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夫妻玩笑,跟我回家

第二十九章 夫妻玩笑,跟我回家

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就該高高在上,天生就該萬人矚目披星戴月,就如同此刻慵懶而立的那個女子。

她背光而立,身子瀟洒而優雅,一身金銀絲鸞鳥朝鳳綉紋朝服,完全背離她從前的素淡,高調而華麗。衣襟上摻雜金絲綉成各色繁複而精美的花紋,胸前有飛天鳳凰欲欲躍試,鳳凰的眼睛微微上揚,帶起邪魅而妖嬈的弧度,像極了她此刻慵懶而嫵媚的眼睛。

寬大的衣擺垂下,上面閃閃發亮的金絲銀線交錯而過,刺目而耀眼。

微微寬鬆的衣領露出一抹白皙的肌膚,那是天地間最純最瑩潤的一抹白,令人想到天山上的雪水以及質地極好的美玉。再往上延伸,是精緻而尖俏的下巴,是這世間最美的弧度。

一抹紅唇綻放,嫣然如花。

每個人都有些呼吸不穩,目光一點點移上去,看見玉白挺立的鼻子上方一雙明珠般的眼睛熠熠閃閃,似霞彩璧輝,又似蒼茫月色,點綴著斑斕如畫的世界,看清黑暗而醜陋的人心。而眼尾特意用淡紫色的眼線勾勒,顯出幾分妖魅而惑人的色彩。在這樣一雙眼睛下,就連彎如月牙的柳眉,似乎都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和光芒。

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鳳尾金步搖斜插鬢羽,寶石玉珠在碧玉珠光下相映成輝,顯得越發炫目。而那肌膚如雪,更似柔軟的雲,讓人想要膜拜的觸摸。在一切的裝飾陪襯下,方才看見的一線嫣紅薄唇就越發的亮彩而絢爛,似開在雪地里的寒梅,怒然錚錚。

什麼叫做傾絕天下,什麼叫做絕世無雙。

這一刻,在這個女子身上體驗得淋漓盡致。

而那些所謂的名媛淑女,在這個女子面前,立刻黯淡無光,甚至似乎連作為她身邊的陪襯都不夠資格。

鳳傾璃手指捏著酒杯,死死的瞪著她,心裡又是怒又是悔。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今天算是體會到了。尤其是看著這些人一個個的把目光粘在她身上,他就恨不得將這些人的眼珠子挖出來。

沈青萱一身華麗榮光,慵懶而優雅的站著,眼神似不經意掃過大殿眾人,眼波如水蕩漾,寫滿了春光旖旎,而又似空茫如雲,誰也沒看盡眼底,然而那紅唇妖嬈如血,綻放的笑意美如三途河邊的彼岸花。

「好像…朕來得不是時候?」

突兀的聲音,似帶幾分不經意的笑和輕柔的風,徐徐吹散這大殿的靜寂。

眾人立即回神,孝仁帝尷尬的咳嗽了兩聲。這女子果真是妖嬈絕世魅惑天成,難怪他那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兒子會對她這麼迷戀。

「女帝光臨,朕不勝榮幸。」

他也不站起來,目光威嚴而含笑,看似對沈青萱這個女帝客氣,然而眼底卻又幾分不屑和不滿。

「請上座。」

沈青萱淺淺一笑,「多謝陛下。」

她款款走過,步履優雅從容,裙擺逶迤而過,其上交錯繁亂的金線散發出光芒點點,刺得所有人都無法睜開眼睛。而那些驚艷的,熟悉的,感慨的,欲言又止的,嫉妒的…無數種目光,都被她淡漠的掃去,然後再掛上屬於她的,自信的,清冷的而孤傲的笑。

一路走來,她似乎都不曾看鳳傾璃一眼。走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鳳傾璃對面。她是一國之君,地位與孝仁帝等同,所以即便是坐在鳳傾璃對面,也是斜上方,表示尊貴而尊榮。

方才彈琴的那個粉衣女子還站在正中央,有些失神的看著緩緩走來的沈青萱,都忘記了行禮也忘記了退下。直到一陣香風撲鼻,她猛然回神,下意識的退後兩步。

沈青萱在她面前停頓了一下,鳳眸斜挑,幾分邪魅幾分張揚。似乎回憶了半晌,才略帶疑問又漫不經心的道:「御史台趙大人之女趙可兒?」

趙可兒驚訝的看著她,一身粉紅色百褶裙襯托得素凈的小臉越發純凈而柔美,美目如水,秋波蕩漾,微啟的紅唇引人採擷。

「陛下認識臣女?」

這一開口她立即就有些惶恐,既是攝於對方的身份以及氣勢,又莫名的有些心虛。她今日出現在這裡的目的,貌似是為了搶人家的夫君?

