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窮人巷

第八十五章 窮人巷

章節名:第八十五章窮人巷

剛過完初三,我實在是等不及了,跑到巷尾的胡嬸兒那裡接了許多臟衣服回去洗,那時天氣很冷,我的手指指縫那裡裂開了很多道小口子,沒什麼血卻特別疼。不過我也慶幸,幸好院子里剛好有口井,不然自己背起小寶兒跑到河邊去洗更吃不消,在家裡幹活起碼能稍帶著照顧孩子。

紅梅有時會來找我耍,陪我逗逗孩子。她原來是汴京一個禁軍小頭目的小妾,沒想到那武將幾個月前犯事被抄了家,她流落在外在汴京又舉目無親,無奈下只好乾起以前的老本行。她邊說還邊罵,罵的就是現任的開封府知府范仲淹,讓我不由有些忍俊不禁。

「紅梅,原來的開封府知府不是韓大人嗎?」

「是啊,誰知那皇帝老兒竟又把個死範文公給調回了京,現在恨不得他死的人多著哪!」

「紅梅別亂說,小心讓人聽見,范大人是好官,這你不也是承認的嗎?」

「他是好,可他只對別人好,若不是他,我赫紅梅何至於流落在外呀!我說阿默呀,你這姑娘真傻,小寶她爹到底是誰呀,紅梅不是外人,這話我都憋了好久啦!」

「他爹死了。」

「怎麼死的,你們老家哪裡人?」

「我們,我們原來住在很遠的地方,他爹入伍戰死了。」

「那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你瞧我這張長嘴,真是的,該打,你別哭了啊,阿默,你這樣一天到晚洗衣服也不是個事兒呀,瞧瞧你的手,都裂成這樣了,我那兒有凍瘡葯,一會兒去給你拿過來啊--」

「不用啦,過些日子天暖了就好了,紅梅,謝謝你,你真好。」

「傻丫頭,誰叫咱們姐倆都這麼命苦。你這臉有沒有辦法給弄弄,到時候好歹可以在鄉下再找戶人家,畢竟這一個女人摟著個孩子怎麼也得有個父親吧?」

「你還是操心你自個兒吧,你還很年輕,怎麼不再找戶人家嫁了呢?」

「嗨,我這回是想通了,寧當窮人妻,不做富人妾。我先存些小錢攢夠盤纏,到時候再回滁州老家,找個老實的漢子過日子。」

夜裡手指痛得鑽心,我只好將它們輪流含進口裡吮一會兒,我的小寶兒極乖,這麼小就知道疼媽媽,一點都不吵人。冬天的夜,格外的寒冷和漫長,除了一盞永遠點不盡不要錢的油燈,我最想要的莫過於一杯酒了,起碼可以暖暖身子。

雖然日子過得極為貧苦,飯桌上除了鹹菜還是鹹菜,可自己的心還是很暖很踏實的。有時我腰酸背痛,有時洗著洗著眼前發黑,身子綿軟得想就地倒下去,手膀子酸疼得連棍子都甩不起來,咬咬牙還是撐過來了,因為我有希望,孩子就是我的希望。

阿婆的兒子南松在飯館里跑堂,快三十歲的人了仍沒娶親,還不是因家裡太窮才一直拖到現在,他們老家在徐州,前幾年那邊地區蝗禍災情嚴重,阿婆告訴我那些蝗蟲啊像雨一樣漫天的飛,所到之處莊稼全被啃得精光,鄉下到處都在餓死人,樹皮樹根被扒光了,可還是餓殍滿地。他們家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原先給南松說好的親家一家也全死光了,母子倆一路乞討到汴京,總算在這裡討下了一份生活。

他們母子都是副熱腸子,對我也極盡照顧。這些天南松竟不時從飯館里打包些客人沒吃完油水重的剩食給我,吞吞吐吐地說我太瘦,怕沒東西奶孩子。

對他,我是極為感激的,也就沒有拒絕。有次我正在房間里喂孩子,他竟無意中闖了進來,看了我一眼放下包東西紅著臉逃了出去。後來,我一直沒跟他說話,進房就拴門,幾天後阿婆來找我拉家常,沒說兩句就老淚縱橫:「阿默呀,你是個好姑娘,阿婆明白,你肯定是被哪些個殺千刀的給糟踐了,不然不會成這樣!婆婆喜歡小寶,我家南松也喜歡你,這老小子沒出息,不敢對你張這個口。阿默,我們家是窮,可南松有的是力氣呀,婆婆把你當親閨女,以後小寶就是我老太婆的親孫子,成嗎?」

抹去淚水,我又不竟有些想笑,是啊,有個男人,小寶兒也可以有個名義上的爹,長大了也不至於被人罵成野種。我該答應,還是該拒絕呢?兩個貧困,苦難的家庭合在一處,好歹心裡被子里也暖和些。

