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結局

第三十二章 大結局

她目光似火,燃燒如天邊火紅的雲霞,灼灼刺目,燒得所有人都不由得心驚膽寒,莫名畏懼。

「陛下…」

中山伯夫人強自穩了心神,想說什麼,卻被沈青萱冷聲打斷。

「我那兩個侄兒侄女呢?」

中山伯夫人微微一怔。

沈青萱淡漠道:「把微姐兒抱出來,朕要帶走。」

她搬出女帝的身份,為的就是給他們施壓。

中山伯夫人變了臉色,「陛下,這…」

上官陌塵倒還鎮定,看向沈青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敢問陛下以何種身份帶走小女?」

「陌塵!」

中山伯夫人沒想到他居然敢用這種近乎於質問的語氣對沈青萱說話,嚇得臉色大變,連忙呵斥。中山伯穩了穩心神,道:「陛下,犬子無禮,望陛下恕罪。」

沈青萱懶散的站著,語氣淡漠如煙。

「何種身份?」她嗤笑了一聲,「憑你,還不配知道。」

她一甩衣袖,冷聲道:「讓開。」

滿地的丫鬟下人全都嚇得臉色發白,連忙跪著讓出一條路來。

沈青萱冷哼一聲就要進去,上官陌塵卻又開口了。

「陛下且慢!」

沈青萱居高臨下的冷眼俯視他,「上官陌塵,知不知道就憑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就足夠朕摘了你的腦袋?」

中山伯臉色沉了沉,「陛下,您雖是一國之君,但非我大昭之人。微姐兒乃我上官府子孫,豈能交由陛下?」

沈青萱看了中山伯半晌,看起來與大老爺年紀差不多大,眉眼沉穩隱隱有幾分風雅之態,與上官陌塵有幾分相似,此時穿著常服,若再年輕個幾歲,想必也是個翩翩佳公子。

「你倒是有骨氣。」她聲音忽然和緩了些,慢悠悠道:「有如此門風,我大姐嫁到中山伯府來,倒也不算辱沒了身份。」

中山伯抿著唇,眉眼暗沉,卻不說話。

上官陌塵抬頭看她,眼神已然沉靜如水。

「若陛下是以吾妻之妹的身份而來,上官府歡迎至極。若陛下是以權奪我女兒,那麼,恕難從命。」

中山伯夫人臉色白了白,中山伯眼中卻閃過幾分贊同。鳳傾璃眉頭一皺就要發怒,沈青萱卻忽然輕笑了一聲。這一笑,臉部線條瞬間柔和,連帶著眸光也熠熠閃動如流水,比那天邊紅霞還要奪目驚人。

「上官陌塵,就憑你這句話,朕才覺得,我大姐好歹沒有所嫁非人。」

上官陌塵斂眉不語。

「但是——」沈青萱忽然眸光轉冷,似極地冰雪。「你當真當她是你妻?」她上前一步,停在上官陌塵眼前,冷冷道:「你若真當她是你妻,就不會由著她重病視而不見,反而還一個個的納妾傷她的心。你若真當她是你的妻,就不會由著她被你的小妾譏諷辱罵病情加重。你若當她是你的妻,就不會對她冷漠以待,放任她自生自滅。你若真當她是你的妻,就不會有娶平妻的念頭。你若當她是你的妻,就不會用情不專見異思遷。」

一個個質問,語氣一聲比一聲冷,一字比一字寒,凍得這陽春三月也不由得空氣升起了薄薄的冰霜。而最後一個,才是真正的誅心之問,意有所指,更是有著濃濃的厭惡和憤怒。憤怒他對自己妻子的不忠,厭惡他對妻妹那樣骯髒齷蹉的心思,更隱隱覺得那是對她的一種恥辱。

上官陌塵面色有些白,眼瞳內也覆上了愧疚。

沈青萱冷笑,「你正風華正茂的年紀,如今我大姐去了,難道你不再娶?天知道你娶個繼母來會如何苛待我那兩個侄兒侄女。不妨告訴你,前年大姐就對我說過,讓我日後幫她照顧微姐兒。如今她既已身死,未免日後在這上官府受委屈,朕只好將他們接走。」

不待上官陌塵再反駁,她淡淡道:「你放心,好歹他們是上官府的人,朕只是將他們帶走,等他們長大成人,能夠娶妻生子了,再將他們送回來就是。這樣,也能安我大姐在天之亡靈了。」

中山伯夫婦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上官陌塵。

上官陌塵深深看向沈青萱,低低嘆息一聲,道:「我不會再娶了。」

中山伯震動,中山伯夫人驚呼出聲。

「陌塵,你…」

沈青萱挑了挑眉,「即便如此,你府中還有小妾。你一個男人,自然是不知道後院爭寵多厲害。這伯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你能顧及幾分?我將兩個孩子帶走,也是保你上官府血脈。這樣,你還要一意孤行嗎?你當真不顧大姐亡靈之願?」

上官陌塵渾身一震,眼底浮現幾分痛楚來。「她…她真這麼說?」

沈青萱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你當朕這麼清閑,沒事管你上官府家事幹嘛?她雖然不是我親姐姐,但好歹曾有姐妹情分。朕將她的兒女帶走,好生撫養長大,也不辜負大姐一番信任囑託。」她頓了頓,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中山伯夫婦,道:「伯父,伯母,說到底我是晚輩,你們好歹是大姐的公婆,我敬你們三分。我想伯母應該最清楚豪門內院紛爭血腥,我只是將大姐的孩子帶走而已,並不是讓他們從此脫離上官府。他們還是上官府的子孫,日後我也會讓他們經常回來看你們。這樣也算兩全其美,你們意下如何?」

中山伯夫人看向自己的丈夫,中山伯看了看上官陌塵,又看了看沈青萱,終是點了點頭。

「好。」

沈青萱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不一會兒,就有一個乳母模樣的人一隻手牽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孩兒,另一隻手還抱著一個嬰兒,應該就是秋明霞去年難產生的那個男嬰了。這個乳娘是跟著秋明霞出嫁的,可以信任。

她帶著兩個孩子,就要給沈青萱行禮,沈青萱揮了揮手,將懷裡的女兒遞給紅萼,自己走過去,在那小女孩兒面前蹲下來。「微姐兒?」

當年秋明霞帶著這個孩子回秋府的時候,她才幾個月大,如今已經三年了,這孩子也三歲了。微姐兒似乎有些怕生,怯怯的退後兩步。

「嬤嬤…」

那乳娘趕緊蹲下來,「小姐,別怕,這是您的姨母,她不會傷害您的。您忘了,當初您的母親對您說過的姨母,就是她。」

「微微。」

上官陌塵伸出手去,想要抱她。她卻似乎十分害怕,連連向後閃躲,一張小臉全是怯懦和驚慌。

沈青萱臉沉了沉,想到秋明霞自那年生病以後一直鬱鬱寡歡,上官陌塵又納了幾房妾室,她外祖家失勢,秋府去年又被猜忌,幫不了她。她自己又自顧不暇,這孩子只怕也受了不少委屈。她看向乳娘,果然見她眼圈兒紅紅的,滿眼的心疼,欲言又止。

沈青萱眼神微冷,世態炎涼,人心不古。這些人,竟然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微兒,過來。」她伸出手去,溫柔的笑。「姨母帶你離開,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一句『欺負』,讓中山伯府幾位主子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中山伯。他不是蠢蛋,自然看得出來上官微的異樣,便看向了自己的妻子,眼神詢問而凌厲。

中山伯夫人苦笑一聲,秋明霞是個好媳婦,對長輩也孝順,她也喜歡。只是這幾年連著發生了太多事,先是林府失勢,秋明霞自己又多病。她這個做婆婆的,就算再怎麼護著,這府中那麼多女人,她又如何兼顧得過來?再加上伯府世家,向來子息龐大,分支又多。雖然分了家,但都住在一個府上,凡是涉及到爵位爭奪,那些人什麼陰損的招數想不到?微姐兒能活到今天,就已經很不錯了。

上官陌塵臉色有些愧疚,看著女兒雖然穿著光線靚麗,但是明顯有些營養不良。他不是傻子,如何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事?也怪他太過疏忽了。當年在秋府,他初見還是秋府五小姐的沈青萱,被她一霎風華所迷,從此念念不能忘懷。秋明霞是個聰明的女人,很快就察覺到他的心思,漸漸憂思過多。而他也因此愈發冷落她,整日的聲色犬馬,甚至忽略了女兒。

前年他們夫妻感情和睦一點,可是不久后她又難產去世。他看著她越發憂鬱的容顏,日日愧疚在心,甚至都不敢見自己的孩子。卻不想,那些女人居然無法無天到如此地步。一時之間,他心裡又是憤怒又是愧疚,幾次想開口說什麼,終究在沈青萱那雙清冷的眼睛里閉上了嘴巴。

還能說什麼呢?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的不專情害死了秋明霞,是他的懦弱害得自己兒女被虐待。到了如今,他還有什麼資格讓兩個孩子留下來呢?他應該感激秋明霞的未雨綢繆。如果這兩個孩子繼續留在上官府,只怕也活不長久。

那邊,上官微怯怯的上前,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沈青萱,稚嫩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害怕。

「你是…姨母?」

「是,我是你的姨母。」

沈青萱看著她怯懦的眼睛,忽然就想起那年在秋府一個破敗小院里初遇秋明絮的場景來。那個時候,明絮才九歲,就被逼著給一個老嬤嬤洗衣服,渾身都是鞭傷。

她忽然想到什麼,一把拉過上官微,將她的衣袖掀開。一見之下,觸目驚心。上官陌塵就跪在一邊,此時也是睜大了眼睛,身後有人倒抽了一口氣。只見那小小的手臂上,大小不一的清淤紅痕,還有幾根抓痕,明顯就是女子用指甲留下的。傷口雖然好了,但是疤痕卻未痊癒。

「小姐…」乳娘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看著上官微手上的傷痕哭得淚聲俱下。「少夫人,老奴對不起你啊,沒能保護好小姐,老奴罪該萬死…」她又哭著去抓沈青萱的衣袖,求道:「五小姐,不,陛下,求求你救救小姐和少爺,她再呆在這裡,會被她們害死的…老奴給你磕頭,求求你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嬤嬤。」

上官微方才被沈青萱忽然拉過去,觸動了傷口,眼睛里就有了淚水,如今見乳娘哭,她也跟著哭了起來。不光她哭,就連那乳娘懷裡的孩子也跟著哇哇哭起來。

「微微…」

上官陌塵滿面的愧疚與心疼,萬萬沒有想到,女兒居然被人虐待至此。上官府所有人都沉默了,中山伯夫婦簡直驚心而不敢置信。沈青萱目次欲裂,看著上官陌塵的眼神幾乎要將他碎屍萬段。

「若我晚來一步,是不是就只能看見他們的屍首了?」

上官陌塵無言以對。鳳傾璃抱著塵兒走過來,「萱萱…」

他自幼也是長在豪門後院里,自然是清楚那些女人有多可怕。從前榮親王府是怎麼對他的,他一分也不敢忘。只是不成想,這些人居然連一個三歲的女孩兒都不放過。沈青萱將上官微抱在懷裡,站起來,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對乳娘道:「你叫什麼名字?」

乳娘伏在地上,「老奴曾氏。」

「起來。」

沈青萱聲音仍舊冷淡。

「謝陛下。」

曾氏顫巍巍的站起來,她懷裡的孩子許是哭得久了,抽噎著停了下來,小臉上滿是淚痕,陌生的看著眼前這一群人。沈青萱自從自己做了母親,尤其看不得小孩子哭。此時一見那孩子哭成個淚人,連聲音都似哭啞了一般,就不由得心疼。

「微兒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你不用怕,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倒是要看看,這上官府到底有沒有個尊卑上下了,竟然連這麼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她輕哼一聲,嚇得所有人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出。

「是。」

曾氏連忙歡喜的點頭,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是…」她看了眼地上的上官陌塵,沉聲道:「太多了,世子的姬妾幾乎好幾個都苛待小姐,有時候還動手動腳的。小姐身上的傷,都是她們弄的。不光如此,有一次老奴還發現少爺在睡覺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把少爺的被子扯走了,要不是老奴夜半起夜發現了,只怕少爺早就被凍…」

她說到最後,又哭了起來。上官府的人聽得心驚膽顫,沈青萱臉色越來越沉。中山伯夫人又驚又怒,「曾氏,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害微兒和漠兒,為何不說出來?」

「世子夫人去世以後,世子夫人身邊的人也都全都被那些女人以各種罪名發落了,老奴只是一個下人,人微言輕,什麼都做不了。世子又因世子夫人去世傷懷,鮮少關心少爺和小姐,老奴沒有證據,也不敢隨意攀誣他人。若一個不慎被那些人倒打一耙,少爺小姐身邊就真的連一個衷心的人都沒有了。到時候,還不知道她們要怎麼對付少爺和小姐呢…」

曾氏一邊抹眼淚,一邊道:「老夫人,不是老奴知情不報,是老奴實在沒辦法啊…」中山伯夫人捂著胸口,又悔又恨。第一次恨鐵不成鋼的看向自己的兒子,「你——」

她剛開口說一個字,忽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夫人…」

「娘…」

身邊中山伯接住她,丫鬟婆子紛紛驚呼,上官陌塵也是臉色一變,連忙大吼:「快去找大夫。」

沒人應聲,此刻所有人都跪著,哪裡敢起來?

上官陌塵望向沈青萱,眼神有了祈求之色,剛張口準備說什麼,沈青萱已經冷冷拂袖轉身。「一個時辰之內,把真兇送到榮親王府來。朕倒要看看,這些人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她們對微兒和漠兒做過什麼,朕要她們十倍奉還。」

她說完就牽著上官微向馬車走去,「曾氏,把孩子交給綠鳶,你留在這兒監督,一個也不許少。」

「是。」

曾氏回答得擲地有聲,抹了一把眼淚,眼神里露出感激之色。

沈青萱一臉鐵青的上了馬車,鳳傾璃也跟著坐在她身邊。「好了,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他將三個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嘆了口氣。「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我顧及不了那麼多,也疏忽了——」

「不關你的事。」

沈青萱拿出膏藥輕柔的給上官微擦藥,淡淡道:「你一個人精力有限,能保住沈府和秋府就已經是個奇迹了,哪裡還能管得了上官府?況且——」她頓了頓,想起上官陌塵,垂下眼睫,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說得隱晦,然夫妻兩年,鳳傾璃自然聽出她的意思。微一沉吟,道:「三年前,你弟弟墜馬,他跟著追來…」

沈青萱有些訝異,「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鳳傾璃癟了癟嘴,「那個時候你還沒嫁給我,我巴不得把你藏起來才好,怎麼會告訴你其他男人對你有非分之想從而讓人有可乘之機?」

沈青萱瞪了他一眼,「他是我姐夫。」

「就因為是你姐夫,才更可恨。」鳳傾璃臉色有些不好看,「都娶了你姐姐了,居然還想享齊人之福,要不是看著他好歹是你姐夫的份兒上,我早就——」他忽然一頓,看了眼坐在沈青萱身邊,一臉畏怯的上官微,輕輕嘆了口氣。

「這孩子倒也可憐。」他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似有些感慨又有些自嘲。「沒了娘的孩子,都可憐。」

沈青萱一頓,想起他也是自幼喪母,又想起自己在現代的時候雖然是孤兒,但好歹還有爺爺寵著,從小也沒吃過多少苦。上官微才三歲,就被自個兒父親的小妾給虐待成這樣。要是她晚回來幾天,還不定得怎麼樣呢。想起上官陌塵,她就氣得咬牙。

「大姐怎麼就看上這種人呢?我真是替她不值。」她又將上官微抱在懷裡,柔聲道:「微兒別怕,有姨母在,以後沒人敢欺負你了。」

或許是被欺負得久了,上官微的性子有些怯懦,此刻被沈青萱抱在懷裡,讓她忽然想起了母親,眼眶裡又有了淚水。

「姨母會對微微好嗎?」

「會。」

沈青萱心裡一酸,貼著她的額頭,道:「以後你就是姨母的女兒,姨母封你為郡主,不,封你為公主。以後你就是金枝玉葉,就連你父親見了你也得低頭,再沒人敢欺負你了。」

「那弟弟呢?」上官薇又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躺在鳳傾璃身邊的一個襁褓,「也沒人敢欺負弟弟了嗎?」

「嗯。」沈青萱吸了吸鼻子,「以後姨母護著你們,就沒人欺負微兒和漠兒了。」

上官薇立即就笑了,撲倒她懷裡,撒嬌道:「姨母真好。」

沈青萱心裡微微的疼痛,擁緊了她。大姐,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決不讓他們再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許是太累了,上官薇很快就睡著了。

沈青萱看著她的眉眼,與秋明霞有幾分相似,又更甚幾分,將來長大了定然又是一個大美人。她又看向誰在鳳傾璃身邊的幾個孩子,突然心中一動。

「你說,讓漠兒給咱們的綰兒做駙馬可好?」

鳳傾璃一怔,失笑道:「你怎麼忽然想起這個?兒女親家固然好,但是也得他們自願才行。如果以後長大了彼此沒有感情,你豈不是錯點鴛鴦?」頓了頓,他目光有些奇異,道:「你自己不就吃過指腹為婚的虧嗎?」

沈青萱微微一愣,而後笑道:「倒也是。」她摸了摸上官微的臉,眼神越發柔和。「以後這幾個孩子一起長大,還怕培養不了感情嗎?罷了,我也就那麼一說。如果他們真的有緣,我當然樂見其成。沒有緣分,那就都是我的孩子便罷。」

鳳傾璃笑得眼神帶了幾分異樣,以後只怕還不止這四個孩子。他目光又落到沈青萱腹部上,想著昨晚他那麼努力,說不定她已經懷上了。沈青萱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而是看著上官微熟睡的模樣,一臉的滿足。回到榮親王府以後,沒多久宮裡就有人傳話,孝仁帝讓鳳傾璃進宮一趟,鳳傾璃冷著臉丟下兩個字。

「不去。」

傳旨的小太監一臉的苦象,「太子殿下,昨日您就那麼走了,可好些大臣都不滿呢,今日您又不上早朝,皇上氣得病情越發嚴重了。奴才求求您,您就進宮看看吧。皇上說了,您要是不進宮,奴才們可全都提頭去見。」

他說著已經跪了下來,祈求道:「殿下,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奴才吧,求求您…」身後的幾個太監全都跪著哭求。

鳳傾璃臉色很難看,「選秀的事本就是他一廂情願,至於那些大臣,他們要是不滿,就只管去鬧,關我甚事?」

沈青萱走過來,道:「你還是進宮一趟吧,昨天我們倆就這麼走了,今天又在上官府鬧了一場,總要有個說法。我如今身份不便,也不能隨便進宮。你進宮去還能怎樣?左不過就是問你兩句而已。這事兒不處理,那些大臣鬧起來我更尷尬,你總不希望我為了避免麻煩再回大梁去吧?」

