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因為愛她,替她贖罪
鳳傾璃身影一閃,順便將秋明玉拉到了自己身後,然後迎了上去,兩個人瞬間交纏過了幾十招。秋明月想上去,鳳傾璃卻邊打邊道:「萱萱,不要過來。」
秋明月頓住,他知道他想說什麼。她已經擔上了弒父的罪名,他不想讓她再擔上殺自己外祖母的罪。他不希望,她的餘生都活在罪惡和愧疚中無法自拔。
可是——
她苦笑一聲,她已經滿身罪孽,又如何贖得清?
「小七。」
「陛下。」
端木弘和司徒睿急匆匆趕了進來。
「小姐。」
紅萼和綠鳶也走了過來。
「小姐,你沒事吧?」
秋明月搖頭,看著交纏的二人,面色有些焦急。
端木弘走過來,「王丞相和宋將軍他們都已經被救出來了,叛軍已經徹底清掃乾淨,現在幾位大臣都等在外面。」
秋明月現在哪裡顧及得了這些,「三哥,把孩子抱出去,這裡太危險了。叛軍的事情,你去處理,然後讓那些大臣都回去,明日再說。」
她說完就身影一閃,迎了上去。
「小七——」
端木弘伸出手,而後無奈的嘆息。
「走吧,別再這兒添亂了。」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睜大眼睛一臉好奇看著場中交戰情景的塵兒,他有些失笑。「這孩子智慧早生,如此情形,居然都不害怕。」
司徒睿也抬頭看了眼,然後默默離開。
燕居武功高強又有幾十年的內力,秋明月也算是天賦異稟,學了幾年的武,到得如今也鮮少有敵手了,只不過到底是年輕了些,招式柔韌有餘,內力不足。鳳傾璃本來也是不敵燕居的,但是好在以前服用過玉雪之心,功力大增,再加上秋明月的幫助,兩人對抗燕居倒是沒有顯得局限而退縮。
不過半個時辰,已經過了幾百招,這大殿的裝飾幾乎全都被毀壞得一乾二淨。
燕居有些心驚,在這樣下去,她會力竭而死。如今她的人都死光了,再沒有半點依靠。這兩人都是世上少有的高手,若非自己這些時間悉心調理將內傷痊癒,只怕根本堅持不了這麼久。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認輸,先找機會逃出去再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樣一想,她忽然發出毀天滅地的一掌,卻是直指打向秋明月。
「萱萱——」
鳳傾璃被那真氣震得後退,見到這一幕,臉色大變,立即迎了上去,抱著她旋轉後退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卻因沒能及時用內力抵擋那強勢的掌風而再次傷到內腑,唇邊溢出更多的鮮血來。
「子靖——」
秋明月睜大了眼睛。
燕居詭異一笑,而後身影後退就要飛出去。
秋明月忽然抬頭,一揮袖,大門重重關閉。同時手指微動,一根銀線飛出,再次在空中纏繞如蛇,如利劍般刺向燕居的後背。
燕居面色有些青,伸出兩指夾住銀線,內力催動,銀絲線碎裂成灰。她冷笑,然而下一刻隨著那線發出的隱形的罡氣已經到得近前。鳳傾璃也已經回過頭來,拼盡全身內力發出一枚暗黑色的暗器。
燕居不得不後退,地上忽然出現了一截凸起物。她不妨,一腳踩了下去。心中警鈴大作,立即往前撲。然而已經來不及,沉重的牢籠從頂部落了下來,將她整個籠罩。她目光一凜,立即就要劈開,卻聽到秋明月清冷的聲音傳來。
「沒用的,這是千年玄鐵打造的鐵籠,任你武功再高內力再深厚,也無法劈開。」
她鬆了口氣,壓下心中血液的震動,道:「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剛才纏著你,不過就是為了消耗你的內力而已。」
燕居眼裡爆發出濃烈的怒氣,「端木靜曦,你敢算計我?」
秋明月扶著鳳傾璃的手,看著燕居的眼神複雜難辨。
「你錯了,我從來就沒想過真正與你為敵。正如你所說,你是我外祖母,即便是我再不願,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從前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也都可以既往不咎,然而是你一步步逼我。」
燕居不說話,只冷冷看著她。
秋明月垂下眼睫,語氣帶著幾分苦澀又並幾分堅決。
「我什麼都可以忍,什麼都可以讓,但不能容忍有人傷害我的孩子。」
燕居表情開始晦暗。
「你也是一個母親,想想我娘。」秋明月靜默的看著她,「你一生就被複國的魔障禁錮,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顧及。呵呵,所以,你不會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我不知道為何會來到這個異世,從一開始你就只是再利用我。說什麼祖孫情分,你一早就知道我的來歷。正如你所說,我不過只是佔了你外孫女的身體而已,你對我又有幾分真正的親情呢?就連你的親生女兒,你都可以拋棄,又何況是我?」
