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修訂版)

第十六章 (修訂版)

第二天,百里天雄領著七宿劍派的人跟諸人道別,扶靈而返。江清流和眾人當然送出很遠。雖然百里辭楚做下此事,但是因著百里天雄的大義滅親,總算沒有牽累七宿劍派。

望著百里天雄的背影,諸人都是一陣唏噓。當然,也免不了對江清流、宮自在等人的讚賞之意。雖然這三個人於他們而言都是後生小輩,但是不得不承認長江後浪推前浪並非虛言。

百里天雄走後,江清流的太奶奶周氏就忙活開了。每次但凡江家犯殺戮之事,她都會去廟裡上香、布施、放生,以化解冤孽。江清流本不信這些,但是祖輩上傳下來的規矩,也便由著她去了。

第二天,周氏就帶著單晚嬋前往卧佛寺,本來周氏也沒打算帶上薄野景行,畢竟這些事情,正室去做就可以了。但是聽說二人要前往寺廟禮佛,江清流立刻提出薄野景行身體不好,要留在山莊靜養,不可同行。

太奶奶周氏一聽,又跟江清流扛上。最後沒辦法,由她了。

薄野景行居然也沒異議,乘一頂小轎,跟著周氏和單晚嬋去了卧佛寺。

卧佛寺離沉碧山莊有大半日的路程,早上出發,待到達的時候也是申時中刻了。薄野景行精神不濟,一路上小轎跟在周氏跟單晚嬋的轎子後面,她連窗帘都沒掀一下。

到達寺廟之後,已有僧人安排好禪房。周氏跟單晚嬋念經禮佛,捐了香油錢。薄野景行禁不住累,先去休息。

周氏問起,單晚嬋也只是說她非正室,不需要參與佛事。周氏倒是欣慰了一些:「你這孩子,就是太單純。須知名份地位不是與生俱來的,你不防備、穩固,就會被別人奪了去。這個丫頭不是個好相與的,清流又頗為關心。你確實得費些心思。」

單晚嬋垂螓首低聲應下了,周氏又執了她的手,去拜送子觀音。原來她同意支走薄野景行,也有這麼個意思。

禪房裡,薄野景行累壞了。她如今受不顛簸,馬車上實在是睡不好。剛剛入睡,外面突然有人敲窗戶。薄野景行眼皮都沒睜開:「進來。」

外面一人翻窗而入,一身靛藍布衫,面色真如苦瓜一樣拉得老長,不見一絲笑意。他左眼已失明,這時候戴著灰色的眼罩,右眼卻更加有神。這時候他嚴肅地看向榻上,半天才遲疑地道:「薄野景行?」

薄野景行擁著薄被,暮□□臨了,縱然是六月初,山中的氣溫與她而言仍是偏冷:「一別數十年,你連老夫也不識得了?」

苦蓮子這才上前兩步,他右眼中那種如同沉沉暮靄般的死氣終於消散了些許:「真是你?三十幾年不見,你怎麼長成個大姑娘了?」

薄野景行居然苦笑了一下:「一言難盡。」

苦蓮子望定他,突然後退兩步,跪倒:「谷主。」

薄野景行搖頭:「寒音谷都不存在了,什麼谷主。」

苦蓮子臉上又恢復了那種死氣沉沉的陰霾:「幾十年了,你總不好意思讓人再稱你少主罷?」

兩個曾於江湖掀起驚濤駭浪的人,面上同時露出一絲滄桑。良久,薄野景行伸出光潔皓腕:「替我把脈。」

苦蓮子上前一步,以袍角擦拭自己的右手,然後小心翼翼以一方絲帛覆在薄野景行的右手腕,替她把脈。他面色越來越凝重,薄野景行視若無睹:「穿花蝶呢?」

苦蓮子面無表情:「那個採花賊?在外面,我徒弟正看著他。」薄野景行點點頭,苦蓮子聲音中已帶了幾分殺氣,「誰把谷主的身體改造成這樣?」

薄野景行語聲平靜:「我被江家幽囚三十年,留得頭在已是難得,其他不必細究。」

苦蓮子點頭,這江湖之血腥殘酷,不臨其間不能感同身受。多少轉身即離別,多少頭顱曾少年。今朝飽飲他人血,明朝他人劍下別。榮與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片刻之後,苦蓮子眉頭緊皺:「谷主的身體……」