「休想。」

鳳傾璃臉色更不好,將她攬在懷裡,「你休想再離開。」

沈青萱眉眼柔和,「那你就進宮唄,我在這王府里不會有事的,放心。」

好說歹說,鳳傾璃才點頭答應,幾個小太監喜笑顏開,連連給沈青萱扣頭謝恩。鳳傾璃又對沈青萱關切叮囑了幾句,便出門了。

沈青萱將幾個孩子安置好了,才去給榮太妃請安,順便說了早上和鳳傾璃商量讓楚玉盈去勸說鳳傾翔一事。楚玉盈二話沒說,連連答應。如今對她來說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救出鳳傾翔,她什麼都願意做。回到桐君閣后沒多久,曾氏就帶著一群鶯鶯燕燕來了。

沈青萱剛哄幾個孩子睡下,聽到紅萼的稟報后,立即冷了臉,哼了聲。

「將她們安置在外院,我馬上就去。」

「是。」

綠鳶立即出去了。沈青萱整了整衣衫,帶著紅萼也出去了。

大廳里,曾氏站在正中央,身後跪了七八個女人,全都被捆綁著。一個個穿得花枝招展,濃妝艷抹,艷麗的、嫵媚的、清純的、妖嬈的,應有盡有。最讓沈青萱生氣的是,這些女人竟然或多或少都跟她有幾分相似。

想起上官陌塵方才看她的眼神,又想起這些女人都是他的小妾,他每日將這些女人當做她的替身意淫,她就忍不住心頭泛起噁心和痛恨。剛才她就不該那麼離開,她該好好教訓教訓上官陌塵。

那些女人被捆綁著,一個個滿臉的恐懼驚惶。她們自然知道自己為何會被送來榮親王府,剛才在上官府門前發生的事她們全都知道了。原本以為不過是後院爭寵而已,發生在哪家豪門內院都再正常不過,沒想到這個大梁的女帝居然會插手,還將她們全都捆綁了來。

她們是後院的婦人,但是對於眼前這個短短一年時間就做了女帝並且還改了國號的女人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畢竟三國之中,沈青萱是唯一的女帝,而且她的那些事迹,隨便說兩件出來就夠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好些日子了。正是因為太清楚,所以她們才害怕。

以前只是聽說她的名字,如今親眼見了,發現這個女子竟是如此的美艷傾國,比之她們不知勝了多少倍。更讓她們畏懼的是,沈青萱雖然只是那麼淡淡的坐著,但是渾身上下威嚴盡顯,讓她們連開口求饒都顯得多餘。沈青萱也沒給她們開口的機會,她一坐下來就衣袖一掃,那些女人全都被點了穴道,一個個保持僵硬的姿勢跪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原來這麼多人啊?」

沈青萱捧著茶杯,幽幽道:「上官陌塵艷福不淺嘛。」

曾氏站在一邊不說話,心頭也滿是對這些女人的憤恨和怒火。

「陛下,這些都是世子的姬妾,她們都虐待過小姐和少爺。」

沈青萱點點頭,放下茶杯,目光輕飄飄的從她們每個人臉上掃過。凡是接觸到她目光的人,全都驚恐的睜大眼睛,然而被點住了啞穴無法動彈的她們除了用眼神表示哀求以外,什麼都不能做。

「這些人,誰企圖給漠兒下毒的?」

「七姨娘梁氏。」曾氏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回答,然後指著一個美艷的女子,「就是她。」

「哦。」

沈青萱點點頭,「原來你喜歡用毒嗎?」

她聲音很輕,但是聽在梁氏耳朵里,卻猶如魔音,讓她止不住的驚駭,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本就長得極為美艷,尤其是一雙眼睛妖嬈嫵媚。再加之肌膚如雪,紅唇如櫻,身形單薄似弱柳扶風。如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藍色紗裙,滿臉淚痕的跪在地上,更顯得楚楚動人,惹人憐惜。

就是這幅姿態迷住了上官陌塵吧?

沈青萱盯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和自己一模一樣,只是哭起來盡顯柔弱堪憐,讓她更為厭惡。這樣一張臉,流露出這麼噁心做作的表情,讓她連多看一眼都覺得侮辱了自己的眼睛。從懷裡掏出一瓶葯扔給曾氏,「給她灌下去。」

「是。」

曾氏沒有多問一句,走到梁氏身邊,扳開她的嘴巴,就將那瓶葯全給梁氏灌了進去。與此同時,沈青萱手指一動,解開了梁氏的穴道。梁氏立即捂著喉嚨開始吐,然而下一刻她就吐不出來了,因為她臉色開始發紫,然後發青,手指甲也開始變灰變黑,脖子上的血管經脈也一寸寸變得青黑。所有人都驚駭的看著她,連曾氏都不由得退後了兩步。

沈青萱只是冷眼看著梁氏滿臉痛苦的蜷縮在地,卻連痛都無法喊出來的醜陋模樣,心裡除了噁心還是噁心。

「你不是喜歡用毒嗎?那朕就讓你親口嘗嘗萬毒蝕心的滋味。」她目光慢悠悠的掃過其他人,那些人早就驚得目瞪口呆,滿臉恐慌,後悔不跌。「連一個未滿周歲的孩子都不放過,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沈青萱的聲音冰寒而冷漠,一寸寸將她們的心都凍成了冰塊。然而這還沒有完,眼看那梁氏七竅流血似乎快要堅持不住要死了,她又丟了一個瓶子給曾氏。「給她服下,就這麼死了太便宜她了。朕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曾氏一顫,仍舊低頭道:「是。」

然後走過去,強自將梁氏的嘴巴扳開,一瓶葯又灌了進去。很快解藥就發揮了作用,梁氏身上的黑青全都褪去了,然而臉卻被那毒藥荼害,右半邊臉起了紅色的腫塊。指甲也斷裂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十指。眼睛完全失去了光澤,她已經瞎了。疼痛還沒有完全散去,又遭毀容之變,她痛不欲生。

「痛…」一張口,她才發現自己能說話了。忍著疼痛,她努力向沈青萱爬過去。「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

任何一個女人都受不了毀容之痛,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對於她們來說,美貌比她們的性命還重要。更何況她如今已經瞎了,手也殘了,完全是一個廢人了,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倒不如一死了之。

「求你,殺了我…」

「殺了你?」沈青萱冷笑,「殺了你好讓你解脫?」

梁氏哭著搖頭,「陛下,妾身知道錯了,求您…殺了妾身…」

沈青萱不為所動,「來人,將她帶下去,不許她死。」

「是。」立即有侍衛進來將她拖了出去,梁氏痛苦的哭嚎著,手指抓在地上,地面上血跡斑斑,看起來甚是駭人。

不一會兒,梁氏的聲音就漸漸遠了,然而剛才那一瞬間的驚駭和恐懼卻讓地上的一群女人全都嚇得花容失色,身子顫抖如篩糠。沈青萱卻微微一笑,「曾嬤嬤,這些女人曾經都是怎麼對微兒和漠兒的,你一個個的慢慢說。她們每個人在微兒身上添了多少傷,你就讓她們雙倍奉還。」

她站起來,「朕累了,要休息了。哦對了,外面那些侍衛,和朕身邊的侍女,你要是用得著就儘管吩咐,千萬不要客氣。還有,記住了,千萬不要把她們弄死了。」

「是。」曾氏福了福身,「恭送陛下。」

沈青萱給那些女人解了穴道,然後冷冷拂袖離開,實在是不想再看見這些做作偽善的女人。內室閣外院比較遠,所以無論那些女人如何的哀嚎求饒,都傳不到內室去。兩個時辰后,鳳傾璃回來了,曾氏將那幫女人也折磨夠了,正好請示鳳傾璃該怎樣安置這些女人。

鳳傾璃看都沒看一眼那些被折磨得還剩一口氣的女人,只冷冷吩咐將她們拖去下人房,自己就轉個彎走進了內室。沈青萱剛剛沐浴出來,身上穿著寬大的睡袍,她正拿著干帕子擦頭髮,見他回來也不意外。

「你倒是挺快的。」鳳傾璃笑著走過去,接過干帕子讓她坐在軟榻上,然後就給她擦頭。「甚少見到你這樣憤怒。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了一眼,那些女人都被折磨得只剩半條命了,現在可出了氣?」

沈青萱懶洋洋的斜躺在軟榻上,「出氣又如何?大姐已經死了,微兒還那麼小,只怕被那些女人虐待得久了,心裡留下陰影了。」她嘆息了一聲,「去年你去大梁找我,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

現在想來,那天鳳傾璃對她說起秋明霞生下一個兒子,母子安好。那個時候,他的表情有些怪異,只是她未曾多想。沒想到——

鳳傾璃一頓,低聲道:「那個時候西戎動亂,我怕你知道了這些事兒會分心。倒不如先不告訴你,你回來了自己親手解決也能安心一些。」

沈青萱睃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體貼。」又嘆了口氣,「我素來知道這些豪門內院里腌臢事多,我自己就是那麼過來的。只是沒想到,漠兒才幾個月大,那些人居然也狠得下心,當真不是自己的孩子,果真下得了手。」她不知道想起什麼,又笑了笑,有些感慨道:「如祖母那般大仁大義以德報怨的,少之又少啊。」

鳳傾璃嗯了一聲,「祖母一生困苦,如今年紀大了,是該好好享享清福。」

沈青萱沒再說話,今天也有些累了,很快就睡著了。鳳傾璃給她擦乾了頭髮,將她抱到床榻上,自己去沐了浴出來,抱著她沉沉的睡了。

如今沈青萱是大梁的女帝,出使大昭其實應該住在行館內,但是她和鳳傾璃是夫妻,且兩人均是行事不按章法的人,她要住在榮親王府,誰也不能說什麼。孝仁帝對此很是不滿,但是他如今老了,也管不了鳳傾璃了。而且如今的大昭,早就囊括在鳳傾璃手中,他想管也管不了了。至於那天的選秀烏龍,鳳傾璃當晚進宮只對孝仁帝說了一句話。

「你當初只是說選秀吧,並沒說一定要選給我做妃子。你要是喜歡,可以給自己選。」氣得孝仁帝當時就黑了臉,還沒有等到他發怒,鳳傾璃就慢悠悠的回到了榮親王府。

第二天,沈青萱和鳳傾璃去了寶華寺。寶華寺永遠那麼風光,無論朝代變更還是歷史歲月的打磨,依舊屹立不倒。他們剛到寶華寺,就有小沙彌迎了上來。

「阿彌陀佛,太子殿下,大梁女帝,師祖已經等候二位多時了。」

沈青萱和鳳傾璃對視一眼,跟著那小沙彌去了忘塵所居的禪房。忘塵正在打坐,四面窗戶關著,只露出一條細縫。他閉著眼睛,面容沉靜而溫和,似入定的老僧,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出塵的謫仙味道。聽到聲音,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平靜如水。

「坐吧。」

鳳傾璃牽著沈青萱的手坐下來,冷淡的看著忘塵。沈青萱也看著他,神色漠然。忘塵古井無波的雙眼打量著二人,最終將目光落在沈青萱身上,緩緩一笑。

「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沈青萱臉色很冷,「是你將我從異世帶來的?」

忘塵面色平靜,「你外祖母不都已經告訴你了嗎?」

沈青萱臉色更冷,「有什麼辦法可以解華家的詛咒?」這是她今天上山的目的,無論如何都要忘塵給個說法。

忘塵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道:「小丫頭,跟長輩說話可不能這麼沒大沒小的。嗯,怎麼說…」他眼神慢慢浮現一絲白霧,聲音也變得飄渺起來。「我也算是你的祖先。」

沈青萱是前朝後裔,從某種程度上自然也是有落家的血脈,不過幾百年了,估計那點血脈也早就沒有了。

「藏寶圖和鑰匙全都在我們這兒,要怎樣才能找到寶藏?」沈青萱定定的看著他,「你不就是想見睿賢皇后嗎?我幫你,前提是你必須解除華家的詛咒。」忘塵表情沒變化,只是在沈青萱說起睿賢皇后四個字的時候,他手指微微顫了顫,而後放下茶杯,面色平靜而眼神微微泛起幾分波瀾。

「她果然都告訴你了。」他嘆息一聲,看著沈青萱的目光微微有些複雜,欣喜而悵惘,瞭然又帶幾分歉疚。「現在還不行,時間沒到。」

沈青萱皺眉,「什麼意思?」

忘塵低垂著眸子,沒有看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思緒已經飄遠。「當年她用自己的血魂開啟了陣法,以天下為媒介,將墓穴封印。」他聲音淡靜而沉穩,似飄渺的青煙,又帶江南迷霧的輕愁。「你們猜得不錯,寶藏就在她的墓穴里。找到了藏寶圖還不夠,還有必須與她血魂想合的異世之魂的血才是開啟。」他看向沈青萱,眼神里寂靜如深潭。「這就是我動用禁術招你來這個世界的原因之一。」

「之一?」沈青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還有其他原因?」

「當然。」忘塵無視她的譏諷,看了眼鳳傾璃。「你在那個世界已經身死,但是原本你陽壽未盡,靈魂若不俯在與你磁場相合的肉身,只能飄蕩在虛無境內,不出七天便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沈青萱想笑,她一向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然而忽然又想起眼前這個人據說活了六百多年,又加上自己的穿越。似乎,也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鳳傾璃抓著她的手,神色間隱隱有些擔憂和后怕。

「再者。」忘塵頓了頓,繼續道:「你和這小子有一段姻緣,若不將你從異世拉來,他會孤獨終生。」

沈青萱有些錯愕,鳳傾璃只是揚了揚眉,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笑意。

「當然,將你從異世招來,的確出於我的私心。」忘塵並沒有推諉任何責任功過,神色依舊淡然如水。衣袍垂於地面,眉宇間一派安之若素,眼神靜謐如流水,彷彿世間事無論如何變遷都無法牽動他任何思緒。

沈青萱腦海里忽然劃過一張臉,一張翩若驚鴻的絕代容顏。那個人也永遠都這樣淡然無波的神態,笑得儒雅又高深莫測。這算是有其師必有其徒?想起鳳傾玥,她不由得就在想他去了哪兒。

「你到底能不能解華家詛咒?」還有十八天,鳳傾玥的生辰還有十八天。

「能,也不能。」忘塵回答得模凌兩可。

「什麼意思?」沈青萱眼中閃過凌厲。

忘塵似乎笑了一下,又看了眼坐在她身邊臉色隱隱也有些暗沉的鳳傾璃,久久嘆息了一聲。「原本你自己就能給他解的…」看見鳳傾璃投過來的視線,他頓了頓,又無奈的搖搖頭。「你們不是一直奇怪我為何能活六百多年嗎?」

沈青萱和鳳傾璃對視一眼,挑眉看向忘塵。忘塵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帶著幾分荒涼。他看著緊閉的大門,眼神忽然放空,似看到了六百多年前眾生百變,紅塵紛亂如麻。寂寞的喧囂深處,誰的容顏如花似畫,唇邊一抹笑意看盡浮生繁華。

他閉上眼睛,也將那女子的容顏關上,鎖在了心扉深處。沈青萱蹙了蹙眉,看著忘塵渾身開始發出金光,頭頂也有佛光逼人。她有些驚異,卻沒有說話。鳳傾璃顯然也有些驚訝,目光緊緊的盯著忘塵。不一會兒,忘塵張開嘴,一顆金光閃爍的珠子從他口中飛了出來,而他周身的金光也已經消散,似乎全都被那珠子吞併容納。

沈青萱睜大了眼睛,「這…」

忘塵已經睜開眼睛,將那珠子握於掌心之中,金光從指縫裡射出來,閃亮耀人。

「祖師修行百年的舍利子。」金光下,他臉色似乎有些白,看起來像是真力消耗所致。微微笑起來的樣子溫和,又顯得幾分虛弱。「當年姑姑就是靠這顆舍利子起死回生。」

沈青萱的神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她死死等著忘塵,準確的說是瞪著他握著舍利子的手,心中雲海翻騰。

起死回生?神英皇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縱然泰山崩於頂而毫不變色的她也不由得微微露出幾分急躁之色,「你的意思是,你是靠著這顆舍利子才活了這麼多年?」

忘塵點點頭,看了看手中握著的舍利子,神色有幾分感嘆,隱隱有些悲愴和無奈。「姑姑去世時將這顆舍利子交給了她,她又交給了我。」他頓了頓,神色暗淡而蕭索,似想起了什麼痛苦的回憶,手指有些顫抖。

「她不想讓我找到她,她要我看清這世間繁華,看清這紅塵百變。她給了我可以選擇生死的權利,卻也封閉了我可以選擇的空間與時間。」他低著頭,想起許多年前晨風中年歲已久卻風華依舊的女子對他淺笑如花。「你既已遠離紅塵,我便希望你能有此成就。無論映波也好,凌汐涵也罷,從此在大師眼裡都應與眾生一樣,不過浮雲施主而已。了塵大師說了,你很有慧根,若能潛心修行,必能得道成仙,流芳百世。這一生我註定欠你,那麼就讓我最後再助你一臂之力。希望這顆舍利子,能夠幫你度化劫難,成就你。」

那天他站在山頂,看著她與那人相攜而去的背影,日光升起,灑下碧綠葳蕤的叢林間,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珠聯璧合,郎才女貌,不外如是。

他一瞬間大徹大悟,驚覺此生執念早已成空。如此執著下去,於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負擔?所以他吞下了那顆舍利子,參悟佛道,看透這時間人心凋敝,看見這歷史年輪轉換,隨即成灰。直到某一天,他算出她壽命終至。剎那間時光如流河般閃現眼底,心中痛楚難耐,似被一點點撕碎又揉合再用刀子割裂。看著她嫁人的時候他痛且無奈,離開的時候他不舍而釋然,然而無論從前如何的疼痛如何的留戀,都不敵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絕望。於是他告訴自己,只此一次。她生命的最終,他至少要見她最後一面。於是他就去了,去找她。然而她或許早就料到見了她只會讓他心中更生執念,於是她寧可以自己的血魂封印墓穴,寧可用六百年的時間來換他一個忘記。

他懂得她的苦心,他以為他能忘,然而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執念,經遇時光的磨練已經成了心裡的殤,除了繼續沉淪,別無他法。從此他又多了一個執念,就是見她最後一面。他亦知道,這就意味著他多年的修鍊煙消雲散蕩然無存。然而他不悔。因為知道,如果不見她,他將永世得不到解脫。

六百年,他日日夜夜算著那個契機,算著那個異世而來的變數。終於,在一百多年前,他算出了那個異世之魂,於是就有了鳳輕舞,有了大傾滅國,有了西戎長公主端木君瑤,有了燕居挾怨報復,有了沈青萱的穿越…他低著頭,渾身的悲傷之氣繚繞不絕,許久他才抬頭,有些蒼白的笑了笑。

「鳳輕舞,是我的關門弟子。」

什麼?