燕居目光在這滿殿的斑斕狼藉中顯得幾分隱藏在黑暗中看不見的狼狽。
「我並沒有拋棄她。」
「是嗎?」秋明月清明的眼讓她無所遁形,「是,為了不讓她繼續走上你的路,所以你讓她做一個平凡人。或許,這是你此生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燕居眼眸淡淡暗淡下來,渾身的冷氣和怒氣也漸漸收斂起來,平靜的看著秋明月。
「或許,我當初不該去找你。」
秋明月不置可否,「還是那句話,你自廢武功,我放你走,從此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燕居夫人。」
燕居似乎輕笑了一聲,望著珠光輝煌的大殿,眼神又遙遙落在秋明月背後階梯之上的龍椅上,幾分飄渺幾分茫然。
「我給你機會,讓你榮登大寶,讓你成為這時間最尊貴最有權威的女人,還不足夠抵消你對我的恨嗎?」
「我說過,這些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秋明月目光淡漠而犀利,似要看盡她的靈魂。「其實捫心自問,這一切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燕居霍然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反駁,秋明月卻淡淡的笑了。
「你總是在不斷的逼迫自己。或許是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沒有生長在皇室里,更沒有自小受教導囑託要不惜一切復國。所以我比你要看得開,放得下得多。你這輩子都被複國的噩夢纏繞,然而你精心下來仔細想一想。如果沒有上一輩施加給你的壓力,那些本就不屬於你的仇恨,你還會這麼執著嗎?」
秋明月緊緊盯著她,聲音似天外飛來,纏繞著夢的迷惑。
「你難道從不曾想過放下?放下那些原本不屬於你該背負的責任和使命以及仇恨,只做一個平凡人。你有自己美好的青春,會在風華年少之時遇上自己的愛人,然後有自己的孩子,你也可以如普通人一般幸福。然而你卻選擇了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的人生。你浪費了一生光陰還不夠,卻還要讓我陪著你一起痛苦一起在那些仇恨里掙扎。」
燕居抿著唇,眼神有片刻似掠過了千山萬水,從她的眼睛里可以看盡這人世悲歡離合世態炎涼。她沉默著,也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秋明月還在繼續說,「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並沒有親眼目睹,又何必這麼逼迫自己呢?復國就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不惜放棄自己的愛情放棄自己的青春放棄你在豆蔻年華和所有少女一樣做過的美夢?即便是復國了你報仇了,你會快樂嗎?你的祖輩,你的親人,他們還能活過來嗎?況且凌家只是前朝朝臣而已,並不是真正的皇族後裔。你做這一切,值得嗎?」
「凌家世代忠於大傾皇室,這是凌氏後人的責任和使命…」燕居的口氣仍舊很冷,然而似乎有有些鬆動,不如從前那般理所當然和執著。
「責任,使命?那是什麼?」秋明月上前兩步,鳳傾璃怕燕居會傷到她,因此緊緊的跟上去。
「那隻不過是你的祖先世代的迂腐思想在作祟。大傾已經亡了,無論是基於什麼原因,那都已經成為了歷史。即便是為人算計又如何?這泱泱天下,分分合合,本就是歷史規律。即便當年沒有鳳翼操縱,你能保證大傾還能繁華多少年?你能保證這天下永遠姓蕭?不,你從一開始就錯了。皇帝,不過只是一個稱謂而已。這天下從來都是百姓的,沒有百姓,皇帝算什麼?只是上位者永遠都看不破這個淺顯的道理。」
「哼,你知道什麼?」燕居冷哼一聲,「當年元傾帝攜神英皇后征戰天下統一各國,建立不世之功勛。後天聖帝並睿賢皇后收服無憂城,天下大統。他勤政愛民禮賢下士,減免賦稅改善刑罰…他們是千古明君,永垂不朽。大傾朝的天下,無數明君聖賢。他們開創了無數無尚功德,受萬民朝拜。而我凌家先祖,跟隨元傾帝打江山,乃一代賢臣,功勛卓著。凌家的男兒,個個驍勇善戰,凌家的女兒,自睿賢皇后之後,無一人不為,這是凌家組訓。凌氏一族,永世效忠蕭氏皇族。」
她神情冷峻,眼神里有對祖先的欽佩和身為凌家後代的驕傲,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矛盾和疲憊。
「當年叛軍入城,我凌家兒郎率兵阻擋,一個個戰死沙場,然而他們仍舊是英雄,是凌氏一族的驕傲。鳳翼狼心狗肺,殺光我凌家男兒,還要讓我凌氏女兒淪為軍妓,用為鳳家鐵蹄之下的玩物。」
