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夜間補習
下課後,蘇湄便給阿圖做了兩輪的測試。一輪是算學,一輪是國學。做完了測試后,她放了阿圖的學,就趕去了飯堂。此時,其他的老師們都已經開始吃飯了。
松墨院有一對叫劉榮的夫婦,是牧庄派來專門給老師做飯洗衣的幫傭。老師的飯食是每人一個大大的漆盤,內裝一肉、一菜、一湯,三位喝酒的老師每人還有一小角酒,飯是個大桶裝的,自己盛。學生的飯食是自己帶來的,早上交給廚房,中午前由廚房統一蒸熱,再發還給大家。當然如果家長自己送來給學生,那也是可以的。
「不可能,五位數的乘除法,只用心算?」聽了蘇湄測試的結果,算學老師孔文喆幾乎是吼出來了這句疑問。
蘇湄望著他,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便轉頭對楊繼擀說:「趙圖是個讀書的天才。」她連飯都顧不上吃,就開始給楊繼擀講她剛才測試的結果。
她剛才先測試了阿圖的算學,從蒙學逐漸測試到中學,到後來她甚至將大學的算術題也出給了他做。在幫助他弄明白題意的情況下,他得了滿分,而且答案只要不涉及畫幾何圖,都是直接寫出結果,根本用不著筆算。做完算學測試后,又讓他看了十來首千家詩,解釋過一遍意思后,阿圖便能背誦與默寫了。只是阿圖默寫的時候,不是用的毛筆,而是只會用鉛筆或者用鵝毛筆蘸著墨汁書寫。
楊繼擀和其他六位老師聽到這個結果,感覺是難以置信。
蘇湄說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阿圖雖然會識字、寫字,但大多數即便是他會讀會寫的字,都是不知其意的。要讓他完全掌握每個字的意義,這可是個水磨工夫。
「他記性這麼好,乾脆給本字典他背算了。」另一位國學老師金正釜建議道,隨即他自己也搖了搖頭。即便是有了字典,那字典上解釋的文字他也未必知道其意。
「那蘇老師覺得應該使用什麼方法?」楊繼擀考慮了一陣,覺得還是先問問蘇湄,畢竟她才是阿圖的老師。
「我想趙圖的算學是基本上不用學了,他算學上的問題是不了解題意,這還是因為國文程度的緣故。」蘇湄頓了頓,然後彷彿是下了個決心,毅然道:「首先他可以只上蒙甲和蒙乙的國學課,算學課可以不上了。其次既然有這樣的良才美質,我倒願意每天給他進行額外的補習,但聽說他下午要做工,那恐怕只能是晚上了。」
「不收學費,還要開小灶,這下學堂虧得大了。」楊繼擀隨口開了句玩笑。
「這恐怕也是唯一的辦法。但補習的課也不能由你一人擔了,我和你一人一半吧。」
楊繼擀抿了口小酒,然後說:「蘇老師,先吃飯,萬事吃了飯再說。」
蘇湄一笑,便坐了下來吃自己那份飯菜,邊吃邊說著阿圖給自己取姓的故事,惹得大家一場笑。
大家談笑中,蘇湄又忽然想到個問題,便道:「少年人玩心都很重,恐怕不一定肯天天補習呢。」
不過蘇湄的擔心沒有發生,阿圖「玩心」並不重,楊繼擀跟他一說,他立即就答應了。
於是楊繼擀和蘇湄說好每人一周,除周日與休假外,每天晚上給他補習國學。楊繼擀講「蒙求」,蘇湄講三字經、千字文。就這樣,阿圖的國語與國文開始有了飛速的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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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墨院蘇湄的房內,只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因此光線有些昏暗。她晚飯後剛洗過了發,就把頭髮盤了起來,用一塊白毛巾包著豎在頭頂之上,身上則穿了件隨意而寬鬆的白袍。
屋裡的陳設異常的簡單,便只是書櫃與衣櫃各一個、飯桌、書桌和床各一張而已。
飯桌上擺著盞小小的油燈,油燈的燈光下,蘇湄正在給阿圖補習國文。
「『蓋此身發,四大五常。恭惟鞠養,豈敢毀傷。』的意思就是身體髮膚都是父母所生,父母所養,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損毀,這都是屬於『四大』與『無常』的範疇,不得違背。」蘇湄指著千字文上的這一句給他解釋著。