沈青萱似乎又笑了一下,目光掠過已經表演完坐在自己位置上和那些原本欲欲躍試等待著表演現在都莫名忐忑不安的少女,眼底掠過玩味兒的光。

「大昭全京城女子的畫像曾經都送到榮親王府,不出意外,朕大抵應該都是知道的。」

她清凌凌的聲音響起,眾人的目光又變了。當初沈青萱還是榮親王世子妃的時候,曾被逼要給鳳傾璃納妾,京城各大家族幾乎都把自己的女兒侄女兒畫像送到了榮親王府。不成想,她今日還記得。

趙可兒臉色有些紅,又有些尷尬。

「是、是嗎?」

「琴彈得不錯。」

沈青萱的思維永遠比別人快一步。

「啊,謝…」

趙可兒正準備感謝,卻又聽她狀似不經意的說道:「只是還欠缺火候,美中不足。」

趙可兒紅了一張臉,既是羞愧又是尷尬。

沈青萱淺淺低笑,上前一步,聲音里笑意滿滿。

「哎,你擋著朕的路了。」

「啊?」

趙可兒猛然一醒,「對、對不…」

她想道歉,然而發覺此刻場合貌似她說什麼都不對,只得憋紅著臉頷首後退。她退得太急,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啊的一聲差點摔倒。身邊的侍女早就嚇的白了臉,此刻反應過來就要去攙扶她。沈青萱袖手一抬,她立即就穩住了身形。回過神來就要感謝,卻發現沈青萱已經走到了屬於自己的位子旁。

剛才她那輕飄飄的扶手,實際上根本連趙可兒的衣袖都沒有觸及到。在座的不乏有高手,看到她不顯山不露水的一招,都不由得凝了眼。

然而等她坐下,所有人才看清她身後一直跟著兩個侍女。而這兩個侍女,一人手中都抱著一個嬰兒。

剛才她出現的時候太過讓人驚艷,以至於沒有人看見她身後連熒光都不如的侍女,自然也沒注意到她們臂彎處的嬰兒。此刻一看,人人眼神都變了。看看沈青萱,又看看鳳傾璃。大梁的女帝誕下龍鳳胎,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而這兩個孩子,擺明了就是鳳傾璃的。

又想起今日的選秀,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人家的正牌妻子在這兒,還帶著兩個孩子,還選什麼太子妃?

奇怪的是,鳳傾璃自一開始聽聞沈青萱到來之時抬頭看了半天以後,便低下頭再沒有多看她一眼。所有人都有些納悶,也不乏有些慶幸的,巴不得他果真對沈青萱斷了情,今日的選秀才有意義。

孝仁帝這時候開口了,「女帝千里迢迢而來,不知所謂何事?」

「哦,這個嘛…」

沈青萱懶洋洋的掃了一眼眾人,尤其在那堆打扮得別緻美麗的秀女上停頓了幾秒,而後嘴角的笑越發的妖艷魅惑。

「說起來,朕此次前來目的有二。第一嘛,朕聽說貴國太子殿下今日選妃宴,特來祝賀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面有驚詫和不可思議,孝仁帝也微微錯愕,下意識的看向鳳傾璃,卻見他仍舊低著頭,似乎沒聽見這話一般。

「祝賀?」

孝仁帝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啊。」

沈青萱笑眯眯的眼睛瞥了眼對面臉色鐵青的宇文溪,心裡感嘆,這孩子真是衝動易怒啊。

「為表示誠意,朕還特地備下了賀禮,希望太子殿下喜歡。」

她說完就拍了拍手,然後示意眾人朝門口望過去。

只見數十個麗裝女子款款而來,姿容均是上乘,更難得的是美得各種神態,風姿萬千。柔美的,嬌媚的,嫵媚的,妖艷的,清純的…應有盡有,可以說集這世間女子所有美態。

大殿內所有人瞠目結舌,這是個什麼狀況?