沈青萱和鳳傾璃臉上都閃過震驚和不敢置信。「凌家最後一點血脈,是我救出來的。」忘塵眼神淡漠而聲音哀涼,「端木君瑤出生之時的天生異象,也是我開啟了上古陣法而生的。」

沈青萱緊抿著唇,死死的看著他,眼神複雜難辨。「是你主導了大傾國滅?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忘塵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淡漠,「大傾末年,諸侯做亂,天下早就紛爭不斷,遲早都會分崩離析。蕭家的子孫,再也不能如始祖那般開拓盛世霸業,不能將這天下一統,我唯有另選他人來擔負這個重任。鳳翼好高騖遠,自負自私。他的後代子孫也大多涼薄冷血。我算出鳳氏第七代有真龍出,有龍飛九天之象,只是要歷經坎坷磨折,而一生孤苦無所依。我冥思苦想,開天眼算天命,才算出他的姻緣在異世。而這個人又是天下合一的關鍵之處,更是破除那個陣法唯一的鑰匙。所以,才有了你的穿越。」

他看著鳳傾璃,眼神不知道是歉疚還是慶幸。

「所以,當初我才會收你為徒。」

「那麼柏雲呢?」鳳傾璃幾乎是下意識問出口。

「你一心報仇,無心終生天下,自然要有個人來提醒你你的使命和責任。這也是,我沒有一開始給他解詛咒的原因。」

鳳傾璃冷冷看著他,早知道當初的拜師他是有目的的,然而卻不曾想,原來他的算計早在前朝,早在改朝換代,早在歷史更替,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們這所有的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那孩子心性涼薄,如若沒有這個禁制,他如何會甘心游於朝堂之上立不世之功勛?」

忘塵在笑,笑得沒有內容,笑得蒼白而無力,又似有幾分苦盡甘來終於能夠得償所願的欣喜。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歹我不是送給你一個妻子嗎?」

鳳傾璃抿了抿唇,握著沈青萱的手微微用力,不說話。

「我可以解開華家的詛咒,但…」忘塵手指一松,那舍利子重新被他吞了下去,整個屋子環繞的金光也盡數被他囊入唇內。「輕舞那孩子太過倔強執拗,她以自己靈魂下的血咒,生生世世永不間斷。而她自己也受這詛咒的牽制,無法投胎轉世。華家的後人,出生便已身負詛咒。這舍利子乃是神物,可解這世間所有巫蠱咒術,然而於這類以血魂下的詛咒,必得出生之前就解開,否者一旦身負詛咒,再無可解。」

沈青萱心裡咯噔一聲,「你的意思是你能解開詛咒,但僅限於從今以後華家所有後人,而不包括如今已經身負詛咒之人?」

忘塵點了點頭,又道:「但也有例外。」

「什麼例外?」

「若下咒之人怨氣消散,我再施以天象、陣法以及舍利子功效,或許能消除一部分邪術。」

「什麼意思?」忘塵默了默,「意思是,我可以試一試,如果運氣好,也許華家這一代的人都不用英年早逝。如果運氣不好,我也無可奈何,只能保華家從此以後再無受詛咒侵害之人。」

沈青萱緊抿著唇,目光有些冷。鳳輕舞是忘塵的徒弟,她會下的咒術,自然也是他教的。就為了什麼狗屁天下一統,就為了要見他的心上人,他不惜拿天下人的血肉之軀來鋪路,不惜犧牲自己的愛徒,不惜讓自己承受六百年思念磨折之苦。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狠更冷血之人嗎?

忘塵已經閉上了眼睛,道:「你們走吧,時間不多了,我得想辦法將輕舞的怨氣驅散。解開華家的詛咒,如今只有這一個辦法。當然,你也可以多等十幾年,等你的女兒長大。」

沈青萱眼裡升起怒火。

忘塵似無所覺,「這天下無論是姓蕭也好,姓鳳也罷,都是百姓的江山。早日一統,讓眾生不必再受戰亂之苦也好。」

沈青萱冷笑,「你好像忘了,天下紛爭,一開始就是由你挑起的。如今又何必這麼假惺惺拿天下百姓說事,豈不虛偽?」

忘塵靜默了一會兒,而後淡淡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輪迴,報應不爽。我造下的孽,自然是要還的。」

沈青萱皺眉看著他,眼神疑惑。

鳳傾璃卻已經站起來,拉著她出去了。

「子靖。」

沈青萱看著他,「我總覺得他說話有些神神叨叨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鳳傾璃笑了笑,看著遠處雲起霧靄,神色意味深長而高深莫測。

「你不覺得,他活得太久了嗎?」

沈青萱怔了怔。

鳳傾璃回頭看她,將她抱在懷裡,聲音有幾分感慨。

「當一個人執念太深,生命就太過沉重。他已經千瘡百孔,或許唯有一死才能解脫。」

沈青萱抿了抿唇,不語。

鳳傾璃放開她,改為牽著她的手。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我突然覺得,你師父挺可憐的。」

上了馬車后,沈青萱道:「為一個女子執著六百多年,只為了再見她一面,這是如何的深情似海?這樣的人,竟然當年都沒有打動睿賢皇后。也不知道那天聖帝,該是如何的驚才絕艷風華絕代,才能讓睿賢皇后如此傾心。」

鳳傾璃笑了笑,「或許你幫他打開睿賢皇后的墓穴,就能見到了。」頓了頓,他笑得有些意味深藏。

「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敵打敗了他卻讓他輸得心甘情願。」

沈青萱睃了他一眼,目光里隱隱有笑意。

「你是又想看笑話了吧?」

鳳傾璃聳了聳肩,「只是好奇而已,你不也好奇嗎?況且——」他頓了頓,深深的看著她。「我也想知道,你的祖先,是何等的風姿?」

沈青萱有些茫然而迷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糟了,剛才忘記問他,我還有沒機會回去?」

鳳傾璃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怎麼,你想回去?」

厄?

「不是。」沈青萱知道這算是他的傷疤,連忙道:「我就想問一問,以後會不會又出現什麼意外,然後我不知不覺的就回去了?那我多冤啊?」

鳳傾璃臉色好了一點,將她攬入懷中,道:「應該不會了,他不是說你在那個世界已經身死了嗎?沒有和你靈魂磁場相合的人,你無法附身,而且這種事也需要機緣。所以,你大抵是不能回去了。」

沈青萱落寞的同時又鬆了口氣,「也好。」

鳳傾璃抱著她,笑得很滿足。

天下合一。

他垂下眼帘,低低道:「看來我的確要加緊步伐了。」

沈青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軒轅逸。她有些恍惚,「十八天,只有十八天了,鳳輕舞的怨氣那麼重,這麼短的時間內他能驅散嗎?」

鳳傾璃波瀾不驚,「不行也得行,否者你就不給他打開墓穴,主動權在你手上。」

沈青萱點點頭,「說得也對,那老頭兒現在大抵不願意見我們了,過幾天我再來找他吧。」

鳳傾璃笑了笑,沒再說話。

馬車很快回到了榮親王府,如今王府里四個孩子,倒也熱鬧。昨天晚上把上官微和上官漠接來榮親王府,榮太妃有些驚異,卻也很高興。榮親王府這兩年來死了太多人,冷冷清清的,沈青萱一回來就帶來幾個孩子,榮太妃人老了,有曾孫兒陪在膝下,她自然高興。

午後沈青萱和鳳傾璃商議,帶著楚玉盈去見了鳳傾翔。

天牢本就潮濕,氣味很難聞。沈青萱沒有跟進去,只是在門口等著。楚玉盈跟著侍衛去了最裡間的牢房。鳳傾翔正蹲坐著,被關在天牢多時,他顯得有些狼狽和頹廢。身上穿著囚衣,衣衫上有血跡殷殷,看起來甚是駭人。髮絲散亂,側面輪廓消瘦而虛弱。整個人早就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和雄心萬丈。

再得意再風光的人,被這樣日日的黑暗和無盡的深淵侵蝕著,也早就淡漠了當初的野心和追求。

楚玉盈站在牢門口,看著他的背影,不覺流下淚來。

「相公…」

鳳傾翔渾身一震,幾乎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相公。」楚玉盈又喚了一聲,「是我,我來看你了。」

鳳傾翔這才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雙手抓著鐵欄杆滿面淚痕的楚玉盈,有些恍惚的眯了眯眼。

「你…」

或許太久沒有說話,他聲音有些沙啞。

「你怎麼來了?」

「我…」楚玉盈忽然頓住了,目光落在他滿身的血跡,以及手腕腳腕包紮的繃帶上。她知道,鳳傾璃廢了他的武功,如今他經脈俱斷,已經是個廢人。然而親眼見到他如今狼狽不堪的模樣,她卻心疼得無以復加。

「相公,你…你受苦了。」

獄卒早就打開了牢門,她顫顫巍巍的走進去,蹲在他身邊,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還疼嗎?」

鳳傾翔低垂著頭,此時抬頭看她,見她容顏憔悴,眼神里明顯有疼痛憐惜之色,忽然便覺得心中有些堵得慌。這是他的妻子,他最開始並不願娶的女人。夫妻近三載,他對她算不得多好,甚至老早就有休妻的念頭。到得如今,他失去了一切,成為了階下囚,人人厭棄他。卻唯有這個女人還來看他。

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

「我沒事。」

他漠然以對,淡淡道:「這裡這麼臟,你來做什麼?回去吧,我做的事都與你無關,父王不會怪罪你的。如果可能,就找個人嫁了吧,別為了我耽誤你的青春,不值得。」

楚玉盈渾身一震,眼眶裡又含了淚。

「相公,你…你不要我了嗎?」

鳳傾翔苦笑,「我對你並不好,你用不著為了我這樣的人守寡。雖然楚家垮了,但是父王向來仁義,祖母也喜歡你,他們會給你安排個好前程的。」頓了頓,他嘆息一聲,伸出手似乎想去給她拭淚,然而經脈俱斷,稍微一動就牽連全身傷口,疼痛開始蔓延。

他自嘲的放棄,「玉盈,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你不恨我我就謝天謝地了,怎能再困你後半生?」

他看著楚玉盈,眼神里難得有了幾分憐惜和愧疚。這樣的話,換了以前,他絕對不會說出口。從前他自視甚高,根本看不起楚玉盈一屆庶女,雖然他自己也只是個庶子。然而從小就勵志要繼承榮親王府的他,心高氣傲,哪裡會把楚玉盈放在眼裡呢?

後來跟著大皇子謀反,失敗了,被廢除武功,關在大牢里。沒有人給他用刑,也沒有人折磨他。這天牢里很多人,他似乎是個特例,單獨住一間牢房。隔著牆壁,他卻能聽得見那些囚犯日日被拷問發出的慘叫。他在這樣日日的聽覺折磨下幾乎崩潰,幾度想要自殺了結自我。然而他如今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漸漸的,他絕望了,漠然了,便只有等死了。

這個過程是漫長的,也是辛苦的。他想了很多,往日那些鮮華,那些尊榮,那些抱負…再看看如今的狼狽,痛苦不堪。那些權勢富貴,早就如過眼雲煙。他算計大半生,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反倒是為他人做嫁衣。

於是他就開始反思,如果他當初沒有不甘心,沒有做那些事,會不會結局就不一樣了?

他想了很久,卻想不出答案。還能怎麼樣呢?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也沒有當初。有的,只有結局和遲來的悔悟。

「如今大昭都控制在二弟手上,哦不,他已經是太子了。」他恍惚的笑了笑,想起以前自己從來看不起的對手,居然才是真正的皇室正統,未來皇位的繼承人。他費盡心機爭取的一切,卻是人家根本不屑一顧的垃圾。

「你能來這裡,應該是得到了他的允許。玉盈,你去拿紙筆來,我寫下休書,還你自由,以後你可以…」

「相公!」

楚玉盈高聲打斷他,忽然伸手牢牢的抱住他。他被關了很久,滿身臭烘烘的,還摻雜著血腥味,腥臭刺鼻,就連送飯的獄卒送完飯都會退避三舍。她卻似乎根本不受影響,只緊緊的抱著他。他身上很冰,然而她卻覺得這三年以來,這是他給予她最溫暖懷抱。

「玉盈?」

鳳傾翔沒想到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微微怔了怔。同時她撲過來的力道有些大,牽動了他身上的傷口,他卻沒有哼一聲,只是有些茫然的睜大眼睛。成親三載,他似乎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她。她虛榮,心胸狹隘,善妒,狠毒…所有世家女子隱藏在溫婉背後的陰暗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從前,他是看不起這樣的女子的。

然而不成想,這樣在他眼裡一無是處的女子,在他人生低谷絕望的時刻,會給予他這樣溫暖的懷抱。

她身上的味道清淡而幽香,與從前那樣濃烈刺鼻的胭脂水粉味道不同,似乎凈化了黑暗的靈魂,留下最純凈的美好。他在這樣久違的美好里微微失神,眼眶不由得微微酸澀。

「你這是何苦?」

楚玉盈放開他,眼神含淚,卻道:「相公,你放心,你不會死的。弟妹,弟妹回來了。是她帶我來見你的,她答應我會救你的。只要…」

「弟妹?」

鳳傾翔眼神里浮現一絲訝異,而後相似想到什麼般,輕輕笑了笑。

「如今大梁的女帝?」

「嗯。」

楚玉盈點點頭,「她說了,只要你肯改過向善,就放你出去,從此隱姓埋名,做個普通人。」

鳳傾翔渾身一震,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可能嗎?我犯的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太子…他會放過我么?」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早就死心了…」

「不,相公,你不能放棄。」楚玉盈握著他的手,努力用自己的溫度來暖他冰冷的手指,冰冷的心。「你聽我說,二弟和弟妹都不是無情之人。父王養育了二弟多年,對二弟恩重如山,二弟不忍父王傷心,答應給你一條生路。」

她說得有些急切,「所以,所以你不能放棄。你這次是犯了大罪,但是虎毒不食子,你好歹是父王的兒子,祖母…祖母也不忍心看著你死。弟妹…弟妹終究是善良的,她答應饒你一命。只要,只要你痛改前非。」

「痛改前非?」

鳳傾翔有些茫然。

「我罪孽深重,他們…當真願意放過我?」

楚玉盈邊哭邊用力點頭,「是,相公。我想過了,什麼榮華富貴,什麼權勢地位,都不及命重要。只要你好好的,咱們都好好的活著。失去什麼都不重要,咱們從頭開始。你別怕,就算你成了庶人,你還有我,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沒有了那些功名利祿,也就沒有了貪慾。以後…以後咱們就做普通人,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咱們有家,以後還會有孩子,我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比什麼都強。好不好…」

她說到最後,幾乎哭得泣不成聲。

「孩子?」鳳傾翔被這兩個字震得渾身僵硬,茫然的眼眶似碎裂開來,露出疼痛和愧疚。

「玉盈,對不起,我曾經…」

「我都知道。」楚玉盈對上他歉疚憐惜的眸子,微微笑了笑,心酸而釋然。「我知道你曾給我下藥,我也知道你曾厭棄我。」

「那你還…」

鳳傾翔無法面對她清澈包容的眼神,羞愧的垂下眼。

楚玉盈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道:「你總歸是我的丈夫。出嫁從夫,從前我恨過你,怨過你。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到頭來我只剩下你,你也只剩下我。相公,其實咱們都是一樣的人,都以為自己應該高高在上,享盡一切尊榮,到頭來卻發現只是一場空。」

她笑了笑,眼神里滿是釋然和頓悟。

「其實我們並不是一無所有,至少你還有我,我還有你。榮華富貴終究只是浮雲,只有身邊的人才是永遠停留的。」她看著鳳傾翔動容的眼眸,目光灼灼,道:「相公,咱們從心開始好不好?」

鳳傾翔看了她半晌,閉著眼睛重重點頭。

「好。」

楚玉盈臉上立即有了笑容,重新抱住他。鳳傾翔努力的抬起手來,第一次那麼真切的回報住她。緊緊的,不顧渾身牽扯傷口的疼痛,將這個繁華過盡后唯一還沒放棄他的女子抱在懷裡。那一瞬間,心口空落的地方似忽然被填滿了,有一種滿足的情緒在心裡醞釀。直衝入眼眶,逼得他眼角酸澀,竟然落下了淚珠。

潮濕陰冷的天牢,有悔過自新情深意重的夫妻破鏡重圓寂靜相擁,暖了這陰冷的空氣,也暖了心底的空虛。

天牢外,一輛華麗的馬車外,站著容光艷麗的夫妻。女子一手抱著一個嬰兒,另外一隻手牽著一個三歲的女嬰,對著身邊雙手抱著兩個孩子的男子笑得溫柔。

「我說吧,其實你大哥還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看著天空漂浮的雲層,嘆息了一聲。

「人若有情,便無所畏懼。」

鳳傾璃看著她靜謐絕美的側面,眼神寵溺而溫柔。

一切都會好的。

五日後,皇后在華欣宮駕崩。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沈青萱剛哄幾個孩子睡下。她並不意外,皇后死得很安詳,沒有絲毫痛苦。據說華家的詛咒,每個人遭受詛咒而死的情況都不同。有的死狀凄慘猶如鬼魅,有的死得很安靜,甚至沒有一點的預兆。還有的死是起初生病,然後慢慢死去。

皇后算是幸運的了。

本來皇后駕崩,是要舉行國喪的。然而皇后臨死前留下了遺言,不必大張旗鼓,人死了一了百了,何必再勞神操心?她只是請求,不要入皇陵。

鳳傾璃答應了。

孝仁帝因為這個事情,病情加重,徹底上不了早朝了。

三日後,沈青萱帶著綰兒和塵兒進宮探病。

宮人稟報后迎她入寢殿,宮闈深處,帷幔深深,濃郁的葯香和龍誕香混合在一起,有些刺鼻。

孝仁帝躺在龍床上,形容枯槁而面色虛弱。見到她來,神色很是淡漠,似乎隱隱還有幾分譏誚。

沈青萱在距離龍榻三步之遙停下來,目光沉靜如水。

「我帶著孩子來看你了,陛下。」

孝仁帝吩咐宮女扶他坐起來,就這麼一個小動作,他都做得似乎極為費力,微微的喘息。

「你不是走了嗎?又回來作甚?」孝仁帝看著沈青萱,眼神里升起憤怒和不屑。「當初朕就不該答應璃兒留著你,朕早該殺了你,省得如今養虎為患。」

一番話說完,他又開始咳嗽起來。

沈青萱並不生氣,上前了兩步。

「是嗎?那您可是失算了。如今您便是想殺我,只怕也有心無力了。」她笑得很溫柔,「因為您的兒子,他不會讓我死,因為他愛我。」

孝仁帝壓抑的憤怒和仇恨因她最後幾個字爆發,他一揮袖將放在小几上的葯碗打翻,怒道:「閉嘴,你給朕閉嘴。」

身邊的宮女早就顫巍巍的跪了一地,沈青萱不為所動,只是淡淡道:「你小聲點,別嚇著了我的孩子。」

孝仁帝愣了愣,看向她懷中的兩個孩子,眼神有些恍惚,似摻雜這幾分懷念,而後又是濃濃的厭惡。

「孽——」

「他們身上也留著鳳家的血。」

沈青萱淡淡一句話落下,就成功的將孝仁帝還未說完的『孽種』兩個字堵在了喉嚨里,他恨恨的瞪著沈青萱,似乎想要用眼神將她殺死。

「妖女,你迷惑璃兒,你會遭天譴的——」

「天譴?」沈青萱譏誚了一聲,「你鳳家先祖滅我大傾王朝,殺我朝堂百官,你怎麼不說你們更加喪心病狂?」

孝仁帝一張臉青白交加,死死的看著她,眼神陰鶩而森冷駭人。

「算了,我今天進宮可不是來跟你口角相爭的。」沈青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淡淡道:「我是來和你談條件的。」

