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義結金蘭 (一)
上官芷煙剛行至店前,不由一愣。店門不大,約莫有七米寬,兩米高。店門半掩,門前懸垂有一幅仿絲材質的碎花門帘。門帘對稱、方圓,簾頭比較簡單,運用了一些拼接方法和特殊剪裁,凸顯濃郁古風。她心中暗暗稱奇:「不是麵館么?怎地裝配這種門帘?予人一種書香氣息。不似來吃面,反好似來參加文會。」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抬頭看去,上面不是「面面俱到」四個大字,卻又是甚麼?
她暗自一笑,自嘲過於敏感。正待掀簾而入,忽聞裡間傳來一陣陣清新幽雅的琴聲。頓時定住,心下大奇,凝神傾聽,仔細辨認。只聽這琴聲不似二胡如泣如訴,卻比之委婉纏綿,是那種迴旋往複的纏綿,有點心痛;不如古箏響亮歡快,立竿見影,而卻平和沉穩,有一種往心裡去的吟哦;也不像琵琶那麼鋒芒畢露,大珠小珠落玉盤式的直接瞭然。它細膩含蓄,泛音輕靈清越,散音沉著渾厚,按音或舒緩或激越或凝重,讓人真正體驗到餘韻裊裊、象外之致的味道,就好象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實且虛,繚繞而去,彷彿華夏國畫中的那種水墨煙雲,如山嵐萌動,綿綿不斷,遙遠至時間深處。
上官芷煙雖出自武術世家,但家裡先輩之中,文武雙全之人比比皆是,卻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她自幼愛琴,恰遇名師指點,浸營多年,自是深諳此道。此時愈聽愈奇,暗嘆道:「這彈奏之人乃七弦古琴大師,我差之甚遠。真沒想到來吃碗面竟也能聽到如此美妙的琴聲,巧遇難得一見的大師,可算得人生一大妙事。這種機會可要好好把握住,不能錯過。如能得他指點,我的琴藝定會有所突破。」
正想間,又聞一陣女子歌聲飄來,聲音輕靈逸氣,氤氳著一種迴腸盪氣的悠遠,彷彿升起一縷淡淡輕煙,暗悟:「原來這位大師是個女孩。是『她』卻不是『他』。」
只聽她徐徐唱道:「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上官芷煙知她唱的乃是北宋名臣范仲淹所作的「漁家傲?塞下秋來」之詞。上半闕寫景,而景中有情。寫的正是北宋積弱積貧,而西北有西夏,北方為大遼,兩大強敵虎視眈眈、伺機攫取,處於敵強我弱的極度不利形勢。上半闕僅僅三十一字,但邊鎮之勞苦,塞外之荒涼,戰時之肅殺,無一不描繪得歷歷如見。
歌聲低回婉轉,琴聲悠揚清越,動人心魄。琴弦吟哦著,顫動著,感覺心就一點一點悵惘起來,上官芷煙觸景生情,心下黯然,想:「此情此景與我華夏國當前困境何其相似。且現今我國所面臨的形勢比之當年北宋更加惡劣了萬分,天佑我國能脫此絕境,還我族清寧平和。」
陡然間,琴聲直轉而上,發出凄切之聲,既而高昂激越、洶湧澎湃。
只聽她又唱道:「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歌聲由低沉婉轉之調,逐漸轉而為慷慨激昂之聲響。琴、歌雙飛,兩相應和,直把詞中愛國激情、濃重鄉思的氣氛渲染得淋漓盡致,情調蒼涼而悲壯。
整首詞短短六十二字,上官芷煙聽得是心隨琴動,意隨歌往,凄清、悲涼、豪壯之情油然而生,暗贊道:「好一個琴歌雙絕。定要見識見識此等人物,一旦錯過,悔之晚矣。」主意既定,當下輕掀門帘,小步跨入。
她剛一進門,環顧四周,「咦?」的一聲,不由呆住。
小店門外雖書明麵館,內里卻大有乾坤。只見整個小店約莫有三四百平米,分為上下兩個躍層,分別隨意地擺放著幾張餐桌。中央有一小琴台,上置一張琴桌,桌上放著一把七弦古琴。四周裝飾著碎花的窗帘、通透的帷幔、書香濃郁的捲軸字畫以及水仙、文竹等綠色植物。讓店內充滿了一種淡淡的清新優雅的文化氣息。
客人不多,僅三桌,分別坐著兩三人。客人雖少,卻均是儒雅風流之輩,風度儀態皆大雅。桌上擺的也不是面,均是一些蜜餞、乾果及炒鴨掌、煎牛筋、菊花兔絲等下酒佐菜。每位客人面前還各自擺放著一個古香古色的上好陶瓷小瓶和一隻小玉杯。瓶、杯上分別浮雕有鼠、虎、龍。。。。。。等十二生肖。圖案生動,雕功精美。陣陣香氣從那些瓶、杯中飄來,細細聞去,不是老窖佳釀卻又是甚麼?
