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調回歸,驚艷全場
大雪終於停了,官道上兩旁積雪慢慢融化,空氣還泛著冷氣,然而天空澄澈明凈,散去了一年的烏雲,可見來年定然又是一個好春景。
馬車咕嚕嚕的走著,在黃昏下發出低低的聲音。車內絕色傾城的女子一身素裝,面色淡然如菊,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邊上小搖籃里還躺著一個,都在睡覺。旁邊侍女也沉靜的坐著,偶爾端茶倒水,諸多關切詢問。
「出了大梁國境了嗎?」
半晌后女子淡淡開口,聲音清雅而淡漠,似遠處皚皚化水后的白雪,升起了淡淡煙霧。
這女子自然是沈青萱,自那日知道孝仁帝要給鳳傾璃選妃,原本就打算不日啟程去大昭的她不得不即日啟程。她自然知道,這不是鳳傾璃的意思。不過現在大昭是鳳傾璃的天下,沒有他的默認,孝仁帝不敢那麼做。
想起某個彆扭的人,沈青萱一臉的無奈。她早說了一個月後會去找他,他就那麼等不及嗎?非要用這種方式來逼她。要是她一個生氣不去了怎麼辦?難不成他還真的選妃?不過以她對他的了解,八成他會再次丟下一切事宜跑到大梁來,然後就不走了。
別看他有時候冷得跟一塊冰不近人情的模樣,有時候蠻不講理起來,還真拿他沒辦法。
罷了,反正她說好了的一個月,該處理的事情處理完了,然後又讓端木弘代政,自己翹辮子走了。想想她那個三哥還真是勞苦命,總是被自己指使這樣指使那樣。不想做皇帝的人,自己卻把皇帝該做的事全都給他做了。不過就差一個稱謂而已。這大抵也就是端木弘最後的極限了吧。
「已經出境了。」
紅萼回答,「小姐可是累了?要不暫時休息休息吧。」
沈青萱搖搖頭,很無奈道:「要是去晚了,估計就沒我的地位了。」
綠鳶在旁邊笑道:「不會的,世子不會不要小姐的。」
儘管鳳傾璃已經是太子,但她們還是喜歡稱呼他為世子,這是一種習慣,一時半會兒可改不了。
沈青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這可難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只怕為了懲罰我回來得太晚,弄個女人來讓我堵心還是有可能的。」
「不會吧?」
紅萼表示懷疑,「奴婢聽說世子被封為太子后,好多大臣都要給世子送女人,世子看都不看一眼的。」
「他弄個女人在東宮放著,也可以看都不看一眼。」
沈青萱低頭嘆息,「他知道我眼裡容不得沙子,這是算準了時間讓我早點回去呢。」
「世子想念小姐和小皇子小公主了嘛,也可以理解。」紅萼笑得眉眼彎彎,「從大梁到大昭,只要中途沒有阻攔,一個月剛好可以到達,小姐不用擔心。」
「我擔心做什麼?」沈青萱嘴角一勾,「他要是敢納妾,我就休了他然後選皇夫。」
紅萼和綠鳶捂唇低笑,「小姐這是知道世子對你一心一意,不會對娶別的女人的,才敢這麼說吧?」
跟著沈青萱久了,兩個丫鬟也知道她平時沒什麼脾氣,紅萼更是開起玩笑來。
沈青萱倒是不生氣,「你說得對,我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就不去找他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孩子,眉眼一片溫柔。
「他離開后綰兒晚上總要哭鬧好一會兒才睡,哎,我這個做母親的拼死拼活把他們生下來,到頭來還不如陪了他們不足半個月的父親。」
綠鳶道:「小姐和世子團聚了,小公主和小皇子也能天天在父母身邊,才是最高興的。」
「是啊。」
沈青萱臉上揚起恍惚的笑,「孩子離不開母親,也離不開父親。當初決定要將他們生下來,或許我潛意識就沒想過會恨他一輩子。」
兩個丫鬟都不說話了。
而此刻大昭榮親王府桐君閣內,鳳傾璃正站在二樓負手而立,看著大梁的方向,若有所思。背後有腳步聲靠近,他知道是誰,沒回頭。
「你好像天天都很閑。」
那人微笑,聲音依舊清雅如蓮。
「一個天天等死的人,想不閑都難。」