那些女子一進來后就自動排成幾排,神態恭謹。

鳳傾璃這才抬頭看向沈青萱,目光難得的有些憤怒。

沈青萱視若不見,「這些都是我大梁的美女,她們個個才貌雙全。今日既是太子的選妃宴,朕特意帶她們來,希望能錦上添花。」

她微一挑眉,目光帶著幾分玩味兒。

「這些都是朕精心挑選的,好歹…」她忽然語氣一轉,帶上了幾分莫名的意味,笑嘻嘻道:「好歹朕和貴國太子殿下曾經夫妻一場,他的愛好,朕還是了解一二的。朕相信,這些女子,更能入得太子的眼。」

這是什麼狀況?

自己的男人要納妾,做妻子的非但沒有半分吃醋嫉妒,還費勁心思送美女?這…這也太大度了些吧?不知怎的,本來那些安排好的秀女應該高興的,但是此刻見鳳傾璃雖然表情淡漠,周身卻有源源不斷的冷氣散發出來,她們都不由得從心裡升起恐懼。

孝仁帝還勉強保持著鎮定,「女帝大禮,太子不勝榮幸,朕和太子都十分感激。」

「好說好說。」

沈青萱臉上依舊維持著完美的笑容,抽空瞥了眼臉色有些青的鳳傾璃,心裡哼了一聲。叫你逼我回來,害得我綰兒和塵兒的百歲之宴都來不及舉辦。不給你點苦頭嘗嘗,你就不知道我姓什麼。你不是要選妃嗎?好啊,我成全你。

「不知女帝還有兩個目的是…」

孝仁帝笑眯眯的開口問,只要沈青萱今日不是來搗亂的就好。

沈青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優雅的端著茶杯輕飲,狀似詫異的看了眼站在下方的那些秀女。

「繼續啊,這麼多美人,光站著做什麼?你們不拿出你們的拿手好戲,太子怎麼能知道你們的才藝呢?朕大老遠跑來,也想看看,大昭的女子比起我大梁的女子,有什麼不同。」

場中之人臉色有些變了,孝仁帝眼中浮現了暗流。沈青萱這話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句句暗諷。

短暫的寂靜后,有人輕笑著開口了。

「女帝陛下也曾為大昭女子,如何不知大昭女子個個溫婉如柳,才德兼備,恪守禮教,從不做出出格的事,此乃女德。」

「哦?是嗎?」沈青萱挑眉看向說話的女子,坐在皇後下方,一身淺藍色的宮裝,裙角上綉著細碎的櫻花瓣。頭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臉上薄施粉黛,笑容優雅而完美,帶著習慣性的挑釁。

竇雲姿?

沈青萱目光里笑意更濃了,「原來是齊妃娘娘,許久未見,娘娘似乎更豐腴了些,想來這一年來過得不錯。」

竇雲姿臉色變了變,眼底閃過陰霾。這一年來孝仁帝身子大不如前,就連寵幸妃嬪都有些力不從心,因而嫌少進後宮。也就只有皇后可以偶爾見見孝仁帝,她們這些後宮妃子,沒有得到皇后的詔令,是不能隨便探病的。女人如花,那是需要男人的寵愛滋潤的。竇雲姿只比沈青萱大一歲多,不到十八歲的年紀,入得後宮成為寵妃,還沒得意幾天就連連受挫。這一年來,她在後宮受盡了嘲笑和譏諷,早沒了當日的風光,過得那叫一個凄慘。

沈青萱這話可謂戳痛了她的傷疤,讓她頓時臉色陰雲密布。

可是某人卻對她的敵意視若無睹,「不過娘娘剛才的話朕不太明白,勞煩娘娘解釋一下,什麼叫做出格的事?作為女子,除了抱著女戒女則學習以外,是不是做其他的事都是悖論妄德的?」

竇雲姿臉色驟變,孝仁帝也對她投以冰冷厭棄的目光。

「那這麼說起來。」沈青萱不急不慢道:「朕好像就是齊妃娘娘口中出格的,不安於室之第一人嘍?」

竇雲姿臉色慘白如雪,慌忙就要解釋。

「本宮…」

「放肆!」

站在沈青萱身後的紅萼忽然歷喝,「我國陛下面前,也容得你自持身份?不過一個妾妃而已,竟敢在陛下面前自稱本宮?你算個什麼東西?大昭是名聞各國的禮儀之邦,難道這就是貴國所謂的禮節?」