「阿默呀,孩子,別哭,咱娘倆兒都別哭了啊,這是喜事啊!是我老婆子的福氣,撿了個勤快的兒媳婦,還順了個大胖孫子喲!」

「婆婆,我這臉上看得嚇人,腳也走不快。」

「嗨,咱們窮人家哪稀罕什麼花容月貌唷,你這身子好,奶水足會生養不就行啦!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輩子,又不是沒年輕過,這男人女人吶,關了燈都一樣!」

不等我下決心,也不等紅燭喜字,當天傍晚阿婆就找了個由頭,說是幫我抱小寶兒去她那兒玩,讓我也好安心給小寶縫衣服。沒一會兒房門又被叩響,我拉開門一句「阿婆是不是小寶不乖」剛脫口而出,南松就沖了進來,反手將門拴上。

「你幹什麼?」

「阿默,我會對你好的,我對著菩薩起誓!」

他是急,急得喘,急得身子在抖,急得眼睛死盯在我身上,似乎一秒都不想再等;我呢,我是女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急得喘了起來,可我是怕得喘,明明都準備接受了的呀,明明都準備答應阿婆的呀,我還怕什麼呢?

就在他撲到我身上的瞬間,我哭喊著將他推搡了開去,嚇得他驚慌失措。他走後我才瞬間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麼,或許我不是怕,而是還在等;在心底深處,我還在暗自等皇宮裡的那個人,哪怕,明知,和那個人永遠不再有任何牽扯。

半年來,那是自己第一回放縱任性地痛哭了一夜。

打包好行李,我又準備搬家,阿婆堵在院門口,又是哭天又是喊地:「阿默呀,是婆婆錯了,怪我這老不死的心太急,你別搬,傻孩子,你拖著個娃娃還能搬到哪裡去呀!外邊兒到處是野漢子會欺負你的呀!婆婆等,讓我家南松等還不行嗎?」

阿婆這麼一哭二喊,小寶兒也跟著嚎了起來,哭得四圍湊過來的街坊們心裡都是酸酸的,紅梅和裁縫家兩口子都好心勸我,說南松這人真不錯,我們兩家也是真有緣,竟住進一家院,這不是天造地設嗎?一個女人沒個漢子,在這世道上可怎麼過,再說我的腿,我的臉,關鍵是孩子才兩個多月,萬一哪天遇上個壞人,想都不敢想。

於是,一切又恢復成原狀,阿婆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再也不敢隨便找我扯家常,成天坐在院門口,像是生怕我不打招呼就搬了似的。她兒子也沒再敢亂闖我的門,幾天後竟往我桌子塞了團東西拔腿就走,我打開那個布團一看,裡面包著個銀鐲子,看粗細起碼是他三個月的工錢。

那天我喂完小寶兒,讓阿婆幫忙將孩子瞧著會兒,再將疊好的乾淨衣服給胡嬸送過去,回來的路上我痴痴地失著神,就這樣和阿婆母子,把日子過下去不行嗎?那最後一絲愛情的信念,難道比我的孩子還重要嗎?

就算我跑去找他,餘子岩能治好我臉上的傷,治好我的腿,可我畢竟在西夏跟過李元昊兄弟,還生下了李元昊的兒子,且不提情咒,不提他嫌不嫌我身子臟,孩子怎麼辦呢?不是他的種,他會要嗎?就算他為我另找個地方安置小寶,可我能離得開孩子嗎?

沈靈曦,算了吧。

回去后,我委婉地答應了阿婆。老人家簡直是要喜瘋了,又是哭又是笑,這次南松倒是不急了,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錢,竟替我在裁縫家正正經經地訂做兩套好衣裳,買了紅燭喜字兒,還打算明天再買回些花生紅棗,扯些紅緞面回來縫兩床喜被。

那天晚上我放縱了自己一回,偷喝了兩杯酒,過兩天就要嫁給南鬆了,做一個尋常人家最尋常的媳婦兒,拉著我的兒子慢慢長大。不知是久違的喜悅,還是心偷偷在泣血,淚水始終不停。我心想,我又豈只是一池水,一汪湖呢?像海,我的淚水就像海,因為海是沒有盡頭,是不能計算的。

不曾想第二天,巡役們敲鑼大鼓,城牆上也貼了告示,說是被貶進冷宮做了道姑的郭皇后,因病溘然長世,現又被皇帝追封為皇后,以皇后之禮發喪,舉國哀悼。

於是,小院子里的喜事還得往後推遲,老百姓們,窮人巷裡的窮人們都在議論紛紛,活的時候打進冷宮當道姑,死了何必又多此一舉呢?這位當今聖上,到底是多情還是冷情呢?

他怎麼了?宮裡的他怎麼了呢?他總是在逼著自己狠,卻到最後又軟了下來,我記得他曾對我說過,他說女人很苦,宮裡的女人更苦,所以他要善待女人。正是因他的縱容,郭皇后才如此霸道蠻橫,而又正是因為他的狠,一個女人在痛悔中香消玉殞。畢竟那也是他結過發的正妻啊,所以才彌補給她死後一個風光嗎?

就在我邊洗衣服邊想這些的時候,紅梅推開我背後的院門大聲喚我:「阿默阿默,別洗啦!有人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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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縈相思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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