秋明月眼神震了震,鳳傾璃也抿了唇。其實這些事就算燕居不說,他們也能夠想得到。大軍入城,改朝換代,亂世之中,女子本就是男人的玩物。尤其是皇宮裡的妃嬪宮女,不知道是受盡了多少的凌辱才痛苦的死去。當初花神皇后一把火燒了皇宮,其實還用另外一種方式救了那些無辜的宮女,讓她們不必恥辱的死去。
索性,蕭家的男子個個痴情,皇宮沒有后妃,不然那些可悲的女子又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蹂躪。
傳說凌家世代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鳳家的鐵蹄踏入皇城,凌家身為忠義之後,自然拚死抵擋。男兒死了,女子自然會被淪為男子身下的玩物。
「我的祖父…」燕居低下頭,似乎在努力壓抑著情緒。「也就是凌氏覆滅的最後一代,他是凌家最小的兒子,因自小身體羸弱不能習武,大軍入城之時無法操持兵器上陣殺敵。城破之時,衷心的老管家將他救走。」她說到這裡,聲音有些顫抖,眼底也布滿了痛楚之色,彷彿想起了什麼痛苦的記憶。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凌家出現了叛徒,將祖父的行蹤出賣。叛軍找到了他…」她說到這兒頓住了,這次連身體都開始發顫。
「你知道他是怎麼逃走的嗎?」
她突然抬頭,目光充血般的紅,死死的看著秋明月,而後帶著怒火和恨意瞪著鳳傾璃,彷彿要將他千刀萬剮。
「是他的妻子,我的祖母,用自己做誘餌,引開了敵軍。」她似乎在笑,眼神里卻滿是徹骨的恨和痛。「一個女人,要怎樣面對千軍萬馬?你可知道?」
秋明月忽然一抖,臉色有些發白。
冰冷的劍削,踏踏的馬蹄聲,冷笑著的敵軍,和…柔弱的美貌女子。
會發生什麼?難以想象,卻又似乎理所當然。
那些人…那些人…
鳳傾璃顯然也想到了什麼,不由得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擔心的看著她。
燕居忽然狂笑出聲,眼角有淚痕隱隱。那淚水是乾澀的,似沉默了多年突然爆發的火山。幾十年壓抑的仇和恨,幾十年被那些日日念叨著的雪恥折磨越發堅硬卻脆弱不堪的心牆轟然倒塌。她一生堅執一生冷酷一生為祖輩恩怨國讎家恨而算計謀划,從不肯軟弱不肯低頭不肯流淚。然而在此刻,她終於褪下了所有堅硬的頑石,流下了隱忍了幾十年的淚水。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她是被那些人輪辱而死。」
燕居悠然目光血紅,每一根血絲都彷彿利刃尖刀,死死的撞擊秋明月的心。秋明月腳下一軟,鳳傾璃立即環住她的腰。
「萱萱——」回頭又對燕居厲聲呵斥,「你還想折磨她到什麼時候?」
「哈哈哈…」燕居又大笑,手指抓著鐵籠,笑得森冷而凄慘。「折磨?哈哈哈哈…」
她笑聲漸漸低了下來,頭抵在剛棍上,聲音呢喃若夢。
「真正的折磨是什麼,你們從來都不知道。」她緩緩抬頭,眼神很平靜,卻看得秋明月心裡忽然生出恐慌,下意識想要阻止她,然而她已經開口了。
「你知道一個女人,被殺死全家的人凌辱是怎樣的痛苦嗎?你知道被自己的丈夫親眼看著自己被仇人輪辱的凄慘嗎?」
秋明月臉色慘白如雪,鳳傾璃也震得渾身一僵。
「不,還不止。」燕居又開始笑,一邊笑一邊大聲道:「而且那個時候,她已經懷孕兩個月…」
秋明月身子一軟,跌倒在地。鳳傾璃這次沒有去扶她,早已經被這驚悚而慘烈的真相驚得毛骨悚然,渾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他只覺得從頭冷到腳。他甚至能夠體會到燕居那樣深沉的仇恨和痛。
「她的孩子,就是這麼被流掉的…」
秋明月大口大口的喘息,耳邊似乎回蕩著女子痛苦掙扎的呼喊,以及那些禽獸猥褻的笑聲。她抱著頭,痛苦大吼:「住嘴,別說了,別說了——」
鳳傾璃如夢初醒,連忙蹲下來抱著她。秋明月卻一把推開他,眼神里竟然有著憤怒和恨意,直直刺穿他的靈魂。鳳傾璃呼吸一滯,臉色慘白而痛楚。
「萱萱…」
秋明月一愣,她在做什麼?為什麼推開他?那是他祖輩犯下的罪孽,與他有什麼關係?而她,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憑什麼承擔那些仇恨和痛苦?然而心底突然湧出的怒火讓她忍不住恨,不為什麼家族之恥,不為什麼國讎家恨。只是因為,她也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尤其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她們賴以生存的一切,都是男人給予的。她們德蒙男人恩寵的資本,就是容貌和清白。女人的貞潔大於天。在大昭,深閨女子即便和外男多說一句話都會被人說成是淫娃蕩婦。一個有夫之婦,當著夫君的面,被那麼多人凌辱,這是何等的恥辱和痛苦?更何況,她還身懷有孕。
秋明月捂著胸口,幾乎難以想象那個女子當時是如何的痛。
難怪,難怪燕居的執念這麼深。與其說是要復國,不如說要報仇。
那個受盡凌辱而死的人,是燕居的祖母。她如何能不恨?