滿朝文武嘩然變色。

本來一個丫鬟而已,膽敢指責宮妃已是逾越,然而對方是大梁女帝的貼身心腹,據說在大梁,這個丫鬟的地位比丞相都要高。況且人家口口聲聲以禮教說事,字字珠璣,並沒有錯。齊妃方才確實有失方寸。

沈青萱慵懶的坐著,並沒有阻止。

竇雲姿已經嚇得跌坐在了地上,「我…」

孝仁帝面色一沉,「齊妃妄言,有失體統,剝奪封號,打入冷宮,不得踏出冷宮半步,求情者一律斬。」

他一句話落下,竇雲姿面色慘白,想要求情的陽寧侯立即閉上了嘴巴。直到有侍衛進來拖走竇雲姿,她才開始大聲哭嚎。

「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她哭得梨花帶雨妝容盡失,看向沈青萱的眼神藏著陰狠和惡毒。

「皇上,臣妾知錯,求皇上網開一面,臣妾知錯…」

孝仁帝面色冷沉,「還愣著做什麼,拖下去。」

「是。」

侍衛立即粗魯的抓起竇雲姿,眼見她還要怒罵,直接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很快就將她拖了出去。

孝仁帝面色仍舊很難看,下方的朝臣面色也不好看。這個大梁的女帝一來就先聲奪人,不動聲色的侮辱秀女,隨後她身邊的丫鬟三言兩語就逼得陛下不得不將齊妃打入冷宮。這種事,到底還是皇宮醜聞,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孝仁帝面子上自然抹不開。

這時候皇后開口了,「女帝方才說此次來大昭兩個目的,那麼第二個呢?」

沈青萱瞥了她一眼,她仍舊雍容華貴,面色淡然如水,彷彿去年在肖太后壽宴上的下毒刺殺從未發生。她給孝仁帝下毒,乃謀逆之罪,是要誅滅九族的。然而就因為鳳傾玥和鳳傾璃,孝仁帝生生的吃了這個啞巴虧,到現在都不敢公布她的罪行。

看到皇后,沈青萱就不由得想起華家的詛咒,想起詛咒,她就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鳳傾玥。

今天他沒有在,為什麼?

三月初六。

他說過,他的生辰是三月二十六。

還有二十天。

心裡一緊,鳳傾璃逼她這個時候回來,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

只是,他為何不在?是離開了,還是躲著她?

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一派鎮定。思索著,到底要不要繼續這個烏龍?然而話已經放出口,她此刻要是說那只是個玩笑,到時候成為玩笑的只會是她自己。

罷了,就當小小的報復好了。

她面上再次揚起笑容,輕輕吐出兩個字。

「討債。」

這次鳳傾璃抬起了頭,目光深邃的看著她。

「討債?」

皇后微微挑眉,難得的目露疑惑。下方所有人都面帶疑惑,唯有平安侯似了悟的笑了笑。

宇文溪奇怪的看著他,「爹,你笑什麼?」

平安侯舉杯喝酒,姿態風流而瀟洒,笑得高深莫測又趣味十足。

「有人要有苦頭吃了。」

「啊?」

宇文溪一臉的不解。

沈青萱似斟酌了會兒,終於開口了。

「朕來向貴國太子討要一樣東西。」

所有人又望向鳳傾璃,只見他緊抿著唇,死死的瞪著沈青萱。

孝仁帝皺了皺眉,神色有些陰霾。

皇后又淡淡笑著,「什麼東西能勞動女帝親自來討?」

沈青萱也微笑,「一封…」

她刻意的頓了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幽幽道:「一封和離書。」

石破天驚,莫過如是。

所有人都在剎那間瞪大了眼睛,鳳傾璃手中酒杯鏗然碎裂,酒水從指縫間劃過,灼燒的疼痛延伸至心口。

沈青萱微微蹙眉,好像…玩得過了些?