鳳傾璃身形一僵,側頭看他。但見他白衣如雪,身子如竹,面色清淡如水而眉目溫潤如玉,似乎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他都不會有一點變化。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無論是風度還是神態,似上帝傾心雕刻的精緻玉雕,永遠完美無缺。
「柏雲。」
他沉吟一會兒,低低道:「一定會有辦法的。」
鳳傾玥淡淡的笑笑,眉目間一片從容淡定,絲毫沒有即將赴死的恐懼和害怕。
「任何得到都是需要代價的。」他含笑的眸子依舊艷艷其華,並沒有因這世間最醜陋最骯髒的詛咒而淡去幾分華光瀲灧。
「這些年,我用我所有的努力來與我即將失去的一切等同。你沒有讓我失望,所以,我想,還是值得的。」
鳳傾璃心裡卻越發不是滋味,「你不能這麼悲觀,華家並非只有你一個人。還有瑤瑤,小弦…」
鳳傾玥默了默,眼睫低垂,在眼眶下打下一片陰影,似折翼的蝴蝶忽然墜落塵埃,再也承受不了冬末的寒涼,隨即他又淺淺的笑了起來。
「我從不信神佛鬼靈,這麼多年來我拼盡全力的和命運抗衡,然而到頭來發現那不過只是一個笑話。如果我還有時間,我還是不會認輸。但是我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與機會了…」他低低的嘆息,似繚繞的晨霧,又似黃昏淡薄的雲,籠罩在陰影里,讓人忽生愁雲慘淡之感。
「他們有他們的人生,我不該干涉。琴姨說得對,世間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可你們…是無辜的。」
鳳傾璃臉色複雜,「有錯的,該是大昭的先祖,不該由華家的人來承擔這些罪孽。」
鳳傾玥半迷了眼睛,似笑似嘆息又似釋然道:「至少,我能在最後知道了無數華家子孫到死都不知道的真相。花神皇后所下的詛咒,是要讓鳳家世代都要欠華家的。她所詛咒的不是生命不是罪孽,而是醜陋的人心。被權利和慾望蒙蔽的,這世上最骯髒的人心。」
鳳傾璃不說話,神情似冷又似痛。
「阿璃。」
鳳傾玥忽然開口,似乎掙扎斟酌許久,有些艱難又努力平靜道:「我要走了。」
鳳傾璃渾身一震,「為什麼?」
話一出口他又覺得這句話問得有些多餘,只是心裡繚繞的悲和痛卻似煙雲籠聚不散,揪著心一陣陣的疼痛。
「這裡已經沒有我存在的必要了。」
他淡淡回答,眼神似看向遠方,又似近在眼前。他向來很少認真注視一個人,即便是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會看在眼裡。大多是的時候,他的眼底一片空無和渺茫。然而一旦映上了某個人的身影,便會深刻進內心深處,永遠無法抹去。
鳳傾璃不說話,隻眼神再次湧現出複雜。
「你…她快回來了。」
他不知道為何要提起她,只是心裡忽然湧現出鋪天蓋地的愧疚讓他呼吸有些滯悶。她就要回來了,柏雲至少也應該見見她再走。
「嗯,我知道。」
鳳傾玥迎著風,淡淡的笑了笑,眼神難得的柔和。
「你…不想見她嗎?」
鳳傾璃說出這話似乎有些艱難。
「不用了。」
鳳傾玥沒有看他,眼神仍舊凝定若淵,寂靜如水。
「有些相遇和邂逅是錯誤,因為未知才美好而深刻。我已經錯了那麼久,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
鳳傾璃如鯁在喉,忽然別開了臉去。
「五皇叔怎麼辦?還有瑤瑤,小弦…」
「我來的時候已經很父王說過了。」
鳳傾玥頓了頓,「瑤瑤…」他眼睫垂下,低低道:「我想,她會善待瑤瑤的。至於小弦,他自然要繼承鎮南王府。等到合適的年齡,娶妻生子。我相信華家的詛咒不會永生不息,只是現在還到契機而已。」
鳳傾璃不說話。
鳳傾玥又笑了笑,回過頭來看他,似有些無奈。
「用選秀逼她回來,也虧得你做得出來。」他搖搖頭,「就不怕她生氣?」
「生氣就生氣。」鳳傾璃道:「她就是生氣對我發怒不也得走到我面前來不是?總比現在距離我萬里之遙好。」
鳳傾玥默了默,然後又低低的笑。
「我倒是真沒想到,她會改國號。」
「其實你想問的應該是…」鳳傾璃定定的看著他如玉的側臉,低沉道:「她為何會改名字吧?或許你很早就在懷疑了,只是覺得太過匪夷所思,所以不敢肯定而已。你今天來,是向我求得最後一個答案嗎?」
鳳傾玥站得筆直,眼神靜寂的看向遠方,似染上了晨曦的白霧,又似夕陽滿天霞彩,說不出的風采絕艷。
