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科舉報名(上)
匆匆扒拉完午飯,把碗筷交給今天的值日生去洗,在這午間休息的時候,小白也不管了,自己趴在講台上午睡——太累了,最近書院太缺老師,打走譚同恩和其餘黨后,能真正講課判卷子的其實就剩下他一個老師了,不得不一天十幾個小時都釘在講台上,感到自己屁股都要坐出硬繭子來了。
他睡了,下面學生們有的背書,有的趴在課桌上睡覺,還有的出去玩,傅仁涌就背靠在牆上去盯方秉生的兒子方博文,這是他的工作。
正考慮上去打個招呼呢,就看那小子和周天恩兩人嘀咕了一陣,鬼鬼祟祟的跑了出去,「兩個傢伙想幹嘛?」傅仁涌把蹺在書桌上的腿放下來,猶豫著要不要跟出去看看。
幾分鐘后,兩人又跳又蹦的回來了,周天恩在後面,方博文在前面,兩手舉著一張報紙,一邊跑一邊看,滿臉都是耐不住的興奮,跑回座位之後,兩人頭並頭肩並肩的摁著那報紙到處看,如同那是一張藏寶圖。
「那是什麼報紙?他們兩個在幹嗎?」傅仁涌伸長脖子不解的問。
前排的鄧明回過頭來笑道:「博文他們每周都朝報紙投遞詩稿,就盼著能發表呢。」
接著他扭過頭對最前面兩人叫道:「方大詩人,怎麼樣?你們的詩詞上了《海京紀聞》徵稿大賽了嗎?」
「唉吆,我都沒有注意過還有這事!」傅仁涌旁邊的李明建扔了手裡的連環畫,咚咚的跑過去也湊過去看。
「小子,給我說聲啊。我也是學校詩社成員呢!」李明建重重推了周天恩一下,很可惜的模樣。
「得了,上周前我哪知道你在哪裡。」周天恩笑道。
坐在座位上的方博文悻悻的扔了報紙,雙臂抱胸。一手捏著下巴,不服的叫道:「為什麼我的稿子就上不去呢?」
「還寫詩啊,真時髦。」傅仁涌也湊了過去,看報紙上那一版面上登了幾首詩詞,在周圍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那刻意排版凸顯出來的稀稀落落幾行就像大海里的孤島,特別顯眼。
「春風我已經忘記,心中始終有夏日的驕陽.......」傅仁涌念了報紙上的兩行,笑了起來:「還是新體詩徵稿啊。」
他們幾個擠成一團議論驚醒了講台上的白元清。他用朦朧的睡眼眯了一眼下面,就明白怎麼回事:「北飛騎士,這周他們還是沒看上你的傑作?」
「北飛騎士?」傅仁涌和李明建異口同聲的問道。
座位上的方博文狠狠的一點頭,說道:「我名博文、字中行、號北飛騎士,投稿的時候就拿號做筆名了。」
「喂喂喂,以前的號都是『青蓮居士』、『五柳先生』、『鬼谷子』啥的,什麼時候『騎士』這個新詞都可以做號了?」傅仁涌嚇了一跳,接著補充道:「我讀書不多,你不要唬我。」
【註釋:在古代有的人除名、字外,還有「號」。號是人的別稱。所以又叫「別號」。號的實用性很強,除供人呼喚外,還用作文章、書籍、字畫的署名。如盧仝《玉川子詩集》、杜牧《樊川文集》、《松雪六體千字文》、老蓮《荷花鴛鴦圖》等。】
方博文不屑的一撇嘴,說道:「你太土了!這個北飛騎士是我用了好幾個月才想出來的,coolsomuch!」
傅仁涌被宋國人瞧不起了,愣了,講台上的小白噗嗤一笑,接著想起自己的身份,咳嗽了兩聲。正色說道:「別動不動說人家土的。基督徒不興這個,那都是滿清毒害的下等人才瞧不起人。人皆弟兄、神前,賢愚亦等同......喂喂喂,博文。你這周的投稿寫了啥詩詞啊?」
方博文這才從失望又變為興奮,他站起來,猛地朝前面一伸手,做了個「想去摘荔枝突然發現上面全是蟲子」的表情,高聲叫道
「哦!
黎明啊!
我要出發,跨上我的戰馬!