孝仁帝冷哼了一聲。

沈青萱也不在意,「你不是想要天下一統嗎?我可以奉上大梁的玉璽,與大昭合二為一,到時候兩國之兵,拿下軒轅是輕而易舉的事。」

孝仁帝有些訝異,眼神里精光閃爍。

「大梁是你的心血,你會心甘情願雙手奉上?」

沈青萱眼神輕蔑,語氣嘲諷。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貪慕權勢,不擇手段的。」

孝仁帝沒有反駁,只是冷冷道:「條件。」

「將我那婆婆的衣冠冢從皇陵里撤出來,你自裁恕罪,以謝天下,並且留下遺詔,讓子靖登基,並且有生之年六宮無妃。」

孝仁帝怒極反笑,「你以為你是誰?居然敢跟朕提如此荒唐的要求。簡直是異想天開!還有,璃兒將來是大昭的皇帝,你憑什麼讓他終生只守著你一人?」

沈青萱面不改色,「就憑我比任何人都愛他。」

孝仁帝瞪大眼睛,一瞬間忘記了反應。

沈青萱卻仍舊面色清淡如水,「你不答應也可以,那朕就不介意讓這個天下姓沈。反正以他對我的感情,我相信他不會介意朕將大昭收歸大梁版圖的。而且嚴格說起來,這天下原本就是你鳳家盜來的,如今朕要是想收回來,似乎也理所當然。」

「閉嘴!」

孝仁帝氣得渾身發抖,伸出手指顫巍巍的指著一臉沉靜的沈青萱,「你逼死朕,就不怕天下人辱罵你嗎?」

「那又如何?」沈青萱捏著女兒的臉蛋,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弒父的事朕都做了,害怕逼死一個無道昏君嗎?」

孝仁帝驚得再次瞪大了眼睛,「你——」

沈青萱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你沒聽錯,朕的父皇,是朕親手殺死的。」最後一個字落下,這滿殿的宮女齊齊倒在地上,嘴角鮮血殷殷,顯然已經身亡。

孝仁帝嚇得面無人色,「你——」他一驚之下就開始大呼,「來人,救駕——」

「不用喊了。」

沈青萱慢悠悠道:「這皇宮早就在他控制之中,不然你以為他能放心朕一個人入宮嗎?」她看著孝仁帝,眼神平靜。「老實說,其實朕要殺你實在太容易不過了,朕也可以消除所有證據,任何人都看不出你是死在朕的手上。不過朕嫌你的血太臟,不配朕親自動手。」

她嘆了口氣,用彷彿給予他無尚恩德般的口氣道:「算了,雖然麻煩一點,你死了就行,其他的都不算什麼。」

孝仁帝面色慘白,渾身顫抖,驚恐的看著她。而後似想起了什麼,「你這個惡婦,璃兒不會放過你的,你——」

「呵~」沈青萱輕笑一聲,眼神憐憫而厭棄的看著他。「你不會忘記你從前是如何對他的吧?虎毒不食子,你竟然那麼狠心的對他,不但給他下毒,還給他用刑。害得他雙腿殘廢,被人嘲笑謾罵十年。他那個時候才六歲啊,你怎麼忍心?」她胸腔漸漸升起怒火,冷厲而森然的看著孝仁帝。「若不是還念著幾分父子之情,你以為他還能容許你活到今日?皇后當初給你下毒,你以為他真不知道?」

孝仁帝臉色越來越白,想起曾經的種種,蒼老的眼瞳內覆上了愧疚和痛楚。

沈青萱冷眼看著他的悔悟,滿眼的厭惡和不屑。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嘛去了?

「你當初是怎麼用卑鄙的手段奪走父王心愛之人,後來又是怎樣讓她慘死大火屍骨無存的,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孝仁帝身子開始抽搐,眼同類湧現多年前凄厲的火光,耳邊還回蕩著那女子凄絕憤怒的哭聲。久違的噩夢,再次潮湧般襲來,讓他整個身子控制不住的發抖。

「朕…她背叛朕,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所有女人自然也是屬於朕的…」

沈青萱眼神如毒蛇般看著他,森冷道:「鳳鳴,你還真是死不悔改,無可救藥。」

被戳痛傷疤,又被一個他厭惡的女人如此羞辱諷刺,孝仁帝哪裡受得了?當即怒吼,「沈青萱,秋明月,你這個妖女,你迷惑我兒,顛覆朝綱,你罪該萬死,你——」

「那麼——」

沈青萱忽然站了起來,「在我死之前,還是你先死吧。」

孝仁帝睜大了眼睛,恐懼的看著她一步步走進。

「你、你要做什麼?來人啊,來人——」

沈青萱冷冷的笑著,一步步靠近。

「知道瀕臨死亡卻無人救援的滋味嗎?知道被一個你厭惡鄙棄的人操控的滋味嗎?知道窒息的滋味嗎?」她已經來到了窗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神冷而譏誚。

「原本我想給你個體面,雖然朕實在是對你厭惡至極,但好歹你也算是朕的公公。你自裁向我婆婆以及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賠罪,朕將大梁的玉璽雙手奉上從此天下一統也就罷了。只是你不識好心不聽勸告,朕也不怕擔這個弒君的罪名。」

「你要做什麼——」

「來人!」

沈青萱低喝一聲,身後立即落下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在地上。

「主子。」

沈青萱轉身,「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

黑衣人站起來,走進孝仁帝。

孝仁帝驚恐的瞪大眼睛,連連後退。

「你要幹什麼?你不能殺朕,朕是皇帝,你們…你們這是弒君,朕要滅你們九族…」

黑衣人已經來到他面前,就要動手,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急切的阻撓聲。

「住手。」

黑衣人一頓,孝仁帝眼裡燃起希望,沈青萱猝然回頭。

哐當——

門被推開,然後一陣風過,層層帷幔掀起,隱約看見一個人沖了進來。黑衣人立即身影一閃,就要對來人出手。

「退下。」

沈青萱何止了他,他立即停止不動,站在沈青萱身後。

最後輕紗落下,榮親王走了進來,面色焦急。

「青萱,你不能殺他。」

沈青萱有些錯愕,「父王,您怎麼來了?」

孝仁帝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來救他的人會是榮親王,不過這個時候管不了那麼多了,他連忙道:「皇弟,快、殺了這個女人,她居心不良,她要謀朝篡位,她要顛覆我大昭的江山。快、快殺了她…去,讓璃兒過來,朕要讓他看清楚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榮親王冷冷的站著,並沒有為他言語所動,只是用那種譏誚而憐憫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與之前沈青萱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就彷彿他只是一個跳樑小丑一般。

孝仁帝叫了半天,才發現了不對勁,喘息著看著榮親王。

「皇弟?你有沒有聽見朕的話,快殺了這個女人——」

「為什麼要殺她?」榮親王漠然以對,「皇兄你莫非病糊塗了不成?她是大梁的女帝,是璃兒的妻子,也是你的兒媳婦。你想要大昭和大梁開戰么?」

孝仁帝一噎,有些怔怔的看向榮親王,而後臉色猙獰。

「玉璽在她身上,對,她剛才對朕說願意交出大梁的玉璽,對大昭稱臣。你殺了她,把玉璽搜出來,然後大梁…大梁就是…」

「就是你的了?」

榮親王忽然溫柔的笑了,似乎很贊同孝仁帝的話。

「對。」孝仁帝已經陷入了癲狂,根本沒看出榮親王的異樣,目光赤紅的指著沈青萱。

「殺了她,殺了她咱們就不費一兵一卒收復大梁。對,還有她那兩個孽種,不能留下——」

沈青萱目光瞬間冷冽如刀,榮親王卻幽幽道:「皇兄,你果然是病糊塗了,如今都瘋癲了,竟說些瘋言瘋語。」

「鳳煜!」

孝仁帝低喝,「朕讓你殺了這個妖女,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

榮親王懶洋洋的應了一聲,低低道:「皇兄,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孫子孫女,你若不是瘋癲成狂,怎能說出如此穢言?若是讓璃兒知道了,還不定怎麼生氣呢。」

孝仁帝氣得胸腔起伏,「這個女人,她想要殺朕。她罪該萬死。還有她的孩子,我鳳家怎麼能留有前朝的血脈?不可以,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她…」

「皇兄那麼接受不了鳳家的孩子留有前朝的血液,那不如…」榮親王語氣溫柔,笑容和煦,慢慢的走過去。

「就以死向歷代先祖謝罪吧。」

孝仁帝瞪大眼睛,沈青萱也微微震驚。

「父王?」

榮親王沒有回頭,只是眼神有些冷的看著明顯垂死掙扎的孝仁帝。

「皇兄,還記得當初妍兒是怎麼死的嗎?」

孝仁帝瞪大眼睛,身子瑟瑟發抖,而後又暴戾陰冷道:「她是朕的女人,死了也是朕的皇后,你閉嘴,不許你喚她的名字——」

榮親王輕蔑的看著他,眼神里終於露出深深的仇恨。

「若不是看在你是璃兒的生父,你以為我會容許你活到今天?」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眼神森冷而痛恨。「你搶走了我的妍兒,還讓她葬身火海,甚至連璃兒都不放過。鳳鳴,你喪盡天良,禽獸不如。」

也忽然伸出手來,掐住了孝仁帝的脖子。

「讓你逍遙了這麼多年,如今,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沈青萱大驚失色,「父王,不可——」

她抱著孩子就要衝上去,榮親王卻一揮手,周邊的案幾小榻全都倒塌,阻擋了她的去路。暗衛閃身過來護著她。她面色焦急,「快阻止父王——」

孝仁帝臉色已經由紅變紫,眼瞳里腹滿了驚恐和絕望。

暗衛聞聲而去,榮親王卻一掌劈倒了侍女台上的燭火,帷幔輕飄飄的落下,轉瞬被大火侵蝕。

沈青萱睜大了眼睛,「父王,不要——」

榮親王掐著孝仁帝的脖子,火光下他面色陰冷而決絕。

「快帶著你家主子離開。」說話的空檔,他將這殿內所有的燭台都推倒,大火很快就開始燃燒。

沈青萱抱著孩子想要上前,被那火光烤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快去救父王,快去…」她大吼著,身邊的暗衛卻是護著她往後退。

「陛下,快出去,這裡很快就會燒成灰的。」

「我不走,快去救父王,他會死的——」

沈青萱幾次想要衝進去,都被暗衛阻攔。

「陛下。」暗衛跪在地上,「您還有小公主和小皇子,您不能有事啊。」

沈青萱渾身一震,暗衛趁她分身,立即搶過她懷裡一個孩子,然後帶著她就閃身飛了出去。剛剛落地,就聽見有無數人驚聲呼喊。

「來人啊,走水了,快救火,陛下還在寢殿內…」

無數侍衛和宮女太監齊齊湧來,暗衛帶著沈青萱飛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跪在地上。

沈青萱咳嗽了兩聲,喘息著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救父王,快去啊——」

「是。」暗衛站起來,將孩子交給沈青萱,立即飛身而去。同時沈青萱帶來的其他暗衛也跟著去救火。她將孩子交給暗衛吩咐他帶回王府,自己也跟著去救火。動靜太大,很快就驚動了還在上朝的鳳傾璃。

鳳傾璃趕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沈青萱要撲進火海,嚇得他立即撲了過去,將她護在懷裡。

「萱萱,你做什麼,危險。」

沈青萱回頭看著,眼神急切。

「子靖,快救火,父王在裡面。」

鳳傾璃一震,連忙推開她自己就沖了進去。

「子靖——」

沈青萱大驚失色,連忙沖了過去,然而他們都還沒有進去,就忽然聽見轟的一聲,房梁倒塌,濺起了重重灰塵,也阻攔了所有想要進去滅火的人。還有許多人已經被那倒塌的橫樑壓死,燒得面目全非。

鳳傾璃正在當場,看著眼前火光凄厲,隱隱聽見有人在裡面大笑。

「哈哈,鳳鳴,你去死吧…你害死了妍兒,我今日就要和你同歸於盡…」

是榮親王的聲音。

「璃兒不能擔這弒父的罪,青萱也不能,那就由我來給妍兒報仇吧。鳳鳴,你早就該死了。妍兒當年是死在大火里,屍骨無存。今日,我也要你屍骨無存。你不是最愛這皇權霸業嗎?你不是最重名聲嗎?你不是最愛你自己嗎?我今日就要讓你葬身火海,讓你連死了都沒臉見人…哈哈哈哈…」

榮親王說到最後,聲音凄厲而凄冷,隱隱帶著一絲哀涼和痛處,還有隱隱的狂喜。

「妍兒,我替你報仇了…我…我來陪你…」

聲音弱了下去,一片廢墟中,紅光凄厲,隱約看見一身火的身影在這滿目的蕭條中重重倒塌。承載了多年的恨,多年的絕望,終於在這一刻大仇得報,心愿得償。

他,倒下了,在這大火里,用同樣的方式為他心愛的女人報了仇,也用同樣的方式去陪伴那個他愛了一生卻終究擦肩而過的女子。

於火海中,他看見她的小臉,如梨花般美麗。

沈青萱怔怔的站著,半晌將頭埋在鳳傾璃肩膀上,低聲嗚咽。

鳳傾璃也怔怔的站著,看著那大火紅遍了半邊天,腦海里一片空白。一瞬間心中的疼痛淹沒了一切,一瞬間又似乎末日的盡頭。他看著火光背後,那偉岸的男子重重倒下,看著大火吞沒了他的身影。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似。

混混沌沌中,眼前又浮現十幾年前,也是這樣的大火,也是這樣凄厲的吼聲。然而不同的,是周圍那些一張張驚慌失措的的臉…

十多年前,那絕代女子被大火淹沒,哭喊著咒罵著,然而沒有人來救她。他怔在原地,直到被那女子推了出去,絕望的大喊。

「快走——」

他被那凄厲而哀痛的聲音驚醒,眼前畫面頓時清晰,清晰到讓他恐慌,恐慌中他想要奔進去,然而腳下似乎被黏住了,無論如何也動不了。只能獃滯的,無措的看著大火一寸寸蔓延,將那些撕聲和癲狂全都淹沒,最後只留下煙灰淡淡,消失在這森涼的人世里,無影無蹤。

孝仁帝二十二年春,帝崩。記載於史書上的是,帝寢殿大火,榮親王親赴救火,與帝同亡。

沒有人質疑,因為當日在孝仁帝寢殿外聽到榮親王那凄厲嘶吼的侍衛太監宮女全都一夜死亡。原因是,為帝君陪葬。

短短几天內,先是皇后崩,隨後帝君崩,大昭京城再次陷入了沉寂的氛圍。

孝仁帝下葬那一日,鳳傾璃親自將他葬入了皇陵,也成功的將雲皇后的衣冠冢取了出來。這就是皇家規矩,皇陵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入的,有皇家密衛,有無數機關。只有在帝君下葬后,才能將機關關閉。這也是鳳傾璃多次要求孝仁帝將他娘的衣冠冢取出來的原因。本來皇后死的時候,如果葬在皇陵,鳳傾璃就可以順便將他母親的衣冠冢取出來。然而皇后厭惡極了這個皇宮,死也不願葬入皇陵,是以鳳傾璃錯過了這個機會。孝仁帝的死,成全了榮親王一生所願,也成全了鳳傾璃一生所願。

然而他卻要因為這個原因,踏入他最討厭的皇權之上。

雲皇后的衣冠冢取出來后,鳳傾璃將之和榮親王的骨灰葬在了榮親王府那一片桃花林里。他說,他母親生前最喜歡桃花。當年他母親含恨出嫁,頭一晚便放火將雲府那一片桃花林燒毀乾淨。後來她自己也死於大火之中,榮親王為她報仇,也是死在大火中。

所以,他將兩人葬在一起,這一片桃花林卻依舊完好。來年,這一片桃花林定然會開得嬌顏奪目。

那一天沈青萱陪他站在榮親王和雲皇后的墓碑前,他說,或許他們在天上已經重逢了。生前他們沒能在一起,但願死後他們能在一起,從此以後,沒人能分開他們。

榮親王死了,榮太妃大病一場,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日的念經。鳳傾翔早就放出來了,他們不能再呆在京城,沈青萱讓他們去了大梁,那裡沒人認識他們,可以生活得很好。她給端木弘寫了信,端木弘會好生安頓他們。鳳傾霖悲痛之後繼承了榮親王府,成為了第二代榮親王,肖語嫣也成了榮親王妃。

事後沈青萱對鳳傾璃說了那天的事,她本來想逼死孝仁帝的。那個人作惡多端,搶奪弟弟心愛之人,又縱容宮妃燒死自己結髮妻子,而且還毒害親生兒子,致使鳳傾璃那十年殘廢,痛不欲生。這樣的人,怎麼配壽終正寢?

她下定決心留在鳳傾璃身邊,但她絕不與人共事一夫,鳳傾璃自然不會負她,但為堵天下悠悠眾口,如果孝仁帝臨死下了遺詔,就算是出於孝道,鳳傾璃就算廢除三宮六院,也沒人敢多說半個字。

只是沒想到,榮親王居然會——

鳳傾璃沒說什麼,那日看到那場火,他便已經猜測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個人,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親手殺了他。然而不能,他幾次有這個想法,都被父王阻攔。父王不允許他犯這弒父的罪名,眼看著父王年紀大了,這些年又為他操勞,他若弒父,必將連累對他恩重如山的父王,他如何忍心?