孝仁帝眉間沉鬱之色忽然消退了,面上沒什麼表情。

平安侯臉上帶著瞭然的笑,又同情的瞥了眼臉色有些白的鳳傾璃,眼底趣味兒卻更濃厚了幾分。這小子,一人去大梁那麼久,把這京都一切事情都丟給他,不知道他最討厭麻煩嗎?害得他都一兩個月都沒好好休息過了。嗯,就該好好懲罰懲罰。他累了那麼就,自然要找點樂子消遣消遣。

還有什麼比眼下這齣戲最好的消遣方式呢?

他一伸手攔住身邊想要起身的女兒,道:「別出聲,你不是想看戲嗎?」

宇文溪低聲怒道:「你還有心情喝酒,你看看那個女人說的什麼話?她去年就那麼走了,把璃哥哥折磨得個半死不活的,好不容易回來了,竟然要和離書?她的心被狗吞了還是狼刁了?」

「溪溪。」

鳳傾瑤也拉住她,想要阻止她。然而此刻大殿本就寂靜得落針可聞,宇文溪那聲音雖然是刻意壓抑,但是仍舊掩不住怒氣勃發,縱然這裡人有過千,她的話卻仍舊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沈青萱垂下眼睫,再開口已面無表情。

「朕方才已經說過了,朕和貴國太子好歹夫妻一場,當日朕離開,太子並未交付休書,這是天下皆知的事。不過今時今日朕身份在此,自然不能向太子討要休書。朕丟不起這個人,大梁也丟不起。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們好聚好散,太子就寫下一封和離書,待朕回國后昭告天下。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只是在此之前…」

她輕輕的笑了笑,那笑容漫不經心又帶點夢的迷茫。

「這選妃嘛,恐怕太子只能選側妃了。」

鳳傾璃一直靜靜的坐著,知道她會耍小性子,他隨她。只要她回到他身邊,她就算髮脾氣打他罵他甚至捅他兩刀都可以。剛才她來的時候,他本來就打算宣布選秀結束,直接拉著她離開。沒想到她一來就諷刺那些秀女,他心中還在高興,難得見她為他吃醋。

想著,貌似今天這個玩笑繼續下去也不錯。只是不曾想,她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誅心之言。

他死死的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卻驚恐的發現她面上竟然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樣子。不,不會的,兩個月前他離開的時候她們還如膠似漆,她答應回來,他們再也不分開,她不會那麼絕情的。

和離書?怎麼可以,怎麼可能?

他這輩子就是死也不會寫什麼和離書或者休書。

「這樣啊…」

孝仁帝沉吟半晌,忽然低低的開口了。

「女帝說得也有道理,是朕考慮不周。你和璃兒好歹曾是夫妻,璃兒若是再娶正妃,的確不太合適。那就——」

「休想!」

沉默多時的鳳傾璃總算爆發了,他怒吼一聲,身前上好的紅木桌子轟然裂開,杯碗瓷瓶齊刷刷碎裂,美酒佳肴剎那間落了一地。

寂靜的大殿被他忽然的怒氣驚得更是鴉雀無聲,人人面色駭然而驚懼。

沈青萱再次蹙了蹙眉,觸及鳳傾璃微白和已經退去怒火只剩下驚恐的雙目,心裡咯噔一聲。

好像,她真的玩得大了些。

心中有些懊惱,上次的離開已經給他造成了陰影,今日她再來這麼一出,只怕他以後更加患得患失。

「璃兒——」

孝仁帝沉下了臉,他本就不喜沈青萱。先不說她是他國之君,以前還聯合燕居把大昭搞得個烏煙瘴氣。就是她將璃兒迷得神魂顛倒的模樣,他就不允許璃兒和這個女人再有任何牽連。

好不容易這女人自己開口要和離書了,那更好。剛才看璃兒一直沒說話,原本以為他對這個女人死了心,沒想到卻——

鳳傾璃根本不理會孝仁帝,仍舊坐著,眉眼沉沉的看著沈青萱。

「你要和離書?」

他問得似乎雲淡風輕,然而語氣沉沉如煉,帶來午夜般的深與暗。

沈青萱嘆了口氣,不回答。

鳳傾璃忽然冷笑一聲,隨著笑聲起,他一揮袖,一股巨大的真氣涌動,擦過她的烏髮,直直掠向她身後抱著孩子的紅萼。

沈青萱一驚,下意識要伸手攔截,然而手指剛抬起又落下,死死的握住。再抬眸望過去的時候,鳳傾璃手裡已經抱了一個嬰兒,那是之前在紅萼臂彎中的。紅萼已經嚇得面色發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小姐…」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睜大了眼睛,半是無措半是莫名其妙。孝仁帝更是微縮了目光,似乎想說什麼,然而看見鳳傾璃手中的孩子,又閉了嘴。

沈青萱苦笑一聲,好像…她這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算什麼?夫妻鬧矛盾,鬧得天下皆知?