薄野景行揮手:「情況我都知道,講治癒之法。」

苦蓮子凝神細思:「谷主可知自己為何三十年容顏不老?」

薄野景行知道他不會無故作此問,倒也答得認真:「是否修鍊五曜心經的緣故?」

苦蓮子沉吟:「五曜心經是江湖傳說的絕世之秘,我並不知道它具體功效。但是谷主體內有一枚非常奇特的寶物,這枚寶物令谷主風華猶盛當年。」他知道薄野景行不喜人賣關子,索性一齊說完:「這枚寶物就是傳說中的五曜神珠。」

薄野景行倒是第一次聽說:「五曜神珠?跟五曜心經有何關聯?」

苦蓮子搖頭:「光聽名字,肯定是大有關聯的。但是這些年我四處打聽,也沒有確切說法。谷主現在體質孱弱,只有借五曜神珠之力,能夠得以恢復。」

薄野景行沒說話,明顯是等他說下去。苦蓮子深吸一口氣:「如果是谷主的親生骨肉,就會擁有谷主的體質,加上五曜神珠的藥力。谷主服下此子,不旦能復元身體,功力也必將大漲!」

如此駭人聽聞的話,他說來卻隨便得很。薄野景行目如點漆,半天她突然看向苦蓮子。苦蓮子一怔,趕緊退後兩步:「谷主……」

薄野景行掀開薄被:「你上來。」

一向用毒如神、鬼神不懼的苦蓮子居然寸步不前,他沉思了片刻,就不動聲色地賣掉了徒弟:「三十年來,雖谷主仍芳華正茂,屬下卻已年老。體力不支,恐有負谷主所託。但我有一徒,名叫水鬼蕉。醫術雖然稱不上高明,人卻十分周正。正好獻給谷主!」

薄野景行點頭:「叫他進來。」

片刻之後,禪房裡多了兩位少年,一個白衣翩翩,卻形容狼狽。另一個一身青衣,容光溫醇。白衣的當然是穿花蝶,他本也是玉樹臨風的人物,可惜最近確實有些灰頭土臉。青衣的正是水鬼蕉,他跟著苦蓮子久了,身上也有一種草藥的苦味。

苦蓮子毫不知恥地將方才的事對他說了,水鬼蕉果然不愧是跟師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不動聲色地就來了一招移禍江東——反正我不下地獄,誰愛下誰去:「回谷主,小的師從苦蓮子,我師父是您的下屬,在下便是您的孩兒輩。您能吃自己骨肉,又豈能食自己孫兒?」

薄野景行毫不在意:「老夫吃的時候不想就是了。」

水鬼蕉居然面不改色:「谷主,孫兒毒術尚略懂一二,此事著實一竅不通。孫兒身邊這位,真正的溫雅如蘭,氣質如玉,又是花叢里的好手,想必定有了不得的技藝。孫兒認為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穿花蝶早就聽得站都站不穩了,這時候他突然也急中生智,把自己師父給賣了:「谷……谷主,不不,薄野大爺!小的推薦一個最適合的人選!我師父闌珊客!他如果知道您老人家就是名震江湖、令白道聞風喪膽的薄野前輩,他一定會欣喜若狂的!何況他的技藝遠高於我,定能一槍中的!讓谷主心想事成!」

薄野景行仔細考慮了一下:「也好,這事,還是找個能幹的人來辦方好。」

穿花蝶飛奔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跑了。

晚上,單晚嬋進來給薄野景行化胭脂露。剛一打開房門,她就是一怔:「這兩位是?」

薄野景行接過她手裡的胭脂露,水鬼蕉立刻恭敬地喂她。她紅唇鮮艷豐盈,水鬼蕉不敢正視。苦蓮子端坐不動,薄野景行示意單晚嬋到苦蓮子身邊:「他們是老夫舊部,小媳婦不必驚慌。他便是老夫幾日前提過的名醫,你且讓他看看。」