燕居看著蹲在軟到在地上的秋明月,眼神似空茫又似譏嘲。
「現在你知道鳳家的人有多卑鄙無恥了嗎?」
「既然如此——」
秋明月深呼一口氣,「當初你為何還要讓我接近他?鳳氏先祖那般凌虐凌家的女子,你為何還要讓我…」
燕居冷冷的看著她,「小不忍則亂大謀。既要成大事,自然要能屈能伸,當年我接近鳳鳴,就是要讓他痛苦。鳳家的人,一個個都該死。就這麼殺了他們怎麼可以消除他們曾經凌辱我祖先的恨?我就是要讓他愛而不得,終生痛苦。」她說到最後又開始大笑,然後又似想到了什麼,笑聲止,眼神森冷而冰寒的看著秋明月和鳳傾璃。
「我警告過你,不許讓他碰你。你是我凌家和蕭家唯一嫡系血脈,怎能委身於仇人?你不聽的話,不但還對這小子動了情,還執意生下兩個孽種…」
「鳳傾玥也是鳳家人。」秋明月死死的盯著她,「你又給我下醉情,把我送到鳳傾玥身邊去作什麼?解了他的詛咒,控制了他,然後利用他們自相殘殺?呵呵…在你第一次劫持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他是容燁了吧。你卻沒有告訴我,說到底,你不過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
她慢慢的站起來,「你要報仇,你要復國,我都不管。可是…為什麼要把這一切都加註在我身上?我不姓端木,我也不姓秋,我姓沈,我叫沈青萱。」
最後三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鳳傾璃眼看她似要發狂,連忙握住她雙肩,想要點她的穴道穩住心神。她卻搖頭制止她,看向燕居。
「鳳翼當初滅了大傾,凌家也跟著滅族,所以你恨,你從小就生活在祖輩加註在你身上的仇恨里。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了。說到底,你也不過只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她深吸一口氣,情緒已經逐漸平靜。
「我說過,我不想做第二個鳳輕舞。現在我告訴你,我也不想做第二個凌燕。你受祖輩囑咐要報仇復國,然而於我來說,除了這一身血緣軀殼,那些所謂的前朝舊事,於我來說不過幾張歷史黃卷而已。只要我願意,大可以做一個局外人。我是擁有這具身體的記憶,可那又如何?記憶只能代表我的傳承家族,卻不能抹殺我的思想和靈魂。」
燕居冷冷看著她。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秋明月不為所動,「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而已。鳳翼最卑鄙最無恥的不是謀竊了蕭家的江山,是他利用了自己的女兒。你對我所做的一切,豈非和他一般無二?你口口聲聲說鳳家人該死,那麼你呢?還有我,我算什麼?你凌家上下幾百口人冤死無辜,我難道就不無辜嗎?我只是異世一縷幽魂,穿越到這個世界,卻無端端背負那些所謂的家國讎恨,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承受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我佔了這具軀殼?如果是這樣——」
她眼神悠然凌厲而堅決,「我寧願放了這一身熱血,還我自由靈魂。」
雪亮的匕首出削,在燕居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狠狠的朝著自己的手臂刺下去,卻在半途中終止。血,一滴滴暈染在她手臂上,零落成妖嬈的桃花,片片妖冶刺目。
秋明月瞪大眼睛,看著鳳傾璃握住刀刃的手。
「你——」
她手指顫抖,鳳傾璃卻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絲毫疼痛,漠不關心的將匕首丟掉,再回頭淡漠的看著她。
「是不是只要把大昭的江山還給蕭家,你就可以不用在逼迫她了?」
秋明月悠然抬頭,「子靖——」
燕居眼裡也有著震驚,帶著幾分詭異和懷疑的看著他。
「什麼意思?」
鳳傾璃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攬過秋明月的腰,溫柔的看了她一眼,再對燕居淡淡道:「你懶以逼迫她的條件,不過就是因她這副軀殼而已。這世上人人一出生就是來還債的,欠了別人的終是要還。她的靈魂佔了你孫女的肉身,所以她也要還。她不是你的孫女,所以你不心疼她,然而我心疼。」
秋明月眼裡醞釀出淚花。
「子靖…」
鳳傾璃沒有看她,臉上神情一片淡漠。
「因為愛她,所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這些她原本就無辜欠下的債而放血而亡。」他攬住秋明月的手微微收緊,「她是我的妻子,夫妻本為一體,所以她欠你的,欠凌家的,我幫她還。」
秋明月睜大眼睛,眼神里有慌亂和驚恐。