鳳傾璃將那孩子抱在懷裡,閑閑道:「那這孩子,嗯,和你身後那侍女懷裡的孩子,又怎麼算?別告訴我他們不是我的兒女。」

沈青萱不說話,只是微不可見的瞪了他一眼。

「是又如何?」她輕哼一聲,心裡也起了些微的怒火。「百日已過,他們的名字還沒有上宗蝶。正好,你今日將寫了和離書,改日朕回去就給他們定下名字,就跟著朕姓沈。」

「哦,是嗎?」

鳳傾璃似忽然想到了什麼,陰沉的眉宇緩緩散開,面上甚至帶著幾分柔軟的笑。敢情她是在氣自己逼她回來,耽擱了兩個孩子的百日宴。

好吧,這事兒是他的錯。

「姓沈也不錯。」

他這樣答著,眾人再次驚愕。平安侯端著酒杯,有些失望的喃喃自語。

「本來以為有好戲看呢,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就認輸了,寵妻也不帶這樣的啊…」

宇文溪坐在他身邊,聽著他一個人自言自語,皺緊眉頭道:「爹,你在說什麼啊?你說璃哥哥究竟想幹嘛?我咋么就看不明白呢?」

平安侯瞥了女兒一眼,又嘆息了一聲。

「你跟那小女娃不是關係很好嗎?怎麼就沒學到她半分聰明呢?」

宇文溪嘟著唇不滿道:「誰跟她關係好了?她拋棄背叛了璃哥哥,是個沒良心的薄情女人,我討厭她,不喜歡她了。」

平安侯只是笑了笑,不說話。

那邊,沈青萱瞪著鳳傾璃,想起燕居死的那天,他說要塵兒改姓沈。他不會是認真的吧?她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他認真,也不要在這個時候這麼玩笑的宣布吧?

喂,殿下,今天可是您老選妃的日子,你抱著女兒算怎麼回事?

孝仁帝已經沉下了臉,「璃兒,不可——」

「陛下。」

之於沈青萱對端木老皇一樣,鳳傾璃從不喚孝仁帝父皇,無論是在朝上還是私下裡,掛在口中的永遠只有那冷冰冰的兩個字。

孝仁帝怔了怔,眉眼有些哀戚。

「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至於這裡,臣會處理好的。」

天下間哪有兒子這樣對父親說話的?哪有臣子這樣對君王不敬的?然而鳳傾璃敢,別說如今的大昭完全掌控在他手上,便是他從小乖張叛逆的性格,他不想做的事,誰敢置喙半個不字?

孝仁帝面色很難看,最終只淡淡道:「不用了,朕就在這裡看著,朕的好兒子,你要怎麼處理。」

鳳傾璃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如風般看向沈青萱。

「倘若我不寫和離書呢?你要如何?」

沈青萱抿著唇,一語不發,想著這個玩笑還是適可而止為好。但是貌似她玩大了,某人不想停下來了?

鳳傾璃懶洋洋的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其實他是在想,待會兒該怎麼帶她出去?他一慣的驕橫,就算這個時候把她拉出去也沒人敢說什麼,但是她此刻的身份卻是大梁的女帝。他是大昭的太子,今日又是他選妃的日子。他要是就這麼把她拉出去,只怕明日會謠言滿天飛。他總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和攻擊的。

而待會兒離開后,他要怎麼哄她原諒?