鐵蹄踩過天京的燈火,越過白雲,踏碎了那遙遠的北京......」
還沒朗誦完,旁邊的李明建就打斷了對方:「你這不行,太直白了,新體詩要講究意像,最好也有韻味......」
「你懂?你懂詩嗎?詩要講究感情充沛!」方博文勃然大怒,扭頭就吼李明建。
「我怎麼不懂?我是學校詩社的,你加入過嗎?我還做過文學校刊編輯!」李明建當然不服,反唇相譏。
另一邊的傅仁涌好像被人踩了尾巴,非常惱火的插嘴道:「你踩北京就踩,你中間踩了一腳天京是什麼意思呢,你天馬還不能飛嗎?不合道理啊.......」
但沒人理他,這邊的人,尤其是少年精英,都不太了解明國,基本上把明國看做本國前置的大堡壘。
那邊方李兩人當即就吵了起來,方博文面紅耳赤,又是摔課本又是拍桌子。
「這傢伙比他爹差太遠了,簡直是只鬥雞!」看著攥著拳頭、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撲上去咬人的方博文,傅仁涌感到有些驚訝。
「你不服?你投稿試試啊?」方博文梗著脖子叫道。
「投就投啊,正好賺點稿費裝幀我的珍藏書。」李明建霸氣十足。
「不要吵,哎,看大家都是喜歡新體詩的,不如也成立個詩社得了。」周天恩比兩個容易激動的傢伙看起來成熟多了。
「好啊,既然咱們書院在十里溝的秋風教會,叫『秋風十里』詩社吧。」李明建大大咧咧的說。
「這名字不錯嘛,很應景,又有韻味。明建果然作文不錯。」小白在講台上點評道,他也不過是個大孩子而已。
方博文氣呼呼的想了想,扭頭怒喝道:「這是滿清文化!一點都不能反應現代進程、國際潮流!一股滿清文人的酸臭之氣充斥紙面!」
「國際?那你們叫巴黎詩社得了。」傅仁涌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插話,語氣里滿是諷刺。
「《巴黎詩社》不錯啊。很時髦的感覺呢。」但李明建一句話,把傅仁涌傻在那裡。
「對啊!詩社都是這種名字,就是和實情八竿子打不著!比如我弟弟學校有個詩社叫做《紅山羊》!很有名,但哪裡有紅山羊,裡面的傢伙大部分連羊是什麼都沒見過!」方博文也握拳表示贊同。
「就是《巴黎詩社》了!確實顯得洋氣時髦很牛啊,誰會想到詩社在十里溝呢?」周天恩笑眯眯的表示贊同,旁邊的傅仁涌都驚傻了——這貧民窟惡臭之地你起個這名?難道不要臉就是海宋新體詩界的奧義?
方博文立刻拿來毛筆,用他爹那裡學來的書法寫了巴黎詩社的大名,然後到處找同學簽名入社。白元清和傅仁涌都入社了。
小白入得還算痛快,因為和這些傢伙算朋友,老傅完全就是被拉壯丁了,苦著臉思量著以後寫什麼好,寫「我那馬前蹄一踏,踏碎清妖北京;后蹄一蹬,蹬塌了洋奴海京」?想著想著,他的臉都變成了苦膽色了。
「記得啊,以後每周今天要上交詩作,我們要討論。以後投稿用詩社的名,禁止用個人筆名!當然,要是佳作,那另當別論咯。」方博文又跳出來大叫,後半句的明目張胆的越權和後門說得得意洋洋,顯然是在說他自己。
「這小子這麼不穩重,猴子一樣跳來跳去,方先生看見會氣死的吧?」看著方博文上躥下跳,傅仁涌還是感到驚訝:這對父子看起來天差地別。
這時候。門口進來一個人。看見教室里在以方博文為首鬧騰,不悅的叫了起來:「都一點十五分了。下午上課了啊。你們怎麼還在鬧啊?」
這話卻是對在學生中間跟著大談詩詞寫作的白元清說的。
扭頭一看,是王心台的心腹親戚王芫來了,小白嚇白了臉色。一邊叫著:「都坐好坐好,上課了,上課了,下午溫習地理!」一邊往講台上竄,要去拿上課銅鐘。
王芫很惱火的瞪了亂糟糟的教室一眼,又看了看黑板側面牆上被高高貼了白紙黑字四個毛筆大字:「巴黎詩社」。
這是方博文剛剛踩著凳子貼上去的,但是在王芫眼裡,在大牆上貼這樣大白紙黑字的東西,怎麼看怎麼像葬禮上貼「天國永駐」標語呢。
不過鑒於他看見方博文貼了,對於高材生真難不給面子、當面讓他撕了,只好當看不見、低頭走到講台上,看見那麼雙眼睛看著他,他當眾演講障礙的病又出來了,擦著汗結結巴巴的說:「那個...那個......七里河鎮......科舉管理科發來.....發來了今年官缺報名名錄和...志願表....大家要準備科舉.....報名了.....」