所以他放棄了,反正那個人也活不了了,皇后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所以,當皇后給那個人下毒的時候,他知道,卻視若無睹。就這樣吧,讓他就這樣死了吧。雖然這死法太便宜了些——

如今那個人終於死了,和他母親一樣,面目全非,屍骨無存,他該高興的。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為父王也跟著那人陪葬了。那個人喪盡天良死不足惜,然而父王又何錯之有?卻要成為那個人的陪葬品?他心痛,卻也只能無奈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

但皇宮和皇陵困了他母親幾十年,那一座高高的宮牆隔離了母親和父王,他要將母親救出來,他要成全父王對母親的一腔深情,也成全母親半生痛悔的愛而不得。

伴隨著孝仁帝的駕崩,鳳傾寰也在當晚被一杯鴆酒賜死,是鳳傾璃親手給他送上的毒藥,沈青萱也陪在一邊。

鳳傾寰被抓以後,就一直囚禁在皇族密室里,只有皇室犯了滔天罪過的人,才能關押的地方。沒有天牢的潮濕和陰冷,四周都是鐵板一樣的牆壁,一張床榻一方小桌,桌子上有一盞蠟燭。昏黃的燈光照亮石室,將那個端坐在小方桌前的筆直身影拉得老長老長。

剛走下旋轉階梯,就聽到鳳傾寰淡漠的聲音幽幽飄起。

「你終於來了。」

他於桌案前抬頭,臉上竟然有微微的笑意,融化了他往日冷厲狂放的容顏。他如今是階下囚,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灰衣,許是近段時間來吃得不好,身姿顯得有些單薄。然而眉宇之間,仍舊有天生的貴氣和威嚴,讓人不敢小覷。

沈青萱接過內侍手上的托盤,打發了眾人退下,默默的站在鳳傾璃身邊,不說話。

鳳傾璃看著依舊坐著不動的鳳傾寰,眼神深而複雜。

「既然逃走了,又何必回來,一錯再錯?」

鳳傾寰面色無波,看了眼沈青萱。那女子一身綉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娉婷而立,眉目沉靜如水,如詩如畫,紅唇如櫻點映,與那如雪的肌膚相得益彰,越發美得不似真人。

他有些恍惚,似是在記憶里搜尋什麼,然後淡淡的笑了笑。

「成王敗寇而已,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垂下眼帘,嘆息了一聲,聲音里仍自帶著笑意。「倒是勞煩你親自送我,算是我的榮幸了。」

鳳傾璃看著他,不語。沈青萱卻已經將毒酒端了過去,親自給他斟酒,奉到他面前。

「我和竹音也算相識一場,最後的送行,就由我來相送吧。」

鳳傾寰盯著那杯酒,腦海里回想著剛才她端著酒杯的手,十指纖細,根根蔥白如玉,美如玉雕。恍然間想起,那一年初遇,她站在山林間,白紗覆面,只露出一雙透徹明麗的眸子,微微垂頭福身的姿態柔弱如楊柳,裙擺起伏跌宕款款如夢。他亦曾為那夢驚艷而痴迷,然而因那些權欲蒙了眼,最終放棄當時在他眼裡不過鏡花水月信手可得的碧水之花。

到最後才發現,那些所謂的追求,才是真正的浮生一夢,而放棄的那些,或許才是畢生不可得的珍寶。

他無聲的笑了笑,忽然看向鳳傾璃。

「當初在皇祖母面前求娶納妃,或許我不該退讓的。」

鳳傾璃看著他,神情淡漠清冷。沈青萱挑了挑眉,這事兒她自然聽鳳傾璃說過。若非鳳傾璃堅持,只怕她那個時候就要嫁給鳳傾寰為側妃了。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有得到鳳傾璃的答案,鳳傾寰似乎也不期待,兀自一笑。端著那酒杯,看著清冽的酒水,神情靜然而恍惚。

「以前我同情你,後來才發現,最可憐的是我。」

他仰頭,毒酒入腹,他連眉頭都沒有眨一下。這是宮廷鴆酒,飲下后不出片刻就會死去。若身懷絕世武功,尚可還能堅持一會兒,然而他也早就被挑斷了手筋腳筋,武功全失,根本無法抵抗這致命毒藥。飲下酒後,他面色立即就開始發白,顯然毒已發作,很快他就會中毒而死。

然而他仍舊坐著,以最初的姿態,哪怕受那劇毒侵蝕,仍舊面不改色。

屬於他的驕傲,屬於他的尊嚴,即便是死,他也不落分毫。

沈青萱看著他,心裡第一次對這個人生出了幾分欣賞。不論別的,就單單這份看透生死的氣度,就嫌少能有人及。

「你有什麼遺願嗎?」

鳳傾璃似乎也有些動容,給予他最後一點恩德。

鳳傾寰嘴角已經有了血跡,聞言只抬頭微微一笑。

「你既留我全屍…那麼…就將我和她…葬在一起吧。也算是…全了夫妻情分。」

沈青萱眉頭一挑,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指洛竹音。他不是不喜歡她嗎?

鳳傾寰低著頭,已經氣若遊絲,只是靠著最後的毅力支撐著。

「從前我覺得她跟你有幾分相似…後來發現…不過…」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力氣再說了,最後一點意識消散前,他只來得及說了一句。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愛而不得…生前同床異夢,死了,也互相做個伴吧。」

他尚且沒有斷氣,口中不斷溢出鮮血,眼睛卻固執的看著鳳傾璃,眼底有一絲祈求。

「好。」

鳳傾璃看著他眼睛,點頭答應。

鳳傾寰笑了,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只吐出一大口血,閉上了眼睛,低下了頭。永遠以這個姿勢,告別這個世界。

沈青萱讀懂了他最後的唇語。

謝謝!

看著這個四面圍牆的密室,看著桌子上那一灘黑色的血跡,以及倒映在地面上低垂著頭用不倒下的男子,她心中無限感慨。

這山河破碎,江山皇權,迷了多少眼,害了多少人性命?不去想,不去猜想,那個數字森涼冷冽的讓她驚心。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抬頭,他將她抱近懷裡,用他的溫暖和溫柔將她重重包裹。

她埋在他胸膛,於這蕭索森涼的密室里,揚起淡淡笑容。

==

國不能一日無君,國喪過後,就有大臣上奏讓鳳傾璃登基。

登基的頭一天,鳳傾璃和沈青萱來到榮太妃的院子。榮太妃正跪在蒲團上,手裡握著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祖母。」

榮親王的死給鳳傾璃的打擊很大,不過幾天的功夫,他就瘦了一圈。此時看著跪在蒲團上,滿頭白髮的榮太妃,他心裡更是堵塞疼痛。

榮太妃一頓,站了起來,緩緩回頭看著他,久久嘆息了一聲。

「都要登基了,還在這裡作甚?」

她坐了下來,面色毫無波瀾。

鳳傾璃走過去,單膝跪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道:「祖母,您跟孫兒進宮吧,孫兒封您為太皇太后,讓您安享晚年。」

榮太妃似被他的話觸動,眼裡含了淚水,卻道:「我從前那樣對你,你不恨我嗎?」

鳳傾璃搖頭,「孫兒知道,您是在保護孫兒。那個時候我無依無靠,王府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很多,祖母若是再對我好,只會引來更多的嫉恨。這些年,如果不是祖母暗中照佑,孫兒只怕早就…」

他說到最後,也有些感懷。

「祖母,您一生困苦,將父王養大,又盡心護我周全,如今父王去了,可您還有我。跟我進宮吧,孫兒一定好好孝順您。」

沈青萱也跪了下來,「祖母,就讓我們對您儘儘孝心吧。我們都知道您心裡苦,以後您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一起照顧您,好不好?還有綰兒和塵兒,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永遠都在一起…」

榮太妃低頭看著兩人殷切真誠的目光,忽然眼眶酸澀,險些落下淚來。

「孩子…」

她蒼老的手將兩人的手覆蓋在一起,「你們都是好孩子…」她看著鳳傾璃,淚光閃爍的眼瞳內有著幾分疼痛和憐惜。「璃兒,你娘是個善良的孩子,可惜她和你父王有緣無分…」

鳳傾璃抿著唇,不說話,眼神里卻有疼痛溢滿。

榮太妃又看向沈青萱,手指顫顫巍巍的拂過她的面容,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從沈青萱嫁給鳳傾璃開始,她給予這個女孩兒最多的就是冷眼譏嘲和怒罵侮辱。除此以外,沒有半點溫情。

「青萱,你是個好孩子。」她蠕動著唇瓣,剎那間似乎蒼老了十歲。「從前我那樣對你,是因為璃兒對你太好了,如果我再對你假以辭色,那些人更不會放過你。好在你足夠聰明,不然…」

「我知道。」沈青萱握著她貼在自己臉頰的手,覺得那蒼老斑斑的手如慈母般讓她感到溫暖。「祖母,我都懂的。」

榮太妃低著頭,眼神里溢滿了滄桑。

「煜兒去了,榮親王府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如今你們也要走了…」

「祖母,跟我們進宮吧。」鳳傾璃再次請求,「當年是他們對不起您,把您驅逐出宮,孫兒知道,您心裡比誰都苦。」

榮太妃搖搖頭,「我就不跟你們進宮了。」

「為什麼?」

榮太妃眼神飄想門外,幾分悵然幾分釋然。

「我在皇宮呆了大半輩子,已經夠了,我不想再踏入那個華麗的牢籠了。只有榮親王府,才是我的家,我要守在這裡。霖兒剛剛繼承王府,他心底純善,還不夠沉穩,我要留在他身邊。」她微微笑了笑,「璃兒,你要做個好皇帝,祖母在這兒看著。你們要是捨不得祖母,可以經常回來。」

「祖母…」鳳傾璃眼神疼痛。

榮太妃伸手扶他們起來,「快起來,都是做皇帝的人了,哪能這樣隨隨便便跪著?」

鳳傾璃和沈青萱站起來,還想再說什麼,榮太妃便搖了搖頭。

「璃兒,你不用多說了,我活了大半輩子,該享的福也享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沒什麼放不下的,也沒什麼留戀的。」她微微一笑,「好了,你們回去吧,明日登基大典,不要耽誤了。」

榮太妃看著門外夕陽殘紅,眼神飄渺而釋然,似一瞬間大徹大悟,再不去追究那些所謂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

第二日登基大典沈青萱沒有去參加,她去了寶華寺,見到了忘塵。忘塵仍舊在打坐,對於她的到來也不驚訝。只是抬了抬眼睛

,淡淡道:「怎麼這麼沉不住氣?」

沈青萱坐了下來,「還有三天,你必須把華家的詛咒解除,不然你那好徒兒就沒命了。」

忘塵笑了笑,「你挺關心他的?也不知道我那徒兒知道了是該高興呢還是該傷心。」

沈青萱也不在意他的打趣,「他是你徒兒,你當真見死不救?我說…」她放下茶杯,眼神淡淡睨著他。「他們都被你利用了這

么多年,師徒一場,你就這麼絕情?」

忘塵低垂著眉眼,似在沉思,又似在懷念什麼。

沈青萱盯著他,「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忘塵抬頭看著她,又似乎笑了一下。

「好吧,看在你跑了兩次的份兒上,也算我那徒兒沒白對你痴心一場。」

沈青萱無語。

忘塵站了起來,將舍利子吐出來,屋內金光大勝。

「你先出去,我得啟動陣法才行。」

沈青萱瞄了他幾眼,什麼都沒有說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她看到天空漸漸有祥雲籠罩,中間似乎有黑雲被包裹其中,最外圍

有金光匯聚,想要衝進去將那黑雲攻破。就像對敵的兩方軍隊,各不相讓。

漸漸的,寺內的和尚全都被這異象吸引過來了。

「陛下。」

暗衛站在她身邊,隨時保護她的安全。

沈青萱盯著天上的變化,隱隱聽見裡面的動靜,啟動這什麼天象陣法要消耗很多功力。

從早晨到午時,黑色的雲終於一點點消散,化為烏有。沈青萱眼裡閃過一絲光亮,與此同時屋內砰的一聲,好像是什麼重物墜

地的聲音。

沈青萱立即推開門走了進去,忘塵跌坐在地上,見她進來也不意外,直接揮手將門關上了。

「都回去。」

虛弱的聲音卻自有一股威嚴,那些跑來看好戲的和尚全都躬身離去。

沈青萱皺著眉頭看著滿臉大汗的忘塵,他似乎一瞬間老了幾十歲,但是臉上又看不出來多了皺紋,還是和之前一樣。

「你沒事吧?」

她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扶他起來。

忘塵也不客氣,坐下來喘了兩口氣,才看著她,目光里隱隱几分笑意。

「這些天我都在做法超度輕舞的冤魂,不然今日這解咒之法也不會這麼順利。」

沈青萱給他斟了茶,問:「成功了嗎?華家的詛咒解除了?」

「差不多了。」忘塵喝了口茶,道:「不過我元氣大傷,到時候你們得送我去見她。」

沈青萱不置可否,「華家這一代的詛咒也解了?不會再有人應咒而死?」

忘塵閉上了眼睛,「你可以親自驗證。這種事我也說不好,你剛才看到天象了,天象顯示的是詛咒已經解除,我也不知道有沒

有意外。本來我全盛時期的話,還可以算一算,不過我現在真力消耗過多,舍利子也法力也近乎消沒,已經無能為力。」

沈青萱抿唇看著他,他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睛,神色安詳而疲憊。面前小桌上有茶水寥寥升起白霧,淡化了他的容顏,越發顯

得如玉似仙。

她站起來,「等一切結束后,我會告訴你的。」

門打開,她走了出去。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后,忘塵睜開了眼睛,眼神隱隱複雜而嘆息。

「都是冤孽啊…」他手指一彈,窗戶打開,他看著外面的翠綠竹林,想起許多年前那女子也曾從這竹林穿梭而過,只是那時,他未曾與她相識。以至於到得最後,也只落得個相見不相識的結果。

「徒兒,我只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

似低低輕喃一聲,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沈青萱剛剛下山,就看到鳳傾璃下馬而來。見到她的身影,他連忙跑了過來,一把拉住她上下打量。

「你沒事吧?」

沈青萱怔了怔,鳳傾璃還穿著明黃色龍袍,看這樣子,似乎連登基大典還沒完就除了皇宮。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龍袍的樣

子,氣度尊貴而威嚴萬千,眉宇間依舊精緻風華奪目,走到哪兒都能讓人屏住呼吸頂禮膜拜。

「我沒事。」她搖搖頭,「今天不是你登基嗎?怎麼跑出來了?」

「我看到天象有變,擔心你,就出來看看。」見她沒事,他才鬆了口氣,將她攬入懷裡。「早說了等登基大典結束后我陪你一起來,你非不聽我的。」

沈青萱笑了笑,「反正我左右呆在皇宮也沒事,倒不如出來走走。」

鳳傾璃拉著她上馬,「如何?」

「你不是看到了嗎?他說了,你那個師姐的冤魂消散了,詛咒解除了。」

「師姐?」

他拉著馬韁的手頓了頓。

「對啊。」沈青萱笑得眉眼如花,「鳳輕舞啊,她不是你師父的關門弟子嗎?自然就是你師姐啊。哎,說起來其實她是你祖先哎。這麼算的話,貌似你的輩分挺高的哦。」

「就你會算。」鳳傾璃敲了敲她的頭,駕著馬兒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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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四月,天氣越來越暖和,然而有一種沉重的心情,卻一直壓抑在沈青萱的心口,凝固不化。雖然忘塵說華家的詛咒已經由舍利子解除了,但是她心裡仍舊有些忐忑,只是不知道如今鳳傾玥在什麼地方。

鳳傾璃登基后,她就住到了皇宮裡。鳳傾璃本來是想封她為後,但是考慮到現在她還是大梁的女帝,萬沒有自降身份的道理。於是就這樣,兩人以夫妻的名義住在一起。那些大臣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也覺得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便也沒有多說什麼。

沈青萱是和鳳傾璃住在一個寢殿,這是他的要求。按他的說法,他倆本來就是夫妻,自然應該住在一起。幾個孩子都小,自然也和他們住在一起。綰兒和塵兒的名字還沒有定好,百日早就過了,鳳傾璃說不如就在周歲的時候給兩個孩子上玉蝶。到那個時候,一切也就落幕了。如今這樣不上不下的,就算封了太子和公主,也不知道是大昭的還是大梁的。

這一天,沈青萱有些心神不寧,整個人都有些煩躁。好不容易哄了兩個孩子睡著以後,她就在宮殿里走來走去。這時候,有暗衛出現。

「陛下。」

她停了下來,「發生了何事?」

暗衛掏出一封信交給她,「這是從揚州送來的,是給您的。」

「揚州?」

沈青萱有些壓抑,腦海里劃過一個想法,莫非是——

她接過來,拆開信封,剛觸及上面的內容,就眼前一亮。

「果然是…」

「萱萱。」

鳳傾璃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揮退了暗衛拿著信迎了上去。

「子靖,告訴你個好消息…」

鳳傾璃擁著她,來不及聽她說什麼,眉眼覆上了凝重之色。

「軒轅逸向我開戰了,我明日就要御駕親征。」

「什麼?」

沈青萱臉上還未消退的喜色頓時凝結,「這麼快?」

「是啊。」

鳳傾璃抱著她坐下來,嘆了口氣。

「也罷,反正這一天遲早都要到來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我只是不放心你,我走了,你一個人在宮裡…」

「我跟你一起去。」沈青萱將信放好,認真道:「別說不,這一次我一定要去。」

「可是孩子…」

「沒事,暫時將微兒和漠兒送回上官府。至於綰兒和塵兒,我帶著一起去。」她靠在鳳傾璃肩頭上,道:「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咱們都一起面對。我答應你們之間的戰爭我不插手,放心,我只旁觀就好。」

鳳傾璃知道她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只得無奈答應。

「好吧。」

他眼神寵溺而溫柔,忽然又想起她方才似乎要說什麼。

「對了,你剛剛說要告訴我什麼好消息?」

沈青萱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戲謔一笑。

「沒什麼,等你大勝回來我再告訴你。」

「還跟我賣關子?」

沈青萱只是笑了笑,「對啊,想知道啊就儘快打勝仗吧。哎對了,你走了那朝中怎麼辦?」

鳳傾璃雲淡風輕道:「有姑父啊,你忘了?」

「啊?」沈青萱想起平安侯那一雙狐狸眼,頗有幾分幸災樂禍道:「他不是最煩這些事嗎?你將這些事都丟給他,不怕他生氣?」

「他就是太懶。」

鳳傾璃已經躺了下來,「我這是給他治一治懶惰的毛病,他要是不管,我也無所謂,反正這大昭的江山,誰愛要誰要去。」

沈青萱嘴角抽了抽,他又拉著她躺在身邊,湊近她耳邊,呢喃聲如夢。

「我只要你就夠了。」

他的呼吸噴在頸邊,烤得她耳根子一熱,眼神波光蕩漾嫵媚橫流。

「都說愛江山不愛美人,你倒是要做個例外。」她努力想要岔開話題,但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低若蚊蚋,沾染了月色的柔和和夜色的迷離,伴隨著她身上幽幽的花香,熏得鳳傾璃有些痴然。

「江山哪能比得上美人?」

他聲音更啞,唇已經湊上去,覆蓋上她的紅唇。

「別鬧。」

她心慌意亂,連忙推拒他。

「孝期剛過,你——」

鳳傾了拿開她的手,順便去脫她的衣服,唇也一點點漫過她的臉頰脖子,迷迷糊糊說道:「你都說了,孝期已經過了,無妨。」

「子靖…」

她已經氣喘吁吁,臉頰緋紅如雲,眼波流蕩如春水。

「萱萱,我已經好久沒碰你了…」

他聲音磁性而低聲婉轉,似曉月的迷濛似碧水的溫柔,一寸寸浸沒了她的意志。細細想來,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他們夫妻的確是好久都沒有在一起了。本就是年輕夫妻,又感情甚篤,也虧得他能忍了這將近半個月。

她無聲的笑笑,也不再推拒,閉上眼睛,迎上他的溫柔。

金絲帷幔落下,鴛鴦枕被恩愛纏綿,曲曲流波若曲,旖旎不絕。

五日後,鳳傾璃御駕親征,趕赴邊關應戰。由鎮南王代政,平安侯以及諸位老臣輔佐。想起當時平安侯接到這封聖旨時候一剎那沉黑的表情,沈青萱不由得失笑。那隻老狐狸,總算讓他也吃了回啞巴虧。別以為她不知道,那日她回來時候,選秀宴上,他一直在看好戲。如今戲看完了,也是向他討要利息的時候了。