阿圖看著她白若象牙一般的手指,思緒瓢了瓢,隨即連忙收緊心思問:「那什麼是四大,什麼又是五常?」
「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謂之四大。仁、義、禮、智、信,謂之五常。這些都是立國立身的根本,也是世間倫理的根基。」
「那什麼是道?」
「道便是萬物的原理,以及人行事做事所用的正確方法。其中寓含甚是廣闊,你如今不必深究,只需知道上面兩點即可。」
阿圖認真地點點頭,繼續說:「那什麼是仁?是不是我肚子餓了,坐在街上,別人就扔給我了幾個銅錢。」
蘇湄語塞,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燒。聽了這位弟子的志向,連做老師的都情不自禁地感到害臊。
不過她還是「嗯」了聲,然後繼續說:「你說得。。。說得不錯,不過仁並非這麼簡單。上古時代,仁為親善之意,其字為『人』與『二』組成,意指二人之間的互愛,亦可泛指多人間的親善。後來孔子說仁的意思就是『愛人』,並云:『泛愛眾而親仁』。這個仁的意思便擴展到君主與臣民間、父母與子女間、先生與弟子間、鄉鄰間,以至於人人間互相友愛。一部論語中數十次提到『仁』,仁乃儒家學說的根本,這個待你日後學論語之時再作深究,如今只要知道仁便是『愛人』之意即可。」
「那我猜禮也不是禮貌那麼簡單。」油燈下,他的眼睛閃亮著。蘇湄喜歡他這種聰明時的表情,很有求知的**。他雖然時而有些傻,但接受力實在是極強,做他的老師某些時候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你說得不錯。禮有兩層含義,其中一層就是我們日常所說的禮貌和禮儀,其次就有了等級與制度的意思。作為第一層意思,禮有『孝、慈、恭、順、敬、和、仁、義』,俗話說『世無完人』,做到這八點極為不易,需要長久的學習與磨練。」
「作為第二層意思,禮便是指『上下有別,尊卑有序』,不同的人的言語、行為得符合他在家族與世間的身份與地位,不同等級、不同身份的人有著不同的標準。夏、殷之時,便有夏禮與殷禮,到了周公制禮之後,禮便發展到十分完備的地步。」
「比如天子自稱為『朕』,王稱『孤』,而我等百姓稱『我』;天子乘八馬所駕的馬車,諸侯可乘四駕到六駕馬車,百姓不得乘雙駕以上的馬車。至於具體之處,本朝有《儀禮》十八篇,你日後可多加參詳。你自海外而來,需知我大宋大致有皇室、公卿貴族、士大夫、平民、奴民五個階層等級,其中每個等級又有諸多的細分之法。若要學得周全,也非是一日之功。」
阿圖聽了,便問:「先生,那你是屬於哪個階層等級的?」
蘇湄故作正色地說:「我是平民中『學、兵、商、農、工』中的『學』,而你卻是『工』,先生我的等級還是比你要高點。」
「哦。」阿圖沒想到自己的等級是如此之低,僅比奴民要強上一點,一下子心中大為氣餒。他這個表情被蘇湄看在眼裡,心下只是暗暗發笑。
「好了,今日便學到此處。你自己將《千字文》誦背一遍后就可以下課了。」說罷,蘇湄離開了飯桌,坐到了書桌前,燃起了另一盞油燈,並拿了本書看了起來。
剛看幾行字,她回望了阿圖一眼,見他正在那裡端坐著背書,便偷偷地從抽屜里摸出顆桂花糖來,然後飛快地放進嘴裡。
她最愛吃糖,每個星期都要去鎮上買上一小包回來慢慢地吃。剛才是因為教書不好意思,此時卻是忍不住地偷吃了一粒。
「鳴鳳在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融四歲,能讓梨。。。」
「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能莫忘。融四歲,能讓梨。。。」
。。。。。。。
他在那裡背書。聽著聽著,蘇湄就覺得不對了,再仔細一聽,果然他每段話後面都加了句《三字經》中的「融四歲,能讓梨。」
聽了此處,她啞然失笑,同時又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覺得有些難為情。於是她喊了他一聲,扔給了他一粒桂花糖。
隨後那句讓梨的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含著糖而有些模糊不清的背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