「子靖,你要做什麼?」
鳳傾璃回過頭來安慰的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別擔心,然後又看向燕居,眼神里甚至有幾分笑意。
「你說得對,鳳家先祖的確欠了蕭家,也欠了你們凌家。然而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都與她無關。你也不用拿那些陳年舊事來威脅她的善良。說到底,你要的不過就是一個說法而已。那麼,我給你就是。」
「說得輕巧。」燕居冷笑,「你拿什麼還?鳳家欠下的債,只有用你們鳳家所有人的命償還。」
秋明月憤然回頭,「閉嘴。」
「別生氣。」
鳳傾璃溫柔的安撫她,「她說要我死我就死嗎?那怎麼可以?我們好不容於重聚,我怎能丟下你一個人?」
「子靖,你別聽她的,她就是變態…」
鳳傾璃搖搖頭,幽幽的看著燕居。
「大昭的江山不能還給蕭家,至少不能在我手上還給你,因為這是我欠另一個人的,我必須遵守承諾。」
燕居又是一聲冷笑。
「但是——」
鳳傾璃微微一笑,「可以在我的下一代,奉還給蕭家。」
燕居臉色微變,秋明月完全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子靖,你在說什麼?」
「別急。」
鳳傾璃依舊笑得溫柔,「我百年過後,大昭還是要由咱們的孩子繼承。」他看了燕居一眼,道:「綰兒和塵兒還沒有上宗蝶,等他們滿百天的時候,我就昭告天下,塵兒乃西戎皇室後裔,姓端木。而咱們的女兒,我想讓她隨我姓。你反對嗎?」
秋明月幾乎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腦子裡一片空白又衍生出糾纏的亂麻,解不開也斬不斷,甚至纏繞住了她的眼睛,讓她在剎那間無法思考也無法言語,只能獃獃的看著他。
燕居明顯也被他這句話給震到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鳳傾璃。
「軒轅逸現在就在西戎。殺了他,再聯合大昭和西戎百萬兵馬攻打軒轅,不日就可一統天下。」他握著秋明月的手,道:「她不喜歡皇權,我也討厭。但是因為一個人的諾言,我不得不承擔屬於我的使命,就像你強加給她的責任一樣。我們都逃不掉,所以我會接手這個天下。等塵兒長大后,我便讓他繼位,然後帶著萱萱離開。那些屬於上一輩的恩怨,從此都與她無關。」
他忽然冷凝了眼眸,威嚴而譏誚的看著燕居。
「我願意用這萬里河山來替她還債,鳳家先祖犯下的罪,可能贖清?」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輕柔而雲淡風輕,彷彿他說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的確,在他心裡,江山皇位從來就不算什麼。他是男人,應該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而不是看著她被世俗的親情血緣禁錮痛苦折磨一生。他更不能,讓她再次手染親人的鮮血,從此一生活在無休無止的夢靨之中。
她可以為了他委曲求全,他也一樣可以為她付出。
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更何況他答應過她,要帶她走。他對她的承諾,從不會食言。
四處明珠光輝,被毀壞粉碎的裝飾靜靜的保持著原狀,壁壘上的夜明珠光明不滅,照亮秋明月眼底淚光閃閃,似珍珠般耀眼而刺目。
燕居震住了,看著鳳傾璃淡漠而堅決的眼神,忽然覺得心裡有什麼坍塌了。堅持了幾十年的仇恨,甚至為此拋棄的愛和青春,在他那樣靜默又深邃的眼神下,通通成了不值錢的陪葬。她恍惚的看見那些崢嶸歲月里的掙扎和矛盾,看見隱藏在陰謀算計下的年少懵懂…
以前從未想過對錯,只記得父輩幼時在耳邊的囑咐和叮嚀,要她一定要報仇。她的童年被那些屬於祖輩們的光榮功績,和亡國后所有家族女子所受的恥辱所掩蓋。從她記事開始,就有人不斷的告訴她屬於凌家的仇,屬於亡國的恨。久而久之,她彷彿親身體驗過那些血火刀劍,見證那些恥辱和痛苦。
所以她因著那些恨而恨著,因那些痛苦而痛著,幾乎淹沒了她的所有靈魂和思想。除卻這一切,她還剩下什麼?不,什麼都沒有。她一出生就是為報仇復國而活著,這是她活著的動力和目標。她早已無法忘記,也無法放棄。仇恨已經融入她的血脈,除非她死,否則她就永遠得不到救贖。
然而此刻,看著這個男人,看著他可以為了她的孫女敢冒這天下之大不韙。她很清楚,鳳傾璃既然說得出來也做得到。不想去深究為何她此刻會那麼相信鳳家男人的承諾。她活了幾十年,思想記憶里鳳家的人都是卑鄙無恥下流骯髒的小人,是這世上最可恨的人渣。
鳳傾璃是鳳家人,他也應該如此。可是,可是…莫名的,他此刻平靜而淡漠的眼神,卻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堅決。
忽然就覺得,從前堅持的那些仇恨,她為之放棄一切的仇恨,值得嗎?