「或許…」
他低低的吐出兩個字,有些疲倦又有些自嘲。
「其實本也沒有什麼意義。只是覺得,當初她留下的那個名字,應該不是臨時想到的。只是有些不明白…」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鳳傾璃忽然打斷他。
鳳傾玥身子一僵,遲疑而艱難的回頭,眼神難得的奇異中微顯震驚,然後又漸漸浮上瞭然。
「難怪…」
鳳傾璃想了想,還是將沈青萱的來歷告訴了鳳傾玥。
「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不止是她,前朝那兩位開國皇後跟她也是來自同一個世界。師父…知道她的來歷。」
鳳傾玥淡漠的眼神忽然咋現凌厲,似閃電劈開天際,亮得逼人而森寒。
「是他做的?」
聲音依舊平靜,然而卻夾雜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冰冷和煞氣。
「我只是懷疑。」
鳳傾璃也背著手,眼神茫然中微現複雜深邃。
「太多巧合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就不再是巧合,而是陰謀。當初我們懷疑他分別收我們為徒的時候不也知道他別有居心嗎?我只是沒想到,原來他早就在我們未曾察覺且永遠都無法想到的情況下安排了那樣一個意外。燕居臨死的時候,說了一些話。」
鳳傾玥凝眸看他。
「他真正的目的是她?」
「嗯。」
鳳傾璃嗤笑一聲,「那麼多年,也虧得他堅持得下來。」
鳳傾玥向來溫潤的臉罩上一層寒霜,眼神清冷似月。
「他還想做什麼?」
鳳傾璃笑,似乎嘲諷又似乎自嘲。
「還能做什麼?不過為了一個女人而已。」
鳳傾玥心思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沉默一會兒,道:「既然如此,我更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柏雲。」鳳傾璃仔細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或許,他有辦法。」
鳳傾玥眼中難得的升起譏誚,「當年他同樣有辦法治好你的腿,可他並沒有沒有那麼做?他如果真的那麼好心,華家百年來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在那個詛咒之下。」
他淡淡轉身,眉目一片清傲之色。
「罷了,我本就沒奢望過。」
「可以的。」鳳傾璃抓著欄杆,「至少可以試一試。」
鳳傾玥似笑非笑,眼神依舊涼薄。
「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是你,還是她?」
「不。」
鳳傾璃搖頭,「我說過,他只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已。」頓了頓,他眼神忽然變得深邃。「他想見睿賢皇后。」
鳳傾玥怔了一下,似有些詫異。
「睿賢皇后,不是已經仙逝六百多年了嗎?」
「可他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鳳傾璃緊抿著唇,「這是燕居臨死前說的,和我們之前猜測的一樣。寶藏,其實是睿賢皇后的墓穴。只不過那個地方太隱秘,以至於連他也找不到。如今三幅藏寶圖以及鑰匙都在我這兒,只要找到了那個地方,打開了墓穴,就可以找到寶藏。」
鳳傾玥眯了眯眼,眼神里某種光色和彩霞交錯而過,斑斑琉璃。
「為了見那個女子一面么?」他似乎在自喃自語,忽然道:「和她有關?」
「應該是的。」鳳傾璃目光看向遠方,「不然他不會動用禁術將她從異世招來,睿賢皇后和神英皇后本身就具備超乎於這個時代的傳奇色彩。也或許,只有來自那個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找到所謂的寶藏。」
他嘆息一聲,「你說他遁入空門六百多年都無法忘記的女人,究竟是如何的絕代紅顏?我倒是真有幾分好奇。」
鳳傾玥低頭,靜靜的笑了笑。
