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謀深算
月輝朦朧,星黯風寒。子時,本該萬籟俱寂,酣暢入夢。
然,朱牆金瓦的東崢皇宮,卻燈籠高懸,宛如白晝。寬闊殿廊間,一排排腰佩長劍的御林軍,因職責所在,正強打精神站崗。
面浮倦色的御林軍,是想睡不敢睡。而,比之御林軍,宮內的某些主子,卻由於各懷鬼胎,心事重重的無法入睡。
這不--
御書房內,燭火通明。
身著金色帝袍的曲鴻熙,正落座龍案前,揮舞著一支硃砂筆,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摺。
筆尖遊走,落下准奏二字,戶部侍郎上呈的奏摺,擠進了龍案左側,已批閱過的奏摺堆里。
伸手一拿,左丞相奏摺入目:聖上登基兩年,後宮卻只有一妃、一嬪、一貴人,為延承龍嗣,臣以為,理應充盈後宮。
字僅看了一半,本面無表情的曲鴻熙,便一臉怒色,直接將奏摺一撕,扔到了案前冰冷地上。
重拍桌面,曲鴻熙咬牙切齒:「老妖婆,朕的四周,你已安插那麼多姦細,還嫌不夠么?竟又唆使狐群狗黨,想於朕枕邊安插姦細?」
曲鴻熙怒音落,一黑衣人進入御書房,單膝跪地。
龍椅間起身,移步黑衣人面前,曲鴻熙負手而立,聲冷調緩:「事情辦的如何?」
腦袋低垂,黑衣人臉灰聲抖:「回稟聖上,雲皓軒一家已全部歸府。」
墨眸微眯,寒氣籠身,曲鴻熙一字一句,如刀似劍,直戳黑衣人心臟:「四十名御林軍,卻殺不了雲府三人?你這御林軍統領,平日如何訓練屬下的?」
腦袋垂的更深,黑衣人血液凍結:「卑職該死,卑職無能。」
衣袖一揮,返回龍椅落座,曲鴻熙一臉狠色:「今夜出任務御林軍,全部杖責一百。」
吞咽一口吐沫,御林軍統領抬頭,聲音因恐懼而結巴:「回……回聖上,他們……他們全死了。」
「什麼?」墨眉一挑,如彈簧般起身,曲鴻熙滿眸震驚:「朕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
「按照慣例,不管任務成功與否,御林軍只要還活一人,都得立刻向卑職復命。可這一回,直到雲家歸府,卑職都未收到信號。甚至……」
額頭冷汗滴落,統領聲若蚊吟:「卑職派人多方查探,也杳無音訊。惟一可能性,便是出任務者皆覆滅,且死無全屍。」
聽完統領回話,曲鴻熙幾乎楞住了。
--怎麼可能呢?
此次出動的御林軍,本領都是一流的。即便是往常,武功一般的雲家父子,也絕無抵抗之力。
何況,今夜的雲家父子,還是從天牢走出的,內傷外傷一大堆,更不可能滅了御林軍。難道……
據探子回報,雲府今夜出現一名青衣人,緊接著雲皓軒便離府了。御林軍的死,莫非是青衣人所為?
那人是誰?武功竟如此高?
統領略微猶豫,又道:「聖上,更蹊蹺的是,歸府的雲家父子,內外傷已痊癒,垂危的雲思瑤,更健康無恙。」
震驚過多的曲鴻熙,雙手握拳,陰聲吐出三個字:「滾出去。」
「是。」抬手,擦拭額頭豆大汗珠,彎腰的御林軍統領,死裡逃生般退出了煞氣瀰漫的御書房。
--雲皓軒,你的背後,何時多了卧虎藏龍之輩?曲賢歌,你的身虛體弱,究竟是事實,還是偽裝?
老妖婆,栽贓陷害這一局棋,你落的滿盤皆輸。想必,你又要重新開局了吧?下一局棋,你將出何陰招?