上官芷煙大為詫異,暗道:「這還是麵館么?」
她妙目四盼,光彩流轉,卻只見客人不見服務人員,就連琴台上也是空無一人,那位琴歌雙絕的大師亦是不見蹤影。如此清幽雅靜的場所,自己則傻傻地佇立著,倒顯得異常唐突,但又不見有人前來招呼,更為訝異,心想:「這生意是怎麼做的?」
這個大異於常的小店讓她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好。正待喚聲服務員,忽又覺在此幽雅溫馨的氣氛中高聲喚人,大為不雅,生生忍住。她傻站了好一會,漸感不耐,想一走了之,卻又捨不得就此與大師失之交臂,且這個特別的小店也勾起了她的濃厚興趣。於是靜下心神,尋了就近的一張椅子坐下,耐心等待。
約莫過了五分鐘,只見店內裡邊盡頭一幅門帘掀起,一個少女手托一隻瓷盤緩緩而來。盤上放了七隻陶瓷小瓶,還冒著縷縷熱氣。
上官芷煙默數客人,正好七位,恍然暗道:「原來這裡僅有一個服務員,想必剛才是為客人溫酒去了,難怪沒人招呼我。」待那少女走近,上官芷煙定神一看,心中一震:「怎地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她自身就是美女,從小到大就生活在一片讚美聲之中,雖從不外露,但內心卻實實在在有許多優越感。此時見這少女美貌異常,不禁與之自比,比了半天,也未覺得自己有何勝算,略有不服,又頓然醒悟,暗啐了自己一口,心想:「我怎地變成如此膚淺?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作甚麼?」
那少女分別給幾位客人布了新酒,而後行至她面前,見她面容,也是驀地一愣,隨即咯咯一笑,問道:「上官小姐光臨小店,不勝榮幸,想點些甚麼?」上官芷煙聽她竟能叫出自己的姓氏,愕然道:「你認識我?」隨即仔細端詳那少女,也覺她面熟,卻又想不起究竟是誰,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絕不認識她。那少女笑道:「上官小姐乃天之嬌女,我如何能不識?」見上官芷煙仍是一臉疑惑,心知她認不出自己,於是提醒道:「今天早上的實戰模擬演示,上官小姐解說得好極了。上官小姐不但學問極好,風度氣概亦是不凡,令小妹非常欽佩。」
聽她說至實戰模擬演示,上官芷煙頓時恍然大悟,難怪自己覺得眼前這少女眼熟。早上的實戰模擬演示會,她記得曾有三個青年女軍官隨著首長們一起來到七部,參觀模擬演示。當時她正為遠程時空躍遷演示擔憂,並未怎麼注意她們,只依稀記得她們是兩個上校、一個中校。兩個上校皆身著一套天藍色銀邊海軍軍服,胸前綉了一條冉冉上升的青龍,想必是青龍艦隊軍官。那個中校則身著一套黑色軍服,胸前綉了一隻赤火鳳凰。這是甚麼兵種,她卻認不出來。當時她還略為詫異,暗自揣測這三個青年軍官究竟是甚麼來頭,怎地有資格參與如此重要的演示會?而且如此年輕就能官居上、中校?
上官芷煙乃是心高氣傲之人,她作為華夏國最重要的軍事科研項目組主要負責人,也不過僅僅位居中校,並且科技兵的軍銜一般來說都要比作戰兵種稍高一些。她見那三個女軍官與自己年齡相仿,軍銜卻比自己還要高,心生不服。後來見她們坐在幾位最高首長身後,做演示記錄,才恍然她們是首長秘書之類的文書官,也就不再覺得奇怪。再往後,她專註於模擬演示,就再沒有留意那三位女軍官。
此時聽這少女提及演示會,上官芷煙猛然想起她就是早上那三個女軍官中的那個中校。當時她穿了一套黑色軍服,此時卻身著一身白色連衣褶裙,頭髮也舒展開來,難怪自己未能認出她。上官芷煙見她換下軍裝,穿上長裙,端的是美貌非凡,嬌媚如花,爭勝之心又起,不由多打量了她幾眼。
或許女人天生就有愛美爭勝之心,特別是美女相見之時。那少女見上官芷煙不停地打量自己,感到她是在與自己比較,不禁亦生出攀比之心,也盯著她上下打量,心想:「還真是個美人兒呢。要是五哥哥見了她,想必會看得眼睛發直,口水直流。不過,本小姐可不比她差哦!」轉念又想:「一定要好生打扮打扮,待五哥哥回來,迷他個神魂顛倒、口水長流。嘻嘻。」