單晚嬋這才走到苦蓮子面前,略略福身:「有勞大夫了。」

若真按苦蓮子的意思,那是絕計不會理會別人死活的。但如今薄野景行開了口,他雖面無表情,還是給單晚嬋把了脈。閉目細聽半晌,他睜開眼睛:「只是氣血虛弱,只須益氣補血,兩者並補便是。」他本就是架子大的,這時候立刻吩咐下去,「水鬼蕉,這幾日就由你照顧這位夫人!」

水鬼蕉已經給薄野景行喂完胭脂露,應了一聲,立刻開了方子去採藥草。單晚嬋過意不去,幾度道謝。本想命丫鬟去煎藥,但水鬼蕉是個親力親為的,已經拿了方子出去了。

等到兩人出去,苦蓮子這才細嗅薄野景行的紫玉碗——上面還有胭脂露的殘液。他以銀針撥了些到一個指甲蓋大的玉盒子里:「能輕易改變谷主體質,此人莫非是商天良?」

薄野景行點頭,正要說話,突然屏住了呼吸。苦蓮子一怔,他雖不懂武功,毒醫之名卻也是讓人聞之色變的。他右手捏了一粒黑色的臘丸在手,警惕地留意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卻只是搖搖頭:「百里天雄的人。」

苦蓮子面色微變:「七宿劍派?是因為前日百里辭楚的事?」

這件事已然轟動江湖,他知道也不奇怪。薄野景行冷哼:「百里天雄就這麼一個兒子,豈能善罷甘休。」

苦蓮子面色沉靜如水——這跟他沒關係,只要不惹到這個房間,外面屍橫遍野他頂多注意出去的時候別踩著屍體。

薄野景行卻突然推門出去——外面早已是殺聲四起,苦蓮子急急阻攔:「你要幹什麼?!」

薄野景行眉頭微蹙:「江清流的小媳婦兒。」

苦蓮子氣急敗壞:「那關你什麼事?!」

薄野景行頭也沒回,她快步走過一排禪房,所幸女眷的住處隔得並不遠。周氏這次帶了六十多名僕婦,轎夫、護衛也有七八十人。這時候大家已經發現了異樣,空氣里全是血腥味。

苦蓮子攥住薄野景行:「百里天雄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他若派人來,必是準備充分。可這時候還沒殺到後院,證明江清流早有防備。你又何必涉險?」

薄野景行腳步不停:「區區小賊,何險之有?讓開。」

單晚嬋的房間空無一人,薄野景行三步並作兩步,很快走到寺后的講經台。江清流果然早有準備,這時候十幾個剃成光頭的僧人目露凶光,與沉碧山莊近百人對恃,顯見得已處劣勢。

但是他們手中有籌碼——單晚嬋和周氏。一眾女眷被趕牛羊一樣趕到一起,十幾個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鬼頭刀:「江清流,你再過來一步,她們都將人頭落地!」

刀鋒架在柔弱的頸項,江清流就在前面,身邊站著宮自在、梅應雪等人。顯然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敢亂動。

百里天雄當然不甘心愛子橫死,江清流要是連這個都不防備,他這個武林盟主也不用當了。但是這次,他暗中設伏的時候,百里天雄的人卻早已潛入寺廟,扮成了僧人。

這一場談判誰都不願先開口,周氏雖然身在屠刀之下,神色凜然無懼:「清流,我江家從無貪生怕死之徒。別猶豫。」

如果抓住百里天雄,江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勢必再上一個台階,從此不可撼動!

單晚嬋唇色發白,卻也還算冷靜。她一直注視著江清流,江清流長身玉立,一如新婚時那樣俊朗。片刻之後,江隱天不知道說了什麼,江清流輕輕吐出一個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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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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