她看著鳳傾璃,恍惚間想起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過她。只是,她放棄了那個人。
她沉默著,一時之間腦海里涌動著紛繁雜亂的記憶,全都是青春年少之時和那人的點點滴滴。她努力想要用先祖們告訴她的那些血仇掩蓋,這些溫柔纏綿,這些似水柔情不該屬於她。然而無論她怎麼回想,除了那些回蕩在耳邊的字字句句,卻永遠沒有真實的畫面來與那些話重合。
原來她這麼多年來堅持的,不過只是一個執念,只為了那幾句話,她用了五十七年堅持的執念,卻原來只是一張白紙。
呵呵呵…
她開始低低的笑起來,而後慢慢的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家國,仇恨…
為何,為何腦海中依舊想起那些話。
「燕兒,你要記住,我凌家本是前朝世族,歷代祖輩們功勛卓著,若非奸賊入侵,我凌家不至於凋零至此。」
「你身為我凌家後人,當肩負起複國滅仇的責任。」
「那是大傾開國帝君和咱們太祖的心血…」
這些話,這些年日日夜夜回蕩在耳邊,纏繞了她幾十年。當年與那人兩情相悅,耳鬢廝磨,她恍惚間幾乎要忘卻這所謂的責任。然而每次在她掙扎的時候,父親的話就會回蕩在耳邊,攪得她無法安睡。
到後來,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她沒有退路,只能這樣堅持著一步步走下去。
她麻木的想著,或許報了仇,復了國,她就解脫了。
既然她痛,那麼就讓所有人都陪著她一起痛。
那個小女孩兒,她見到她的時候,她用那麼防備而冷漠的眼神看著她。那個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小女孩兒和自己一樣的固執而冷血。她的眼神,和自己多麼像啊?她是自己的後人啊,凌家後人的使命,怎能由她一個人承擔?那麼重的擔子,她一個人背了那麼多年,好累,真的好累。所以,她需要一個人替她分擔。
所以,她將父輩們給予她的責任加註在這個少女身上。
原本以為,她會就此鬆一口氣。然而不成想,這麼多年的執念已經根深蒂固,她早已無法放下。除了繼續,她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於是就這樣,一步步…錯下去。
錯!
她忽然渾身發冷。幾十年,無數刀槍箭雨的走過,父親臨死前的叮嚀囑咐日日如魔咒般回蕩在耳邊,她從不認為那是錯的,甚至連有這樣的念頭都是對父親的不尊重,對身為凌家人血脈的一種侮辱。
不,她怎麼能質疑父親的話?所以她沒有錯,報仇沒有錯,復國也沒有錯,有錯的是鳳翼,是鳳家人。是他們滅了大傾,是他們滅了凌家。
幾十年來,她都如此堅守並執著著。
然而此刻,忽然發現這些所謂的執念只是一場空。那是…一場謊言編製的錯誤。而她,被這樣虛妄的仇恨折磨了五十七年。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看在此刻清醒?為什麼要讓她買對這樣殘忍的事實?
強烈的憤怒和悲痛在心口積聚,燕居面色開始猙獰,全身的真氣猛烈散發,震得整個大殿都在顫抖。
秋明月被鳳傾璃護在懷裡,驚異的看著此刻如困獸的燕居。
「她怎麼了?」
秋明月有些害怕,這牢籠很堅固,燕居便是散盡渾身真氣也無法破開。她擔心的不是這個,只是覺得燕居此刻似乎有些瘋狂。從她大笑開始,燕居就有些不正常了。這牢籠看不破,然而再這麼下去,這個大殿大抵是要毀了。
「她已經神智不輕了,快走。」
鳳傾璃現在難得還保持冷靜,拉著秋明月就準備走。
「不行。」
秋明月卻搖頭,「待會兒這大殿坍塌了,她也會死的。」
鳳傾璃不說話。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一個被父輩祖先將所有仇恨強加在身上並身體力行不惜付出一起最終又一無所有的可憐人。就在剛才,我已經不想殺她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平心而論,她雖然利用我,但是卻從未真正傷害過我。我相信她現在已經覺悟了,況且再這麼下去,她的經脈必毀,從此也就是個廢人,什麼也做不了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趕盡殺絕呢?」
她看著頭髮散亂眼神充血凌亂的燕居,眼底流露出憐惜。
「她這些年執著於報仇復國,從未真正開心過。到頭來複國報仇成空,還要死在她唯一的親人手上。這,太殘忍了。」
柱宇已經開始裂縫,整個大殿也在搖晃,彷彿頃刻就要傾塌。剛將所有大臣都送出宮的端木弘和司徒睿不放心秋明月想回來看看,就看見這樣一幕,臉色都變了。司徒睿直接就要劈開大門,然而卻被隔空而來的真氣給震了出去。瘋狂的燕居幾乎爆發了瀕臨絕望的怒嚎,將她幾十年的內力伴隨著冷怒痛苦全都通過真氣溢散。其強大的程度,非一般人可以承受。司徒睿之前在平亂的時候就受了傷,只是一直壓抑著而已,此刻受這真氣決然一擊,生生被震碎了五臟六腑,哇的噴出大口鮮血來。