從京城趕赴邊境,由於要帶著大軍,是以行程便加長了時間,接近兩個月後才到。

時值五月,天氣還不算熱,然邊關塵土飛揚,到底不比京城繁華奢靡。沈青萱初來這黃沙之地,雖然有些不適應,但好歹不是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很快就能安之若素。

本來戰場是不能有女人的,但是她這個一國之君當初滅叛賊的時候都親赴,人人都不敢小看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休息了幾日,大抵戰爭也要開始了。

城中有安逸舒適的小院,鳳傾璃原本是打算讓沈青萱帶著孩子暫時住進城,等著他大勝回歸就好。沈青萱則堅持陪在他身邊,住在軍營里也沒什麼,身邊也僅有她帶著的三個侍女伺候,也不會給其他人添麻煩。再加上她會醫,有時候還幫著軍醫給那些受傷過重的戰士開藥方,軍中戰士都對她印象極好,自然更不會過多置喙。

這一日,她剛給兩個孩子餵了奶,鳳傾璃就進來了。

「睡了嗎?」

她將孩子放在搖籃里,抬頭迎上他。戰場上,他沒有穿金甲戰胄,仍舊一身華貴長袍,丰神韻郎又高貴威嚴,眉宇間隱隱有英氣和霸氣,顯得震懾人心。

「你不是去跟幾位將軍商議軍情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鳳傾璃坐在她身邊,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笑意又似乎又閃過別的東西。

「軒轅逸不跟我打仗。」

「嗯?」

沈青萱整了整衣服,疑惑的看著他。

「什麼意思?他不是向你開戰嗎?怎麼又不打了?」

「前年我就和他打了一仗,不分輸贏。他說這次咱們再打估計結果也差不多。」他又看了沈青萱一眼,「上次我跟他大戰了一場,結果各自都受了傷,最後才以平局告終。他說論兵法謀略我跟他半斤八兩,何必再犧牲那麼多無辜之人?他這次率軍前來,其實不是挑釁,只是想跟我單獨打一架。」

「啊?」

沈青萱嘴角抽了抽,目光有些怪異。

「我看他不像拿江山當兒戲的人啊,這次怎麼…」她歪頭看著鳳傾璃,眼神里隱隱懷疑。

「他不會又要玩什麼陰謀詭計吧?」

鳳傾璃輕笑,「真該讓他聽見你這句話,省得他老是不服氣要跟我爭。」

沈青萱額頭掉下三根黑線,鳳傾璃見好就收,連忙道:「他倒是想玩詭計,難道我就是軟柿子,那麼好拿捏?」

沈青萱托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老早就看他不順眼,我一直懷疑你那年雖然放他回國,但不應該會讓他那麼順利才是。」

揚了揚眉,她道:「老實說,你在軒轅做了什麼好事?」

「沒有啊。」鳳傾璃聳聳肩,「早些年我沒想那麼多,在軒轅的安插的人也不多,不過是容燁未雨綢繆,在那裡布下了不少暗樁。我的人都在西戎…」他頓了頓,見沈青萱神色也有剎那的恍惚,又笑笑。

「那時候我沒想過要爭什麼天下,容燁布下的那些個暗樁,本來是很隱秘,可軒轅逸太厲害了,我估計他很早就開始懷疑容燁的身份,所以他得勢后就去查容燁在軒轅那些隱秘的勢力。那個時候大昭又是多事之秋,柏雲要留在京城,不然會被人懷疑,倒是給他撿了便宜。」

鳳傾璃說到這兒,頗有些憤憤不平。

「不過他也沒撈到什麼好處,終是兩敗俱傷。」

「說重點。」

沈青萱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

鳳傾璃癟了癟嘴,「也沒什麼可說的,左不過是這兩年他算計我我算計他,明爭暗鬥的,也不分個高低。他覺得疲倦,我也累,索性就不如來個最後的決戰吧。更何況…」他看著沈青萱,神色有些意味深長。

「我一直在奇怪,既然綠鳶是你的人,你不把她留在身邊,為什麼要把她嫁出去?從大梁回來以後我就特意去調查了一番,卻發現你竟然在那一年裡讓綠鳶暗中製造神兵利器,全都埋在了軒轅?」

沈青萱面不改色,這事兒很隱秘,容燁都未必查得到。那是她最後的王牌,以前原本是用來對付燕居的,後來軒轅逸來西戎,她就想著釜底抽薪給軒轅逸狠狠一擊,不過後來沒用上,她也不打算用的。畢竟那些東西,不適合出現在這個時代。

「那不算什麼神兵利器,六百多年前元傾帝統一天下的時候,神英皇后也曾製造過那樣的兵器。出自我們那個世界的大炮,威力無窮,可在轉瞬之間毀城滅國。我當初讓綠鳶去做的時候,也只是以防萬一,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啟動的。畢竟,那東西出現在這個時代,是禍非福。」

鳳傾璃不置可否,「他牽制我,我也牽制他。但是他沒想到你會給他來了這麼一招,如果我和他再繼續斗下去,惹怒了你,軒轅國破家亡,路死白骨,大約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握著沈青萱的手,眉眼沉沉若海水。「這天下終歸是要一統的,姓什麼都不重要,你我是夫妻,大梁和大昭總歸要合併。他再不甘也無可奈何,而且雖然我討厭他,不過從某些方面來說,他也算是個人物。」

「有英雄相惜之情?」

沈青萱挑眉看著他,眼中笑意款款。

鳳傾璃輕哼一聲,「他不就是不甘心對我俯首稱臣嗎?他其實就是想告訴我,想要他心甘情願奉上投降國書,得打敗他才行。他都下戰書了,我豈有不應之理?況且這兩年雖然大昭事兒多,軒轅也不定得安分到哪兒去。我聽說他母后可是有些不好,大抵是熬不了幾天了。」

沈青萱怔了怔,「姬敏慧?」

「嗯。」

鳳傾璃淡淡道:「他們回國后,表面風光,其實軒轅老皇對姬敏慧終究是有芥蒂。無論怎麼說,姬敏慧在大昭呆了那麼多年,還是為人妻的身份,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更何況他是一個帝王。他老早就想處死姬敏慧,若非軒轅逸有幾分才能,他那些個兒子又都死得差不多了,他顧及著軒轅逸,姬敏慧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語氣有幾分嘆息。

「軒轅逸被我困在大昭那幾個月,軒轅老皇就已經暗中對姬敏慧動手了。」

「所以你當初是故意將軒轅逸困在大昭?就算那天燕居沒有大鬧壽宴,你也準備了其他的事,好睏住軒轅逸?之前讓容燁保住太后的性命,也是這個原因?讓太后在最好的時機死,給留下軒轅逸找一個很后的借口。最好讓姬敏慧在那段時間內死在軒轅帝手中,讓軒轅逸對他父王萌生仇恨繼而喪志?」沈青萱若有所思,而後眼神深邃笑意微凝。「攻心之術,不錯啊。」

鳳傾璃搖搖頭,「那天的事鬧得太大,我也措手不及,後來你又離開了,我更沒心思去想這些事情,倒是讓軒轅逸在那段時間做了不少事。如今姬敏慧快死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眼瞳內覆上回憶和惺惺相惜的愴然。

「我能理解軒轅逸的感受。當初我娘死的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毀了大昭。」

沈青萱心中一動,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心中漠然。

「軒轅逸此刻的心情,大抵和我那時候差不多。」他又笑了笑,「更何況他一生所求的是什麼?被責任和使命困住了十多年,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他被皇室拋棄,在異國他鄉隱姓埋名步步艱辛,母親又日日教導他要報仇平冤。」

他說到這兒,又有些古怪的看了沈青萱一眼,聲音有些悶悶道:「他喜歡的女人又嫁人了,他什麼都沒有了,還爭什麼?」

沈青萱無語,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吃這些個乾醋。

「所以他想最後一戰,如果勝了你,好歹他還有點成就。如果敗在你手上,他也沒什麼遺憾了?」

「差不多吧。」

鳳傾璃點點頭。

沈青萱支著下巴若有所思,「照你這麼說起來,他其實是希望你收復軒轅的。他心裡恨極他父皇,不,應該說他是恨他母親的。原本他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如果姬敏慧沒有從小給他灌輸那些報仇的思想,他不必背負那麼多,憑他的才華,前途一片光明,也不必如現在這般,處心積慮的算計,就為了那一壁江山。而且江山皇位從前帶給他的是負累,現在帶給他的是仇恨。他恨自己母親自私,也很父親的冷血涼薄。然而那畢竟是他的父母——」

她默了默,想起端木老皇和孝仁帝。

這樣幾個皇帝,都可以說是無情而冷血的,而他們這些繼承人,都成了皇權上無辜的工具和棋子。鳳傾璃因他母親的死而恨了孝仁帝那麼多年,她自己也因那些一開始的陰謀算計和後來為保住自己的孩子,不得不親手弒父。而軒轅逸,大抵是最可憐的。

他看似擁有了很多,至少父母健全。但是他母親自私自利,一心只將他當做報仇奪權的棋子。父親更是從來就沒把他這個兒子放在心上,若非他本身有才能。她絕對相信,軒轅逸回國后活不了幾日就會被處死。

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就是皇權的涼薄和森冷。

「什麼時候決戰?」她問。

「三天後。」

鳳傾璃回答得雲淡風輕。

沈青萱歪頭看著他,「軒轅老皇帝容許他這麼任性?讓百萬大軍陪著他一起任性?」

「他是主帥,這仗他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別人又不能說什麼。再說了,如今軒轅老皇不頂用了,他晚年的時候多好美色,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軒轅逸這幾年把持朝權,軒轅早就是他的天下了。再說了,能不動一兵一卒而屈人之兵,有什麼不好?」

「嗯?」沈青萱挑眉看著他,眼神里質問的味道異常明顯。

鳳傾璃輕咳一聲,「我和他約定,誰勝了就主宰天下,誰敗了就永遠向對方稱臣,並攜其一國奉上,終生不得反叛。」

「也就是說,你倆打異常,就基本定了這天下?」

「當然,這還要你首肯。」鳳傾璃笑眯眯道:「不然我把大昭送給你也行。」

沈青萱睨了他一眼,「軍中那些將領呢,也贊同你這麼做?」

「我剛才就是在跟他們商量這件事。」

「如何?」

「不如何。」鳳傾璃回答得雲淡風輕,「十個有九個反對,哦其中還有六七個以死進言。」

「那唯一一個不反對的呢?」

「被我點了穴道,晾在外面了。」

沈青萱再次抽了抽嘴,「你怎麼不全部點穴?」

「這叫殺雞儆猴。」鳳傾璃一本正經道:「雖然現在天氣不算熱,但是這邊關風沙滿天的,全都站到外面去萬一站出病來我還得給他們請軍醫。軍醫就那麼幾個,忙得過來嗎?到時候要你親自去,不行,我不樂意。」

他一把攬過沈青萱,「我讓你去城中等我吧,你非要在這兒吃苦。」

「這可不是吃苦。」沈青萱看了看熟睡的兩個孩子,「等這一仗完了,咱們就回去。也不知道你那師父還能活多久。我上次見他似乎消耗過多,舍利子法力用光了,大約他的壽命也快終結了。」

「你關心他做什麼?」鳳傾璃不滿,「他都活了六百多歲了,也該早登極樂了。就是不知道他這念了幾百年的佛,有沒有念成仙。」

「行了,你還是專心準備大戰吧。」

沈青萱站起來,走到床榻邊坐下。

「我先休息會兒,別打擾我啊。」

她當初說了不插手就不會在這時候干涉,隨便他們怎麼打。鳳傾璃的武功高到何種程度她也說不準,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軒轅逸嘛,似乎這兩年來功力又更上一層,誰勝誰敗還不一定。

算了,不去想了,由得他們自己鬧吧。

三日後,天氣晴朗,白雲悠然,天空偶爾飛過幾隻鳥兒,飄過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符,又飄散在天際。

這樣的日子,出去踏青多好,但是有人就非要違和感的來一場生死拼殺。

大昭和軒轅,雙方各百萬兵馬對峙,黃沙滾滾,塵土飛揚。然而雙方的主將卻絲毫沒有即將開戰的樣子,一個華衣翩然,悠然自若,一個衣袍淺水,雲淡風輕。他們站在山峰之巔,遙遙看著對方,又在對方看清各自身後渺小如螞蟻的軍隊。

沈青萱找了個觀戰的絕佳位置,抱著孩子,一臉的淡漠,還有點懶散。可她周圍的幾個將軍就不那麼平靜了,他們知道這個新帝形式從不按章法,但是這等以個人恩怨來斷江山得失之事,也太過荒唐了些。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這個提議,居然是那個素來穩重深沉的軒轅太子提出來的。這簡直讓他們哭笑不得。

各自商量了以後,終於有人上前對沈青萱恭敬道:「女帝陛下,您還是勸勸皇上吧,這…這關乎江山大事,可不能兒戲啊。」

沈青萱抱著女兒慢悠悠的搖著,語氣也是漫不經心。

「你們皇上的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決定的事情誰能改變得了?」

「天下皆知,皇上對您情深意重,您說的話,皇上定會應允。」

沈青萱笑了一下,看了眼他身後幾個滿臉希冀的臉,無奈搖頭:「難道你不相信你們的皇上嗎?他這個人雖然有時候不靠譜了些,但是大事上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你且先看著吧,他不會輸。」

「陛下何以這麼肯定?末將聽說軒轅太子武功高強世上少有敵手,只怕…」

沈青萱低頭,綰兒也對她露出笑容,揮舞著小手要去扯她的頭髮。

「放心,他若是輸了就得死,那我不就成寡婦了?如你所說,他對我情深意重,如何忍心?」

「這…」那人抽了抽嘴角,發現沒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他們年輕的皇上就已經夠讓人驚掉下巴了,這位大梁的女帝說話更雷人。不過也難怪皇上會對這位女帝一往情深,這世上粉黛萬千,還真沒一個能比得上這位開國女帝。

他嘆了口氣,默默的退了下去。

山巔之上,鳳傾璃負手而立,目光遙遠迷濛似飄渺的雲層。軒轅逸目光清淡如靜水深潭,似乎在他,又似乎投得很遠。眼風飄到下方,坐在千軍萬馬前抱著孩子的那個女子。縱然此刻兵槍銀馬,刀戟喑啞,她仍舊閑淡的坐著,周身氣質如水,眉宇間一派寧靜自若。她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是相信鳳傾璃一定會贏嗎?

他忽然笑了,「你很幸運。」

鳳傾璃揚眉,不置可否。

「要打就快點,我可沒時間跟你在這兒耗。」他還得回去陪萱萱跟孩子呢。

軒轅逸搖搖頭,「你還是這麼沉不住氣,真不知道她看上你什麼。」

一句話說完,他似又有些恍惚起來。鳳傾璃卻沉了臉,「你很快就知道了。」他說完身影一閃,已經來到了軒轅逸身邊,出手如電,招招不留情。

軒轅逸反應過來,身子向後飄,短短片刻的功夫,已然過了數十招。

下方兩百萬將士看得熱血沸騰,雙眼神采奕奕。

沈青萱正在哄女兒睡覺,見兩人終於動手,微微挑了挑眉,手一揮,巨大的透明結界將身後的百萬將士隔開,避免他們受到那兩人巨大真氣的波及。

她也算看過好幾次高手過招,但是以往每一次,那些人幾乎都是刻意藏拙,唯有這一次,才是真正的絕世之戰啊。

火紅的光和耀眼的金光在天空炸開相撞,那兩人身影如雲如風,已經看不真切。她眯了眯眼,以她的修為,看這兩人變幻不斷的招式都有些困難。不過她也不得不佩服這兩人的武功,幾乎都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她想著,自己只怕再練個三五年才能達到這個地步,畢竟起步晚了。

兩人打得昏天黑地,渾然忘我,下方敵對的將士看著看著就乾脆坐了下來,一個個滿眼欽佩好奇的看著當世兩大絕世高手的對戰。

從巳時到未時,從未時到酉時,天邊的夕陽已經慢慢落了下來,地平面上霞光映染,將這一方天地照得昏沉而華光耀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知道這場戰爭已經臨近尾聲。

沈青萱也站了起來,看著那兩人身影分開,而後各自退後幾步,然後捂著胸口,吐出大口鮮血來。

她下意識的上前兩步,卻見那兩人又在同時飛躍而起,同時軟體出削,冷冽而凄厲的寒光劃過天際,幾乎要將那一片夕陽紅霞也劃開。

驚心的一劍,最後的必殺之招。

所有人瞪大眼睛,等著最後的勝負。沈青萱卻突然變了臉色,別人看不懂,她卻知道,這一劍灌注了兩人全身的真氣,只會落得兩敗俱傷或者同歸於盡的下場。沒有輸贏。

她將孩子交給紅萼,「看好他們。」然後身影一閃就飛了上去。她得慶幸,雖然她練功時日短,不是那二人對手,但是論起輕功之高,當世無人是她對手。不過片刻,她就已經到了山峰之巔,正好落在兩把劍尖之中。剛一落地,那巨大的真氣流就將她團團包圍,她連忙運功抵抗。

「住手,別再打了。」

高手對戰,講得就是專心一意,不得分神。沈青萱突然飛身上來的時候,兩人都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攻勢。然而這最後的關鍵一招,兩人都是拼盡了全力,急急的收勢,也只得各自減了一半的功力,反倒是被自己另一半真氣所傷。幸虧沈青萱自己本身也是內功高深,不然就憑兩人這殊死一博的最後一擊,不死也殘了。

三股真氣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氣流,然後緩緩消散。沈青萱飄然落地,鳳傾璃和軒轅逸各自退後,鳳傾璃以劍撐地,勉強穩住了身形。軒轅逸卻倒在了地上,吐血不止。

無數人在驚呼,他聽不見,他捂著胸口努力抬頭,看見那女子風一樣奔到鳳傾璃身邊,蹲在他面前就給他喂葯療傷。他看見那男主嘴角帶血臉色蒼白,卻仍自對她溫柔微笑。他看見那女子滿眼的關切和心疼,看見他握著她的手堅定如磐石,看著他們衣袂翻飛髮絲交纏,看著他們扶持相依的身影唯美而溫馨,比這滿天的夕陽霞彩還要美…

下方大昭和軒轅的將士已經各自拼殺起來,刀槍入耳,血染黃昏,他卻什麼都聽不見。渾身最後一點力氣消失殆盡,他索性也不站起來了,只是努力的讓自己坐起來。身上的傷再痛,也不及心口燒灼窒息的痛。痛得他神魂俱碎意識近乎飄零,然而他卻清醒的意識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他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不,從頭到尾他就沒有贏過。武功輸了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那女子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他看在眼裡。

所以他輸了。

苦笑溢滿了胸腔,混合著心口的疼痛,甚至讓他估計不到此刻傷痕琳琳的內傷外傷。只是恍恍惚惚想著,這一生他擁有過什麼?失去過什麼?想來想去,卻恍然發現,原來他從頭到尾一無所有。那些所謂的尊榮和富貴,只是他這個所謂太子身份的陪葬品。那些所謂的父慈子孝,所謂的皇權江山,只是一個他不得不去背負的累贅。