兩個月沒見她,他早就思之如狂了。若非顧及場合不便,他早就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以慰相思了。不能抱她,那就抱抱女兒吧。

「你不寫和離書,朕寫也一樣。」

沈青萱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再次讓眾人驚愕,孝仁帝已經臉沉如死水。

本來面色無趣的平安后眼睛一亮,換上了期待。

鳳傾璃臉色也黑了下來,『你敢』這兩個字差點就這樣脫口而出。但最後一點理智阻止了他的衝動。他很清楚,這樣的場合要是把她逼急了,只怕以後有得他受的。

「你寫?」他抱緊了懷中的女兒,「寫什麼?和我斷絕關係?」

她要是敢說是,他一定會好好讓她一個月下不來床。

沈青萱剛張開口,觸及他威脅的眼神,一句話就這樣吞了下去。她有些頭疼的想,怎麼越來越亂了?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依本宮看。」皇后這時候開口打破了尷尬的局面,「這事兒有些複雜,還是妥善處理得好。」

孝仁帝冷下臉,「皇后。」

皇后微笑著回頭,「皇上,您當初給太子安排選秀,本來是好事。可是咱們都忘記了,太子還有正妻,如何再選妃?這豈不是出爾反爾,讓天下人恥笑我皇家違德忘義嗎?」

孝仁帝不再說話,只臉色有些沉悶。

鳳傾璃忽然站了起來,「皇後娘娘說的是,這是我夫妻之事,還得從長計議。至於這選秀嘛…」

他看了眼那些面露期冀的女子,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

「本殿可從沒答應過。」

眾人驚愕的看著他,那些女子全都花容失色。

孝仁帝眼中浮現沉怒,「璃兒,你—」

「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我並沒有點頭,不是嗎?」

他的確沒有答應,但是也沒有反對,就是默認了。孝仁帝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在此時反悔。

鳳傾璃才不理會他,而是看向沈青萱,目光緩緩流淌出溫柔的水色。

「三年前寶華寺初見,你幫皇祖母治病,我躲在簾幕後看你,你可還記得?」

沈青萱心思一動,抬頭望著他。見他雙目似冰清雪水,染透一江春綠。記憶忽然如潮汐般湧來,她面色也柔潤了幾分,嘴上卻道:「你都說了躲在背後偷看我了,我哪裡會知道?」

這次開口她卻沒有再自稱『朕』。眾人還在驚愕與鳳傾璃方才突然的轉變和此刻難得的溫柔中,根本沒發現這一轉變,鳳傾璃卻是勾了勾唇。

「那之後我去秋府。」

他眼神淡淡的飄向大殿某個角落,語氣帶了幾分涼薄和冷淡。

「看見你當時同父異母的三姐欺負你,我幫你出了氣,你卻對我冷言相向,還將我指責一通,可還記得?」

沈青萱嘴角狠狠抽搐,這人是在記仇?而其他人卻面露驚異,原來鳳傾璃和沈青萱早就私下裡見過面?在秋府?許多老學究臉色就開始發沉了。大昭禮法嚴苛,尤其是對女子。三年前,那個時候沈青萱還是秋府的五小姐,私底下和外男見面,早就違背了婦德。當然他們不敢指責如今已經是一國之君的沈青萱,只是難免的,看向秋府以及沈府兩桌的目光都有些怪異。

今日秋老太爺大老爺以及沈老太爺都在,之前沈青萱出現的時候,最激動的就數兩家的人了。尤其是沈氏和沈老太爺,雖然不是親生女兒和外孫女,好歹養了這麼多年,更何況還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年都沒見到了,此刻重逢,如何不欣喜?

如今所有人看過去,倒也沒有不善,甚至有些人還在想,秋家夠幸運的,養了個太子看上的女兒。

沈青萱乾咳了兩聲,淡淡道:「你都說了是三年前了,那麼久的事,我哪裡還記得清楚?」

不承認?很好。

鳳傾璃眼角斜挑,嘴角抿出一抹微帶邪魅的笑。剛準備說什麼,然而又眉頭一皺,有些事情,還是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里說出來,她臉皮子薄害羞不說,他也不樂意。

「那麼兩年前我十里紅妝迎娶你,你總記得吧?」

婚姻大事,哪能不記得?