端木弘嚇得臉色一白,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奔過去。
「司徒,你怎麼樣?」
司徒睿捂著胸口搖頭,「去救陛下,咳咳…」
端木弘面色焦急,「你先別說話。」然後抬頭對著身邊的人大吼,「快去傳太醫,快去——」
「是。」
立即有宮女領命而去。
「沒用的。」司徒喘息著,虛弱道:「別浪費時間了,我已經不行了。快…去救陛下…大殿要…要倒塌了…陛下還在裡面,快去救她…」
「司徒。」
端木弘自然是知道司徒睿對秋明月一往情深,只是不曾想他竟然對小七執念深到如此地步,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記掛著小七。
「你別說話,我立即讓人救她。」
司徒睿沒有再說話,只是眼睛依舊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緊閉的大門。他知道,他快死了。但是他不想就這麼死,他還沒看到她平安出來。就這麼帶著遺憾的死,他不甘心。
靜兒。
他在心底無數次的呼喚。
記不清他是從何時將她放在心底的,只是知道,當他發現的時候,這一生都無法再忘卻。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此生的執念。
知道她心裡沒有他,但是他仍舊滿足。在章王府的那段時間,有她陪伴的日子,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光。原本以為,守著那些回憶,此生也就無憾了。即便看著她在其他男人懷裡幸福,他也無怨無悔。然而上天沒有給他繼續看著她幸福的權利,他就要死了。
呵呵…
也好,省得他不願在心裡有她的同時娶妻,繼而讓她心生愧疚為難。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而他的使命,就是守護和保護她。
如今那個人來了,她再也不需要自己的保護了。
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他望著緊閉的大門,嘴角揚起解脫的笑。
而此刻,殿內,秋明月正打算關閉機關,放燕居出來。燕居卻似乎在一瞬間清醒,渾身的真力消散,四周凌厲似刀割的風也慢慢消散了,那些輕紗帷幔珠寰璧宇全都停了下來,除了不斷有灰塵落下,此刻殿內一片安靜。
秋明月走到一根宇柱邊,在那上面雕刻的飛龍眼珠子上轉動了一下,而後就聽得轟隆一聲,困住燕居的鐵籠升了上去。她回頭,卻忽然頓住,鳳傾璃也頓住了,兩人都看著燕居。
那是怎樣一種轉變?
青絲轉瞬成白雪,不老容顏瞬間布滿了皺紋。就在剛才還是雙十年華的女子,頃刻間就成了垂暮的老人。
燕居似乎渾身真氣散盡,也或許是太過疲憊,癱軟在了地上。
秋明月身影一閃接住她,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
燕居連連咳嗽,唇角溢出鮮血來。
「丫頭。」她道。
秋明月低頭看著她,眼神平靜。
燕居眼神難得的清明毫無冷厲和仇恨,恍惚間似乎還有幾分溫柔與慈愛。
「你一直都恨我吧?」
秋明月搖搖頭,手指有些顫抖。她果然已經自斷經脈,將一身修為盡數毀去。所以就連這不老容顏,也頃刻老去。
「不恨了,你只是一個可憐人。」秋明月很平靜道:「你不要說話,我會救你的。」
「呵呵…」
燕居輕輕的笑了,布滿皺紋的臉卻仍舊顯露出年輕時候的芳華與美麗。
「我現在很醜吧?咳咳…琉璃宮先祖獨創的功法…練至最高一層可保容顏不衰…如今我…我內力盡失,再也恢復不了青春容貌了。」
秋明月不說話。
「老了也好。」燕居似乎有些迷茫,「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規律。呵呵…就像你說的,這天下分分合合,本來就是歷史規律。是我…是我被仇恨蒙住了眼睛那麼多年,還那樣逼你…讓你…讓你和我一樣的痛苦。」
「不,那都過去了。」秋明月給她輸送著內力,道:「其實我該感謝你,讓我遇到了他。」
鳳傾璃也蹲了下來,有些複雜的看著燕居。
燕居也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嘴角溢出更多的血。
「你運氣不錯,遇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咳咳…」燕居的呼吸微弱了下去,卻還是在繼續說著。「這大抵,是我這一生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別說了。」
莫名的,秋明月眼角有些乾澀。本來屬於這具身體對親情的渴望甚至擊中了她的靈魂,讓她忍不住有些心酸。
「我不恨你了,真的。」她慢慢的,抱住燕居,眼底淚花閃爍。「如果你能早點放下執念,也不至於——」
燕居有些眼花了,卻還是在說。