腦海里又晃出那年春天,陽春白柳,日光和暖,那女子翩躚來,猶如從雲中降落的仙子。她看過來的目光,水晶般清透而沉靜,又似那春柳拂動了寂靜的湖面,散開漣漪點點。從此,他心裡便多了一個永久無法醒來的夢。

是美夢,也是惡夢。

他沉浸在這樣的夢裡不可自拔,努力想要抓住,然而卻早已擦肩而過。最後的努力,也不過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閉了閉眼,將滿腔的苦澀和疼痛化作的淚水逼回去。

「你贏了。」

鳳傾璃睜開眼睛看過來,眼神里沒有得勝后的欣喜和得意,只是平靜,平靜后又多幾分複雜。

沈青萱也看著他,沉默著不說話。他確實是輸了,就算剛才自己不上來,軒轅逸也會敗,只不過鳳傾璃亦會受到重創,運氣不好全身癱瘓,運氣好點武功盡失。說起來,自己還是違約了。

「你——」

「我心服口服。」

軒轅逸睜開眼睛,眼神淡漠而平靜。伸手從懷裡掏出兩樣東西,一個黃色的本子,一方由明黃色綢緞包裹著的看似方印的物什。

沈青萱和鳳傾璃眼神里都有幾分震動,兩人都猜出了那兩樣東西是什麼。

玉璽,和告降書。

軒轅逸將東西扔過來,鳳傾璃伸手接過,目光卻落在他身上,隱隱深邃。他卻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支撐著站起來,衣衫帶血,但是他氣度仍舊高貴雍容,臉色蒼白不減溫潤風華。即便是身受重傷險些喪命,仍舊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狼狽。

有一種人生而驕傲,有一種人生死傲骨。

「她為你不顧性命,我便已經輸了。」

他這樣說著,然後淡淡調開了目光,看著下方廝殺的眾人,眼神憐憫而嘆息。

「讓他們停下來吧,不要再多傷無辜了。以後這天下,都是你們的。至於我…」他淡淡笑了笑,「手下敗將,但憑處置。」

鳳傾璃已經站了起來,同樣衣衫帶血,眉眼風華不散。

「我沒資格處置你。」他頓了頓,又道:「雖然我一直都很討厭你,不過不得不說,就憑你的寵辱不驚,也值得我佩服。」

軒轅逸低低的笑,「你不怕放了我以後我再跟你搶?」他眼神若有似無的瞟向沈青萱。

「你搶不走。」鳳傾璃經剛才沈青萱給他短暫的療傷,比軒轅逸好了點,他一手攬住沈青萱的腰,中氣十足道:「她是我的妻,永遠都是。就算你用盡心機手段,也無法從我身邊將她奪走。」

「你很自負。」

軒轅逸眼神里笑意似乎頓了頓,語氣如雲如風。

「是自信。」

鳳傾璃不再理會他,回頭看著下方廝殺的將士,上前一步,用內力高聲道:「全都住手。」

渾厚的聲音幾乎響徹天際,傳到了兩百萬將士耳中。幾乎是下意識的,所有人都住了手,怔怔抬頭。

夕陽的餘暉在天際漫開,橘紅色的光暈照得這黃沙塵土灼熱而沉悶。然而那刺眼的光芒卻猶如日光升起,刺進所有人的眼。

迎著殘陽,他們看見鳳傾璃手中那方代表軒轅國最尊貴最具有權威性的——玉璽。

然後就聽見和剛才同樣渾厚的聲音再次回蕩在耳邊。

「軒轅將士聽著,你們的太子已經降服,交上了降文國書和玉璽。爾等不要再執迷不悟,速速放下兵器,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這幾個字不停的在耳邊環繞,震得所有人都在剎那間忘記了反應。

片刻后,就聽見大昭的將士紛紛舉著兵器大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震破天際,也震得這片大地跟著晃了晃。改天換地,改朝換代,就在這一刻,落下帷幕。而歷史,將會給予這一場絕世之戰畫上最完美的句號。

兩百萬將士伏地跪首,自此軒轅徹底成為了歷史。然而令人詫異的是,自那一戰敗,軒轅太子遞上降書以後,他就莫名消失了。有人說他是戰敗而死,也有人說他羞愧於做了亡國之奴,自殺而死。也有人說,他離開了…眾說紛紜,始終得不到最詳盡的真相。

大昭二十二年五月十九,軒轅國滅!

同年六月,大梁和大昭合併,改國號為大越。然而年號,仍舊沿用大梁永曆。很明顯,鳳傾璃的意思,是讓兩國君主共掌天下,三國統一之際,是為永曆元年。

自前朝滅亡各國建立以後,百年亂世終得到最後的統一。天象示意,幾顆星宿自各方而來,接連成線,最終融成一點,落在了大越的皇宮上方。

而在京都城外,寶華寺中,有得道高僧憑窗跳躍,眼神隱隱有喜色閃動。

當夜,忘塵離開了寶華寺,來到了皇宮。

三張藏寶圖顯映,那些密密麻麻的線條交錯雜亂而又清晰明了,漸漸顯示出了一個地點,三國交匯之處的一處斷壁下。濃霧莽莽,斷壁深不見底。很難想象,居然有人會將墓穴建在這兒。

沈青萱回頭看著忘塵,他臉色有些激動,一夜之間似乎顯得幾分蒼老的面容滿是喜色。

「對,就是這兒。」他喃喃自語,「當年姑父為姑姑在落日崖底建了一座世外桃源,我曾經去過,什麼也沒有。原來表弟又在此開闢了山脈,建造墓穴。」

沈青萱知道他口中的表弟就是天聖帝。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做?」

「跳下去。」

山底濃霧升起來,籠罩在忘塵周身,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他一揮手,濃霧漸漸散去,看清斷壁兩旁青山翠綠,葳蕤林木。

「只有跳下去,才看看見墓穴的門。」

鳳傾璃攬著沈青萱的腰,「好。」

三道身影如風般跳躍而下,停在一出陡峭的石岩上。從這兒看過去,下面濃霧不斷,根本看不見底。偶爾有飛鳥掠過,細微的聲響,卻足以震破蒼穹。

周圍開始起了白霧,霧裡有落葉飛花,絢麗成畫。腳下的岩石很大,幾乎要連接到對面的山壁,然後漸漸的有樹木,有花草,有假山流水,奇花異石。很多不知名的花,飽滿而圓潤,色彩亮麗而鮮艷。那些斑斕玉石,各種形態,似飛花捲雲,十里紛飛如夢。

踏在雲層中,一眼望去,道不盡的風華萬千,數不盡驚艷層窮。

沈青萱面露震驚,「真真是世外桃源啊,明明看著是一座峭壁,沒想到下來后才知道另有乾坤。」

「這裡隱藏了陣法。」鳳傾璃解釋,「剛才他開啟了陣法,才會出現這些景象。」

「幻象?」

「不是。」

鳳傾璃剛準備說話,忘塵卻望著一個方向,沉靜而嘀喃道:「之前見到的才是幻象,這懸崖峭壁,想必早就被他填平了,然後利用幻陣,掩蓋了真實的景象。」

「那墓穴在哪兒?」

沈青萱問,她對這些個陣法不是很了解,但既然當初睿賢皇后在這裡布了陣,就是不想別人打擾,那麼這個地方肯定有很多機關才是。奇怪的是,他們一落地就沒感受到半分危險,也沒有像電視里演的那樣,突然飛出什麼暗器之類的,這倒是讓她詫異了。

「這裡沒有機關。」

忘塵沒回頭,卻似乎已經知道她心中所想。

「這個地方本來就嫌少有人知道,就算找到了,也沒幾個人敢這麼跳下萬丈深淵。況且剛才那個陣,你以為是一般人能夠破的?」他聲音里似乎有笑意,也有幾分感嘆和欣賞。「姑姑乃一代女豪傑,不但文武雙全,且精通陣法機關暗器毒藥。表弟自幼就是她親自教導,青出於藍。那個陣法,我鑽研了十多年才找到破解之法。」

他回過頭來,寂靜的眼神里含著飄渺且孤獨的笑。

「換句話說,如果今日沒有我,就算你們擁有了藏寶圖,首先就會被困在這裡。三個時辰內破解不了,就會死在在這個地方。而那幾把鑰匙,根本無用武之地。」

沈青萱揚了揚眉,倒是沒有懷疑他誇大其詞。

「你是怎麼破陣的?」

剛才一落地,她幾乎都沒看到忘塵動作,他是如何破陣的?

忘塵但笑不語,轉過身,徑自往前走。

「走吧。」

鳳傾璃牽著她的手跟了上去,很快就淹沒在濃霧飛花中。穿過了世外桃源,眼前所見又變成了荒涼大漠,孤遠而荒蕪,猶見黃沙茫茫,夕陽殘血。

這裡沒有風,然而每個人衣袂飄飄,髮帶飛揚,立在黃沙中,如遺世獨立。

忘塵手一揮,眼前之景便如畫卷撕裂,再見青翠山野。

一路而來,無論見到什麼奇異之景,忘塵點塵不驚,很快就將這些或者環境或者生死陣法一一破解。看起來輕鬆,然而沈青萱知道,他此刻的淡定,必定是經歷無數次的時間演練而得來的經驗。

他這些年四處遠遊,自然不會只是遊山玩水而已。

看得出來,他為了今天,做足了準備功夫。

不知道穿過多少花海,度過多少暗夜冥境,終於來到一扇門前,周圍有枯枝藤蔓纏繞不絕,那門是巨石打造,不下千金,便是武林高手,也未必打得開。沒有縫隙,顯然需要機關。中間有三個孔,看起來是鎖眼。而周圍又有一副很奇怪的圖案,似鳳非鳳,似龍飛龍,似花非花,然而那些線條明朗而纖細,隱隱有流水之美,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忘塵看著那扇門,眼底隱隱有著激動之色。

「丫頭,過來。」

沈青萱和鳳傾璃對視一眼,走了上去。

「我要怎麼做?」

忘塵顫抖著手指著那副圖案,「將你的血滴上去。」

「等等。」

鳳傾璃大步走上來,「需要多少血?老頭兒,我可告訴你,雖然我答應她幫你打開墓穴,但是如果對她有傷害,我可以立即反悔。」

他寧願不做什麼君子,這圖案看起來很小,但是千辛萬苦來到這裡,而且還必須需要異世之魂的鮮血才能打開的墓穴之門,怎麼可能小覷?萬一需要很多血怎麼辦?

忘塵似乎有些無奈,「你放心,只需要三滴血就可以了。她若死了,我也進不去。」

鳳傾璃這才放心,沈青萱咬破手指,按照忘塵的指示,將血滴在那三個鎖眼裡。接著,奇迹發生了。那三個鎖眼慢慢發出金光,能看得見剛才沈青萱滴入的血開始涌動匯聚,然後延生…

沈青萱睜大了眼睛,頗有些驚奇。鳳傾璃握著她的手,掏出帕子來給她包紮傷口。

忘塵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那些涌動的鮮血,然後血絲從就看到那幾個鎖眼裡流出來,沿著那個圖案的線條,從三個方向匯聚,很快就將那些線條填滿。

圖案突然活了,似有金色鳳凰飛出,又似百花開遍,鳳羽尾雕,掩落了泣血琳琳。

「把那幾個盒子拿出來。」

忘塵連忙吩咐。

沈青萱從懷中掏出那三個黑色的盒子,她至今不知道該如何打開這三個盒子,怎麼取出鑰匙?

很快她的疑惑就解開了,只見先前被沈青萱的血浸染激活閃亮的圖案,有渺渺的三縷金光飛出,落在她手心的三個盒子上。

她睜大眼睛,接著就看到那三個盒子被繚繞的金光拖了起來,在空中飛舞旋轉,然後慢慢蛻變,融化在那金光里。

這也太神奇了吧?

沈青萱屏住呼吸,只覺得眼前金光懾人,她忍不住眯了眯眼。一陣強光刺來,她下意識伸手去擋。下一刻,就見空中出現幾把金燦燦的鑰匙,還未等她看清楚那鑰匙的模樣,就見那幾把鑰匙似活物一般,直接飛到了石門上的鎖眼上,嵌了進去。

光芒大盛,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在急速的往那個方向涌動,帶起陣陣強烈的風,要將人也給吸納進去。

鳳傾璃連忙護住沈青萱往後退,唯有忘塵站立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身周所有風景都被那強光吸引,化作風化作空氣化作雲全都吸納進去。慢慢的,空氣開始輕緩而綿長,那股凌厲的風已經消散。

轟隆一聲——

石門打開。

沈青萱靠在鳳傾璃身上,聽到聲響,下意識抬頭望過去,忘塵卻已經閃身進去了。

「我們也進去吧。」

「嗯。」

她點頭,跟著走了進去。

剛踏進去,又是一陣強光逼來。與其說這是墓穴,還不如說是一個密室,不,藏寶室。

沈青萱站在鳳傾璃身邊,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著這滿室的金銀玉器翡翠玉石,以及那些金塊珠寶名人寶鑒,著名詩畫。再加上那些貓兒眼黑曜石,極品翠玉…足足上百箱。隨便一樣拿出去就是價值連城。這何止是富可敵國啊,簡直可以組建一個大國了。難怪之前姬敏慧那麼想要藏寶圖呢,就連她這個一向不怎麼喜愛黃白之物的人看到這些都不免心旌搖曳,何況那些總是追求富貴榮華的人了。

果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啊。

往前走,發現這是一間房,女子的閨房,然而期間所有裝飾都是用琉璃打造。梳妝台,吊床,桌子,屏風,殿宇…光怪陸離,美輪美奐。

此刻,忘塵就站在那吊床邊。承塵上垂下淡藍色的輕紗,上面閃爍著斑斑五彩的光芒,倒影在這滿屋子的琉璃之中,美得讓人頭暈目眩。

他的身影就在前端,卻似乎隔了千山萬水,道不盡的孤獨,然那孤獨之中又衍生出夙願得嘗的欣喜,微微泛著幾分常人無法理解的蒼涼。

沈青萱看著他有些蒼老的背影,覺得此刻周遭的一切富麗堂皇,似乎都化作了虛無。只留下那個寂寥的,蕭條的身影,久久的佇立,書寫著屬於他六百年的孤獨和執著。

心裡忽然湧現出了蒼涼和悲愴。

這世間多少痴情兒女,又幾多恩怨糾葛,幾重繁華迷離,亂了多少雙眼睛,都曾以為那是此生所有的追求。然而紅塵盡頭,孤獨回望,百年光陰,匆匆而過,獨留一片空白。

忘塵為了一己私慾簡介導致天下大亂,百姓死傷無數,害得有情人勞燕分飛。然而仔細想來,他又何嘗不悲涼?為了一個未曾將他放在心裡的女子,孤獨六百年,不惜自毀修行,只為再見她一面。

如此深情,世間幾人能及?

「我們是不是應該出去?」

她小聲對鳳傾璃說道。總覺得此時此刻,他們不該打擾。

「你不想見睿賢皇后了?」

鳳傾璃微微一笑,眼神有些高深莫測。

「哎,你還別說,我都差點忘了,睿賢皇後到底在哪裡?」

「看著就是了。」

這時候,忘塵忽然動了,他抬起手,輕輕一揮,輕紗帷幔無聲束起,然後就見那平板的大床忽然凹陷。原來這床也是個機關。

忘塵低著頭,不多時那吊床整個的凹陷進地面,以肉眼可看得見的速度衍生出旋轉的階梯。

「還有地下室?」

沈青萱微微訝異,鳳傾璃攬著她,揮開擋在面前的輕紗。

「走,我們也去。」

「嗯。」

沿著旋轉階梯下了底下密室,頓時一陣冷香撲鼻。

好冷!

沈青萱忍不住抱著雙臂,鳳傾璃趕緊將她抱進懷裡。這地下室完全就是用冰打造的,四處都是冰。冰做的牆,冰做的柱宇,眼前一片雪白,霧氣騰騰。

沒有屋頂,而那繚繞霧氣里,有美人冰雕若影若現,形態萬千,各具特色。

不過驚鴻一瞥,沈青萱只隱隱看清那些美人冰雕都是一個人,且眉目清麗宛如畫中仙子,絕艷傾城。

還未來得及看清,就察覺四周空氣忽然緊縮,無數冰箭自看不見的方向急速射來,帶著凌厲的殺氣。

沈青萱很奇怪現在這般危險的時刻,她居然能夠感受到設這機關的人定然有一雙溫柔的手。不為別的,就為了那許多懸浮在空中的冰雕美人。

那些美人姿態婉轉如畫,神態栩栩如生,讓人望之失魂。

可以想象,這些美人冰雕,定然是一個男子雕刻的。這美人必定是他一生摯愛,否者不會雕刻得如此生動讓人宛如見了真人。

嗖嗖的冰箭毫不停歇,三人立即運功抵擋。隱約聽見有人輕笑,那聲音似乎很遙遠,似乎跨越了前年百年,溫柔的,戲謔的,又帶幾分艷美的森冷,透過這滿室的冷氣寸寸襲來,連肌膚都剎那間感受到冰與火的交融。

「沒想到他還真找來了。」

是個男子,聲音很好聽,清雅悅耳,似漫不經心,又似高高在上,讓人想起站在雲端的神,俯首下望眾生姿態。神態笑意微微,又隱含淡淡譏諷。

沈青萱渾身一震,耳邊又響起女子的輕嘆聲。

「他還是放不下么?也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麼光景,何苦呢?哎~」

似無奈,又似惆悵,還微帶幾分憐惜。

沈青萱剎那間渾身僵硬,全身血液逆流,只覺得那聲音那般陌生又那般熟悉。不,熟悉的不是聲音,而是氣息。跨越幾百年的時光,帶來遙遠的,來自那個世界的氣息,令她在片刻震驚茫然,幾乎忘乎所以忘記了反應。

而此刻卻聽得忘塵驚喜而急切的呼喚,「映波,是你嗎?是你對不對?我是天祥,我來看你了,你在哪兒…」

他聲音早就沒有了從前的寧靜和淡定,也不似在佛寺里那般慈悲隱含深意,而是激越的,甚至帶著不可避免的顫抖和狂喜,又微微帶著幾分沙啞,包含了無數感情,聽得人心也似要撕裂了般的痛。

不知何時,冰箭已經停止了。

忘塵立即往前奔去,沈青萱怔怔的站在原地,問:「剛才說話的,可是天聖帝和睿賢皇后?可他們不都仙逝六百多年了嗎?怎麼會…」

鳳傾璃道:「這應該是一種陣法,他們在六百多年前用真氣留下了這段話,然後以這密室里的陣法以及他們一生功力保存在此,沒有死在這個地方的人,才能聽見他們最後的聲音。」

他一揮袖,白霧已然散去,之前那些懸浮的冰雕看得真切了。

數十個冰雕美人,在旋轉間衣袂翻飛,光芒折射間眼眸流動似水,而那肌膚細膩如玉,唇邊隱隱淡漠清麗的笑,具都匯聚在眉眼之中,傾國絕世,絕艷風華。

如此姿容,便是沈青萱也不由得驚艷而嘆息。

「這就是…睿賢皇后?」

「應該是的。」

鳳傾璃眼中隱隱有驚嘆,卻沒有沈青萱這般感慨深。這大概因為沈青萱和睿賢皇後來自同一個世界的緣故吧。

冰雕美人之後,有巨大的水晶棺赫然林立。而此刻,忘塵就站在距離水晶棺三尺之遙。

「映波…」

這一聲低喚,似乎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沙啞的,思念的,百轉千回終於尋得佳人的喜悅和慶幸。