「情愛之事,誰能說得清呢?」他抬頭輕嘆一聲,「見到了又如何?人都死了,有什麼意義?」
他搖搖頭,然後似想到了什麼,問:「你就打算把鳳傾翔和鳳傾宇這麼關著?」
「不然還能怎麼樣?」鳳傾璃道:「他總歸是父王的兒子,雖然一再的讓父王心寒,但是如果殺了他們,父王更是痛心。他養了我這麼多年,我怎能再奪去他兩個兒子的性命?反正我已經廢了他們的武功,也派了人看住他們,左右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就暫時關著吧,關久了自然就把他們的戾氣磨平了就好了。」
他想了想,又蹙眉。
「至於鳳傾寰…」他似乎有些為難,「殺了他?」
「他殺了兩個皇子,足夠滅九族了。」鳳傾玥淡淡道:「我前兩天進宮,聽琴姨說謝氏在冷宮裡已經瘋了。」
鳳傾璃臉色冷了下來,「便宜她了。」
鳳傾玥眼神含笑,「你讓齊妃為首的後宮妃嬪日日都去冷宮譏嘲她,她能堅持到今天才瘋,已經很有毅力了。只不過皇宮不能留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琴姨已經決定賜鴆毒白綾了。你要是覺得還不解氣,可以繼續折磨她,只不過這樣咄咄逼人,對你的名聲不太好。當然,你大抵也是不在意這些的。」
鳳傾璃不置可否。
鳳傾玥又道:「斬草不除根吹風吹又生,鳳傾寰,還是依法處置吧,他也算死得其所。」
鳳傾璃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又問道:「鄭馨怡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藥王谷。」
「你把她弄去藥王谷幹什麼?」
鳳傾玥似乎笑了笑,眼神卻有些黝黑。
「哦,我那書童最近在研究一種毒藥,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試毒人。她幾經波折都沒有死,我想著心智應該還是堅韌的,用來試毒最合適不過了。」
鳳傾璃嘴角抽了抽,「你不是說容燁死了嗎?幹嘛還把他冷血無情的一面留下?好歹人家也對你痴心了那麼多年,你倒是狠得下心。」
「不然我把她給你,你要怎麼處置?」鳳傾玥瞥了她一眼,面上含笑而眸色深沉。「她喜歡給人下毒,我就讓她終日與毒作伴,很公平,不是嗎?」
如此陰狠殘戾的話由他說出來卻是那般的雲淡風輕,彷彿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如何。
「不過有句話我得提醒你,楚玉盈這樣留在王府可不是什麼好事。不要以為她只是一個女人翻不出什麼大浪來,有些事情,還是未雨綢繆比較好。鳳傾翔被你關起來無法與外界聯繫了,楚玉盈卻好歹是他的妻子,你總不能讓他們一輩子不見面。而且阿霖還是太心軟了,搞不好就被他們再次鑽了空子,你還是小心點吧,至少別讓六皇叔為難。」
鳳傾璃手指敲著欄杆,低頭向下望。
「等肖語嫣嫁給三弟再說吧,祖母老了,榮親王府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關押的關押,連一個可以陪她說話的人都沒有。楚玉盈留著,至少讓祖母安心一些。」他仰頭嘆了口氣,「榮親王府越來越冷清了。」
「等她回來不就好了么?」鳳傾玥笑了笑,眼角暈出一絲瀲灧流光。「你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吧?」
「以後再說。」
鳳傾璃皺了眉頭,很不喜歡這個話題。皇宮太骯髒了,如果可以,他寧願一輩子都不要踏入。
「隨你吧。」
鳳傾玥收回目光,看向遠處漸漸陰沉的天色。
「我明日就走了。」
「這麼快?」
「反正都要走,何必拖拖拉拉?」不得不說,鳳傾玥在某些事情的決策上比鳳傾璃瀟洒。
「你…打算去哪兒?藥王谷?」
鳳傾玥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藥王谷…」他微微闔上了雙目,「我已經在那個地方呆了很多年,不想再去了。天下之大,總會有我容身之所。」
鳳傾璃不再說話。
