屬名份，可是耐人尋味的是寇準並沒有做聲。
「天下以中國為長，大宋天子既是萬邦共主，契丹國主豈能和天子兄弟相稱，簡直就是無稽之談。」馮拯並不為契丹人的讓步而動，在他看來外邦蠻夷竟然同上國天子以盟約的方式成兄弟，簡直就是對大宋的侮辱。
王邵見寇準默不作聲，馮拯卻不依不饒地呵斥，他有感於人生百態並非一層不變，一個人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時間中必然扮演不同的角色，寇準是這樣，馮拯是這樣，他又何嘗不是呢！
陳堯叟亦是乖虐地道：「契丹若一味堅持用貢字，反而是拒絕了大宋天子憐惜生民的美意，至於兄弟之邦並無是非，還請貴使用心參詳，不要為了一些小事壞了南北罷戰的機會。」
姚東之眼珠子轉了轉，立即道：「既然為了表達大契丹的誠意，那外臣就不再堅持用貢字，但也絕不能用賜字，否則外臣不能向太后交代。」
馮拯瞥了寇準一眼，淡淡地道：「既然不用這兩個字，那以貴使之見應該怎麼辦？」
姚東之想了想后，才微微笑道：「既然南北都有盟約修養的誠意，那用一個贈字也頗為妥當，以兄長贈給兄弟歲幣，是無不可。」
寇準一聽，心中對姚東之的狡辯極為惱怒，他決然道：：「贈歲幣之舉史無先例，兄弟之間偶有贈與無可厚非，豈可年有所給、歲有所贈，要是永為定製豈不是開天下乾坤顛倒先例，贈字實不可為！」
趙恆心中急於達成盟約，他見姚東之代表契丹再次作出重大讓步，何況贈字不同於貢字，這個字從表面意義上說也能夠抬高大宋朝廷的地位，給人以大宋是把歲幣贈給契丹小兄弟的，面子上勉強說的過去。寇準的嚴詞拒絕，令他感到很不耐煩，他對於這場流血的戰爭已經感到非常厭倦，既然契丹妥協那就趕緊結束戰爭，當下道：「也好，歲幣就用贈字，以兄國贈予兄弟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