還沒說完,教室里又一片歡騰:終於到了填報科舉志願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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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就不上課了,大家都收到了一疊厚厚的油印名錄,興高采烈的看著、選著、幻想著、互相議論著,那上面每一行都代表著一種官吏身份。
傅仁涌第一次見到宋國的官缺名錄,饒有興趣的看了起來,只見上面寫的清清楚楚職位名稱、隸屬部門、編製等級,一大部分官缺要求那一欄里是中學學歷,但也有非常多的官缺要求更多,比如特別要求從軍經歷、警校學歷、醫學院學歷,或者額外加珠算考試、工程學考試、素描考試等等。
此外還有更特殊的官缺:如基督教聯合大學專業招生列表、海游士公費培養列表,後者是沒寫招考人數的,也沒有編碼,根本就無法報名,估計是留給頂尖的保送生、權貴子弟和殿試優勝者的,只是炫耀出來讓臣民看看的。
「萬一我要是考上了怎麼辦?哈哈,那我也是宋國的官員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代表精英階層的官名,傅仁涌這個蹭考的都忍不住喜滋滋的幻想起來。
這時候,前排的方博文發出一聲尖叫,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
「這小子當慣了少爺,就是喜歡這麼一驚一乍引人注意吧。」傅仁涌看著手舞足蹈的那個小個子,不滿的想到。
果然,方博文就是為了吸引大家注意,他站起來轉過身,對著全班同學,指著手上的名錄叫道:「大家看最後一頁,今年帝國海軍學院有擴招招生!入學學費全免、給予軍官工資!並且特別說了,額外專門給予平民考生20個海游士資格,不在內定和軍隊小學保送之內!」
「切!」但是大部分同學聽明白什麼事後,都不屑的低下頭去,繼續去搜文官名錄。
「擦!讓你們讀大軍校都不讀。海宋這群貨都被錢腐蝕了精神!」傅仁涌第一次有了種恨鐵不成鋼和自豪的感覺:「要不是後來被派去做特種作業,都當上連隊軍牧的我,肯定去報考天京軍事學院了!」
「怎麼?感情充沛至極的少爺,你想報軍缺?」傅仁涌旁邊的李明建高聲叫道。
經歷過剛剛的吵架后,他給對方起了綽號。
「報軍缺怎麼了?我就喜歡海軍!」方博文叫道:「可以坐船,可以離家萬里,無拘無束,遨遊全球!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何等快意!遇到敵人,就扯滿風帆,不不不對,是開滿蒸汽機,追過去,咚咚咚開炮!然後全船官兵高呼皇帝萬歲!哈哈!何其快哉!」
「離家萬里?這是好事嗎?」李明建本想嘲諷一下,沒想對方瘋子一樣的回答讓他瞠目結舌。
「哼,這就是我這種騎士精神的人與你這種滿清鴛鴦蝴蝶派的區別。李蝴蝶大人,你這種滿清遺少應該知道《史記.陳涉世家》有一句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您就一輩子老死在風花雪月的海京城裡吧。」方博文挖苦的說道,也針尖對麥芒的給他扣了帽子。
一句話,踩到李明建痛處了,因為對方確實有本事考中官缺,而自己沒戲;而且對方要遨遊全球,這是一種時髦的志向;自己目前看來真的一輩子就吃父母的老本、渾渾噩噩過一生了;於是李明建羞得漲紅了臉,不敢再去撩方博文,自己扔了名錄,拿起連環畫亂看,也不知道上面在說什麼,不知不覺間,淚水就模糊了視線。
「哈哈,少爺的那艘軍艦模型怕被老爺沒收,還寄放在我那裡呢,我都忘了這回事,回去找找去。對了,軍校分數總要低一些吧。果然有海游士!」旁邊的周天恩翻到那一頁,吃了一驚。
「哎哎哎,報考官缺乃是人生一件大事!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科舉更是如此,要在保證考上的基礎上中自己能中的最好官缺!大家先看好,名錄給各位印好了,人手一份就是為了讓你們帶給父母看看,一定要好好商量,家裡不懂的,帶給我們,我們教會的長老、牧師還有我,會給你們諮詢,給你們最好的選擇。」講台上的小白聽下面培德兩人好像真要報海軍軍校,立刻急急叫道,他也不喜歡報考軍缺,畢竟那是武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