半晌后鳳傾玥又回過頭來,「軒轅逸…」他似想說什麼,隨後又笑了笑。「罷了,這些事不該我再操心。」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拍了拍鳳傾璃的肩膀,低低道了一句。
「保重!」
鳳傾璃沒有回頭,雙手抓著欄杆,薄唇綳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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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京都,沈青萱讓人把車速減緩下來,打開窗子,看著官道旁開始冒出的新綠,她一時之間有些悵然。
「不知不覺,我都快離開一年了。」
紅萼笑道:「去年小姐走的時候,還沒到三月呢,如今才二月,幸好已經不冷了,不然小皇子和公主可受不了。」
沈青萱看看懷裡剛剛才吃飽此刻睜著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綰兒,笑得一臉溫柔。
「離大昭越近,她倒是不哭了。」
「當然了。」
綠鳶道:「公主和皇子都知道要見到他們的父親了,心裡高興,自然不會再哭。」
沈青萱只是笑笑,看了看窗外,眸色深凝。
「也虧得他替我掃除障礙,不然可得晚一個月才到了。」
兩個丫鬟不說話。她又問:「距離選秀的日子還有多少天?」
紅萼算了算,「七天。」
「七天啊…」
沈青萱眼神有些意味深長,「按照咱們現在的速度,若不耽擱,七天剛好到京都。」她輕哼了一聲,「他倒是算計得剛剛好。」
「小姐。」
紅萼湊過去,「世子肯定已經知道咱們到大昭了,他會不會取消選秀?」
「不會。」
沈青萱很肯定,「已經公布天下的事情,再出爾反爾會造成不小的麻煩。」
「啊?」
紅萼皺著眉頭,「那也就是說世子真的要選秀了?」
「世子選秀只是要逼出小姐而已。」綠鳶眼神里有笑意,「小姐回來了,世子還選什麼秀?反正也就是個形勢,到時候世子看不上那些女人,又沒人敢硬給他塞。」
「說得倒也是。」紅萼這才鬆了口氣。
沈青萱搖搖頭,覺得這兩個丫鬟比自己都還著急。
再次踏上這片國土,她心裡五味陳雜。許多人的面孔許多的畫面紛至沓來,那些塵封的記憶,隨著車輪滾動,在她心裡也帶起了不小的波瀾。
「也不知道娘他們如何了?」她又有些暗惱,「好歹讓我先回去漸漸娘再說啊,非要這麼急,不就一個月而已嘛,將近一年都挨過來了,還怕這兩天么?」
說歸說,她也知道上次的離去大概給鳳傾璃造成了心裡陰影。如果可能,他定是萬分不願意離開她的。
「小姐,你也不用著急。反正已經回來了,要見夫人和老爺的時間多的是。」紅萼柔聲道:「到時候啊,世子陪你回去,不是更好么?」
沈青萱沒接話,她也只是抱怨兩句而已。
「當初我走的時候沒有跟爹娘說一聲,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怪我。」
「不會的小姐。」綠鳶道:「夫人知道你當時是不得已,不會怪你的。」
沈青萱垂頭看著自己的女兒,臉上又掛上了笑容,想那麼多幹嘛?反正都回來了,遲早都會見面的。
「把窗子關上吧,雖然已經是二月了,但還是有些冷,綰兒和塵兒太小了,只怕受不住。」
「是。」
啪嗒一聲,窗戶關上。
孝仁帝二十二年,二月十九,太子選秀,各大閨秀齊聚皇宮,其聲勢浩大,比之當初的封后大殿還要熱鬧繁華,可見孝仁帝對這個兒子多麼重視了。
大昭所有朝臣都知道他們這個太子不近女色,不,應該是說除了當初的榮親王世子妃以外,素來是不會對其他任何女人多看一眼的。是以當初孝仁帝頒布聖旨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
當初鳳傾璃離開大昭去西戎,不久前才回來,這事兒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原本以為鳳傾璃去了一趟西戎,回來后定然更不願意納妃。沒想到事實與他們的想法背離,鳳傾璃竟然對孝仁帝的這道聖旨默認。這不由得他們不懷疑,鳳傾璃和如今已經改國號為大梁的女帝,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他心灰意冷?