曲鴻熙移步窗前,仰首望天。
月隱星沉,浩瀚蒼穹,漆黑如墨。一如曲鴻熙的心,跌入深不見底的黑谷,不見一絲曙光……
與此同時,永福宮--
檀香裊裊的紫銅熏爐,落放金絲楠木桌上。桌右側,某本該「中毒」昏睡的人,正悠然自得坐著,細品一碗銀耳蓮子羹。
淺金色宮袍間,九隻栩栩如生彩鳳,橫穿百朵艷紅牡丹,牡丹花蕊以銀色珍珠美麗點綴。
微翹的金色護甲,嵌著名貴鴿血紅寶石,盡顯雍容之姿,華貴之氣。沒錯,她正是東崢太后。
比之太后悠閑,楠木桌左側,杏黃色王袍罩體,金冠綰髮的曲卓煜,卻是一臉陰怒色。
砰的一聲響--
一通體碧綠,價值不菲的翡翠酒杯,被手腕一揚的曲卓煜,毫不心疼砸向金磚地面,碎裂成片。
憤然起身,指戳杯碎處,曲卓煜道:「廢物,全是廢物,本王平時喂你們吃豬食了?五十名錦衣衛出動,沒能殺掉雲皓軒一家,竟還落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
燭影搖紅,曲卓煜杏黃色王袍間,清晰可見一條四爪金蟒,霸氣十足穿雲飛天。
貴為東崢榮王,袍間綉四爪金蟒不足為奇。但,四爪金蟒穿雲飛天,這就耐人尋味了。
龍在天,蟒在地。
只有帝袍,才能綉飛龍在天圖案。曲卓煜為皇室中人,為顯尊貴身份,可綉酷似金龍的蟒,但必須是盤旋於地的蟒。
然,曲卓煜繡的卻是穿雲飛天,傲俯大地的金蟒。其目中無帝,取而代之的囂張氣焰不言而喻。
曲卓煜對面,酒杯碎地處,跪著的一名中年男子,乃錦衣衛指揮使。
曲卓煜砸杯時,一碎片騰空飛起,刺入指揮使右臉頰內。但,鮮血染臉的指揮使,根本不敢拔出碎片。
惶恐低頭,指揮使遍體冷汗,顫聲道:「王爺息怒,卑職訓練屬下無方,願領重罰。」
未待曲卓煜嚴懲,喝完最後一口蓮子羹的太后,緩緩放下金碗,溢出了笑意濃濃的聲音。
「皇兒,你怎麼又暴躁了?哀家素日常說的話,你是忘了?還是全當成耳邊風了?」
衣袖憤怒一甩,曲卓煜側頭,臉色陰沉:「孩兒聽進耳里了,一字沒忘。動怒傷肝、犯愁傷心,如此無益之舉,必須戒之,慎之,重之!」
太后微俯身,貼向紫銅熏爐,輕揮掌心,令淡淡檀香味撲鼻,繼續笑問:「還有呢?」
壓抑怒氣,曲卓煜回:「大丈夫臨危不亂,山崩於前面不改色,地裂於後談笑自如,方能設計除敵,達成宏願,將天下盡納手掌。」
「雖一字不漏,卻不代表你真記住了。記在腦海,即便倒背如流,也只是形同虛設。這些話……」
拉長笑音的太后,掌心輕輕一推,將盛有凝神靜心檀香的紫銅熏爐,送到了曲卓煜眼前:「必須銘記於心,才能見到效果。」
瞅了一眼紫銅熏爐,曲卓煜撇嘴:「母后,縱然孩兒銘記於心,也做不到您這般高境界。」
錦衣衛暗殺不成,竟莫名其妙失蹤?歸府的雲家三口,又莫名其妙傷愈?這叫他怎能不動怒?不嚴罰訓練屬下無方,盡出廢物的指揮使?