「是,這些年我為了報仇,為了復國…費盡了心血…殺死了無數無辜之人…到頭來,連我的親孫女都跟我反目成仇。咳咳咳…」
「不。」秋明月低頭,聲音有些哽咽。「你的孫女是個孝順的女子,如果她還活著,一定不會如我這般違逆你。」
「呵呵…」
燕居只是笑了笑,「丫頭…」
她手指顫抖,從懷中摸出一個黒木盒子和一張羊皮紙卷。
「最後一張藏寶圖和鑰匙…這是你一直想要的。現在…我都給你。咳咳…」內力耗盡,再加上這些年勞心勞力疲憊不堪,早就種下了痼疾,說了這麼多的話,她再也忍不住的吐出一大口血。
秋明月有些慌亂,「師父…」
這一聲師父,她叫得心甘情願,也心痛如絞。
燕居卻笑了,渙散的眸子因這兩個字升起了微光。她太寂寞太孤獨,五十七年的生命里一片黑暗,唯一給她最後溫暖的,卻是這個佔了她孫女軀殼的異世之魂。
「別白費心機了,我真力耗盡,經脈皆損,已經是朽木之軀,馬上就要死了。」或許是秋明月輸給她的真氣起了作用,也或許是迴光返照,燕居難得的精神好了起來。
「丫頭,聽我說,小心忘塵。當初…是他動用了禁術…將你的魂魄從異世里召來…」
秋明月身子僵硬,鳳傾璃臉色也變了。
燕居還在斷斷續續的說著,那些曾經的痛,曾經的恨,和曾經犯下的孽…
當端木弘帶著人闖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秋明月癱坐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老婦人,渾身是血,很明顯已經死了。然而她嘴角卻帶著解脫而釋然的笑。燕居從來都冷著一張臉,她從來都是不笑的。因此偶爾這麼一笑,就如冰雪破開,寒梅綻放,一種奪魄人心的美麗咋現而出。
儘管她現在已經美貌不在,可眉宇間的安詳和寧靜,卻仍舊能夠看出年輕時候的絕代風華。
秋明月怔怔的坐著,旁邊鳳傾璃一語不發,整個大殿一片狼藉。危險已經過去,然而此刻任何人都沒有動,因為所有人都感受到圍繞在秋明月身上莫大的悲傷。似洪荒之中生出的無盡絕望,似地獄里永遠沒有盡頭的黑暗,將她重重包圍。
端木弘沒有動,甚至忘記了去詢問去關切。鳳傾璃的手還在滴血,他卻彷彿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腦海里回想起燕居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子,好好待我的孫女,你要是敢負了她,我老婆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秋明月終於抬頭。大殿內光線刺眼,她似乎有些不適應的閉了閉眼,睜開眼就看到端木弘帶著無數御林軍站在門口,人人看著她,目光驚艷而獃滯。
她笑了笑,臉上淚痕未乾,因而那笑容顯得異常的蒼白,讓人看著連心都揪了起來。
「小七。」
端木弘走過去,擔心的看著她。
「這…」
「國師——薨。」
秋明月聲音很輕,帶著顫抖的嘶啞。短短的三個字,卻如重鎚一般狠狠的敲在端木弘心上。他有些心疼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她明明笑著,然而他卻能夠從她的笑里看到無盡的痛和悲。
「小七…」
秋明月低頭,將燕居抱了起來,然後轉身,緩緩的步上階梯。就像她登基那一日,在萬眾矚目下,一步步登上那至尊龍椅。曾經這是她的噩夢,此刻,她卻心甘情願的走上去。
然後,坐下。
她抬頭,目光靜謐而深邃。
御林軍齊齊放下兵器,俯身跪下,聲音浩大震耳欲聾。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依舊微微笑著,除卻了帝王禮服,她笑得和藹可親,威嚴與高貴病重。絕世容顏上洋溢著淡淡笑容,珠光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從現在開始,沒有西戎,只有秋明月,也沒有端木靜曦,只有沈青萱。」
端木弘渾身一震,抬頭看著她。鳳傾璃靜靜的站著,目光有嘆息和憐惜。
「也沒有西戎,只有…」
她看向遙遠的夜空,眼神也似這黑夜深沉,聲音沉靜如水。
「大梁。」
------題外話------
本來是想讓女主親手殺了燕居的,但是之前貌似有人覺得女主不尊孝道。後來我想了想,燕居好歹是女主外祖母,就算只是原身體的緣故,再怎麼說燕居還是她師父。女主已經迫不得已背上了弒父的罪名,再讓她背上殺自己外祖母兼師父的罪名,似乎有些太殘忍了。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讓燕居大徹大悟自己經脈盡斷而死最好。這是認為最好的結局,希望親們理解。至於司徒睿,一開始我就準備犧牲他來著。沒辦法,貌似男配大多都是要死的。哎,越寫到後面越覺得我是在自虐。貌似之前有人還挺喜歡軒轅逸,要是我再把軒轅逸給虐死了,大家會不會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