然而無論如何,太子選妃,他們還是最為高興的。因為他們的女兒終於有機會入宮為妃了,這代表他們的家族也要開始興榮了。所以一大早所有官家夫人都把自己女兒打扮得如花似玉,美麗多姿,就企盼能入住東宮成為太子妃,日後的皇后了。
桐君閣。
鳳傾璃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長出綠葉的薔薇種子,久久不語。
冷修和冷香以及冷嚴站在身後,神色頗為鬱悶。
「殿下。」
半晌冷嚴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時間已經到了,您再不進宮,宮裡要派人來催了。」
鳳傾璃不回答,反問:「她現在到哪兒了?」
冷嚴頭上掉下幾根黑線,道:「您半柱香之前才問過…厄,已經進京了。」察覺到鳳傾璃瞥過來的視線,他抹了一把汗,道:「屬下估摸著,世子妃,不,太子妃應該也是算準時間才會到皇宮。殿下,您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
鳳傾璃癟癟嘴,他遲遲不進宮,就是為了等她。什麼選秀,他壓根就沒放在眼裡。沒想到她竟然也跟自己杠上了,好吧,選秀是吧,她就非得親眼目睹他是如何納別的女人為妃的。
他不由得扶額,有些後悔自己這個決定了。好像,他如今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苦笑一聲,他搖搖頭,轉身。
「走吧,進宮。」
冷嚴幾人面色一松,連忙跟了上去。
城門口,一輛華麗的馬車靜靜停著,儀仗隊都沒有跟著進城,車內只有主僕三人,以及外面趕車的車夫和幾個象徵性的侍衛。
「小姐。」紅萼回頭奇怪的看著沈青萱,「所有人都已經進宮了。」
她不明白為何進城了以後小姐就吩咐車夫停下馬車,而且還在這裡呆了近半個時辰之久。她以為,小姐應該會先去榮親王府見世子呢。
「你們說…」
半晌后,沈青萱忽然開口了。
「我是不是應該先梳妝打扮一下再進宮為好?」
厄?
半個時辰后,沈青萱讓人遞了拜帖進宮。
巳時三刻,皇宮正陽殿。
孝仁帝高踞上座,旁邊坐著一身正裝表情淡漠的皇后,下首第一個位置坐著鳳傾璃,再下方依次坐著百官。本來選秀這種場合,那些官員都不該在場的。因為前幾天孝仁帝收到大梁來的消息,知道沈青萱今日會來。雖然他心裡很不喜歡這個兒媳婦,但是好歹如今人家是一國之君,出於國與國之間的禮節,他自然是要款待一番的。
其實他心裡還是有些擔心,他好不容易說服了璃兒選秀,也不知道這次沈青萱來又會惹出什麼亂子。那女人妒婦的名稱可早就傳遍大昭了。他本來想著如果沈青萱過幾天再來的話到時候選秀已經結束了,她就算不樂意,也改變不了什麼。沒想到那女人非要掐在今天來,弄得他不得不連同選秀和接見她在同一日。
罷了,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自從上次中毒后他身子越來越不好了,保不準哪天就兩眼一閉早登極樂了。
他看了眼下方那些打扮得娉婷生姿的女子,眼神里劃過滿意之色。就不信這些女子沒有一個入不了璃兒的眼。
鳳傾璃靜靜的坐著,眉眼都不抬一下,要不是等萱萱,他才難得在這兒見這群庸脂俗粉。當然,秀女們並沒有看懂他的不耐煩,只覺得一身正裝的太子真是龍章鳳姿風華絕代,舉手抬足之間高貴魅力盡顯,看得所有女子心兒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這種場合嘛,觥籌交錯,人人都是有眼色的,自顧自的喝酒說笑,氣氛一派和樂融融。
宇文溪在下面和許天玉嚼舌根,「這群女人沒一個比得上明月姐姐。」
許天玉微笑道:「你不是一直為她的離開而憤憤不平嗎?怎麼,現在想她了?」
宇文溪癟癟嘴,嘴硬道:「那個沒良心的女人,誰想她了?我只是可憐璃哥哥,到現在都守在桐君閣。」她說到這裡,又有些憤憤道:「她倒好,自己跑到西戎去做公主做皇帝,連國號都改了。有本事她就繼續呆在她的大梁啊,知道璃哥哥要選妃了,又眼巴巴的跑來大昭,算什麼?」