「哀家若沒猜錯,錦衣衛下落不明,必是被毀屍滅跡了。不過,無用廢物,死了也是活該。」
太后臉間的笑,柔若春日暖風。但,太后對五十名錦衣衛,那棄之如履的冷血話語,卻猶如寒凍臘月的冰,令人毛骨悚然。
望向指揮使,太后笑語慵懶:「訓練屬下無方,指揮使的確失職。但,若不想自身也落得活該下場,指揮使必會吸取教訓,日後更用心嚴訓屬下,是么?」
榮王若為嗜血的狼,太后便是城府極深,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臉。
榮王懲罰犯錯屬下,最狠的,不過索了屬下一條命。
可太后呢?她一般不懲罰犯錯屬下,一旦懲罰,不僅索了屬下一條命,還有其九族之命。因此……
比之榮王怒斥,太后溫柔笑語,更令指揮使膽戰心驚,腦袋用力磕地:「是是是,卑職知錯必改,日後會更嚴格訓練屬下。」
對於指揮使用力磕地,從而流血的腦門,太后漫不經心掃一眼,掌心摩挲起了金色護甲。
「停吧,別磕了。永福宮的地磚,哀家甚為喜歡,莫讓血弄髒了。告訴哀家,賢王那邊情形如何?」
慌忙揮舞衣袖,拭掉地間鮮血,指揮使遍體冷汗回話。
「據密探所傳消息:其離開將軍府時,吐了幾口血,回到賢王府,又吐了半碗血。後來,由管家喂喝一碗葯,便虛弱睡下了。」
「行了,你退下吧。」太后一聲令下,指揮使幾乎連滾帶爬的,狼狽逃退出了永福宮。
掌心重拍桌面,曲卓煜咬牙:「先皇那頭老狐狸,死了還留一手,將九龍御令給了曲弦歌。他以為一枚九龍御令,便能保住曲弦歌,保住雲府?」
對於親兒易怒性子,無奈搖一搖頭,太后道:「你又想怎樣?」
墨眸陰冷一眯,曲卓煜回:「孩兒決定了,明夜親自出馬,滅的賢王府、雲府寸草不生!」
「殺敵一萬,自損三千。你呀,總魯莽行事,學不會不費一兵一卒的智取。賢王府的存在,何需你我費神,曲鴻熙自會操心。至於雲府……」
「今夜,若非你擅作主張,又怎有錦衣衛失蹤,這自取其辱的一出?哀家早跟你說過,滅了雲皓軒,令兵符下落不明,完全是下下策。」
曲卓煜面前的紫銅熏爐,被太后拉回原位,護甲輕撩緩冒的煙:「得不到兵符,我們與曲鴻熙兵力相當,還是難以奪位。順利拿到兵符,方能成就大業!」
太后音落,曲卓煜憤語:「雲皓軒那老匹夫,都送他入天牢了,仍舊死活不說。這般倔強的他,哪還有法子逼他吐露兵符下落?」
縮回撩煙護甲,太后笑意深遠:「峰迴路轉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雲思瑤的奇迹生還,不就是一條現成大道?」
冷冷一哼,曲卓煜回嘴:「生還又怎樣?雲思瑤若能令雲皓軒屈服,去往天牢逼問的陳千戶,又豈會無功而返?」
護甲尖圈畫桌面,太后道:「一刀穿心,令雲思瑤幾乎魂斷,當然無功而返。雲思瑤都要死了,雲皓軒若還屈服,除非他腦子被門夾了。」
歪頭,望著太后,曲卓煜問:「那麼,母後有何妙計?」
滿眸算計的笑,太后緩吐八個字:「納雲思瑤為榮王妃。」
「什麼--」
受到驚嚇的曲卓煜,如彈簧般跳起:「母后,您沒搞錯吧?雲思瑤丑如鬼魅,看到都要吐,您還讓我娶她?您想噁心死孩兒?孩兒堅決不娶!」
「一時的噁心,一世的帝位。」無視親兒驚愕表情,太后柔吐笑音:「哀家不逼你娶,你自己選擇。」
帝位的誘惑,令噁心膨脹的曲卓煜,瞬間猶如泄氣皮球,向太后妥協:「娶了她,便能奪到帝位?」
「明為娶,實為囚禁,折磨的她死去活來。如果這樣……」愛耍陰計的太后,一臉自信笑意:「愛女勝命的雲皓軒還不投降,哀家送他一個服字。」
重新落座椅間,曲卓煜擰眉:「雲思瑤若承受不住,自尋短見,母后的如意算盤便落空了。」
「雲思瑤什麼貨色,你還不清楚?」輕拍兒子手背,太後面慈心狠:「膽小懦弱的廢物,若給她機會,只會向雲皓軒求救,怎會有勇氣自殺?」
眨眨眸,曲卓煜道出隱患:「母后,納雲思瑤為榮王妃,曲鴻熙必會從中阻攔,絕不肯下聖旨的。」
起身,緩步走向寢殿的太后,唇間拋送來一句話:「他不肯下聖旨,哀家可以下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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