沈青萱大概知道他想幹什麼了,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微微的點了點頭。

「嗯。」

這還差不多。

鳳傾璃眼裡總算閃過了愉悅的笑,「那麼新婚之夜,我對你說過什麼?」

許多人臉色開始變了,甚至有些在尷尬的咳嗽,那些秀女臉上都不約而同都飛上了紅暈,似三月里開盡的桃花,妖艷而動人心弦。在那樣華衣美服的衣衫鬢影里,一個個嬌花照水,溫柔似白蓮。

「璃兒——」

孝仁帝再次呵斥,面色已經接近沉怒。

沈青萱卻苦笑扶額,貌似這些人誤會了啊。

「你說過的話那麼多,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句?」

「不記得沒關係,我現在幫你回憶一遍就是了。」

他忽然動了,似風似水似雲又似霧,那般輕飄飄又優雅的緩緩走來,一身華衣風姿獨秀,如墨的眉,深邃的眸,以及完美而微薄的紅唇,美得不似塵世中人。他向來不穿太子朝服,一身華衣不奢靡也不樸素,穿在他身上剛好襯托他的高貴與風雅。

所有人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迷迷糊糊的想到剛才沈青萱走進來的時候,一瞬間所有人也是被那樣張揚而內斂又似慵懶邪魅的美而驚心動魄,一時之間忘乎所以。

直到他已經走到沈青萱面前,低頭凝眸看著她。

「當初我說過。」

沈青萱緩緩抬起頭來,眸如秋水。

他勾唇微笑,語氣輕柔如風。

「不納妾,不抬通房,一輩子就只有你一個,只對你一個人好。」

輕飄飄一番話落下,驚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視為平常,女子不得心胸狹隘小肚臍腸斤斤計較,否則就是善妒,那是犯了七出之條,是要被休的。可是他們剛剛聽到了什麼,他們尊貴的太子殿下,竟然說不納妾?

相較於那些臣子的震驚,所有秀女和那些已經出嫁的女子則是對沈青萱露出羨慕的目光。

她何其有幸,能得一人傾心相待。

孝仁帝一愣,而後怒氣在胸口匯聚,剛要呵斥,旁邊皇後端著酒杯的手指動了動,然後他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鳳傾璃不看其他人,只看著面色有些動容的沈青萱。

「這一句,你總還記得吧?」

沈青萱抬頭看著他,看著那雙永遠對她露出溫柔情誼的眸子,即便是隔了千年萬年,也化不開的似水柔情,心裡忽然就軟了。想起那一晚,千里飛雪,他出現在自己寢宮裡,也是那樣似隔著千山萬水遙遙望過來的目光,溫柔而疼惜,期待而渴望。

只一個眼神,便消散了擱在他們之間那些原本就不該有的誤會重重。只是那時候,來不及痛哭流涕,來不及互訴衷情。今日,他為逼自己提前回來,默認選秀,卻在這大殿之上,萬人之中,宣告曾經對她許下的諾言。

她知道,他只是借著這個機會在警告那些人。那些原本就不該有的期待,從這一刻起,戛然而止。

眼角忽然有些酸澀,心裡又酸又澀又有暖流劃過。

明明才分開兩個月而已,現在他們都正裝以待,代表兩個國家,似乎兩個月前那些甜蜜和纏綿忽然間就消失了。那些從前分離的日子接踵而來,相思的痛苦,無盡的夢靨,揮之不去的恐懼,如影隨影的在腦海里閃現。

似乎又是一年,她做了另外一個國家的女帝,穩朝綱除叛臣改國號。而他,也在默默的報仇,距離那至尊之位只剩一步之遙。

這一刻大殿靜寂如水,風聲混合著柱宇上插著的鮮花散發出的香氣繚繞不絕,滌盪如春,似水如夢。

良久,她才輕輕點頭。

「記得。」

似乎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卻不是鳳傾璃。

沈青萱抬眸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卻見宇文溪癟了癟嘴收回目光,似乎不屑看她。她想笑,然而還未等笑出來,眼前突然多了一隻手。

潔白而肌理分明,似上帝傾心打造,美如玉雕。

那手的主人溫情款款的看著她,「桐君閣的薔薇又開了…」

她身子一僵。

「我今早走的時候,忘記澆水了…」

她抬頭,目光里有淚花閃動。

大殿忽然陷入了低沉,有女子抽出娟帕靜靜拭淚。

他微微福身,手指遞進一分。

「萱萱,跟我回家吧。」

最後一句話落下,沈青萱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決堤而下。

------題外話------

本來之前是沒打算讓男主去西戎找女主的,這樣他們就分開一年,然後女主高調回來,其實應該還有很多內容的,只是現在都不適合了。哎,不過沒事,下一章還有甜蜜哦,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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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寵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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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夫妻玩笑,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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