鳳傾瑤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溪溪,你別這麼說明月姐姐,她當初也是不得已。」
「哼,才怪。」宇文溪冷笑,又看了眼場中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臉上滿是厭棄。
「不過這些女人更討厭,真不知道璃哥哥要幹什麼。」
鳳傾瑤低低道:「你別說了,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明月姐姐改了國號,連名字都改了,待會兒她就要來了。這是兩國君主會晤,你別惹禍。」
宇文溪滿臉的不以為意,「我就想看看待會兒她來了想做什麼?」
許天玉笑道:「就知道你想看戲。」
這時候鳳傾璃有些不耐煩了,宣布開始。
下面的那些女人也早就躍躍欲試了,此時一聽鳳傾璃開口,一個個的都滿面紅光,勢要技壓群芳。
孝仁帝原本還想著等沈青萱來了再說,這下更好了,最好在那個女人來之前就結束。於是示意太監開始宣布那些表現才藝女子的名字。
「吏部尚書之女花柳絮,表演才藝,畫作。」
下方緩緩走出一個女子,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紋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烏髮梳成一個反綰髻,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耳上的紅寶耳墜搖曳生光,氣度雍容沉靜。
「臣女花柳絮,參見皇上,參見太子。」
鳳傾璃原本沒注意這群女人,不過聽到花柳絮的聲音,他忽然怔了怔。下意識的抬頭,只見那女子眉目五官精緻柔美,眼神沉靜如水,周身氣質如蘭如菊,素麵朝天,未有絲毫胭脂色,卻更顯麗質美艷。
聲音像,氣質也有幾分相似。
他微微蹙了蹙眉,但是其他人卻沒看到這個微不可查的動作,只是見他突然抬頭看了花柳絮一會兒,神色有幾分茫然和怔忡。看在很多人眼裡,那須臾的失神就是痴迷。有人歡喜有人憂,剩下的那些秀女自然都一個個眼露嫉妒。
「你會作畫?」
鳳傾璃看似懶洋洋道,淡漠的聲音在大殿里尤為突兀,卻讓一乾女子再次紅了臉。
花柳絮一怔,隨即微微福身。
「略懂幾分。」
儘管掩飾得再好,她方才回眸的一瞬間眼波柔軟如春水臉頰粉紅似朝霞的神色卻不經意間流露,再加上娉婷如柳的身子,優雅的步伐,再加上一身簡單卻恰到好處的妝扮。微微低頭的時候,又似無意露出潔白的側臉以及往下延伸的美好頸項。集柔弱和優雅並存,連生意也那般清雅動聽。
這樣一副半羞半掩的姿態,任是鐵血男兒也會看得心軟心動。
「做作。」
宇文溪低罵一聲,眼神恨恨。
「不過她長得跟明月姐姐有幾分相似,尤其是臉型和眉毛。」鳳傾瑤若有所思,「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只看側臉和神態,是不是跟明月姐姐如出一撤?」
「的確。」
許天玉點頭,眼中閃過一道光,笑道:「不止她,你看那些秀女,她們的穿著是不是都偏素淡?而且她們的妝容以及長相,就連臉上的笑容,都跟明月有幾分相似?」
宇文溪仔細一看,果然是這樣。她臉色更不好了,「看來這次禮部的人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知道璃哥哥一心在明月姐姐身上,就將這些個女人按照明月姐姐的妝扮,為的就是要吸引璃哥哥注意。可惡!」
「別急。」
許天玉低低道:「先看看再說,我們能看出來的,你以為太子看不出來?你不是要看戲嗎?我覺得待會兒就有好戲看了。」
宇文溪揚眉,轉而笑了起來。
「也對,我倒是——」
她話還沒說完,上方鳳傾璃端著酒杯慢悠悠的開口了。