兩少女就這樣靜靜地相互打量著對方。過了好一會兒,上官芷煙問道:「小姐貴姓?你看,你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卻還不知如何稱呼你,是否有些不公平?」那少女格格嬌笑,揶揄道:「上官小姐恁地小氣。知曉名字也要分個先後和公平。不愧是作學問的,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我姓鳳,名嬋媛。這下我們誰也不欠誰了吧?」
原來這少女正是勇闖龍潭虎穴,盜得敵軍「反突襲作戰計劃」絕密情報的華夏國「鳳翼三號」――「邪鳳」鳳嬋媛
上官芷煙被她調侃得面龐發熱,暗惱:「這丫頭怎地這般伶牙俐齒?我可不能輸於了她。」她本為天之嬌子,素來不甘於人后。這時見她打趣自己,好勝之心即起,瞟向鳳嬋媛手中托盤,微微一笑,說道:「鳳小姐天生麗質,又是軍中骨幹,怎地做起了麵條西施?難道鳳小姐開銷過大,國家發的補貼不夠用么?抑或是鳳小姐亦想作學問,來麵館學習計算,以便於任何事也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鳳嬋媛被她說得一怔,心中暗怒:「好啊!本姑娘不過是打趣你兩句,你就如此挖苦我,還是真是個小氣的人呢!」正待反唇相譏,忽聽一客人道:「鳳丫頭,不是說還有一曲么?我們幾個老傢伙可等了許久啦。」鳳嬋媛嗔道:「急甚麼?這就開始。」當下白了上官芷煙一眼,不再理會,徑直向琴台行去,邊走邊想:「哼!算你運氣好,暫且放你一馬,一會再收拾你。」
上官芷煙見她行往琴台,頓時驚疑不定,尋思:「難道她就那位琴、歌雙絕的大師?算了,這丫頭鬼靈精怪,伶牙俐齒,算不得好路數,不求她學琴也罷。」轉念又思及剛才天籟之音,她本是愛琴之人,求學之心甚切,實在心癢難耐,又想:「要不暫且委曲求全,向她學習琴技?」
「不行!這丫頭心高氣傲,桀驁不馴,絕不能向她低頭。否則她豈不是連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她只見得別人心高氣傲,卻未意識到自己也不遑多讓。一時間躊躇不已,求學與鬥氣兩種心思在腦海中激戰,難分高下。
胡思亂想間,一縷清音冉冉升起。琴音甫始淡靜低越,委婉纏綿,透露出濃濃的凄涼、悲切之意,既而琴音陡變,渾厚凝重,綿音連連,如泣如訴,渲染出強烈的憂憤和思念之情,以及對國危家亡、生死離別的痛恨。
只聽她幽幽唱道:「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
她唱的正是唐朝安史之亂時,大詩人杜甫在兵荒馬亂中,與兄弟離散之後,懷著憂憤和思念之情,而作的「月夜憶舍弟」一詩。
琴音瑟瑟、歌音幽籟,互相補充配合,或實或虛,既有濃重悲涼的氣氛,又有生離死別的焦慮不安,還有憂憤國難的慷慨激昂。琴、歌互和,利用音律的配合,宛如構造了一副虛幻之境,使聽者也彷彿進入了夢裡,似夢卻真。一把瑤琴,一副清音,浸潤著聽者的心。但一切又似乎是淡淡的,可是它會停在那裡,不時地在聽者心裡浮上來,飄散,迴旋。此情此境,瀰漫在小店空氣里的氣息,有酒香醉意,亦有依戀傷情,淚下如霰的正是這種感傷之情。
上官芷煙聽她彈著、唱著,不由痴了。琴、歌雙音已深深浸透她的心神,融入她的魂魄,聽彼思己,黯然惆悵,心想:「杜甫四個弟弟失散三個,但也僅為失散,未見得會有性命之憂,他就已如此感傷。而我的五個嫡親哥哥卻是悉數奔赴國難,與敵拚命搏殺,血染沙場,生死未卜,卻叫我如何是好?」想著念著,不禁心痛如絞、淚流滿面。那五張一模一樣、圓胖憨厚的笑臉,浮現於她的腦海,撕扯著她的心,暗叫:「你們都是我的!全部都要給我乖乖的回來!一個也不能少!我還沒欺負夠呢!」
鳳嬋媛纖指拂琴,柔音嬌唱,亦是神隨指去,魂伴音飄。聯想起自己的四位義兄此時正搏命疆場,生死難料,不由是又痛又思且恨,黯然神傷,淚珠兒在眼眶中溜過去滾過來,心中發堵,這琴、歌雙絕卻是再也不能演奏下去。
小店中此時籠罩著一層濃濃的思切感傷之情,兩少女憶兄憂兄,均是呆愣半晌。七位客人亦是神色凝重,憂憤國難之情躍然臉上。
過了好一會兒,上官芷煙猛然醒悟,心知自己大為失態,急忙連抹眼淚,再抬頭看向那琴台,不覺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