空氣很安靜,連周圍流動的冷氣都似乎感受到他的痛和喜悅,悲愴和寂寥,漸漸的輕緩了些。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他向前走,忽然頓了下來。

沈青萱有些詫異望過去,卻見那水晶棺旁坐著一個人,不,準確的說那已經不是一個人,只有黑衣包裹著枯架。仔細觀察,還能看見隱在那不知多少年未曾換下的黑袍下,有白骨森森林立,顯然這人已經死了多年,卻還能以枯骨的姿態,靜靜的端坐。而且頭部微微偏向水晶棺,似在看著裡面的人。

隔了數尺之遙,時代之遠,而沈青萱卻覺得,那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著某個人的眼神,如海水般溫柔,蘊藏著刻骨不變的柔情和眷念。

不知為何,她突然間眼角有些酸澀。為那些年那些驚才絕艷的男男女女,為那些驚艷的邂逅,為那些美麗而擦肩而過的溫柔錯過,為那些隔世似海深情…微微泛起了淚水。

這個人,就是無憂城城主歐陽宸吧。那個,一生痴戀睿賢皇后而不得男子。

忘塵已經跪了下來,遙遙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觸摸那男子最後留下的遺迹。又似乎害怕這一觸碰他便灰飛煙滅而不敢近前,只低低的,悲痛寂寥的喚了一聲。

「阿宸…」

沈青萱閉上了眼睛,心裡涌動著澎湃而沉重的心情,似翻滾的海浪,無休無止。

忘塵低下頭,匍匐在地,似在悼念那永久守候在那絕艷女子身旁至死不渝的男子,又似在紀念和告別自己那從未發芽便枯萎的愛情。跨越了六百年的時光河流,明知是傷是痛,卻仍舊義無反顧。

「你辛苦了。」

他抬起頭來,聲音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激動和沙啞,平靜中微微嘆息和惆悵。

「從此以後,就換我來守著他吧。」

他站起來,沈青萱和鳳傾璃也跟著走過去。看見那水晶棺躺著兩個人,女子眉目如畫,神色寧靜如水,五官形容宛然就是那些懸浮在空中的冰雕。而她身邊的男子,一隻手放在她臉上,以一種憐惜溫柔的姿勢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手指如玉雕,幾乎和她肌膚融為一體,更能突顯那樣極致的溫柔來。而另一隻手則是半支撐著太陽穴,眼睫垂下,波光浩淼而深邃如海的眸子看著女子的面容,眼神里柔情繾綣,醉人如夢。而那一線紅唇完美如櫻,淺淺彎出醉人而溫情笑。

忘塵身子僵立不動了,沈青萱呆愣在原地,被這副靜謐而唯美的畫面震得忘乎所以,心緒浮動如波濤洶湧。

「他是…」

鳳傾璃環著她腰,握著她冰涼的手指,一字一句道:「他是自斷經脈,五臟六腑皆碎而死的。」

他心中也有觸動,練武的人都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疼痛。然而那男子眉眼神態間不見任何痛楚之色,臨死前仍舊微笑溫柔的看著身邊的女子,致死都給予她這世間最極致的繾綣深情和極致愛護。

「天祥。」

空氣中忽然又想起方才那女子的聲音。

忘塵更僵硬,眼神里卻升起更大的激動。

「映波…」

那女子似乎輕笑了一聲,「罷了,我想你還是記不住我的名字。如果可以,我寧願彌留之際留下的這段話永遠不為外人聞之。但如果有人進來了,也就代表著有異世之女降臨。」幽幽的嘆息浮蕩在空中,「如若真是如此,那必定是你動用了禁術所致。」

「異世來的孩子。」

語氣忽然一改,幾分嘆息幾分欣喜又帶幾分悵然。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如果你能見到我,也說明你我有緣,興許還是我的後人吧。我只願你記住,無論你今時今日是何身份地位,切記以蒼生為念。我以天下為媒介鎖住了這墓穴,你能來到這裡就說明這天下主宰有你一份功勞。嗯,興許還有你的丈夫。」

那女子在久遠的年代,似乎露出了笑意。溫柔的,欣喜的,慈愛而意味深長的。

「那麼,我在隔世之前,祝你,我的子孫,幸福快樂,一生無憂。」

沈青萱眼角微微濕潤了,「謝謝。」

她知道這聲遲來的感激那個已經於歲月亘古顯示的女子已經聽不見,然而她還是道出了心聲。

「小子。」

這一聲有些突兀,帶著幾分英氣和一個長輩的口吻,有些高高在上和氣勢凌人。

沈青萱微怔,鳳傾璃拉著她的手緊了緊。

「看來你的祖先有話要叮囑我。」

沈青萱愕然,又聽空氣中漂浮著那女子的聲音,帶著隔世的叮囑。

「雖然我也不知道若干年後這天下誰主沉浮,但作為你妻子的先人祖輩,我還是得警告你,你們走到今天,大概也不易。要珍惜。生命如流水,轉瞬即逝。等你百年回首,如果發現自己人生一片空茫,那你這輩子也算白活了。雖然我知道你們這個世界的男人基本上都是愛江山重過美人的。不過既然是來自那個世界的女子,我相信她的眼光。所以,要憐取眼前人啊。」

沈青萱唇邊微微流露幾分笑意,鳳傾璃眼眸中也有笑光流轉。

「多謝前輩叮囑,晚輩一定牢記在心,不敢忘懷。」

空氣頓了頓,而後又有低低的嘆息縈繞在耳邊。

「天祥。」

那女子語氣又是一轉,似無奈般頓了頓,又幽幽道:「如果這幾百年世事變遷,你還是放不下的話,那麼我想我說再多也無用。我註定欠了你,大約下輩子也還不清了。那麼,索性就不要有下輩子吧。佛家清寺關不住你的心,讓你流連於這冰室。你這一生執念,也該到頭了。當你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輪迴好幾世了,你便是守在這裡能如何?不過一副軀殼而已。」

「映波…」

忘塵想要說話,那女子又道:「不過想來你性子倔強,定然是聽不進去的。也罷,我已是作古之人,再管不了這塵世愛恨痴怨,恩仇糾纏。你若堪不破這鏡花水月,想必還是玉佛無緣。或者,當年我不該將那舍利子給你,生生誤了你幾百年。」

那聲音漸漸消散,帶著隔世的嘆息與惆悵,以及無言的疲憊和歉疚,卻再無一言半句留下。

忘塵抬起頭靜靜看著水晶棺那沉睡的女子,看著她眉目如水如畫,看著她雙手交握放在腹間,看著她嘴角笑意如水流光。六百年刻在記憶里的容顏那樣清晰鮮活的展現在他面前,六百多年前的記憶一幕幕躍然紙上。那些有意的靠近和不經意的邂逅,那些從未想過卻沉浸在歲月里的溫柔情深,那些時光翩然的溫醇笑意碾過歲月河流,摻著這滿室的冰玉雪,加之六百年的疼痛與思念,再一點點在腦海里回放,一寸寸如冰刻骨,一滴滴如水浸膚。

痛,且欣慰著。

他眼神里漸漸如流光般漾出微微笑意,恍如還是六百年前那個踏入青樓與她在紅燈小樓里徹夜暢談,一擲千金只為聽她一曲琴唱的富家公子。又或者,是那個為了能每天抬頭就能看見她低頭俯視下清涼淡漠目光的權貴丞相…

閉上了眼睛,這一瞬間忽然大徹大悟。

鳳傾璃蹙眉,剛想走過去。忘塵忽然揮袖,一股狂狷的風襲來,硬生生擋住了他的步伐。

「回去吧。」

那風來得那樣猛烈樣急切又那樣強勢,沒有殺氣只形成一個光圈,要將他們二人從這冰室里卷出去。

鳳傾璃將沈青萱護在懷裡,根本來不及反抗,意識回籠之前,兩人已經回到了方才琉璃所建築的女子閨房內。

「萱萱,你沒事吧?」

他放開沈青萱,擔心的詢問。

沈青萱搖搖頭,低頭看地面,卻發現地面平整而光滑,沒有絲毫的縫隙,機關已經徹底封死,沒人能進得去了。她嘆息一聲,「看來你師父是打定主意要永遠留在這裡陪著睿賢皇后了。」

「這樣未嘗不好。」

鳳傾璃淡淡道:「這是他六百多年的執念,如今心愿得償,他也算是無憾了。」

他打量了這座琉璃建造的閨房,「這房間擺設,應該是天聖帝按照睿賢皇后的喜好布置的。據說睿賢皇后喜好琉璃,然而琉璃世間難尋,她當年紅妝闖天下,創下無數財富,也不見得買到幾塊琉璃。沒想到天聖帝竟然能用琉璃建造了這樣一間房,可見對睿賢皇后何等情深意重。」

沈青萱想起剛才在水晶棺材里看到的那一對幾百年前驚才絕艷的男女,曠世奇緣的夫妻,心中感慨頗多。

「我們走吧,前朝以及睿賢皇后的傳說,應該結束在這裡了。至於外面那些寶藏,我們現在用不著,還是留給後世之孫吧。這天下分分合合,保不準多少年後又是戰亂之爭,到時候用到金銀的地方很多,我們就不要浪費了吧。」

「嗯。」

鳳傾璃攜著她的手走了出去,對那些金銀財物視若無睹,直直走出墓穴。

轟隆——

石門落下,掩蓋了那珠光璧輝,也掩蓋了前朝的繁華與盛世。抬頭望天,發現周圍的白霧早已散去,那些奇花異石,那些潺潺流水,芬芳的空氣,和煦的輕風…讓人不覺想要永遠留戀在這樣的世外桃源中。

「能找到這樣的地方來建造這樣一座巍峨龐大的墓穴,天聖帝也算有心了。」

「你不覺得浪費?」

鳳傾璃揚眉。

「浪費什麼?」沈青萱唇邊笑意溫柔,似有感慨又似欽佩。「那是他對睿賢皇后愛之深切,即便連死,都不願委屈她。」

鳳傾璃將她抱在懷裡,「我也不會讓你受委屈。」

她只是輕笑。

「萱萱。」

他道:「為什麼不願意與我共掌天下?」

「那是你們男人的事。」她眼中笑意不變,道:「我嘛,就呆在後宮做個安安分分的皇后就行了,只要你不納些妃子來讓我添堵,我覺得就這樣也挺好的。」

鳳傾璃抱緊了她,「我不納妃,我只要你一個。」他的唇落在她的發梢眉間,溫柔溫醇。「回去后就下旨廢除後宮,前朝皇室不都是一夫一妻嗎?我也可以對你一心一意,永不相負。」

沈青萱望著他的眼神,似天山之巔的冰雪,似蒼穹深海的水藻,又似春水湖泊里的一汪柔波,千千萬萬年都藏著亘古不化的溫柔和深情。

一個女人要求的其實並不多,關鍵在於那個男人願不願意給。

「嗯。」

百花深處,絕世男女相擁而立,如萬丈霞光,臨空升起。

當他們重新回到懸崖邊,許多人都涌了上來。宇文溪,鳳傾瑤,許天玉,薛雨華,許天佑,宇文硯…紅萼和綠鳶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醉文手裡抱一個另一隻手還牽著慕容薇。一見到他們上來,慕容薇首先就奔了過去。

「姨母。」

綰兒伸出雙手要沈青萱抱。其餘人雜七雜八的叫著,詢問著,嘈雜入耳。然而看著一雙雙關切的眼睛,沈青萱卻不覺得不耐煩或者煩躁,心中反倒有微微的暖流。她伸手抱過綰兒,綰兒笑得眉眼如花,伸手就來扯她的頭髮她頭上的發簪。

「你們怎麼都來了?」

宇文溪走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他們。

「你們就這樣離開了一個月,我爹早就在吵著不幹了,讓你們自個兒回去收拾這些個爛攤子呢。」

沈青萱笑了笑,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她抬頭看過去,對上薛雨華深沉內斂的雙眸。自從再次回來以後,除了那日在選妃宴上她目光淡淡掠過坐在席間的薛雨華,這幾個月,她還真沒有再見過他。

聽說薛國侯夫人在去年已經去世了,是病逝的。那個女主一生算計,到頭來終究這樣默默離世,也算是報應吧。

時隔三年,他已經沒有了當初在秋府的玩世不恭和嬉笑紈絝,周身氣度一派沉靜內斂,雙眸中也不若當年時刻圍繞在她身上那種悔痛交加的柔情。他或許並沒有放下,然而卻已經學會了將心事都藏在心底深處,至少不會讓她覺得負擔。

這個人,其實從來就不是他表現出來那樣浪蕩無狀。若當年沒有遇到她,說不定他早就在合適的年齡和一個合適的世家女子成親生子了。只是滄海桑田,這世上,沒有如果。

如今看著這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她不禁有些悵然。回來幾個月了,她去過秋府去過沈府,也去見過秋明珠,唯獨沒有去過薛國侯府。聽說秋明珍給薛雨傑生了個女兒,失了寵,她因此遷怒自己的女兒對其不聞不問,以至於女兒生病無人看管而夭折。她自己在侯府里也沒有了半點地位,日日被那些小妾欺負,沒多久就死了。至於秋明玉,守著正妻之位沒有生下兒子,也被薛雨傑厭棄,只是礙著秋府的顏面才沒有休妻而已。如今她的日子,也過得凄慘寂寥。

還有秋明蘭,嫁去陽寧侯府後整日就知道和那些小妾爭風吃醋,不得夫君的心,陽寧侯夫人更是對她厭惡至極,據說已經在為自己兒子操辦著娶平妻。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話說得真不錯。

當初在秋府,林氏母女三人作威作福,處處欺辱於她。誰能想到山水輪流轉,如今她們死的死,嫁的嫁,日子凄慘潦倒。而自己,卻翻身做了女帝,如今又是一國之母,身份貴重,權勢滔天。她們只怕是恨不得此生都不想再見到自己吧。

「辛苦平安侯了,我們這就回去。」

她笑笑,身邊忽然有暗衛落下,單膝跪地,將一封信交給沈青萱。

「主子,這是衛王殿下給您的信。」

沈青萱抱著孩子不方便,示意鳳傾璃替她打開信件,她隨意一瞥,臉上露出笑容。

「三哥不日就會抵達京都…」她的話剛說到一般,忽然頓住,眼神有些愕然而怪異。鳳傾璃臉上也浮現和她一樣怪異的表情,然後兩人齊齊看向鳳傾瑤,眼神多了幾分探究和思索。又似乎想到什麼,夫妻倆對視一眼,瞭然的點頭,神色又轉為曖昧。

鳳傾瑤被他們兩人看得有些不自在,「明月姐姐,你…你們怎麼這麼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嗎?」

她說著就用手去擦,似乎真擔心自己臉上有髒東西。

沈青萱撲哧一聲笑了,「沒,沒有。只是…」

她目光轉動,有些意味深長,突然道:「瑤瑤已經有十五歲了吧?」

「啊?」鳳傾瑤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這麼快,怔了怔,而後下意識的點頭。

「嗯。」

「哦。」沈青萱不再說話,眼神里笑意更甚,怎麼看怎麼像是在算計著什麼。連宇文溪都察覺到有貓膩,皺了皺眉。

「你們倆到底玩什麼把戲?」

鳳傾璃已經收好了信,「沒什麼。」他攬著沈青萱往馬車走去,「走吧,改回去了,不然姑父真的遞上辭官的奏摺,那我朝豈不是少了個棟樑?不划算,不划算啊。」

他聲音愉悅,帶著說不出的笑意,轉眼間就已經走遠。後面一群人一個個面面相覷,眼神疑惑。

「天玉姐姐,你有沒有覺得,剛才明月姐姐和璃哥哥的表情,很古怪?」

許天玉一本正經的點頭,眼神里卻有笑意流淌,瞥了眼一臉單純迷惑的鳳傾瑤,突然道:「陛下是想給瑤瑤賜婚了,嗯,估計很快咱們就能喝瑤瑤的喜酒了。」

她已經和宇文硯成了親,夫妻倆感情甚篤,經歷過男女情事,自然看得懂剛才沈青萱和鳳傾璃的眼神。

「啊?」

宇文溪睜大眼睛,鳳傾瑤卻是轉眼間就酡紅了臉。

前方,沈青萱笑意款款道:「哎,你還真別說,三哥跟瑤瑤在一起,倒還真般配。」

鳳傾璃但笑不語。

「華家的詛咒解了…」她忽然頓住,似想起了什麼,臉上帶了幾分笑意。「大戰前夕,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記得啊。」

兩人上了馬車,鳳傾璃問:「當時你還跟我賣關子,現在總得告訴我了吧?」

沈青萱揚了揚眉,「我現在還有另外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先聽哪個?」

鳳傾璃想了想,「後面這一個。」

沈青萱有些訝異,「我都吊了你兩個月了,以為你會問之前那個呢。」

鳳傾璃笑了笑,「快告訴我,是什麼?」

沈青萱故意沉默了一會兒,手覆上自己的腹部,眼眸溫柔如水,而後湊近他耳邊,低低道:「我又懷孕了,你又要當爹了。」

鳳傾璃渾身一震,狂喜過後又是惱怒,雙手把著她的肩膀,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還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你——」

「好了,我不是沒事嗎?就知道你要生氣。」沈青萱連忙打住他,「我還有另外一個好消息呢,你不想聽了?」

「不想。」

他沉著一張臉,斷然道。沈青萱卻已經掏出了一封信,將信打開,攤開在他眼前。

「你別顧左右而言他…」鳳傾璃的聲音忽然頓住,落在那上面筆走游龍的字跡上。字寫得很好,龍飛鳳舞,筆鋒間隱隱透著幾分傲骨和洒然出塵,可以想象此人必定是個風骨卓絕才華絕艷之人。他的眼睛落在最後幾個字上。

「故人安好,勿念。」

落筆的日期是三月二十七,而落款人,則是——

子恆。

(全文完)

------題外話------

呼呼,寫了將近一年,終於完結了。真是不容易啊,不過大家表急,接下來還有番外,番外有點長,我先整理整理思緒,盡量還是每日萬更。嗯,女主和男主的幸福生活是要寫滴,他們的孩子也是要寫滴。哦還有有親們期待的瑤瑤和衛王的故事也是要寫滴,當然,最最關鍵的是許多讀者親們都喜歡的玥玥,也是要寫的。嗯,軒轅逸大抵也會有。到時候再說吧,只會多不會少,謝謝大家近一年來的支持,瓦非常感謝以及感動。寫番外的時候也要準備新文,嗯,鑒於很多人喜歡本文玥玥。我打算下一本的男主就按照咱們強大優秀的玥玥這樣的人物來設定,希望親們繼續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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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寵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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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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