「花府的小姐?」
「是。」
花柳絮努力控制心跳,盡量保持冷靜。
孝仁帝以為鳳傾璃對花柳絮有意思,眼中閃過一道光亮。
「璃兒,這花府的小姐才貌雙全,尤擅丹青,你若是喜歡——」
「把這身衣服換了。」
鳳傾璃突然冷淡的打斷了孝仁帝的話。
孝仁帝一愣,花柳絮臉色一白,吏部尚書花大人額頭上冒出冷汗,不住的瞪著身邊的花夫人。其他人都有些納悶,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秀女了。
「殿下?」
花柳絮抬起頭來,臉色驚慌而眼神委屈,嬌嬌怯怯毫不可憐。
鳳傾璃看得一陣厭惡,「去把這身衣服換了,本殿不想說第三次,下一個。」
花柳絮臉色慘白如雪。下一個?她尚未表演,就這麼被淘汰了嗎?不,她不甘心。
「殿下。」
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面色無助而眼神倔強,聲音清雅卻堅定。
「敢問臣女可有何錯?」
吏部尚書在旁邊滿頭大汗,他早就打聽好了曾經榮親王世子妃的愛好以及所有習慣,才叮囑夫人一定要將女兒打扮得素凈一些,說不定就入了太子的眼了,沒想到弄巧成拙。這也罷了,太子只是讓女兒把衣服換了而已,沒有過重的處罰。偏偏女兒一向心氣高,不肯服輸,還敢質問,這不是自己撞到刀口上嗎?
顧不得許多,他連忙起身站起來。
「小女無知,望太子殿下恕罪…」
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然有太監急急而來。
「陛下,大梁女帝到。」
孝仁帝一怔,下意識的看向鳳傾璃,卻見他仍舊低著頭,臉上神情漫不經心。他有些納悶了,璃兒不是對那個女人很是迷戀嗎?怎麼閑雜卻…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請女帝入殿。」
「是。」
場中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那些秀女難免有些驚慌,她們自然知道鳳傾璃對沈青萱有多痴情。如今正主回來了,還有她們的位置嗎?
「愣著做什麼?繼續。」
鳳傾璃卻瞥了眼旁邊的大內總管,淡淡道。
「啊,是。」
大內總管正有些不知所措,聞言立即高呼,「下一位…」
接下來那些女人當然一個個的幾乎都和沈青萱有些相似,不過這次鳳傾璃倒是沒有發怒,神色還帶著幾分玩味兒,似乎對這些女人很有好感。
孝仁帝見他神色,也頗為欣慰。那些秀女嘛,自然是心中喜悅興奮,擔憂去了大半,全都沉浸在馬上要做太子妃的喜悅里。都牟足了勁兒表演,彈琴跳舞賦詩唱曲,一個接一個的,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鳳傾璃似乎很敢興趣的看著,還不時的點點頭,表示滿意,看得一眾秀女心花怒放。其實到底有沒有入眼,只有鳳傾璃自己才知道。他看似在看這些女人不一而足的表演,實際上眼神卻空茫而漠然,根本連這些女人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還得努力忍著心頭的怒火。
該死!
這群女人竟然敢和她一樣的妝扮一樣的神態一樣的動作。裝得再像又如何?麻雀就是麻雀,永遠也變不成鳳凰。
一曲優美的琴音結束,女子款款福身退下。
鳳傾璃幾乎是機械的贊了一句,「好,有賞。」
「好?」
忽然一個清雅柔悅的女聲插進來,帶著幾分笑意和戲謔,以及幾分幾不可查的諷刺,似破開黎明的晨曦,又似自煙海表面升起的明月,清冷朦朧而讓人輕易迷失。
鳳傾璃渾身一震。
「什麼時候你的眼光這麼差了?」
那聲音近了,也越發清晰了,語氣里的自信從容以及慵懶透過風聲傳入每個人耳中。
所有人一瞬間抬頭望過去,然後下一瞬呼吸一滯,齊齊睜大驚艷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