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恍然如夢
鳳離歡轉過身,雙腿猶如捆綁千斤巨石,緩慢的挪足,每走一步極為沉重,彷彿耗盡了全身力氣。
抵達竹窗處,面迎冰冷月色,染血的手撐著窗檯,鳳離歡道:「吟風,施針,解開她的睡穴。還有……」
略微停頓,痛徹心扉的鳳離歡,又顫聲補充:「將迷霧林千變萬化陣撤去,備好馬車,以便他們返府。」
視線穿過緋紅燭光,盯望鳳離歡蕭條背影,穆吟風一臉的抗拒表情,失聲驚叫:「主子--」
今夜,就算不殺雲思瑤,以她的鮮血,滌凈體內聖水毒。那麼,也該解開那生死相連的命運吧?
「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鳳離歡以幽冷的語調,瓦解穆吟風念頭:「奉命行事。」
「遵命。」
穆吟風手腕一揚,銀光飛閃。
待藥針刺向雲思瑤睡穴,又返回袖筒,穆吟風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奔出葯廬,去往迷霧林撤陣。
而,穆吟穆離去的一瞬--
軟榻間,睡穴被解的雲思瑤,杏眸緩緩睜開,艷波流轉,風華無限。
「瑤兒,你醒了?」
一覺初醒的雲思瑤,剛剛起身下榻,套上繡花鞋,便被眸色複雜的雲皓軒,用力握住了手腕。
惟恐鳳離歡反悔,女兒命懸一線。如履薄冰的雲皓軒,一邊拉拽雲思瑤手腕,一邊道:「走,跟爹回府。」
掙脫雲皓軒大掌,雲思瑤按揉手腕,嘴角微抽。
「爹,你輕一點,拽疼女兒了。」爹搞什麼嘛?她腳跟才站穩,就很蠻力的拉她回府邸?
黑斑成功祛除,移骨換膚怪力失效,雲思瑤不僅恢復了真容,就連她的嗓音,也增添了幾分甜美。
這甜美嗓音,與當年的納蘭瑤一樣。
儘管含著怒,可隨風飛入耳內,卻猶如炎炎夏日,天賜的一場清涼細雨,灌溉的大地回春,眾人心曠神怡。
葯廬內所有的人,傾盡了全部力氣,十指深掐掌心,才沒被這甜美嗓音,誘的神魂顛倒。
十指鬆開掌心,六大閣主對望了一眼,北焰國失蹤的榮帝,於御書房四壁宣紙間寫的話,不約而同浮現腦海。
--見之一面,失魂落魄,忘卻家門。從此,相思成疾,甘願以餘生,再換美人回眸一笑。
聞之一語,心醉神迷,不分南北。從此,痴迷不止,虔誠祈禱,盼美人檀口一啟,再吐天籟仙音。
失蹤的榮帝,並沒有絲毫誇大。這般羞花麗顏、甜美嗓音,比起榮帝宣紙間所寫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六大閣主感慨之際,雲思瑤則輕眨杏眸,望向了葯廬西面,臨窗而立,背對她的鳳離歡。
請問,什麼狀況?照理來說……她一覺醒來,歡應該以最快的速度兒,飛奔軟榻,笑迎自己。
可,他卻一反常態,站離自己遠遠的。甚至,姿態靜如雕塑,對醒來的她,瞅都不瞅一眼?
另外,葯廬地面上,又是什麼狀況?
毛巾、茶杯、蘋果、銀匣、酒杯以及木盆,為何亂七八糟的躺地?尤其杯子與蘋果,竟呈四分五裂狀?
還有,不止爹怪、歡怪。
就連六大閣主,也怪怪的?一個個低著腦袋,不看她也就罷了,渾身竟籠罩著一團煞氣?
左顧右盼,感覺氣氛極其的怪異,卻又摸不著頭緒。秋波一轉,雲思瑤的視線,重新飛回鳳離歡身上。
璨勝銀河的麗眸,笑望鳳離歡背影,雲思瑤櫻唇淺啟,一聲嬌喚,柔如暖風、甜似蜜糖:「歡?」
擱在窗台上的血手,緊緊的握成拳狀,努力不被甜音誘惑,鳳離歡失色的唇,凄幽張啟。
「日後,請稱呼我--鳳離歡。」
短短的九個字,由鳳離歡齒縫內,緩慢而艱難的擠出,就彷彿輪迴了千萬年,染滿了風霜雨露。
語調,猶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音律,依然似天籟。可是,與往昔一比,卻欠缺了溫度,擯除了感情,冷極也淡極。
而,這漠冷聲音背後,隱藏著的劇痛,噬骨剜心。劇痛,彙集成了千萬條血浪,無情的重擊四肢百骸。
懷疑雙耳聽錯,更懷疑猶置夢中,雲思瑤黛眉深蹙,眸盯鳳離歡後背:「歡,你說什麼?」
鳳離歡轉過了身,以悲戚的眼神,對視雲思瑤。以重複的淡冷語調兒,糾正雲思瑤稱呼。
「請稱呼我鳳離歡。」
母后,離歡這名字,你果真沒取錯,且一語成讖。
歡樂,於我而言,果真如夢幻泡影,虛幻易破滅。瞧,我的歡樂,轉瞬即逝,痛苦永無止境!
稱呼他鳳離歡?甚至,還用上了「請」字?
鳳離歡的悲戚眼神、淡冷語調,令恍然如夢的雲思瑤,一臉的迷茫,心中困惑難以言喻。
雲思瑤實在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了一覺,睡了短短的一覺,為何一覺醒來,環境依舊,氣氛詭譎?
爹的神色,惶恐萬分?九日一雙秀眸,純凈色澤粉碎無影,取而代之的,乃熊熊的怒焰?
六大閣主,殺伐之氣極盛?至於歡,柔情蜜意蕩然無存,對她疏離的同時,一臉哀痛,滿眸凄涼?
呆楞了半晌,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惟有不詳感籠罩心頭,雲思瑤輕聲問:「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失色的唇,冰涼一啟,鳳離歡幽喚:「瑤兒--」
這一聲幽喚,這一聲傾盡全力的幽喚,聽的雲思瑤心弦一顫。只因,聲音太飄忽了,飄忽的彷彿……
今生,歡將是最後一次,如此親昵的喚她。而,最後一次昵稱,像是一種哀悼,哀悼已逝的幸福。
幽喚聲落,鳳離歡閉唇,葯廬靜如死寂。
許久之後,凝結萬千悲痛的桃花眸,恍如隔世般望著雲思瑤,鳳離歡再一次啟唇,緩聲打破寂靜。
「回去吧,跟你爹回府,離我遠遠的。」
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明明彼此相愛,卻又不能愛,不可以愛。
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兩顆心,曾經貼靠的很近,近的密不可分,幾乎融為了一體,卻又忽然的……
要將兩顆心分離,且必須分離,離的愈遠愈好。
這一切,只因為他姓鳳,她也姓鳳。雙鳳結合,恩愛逾恆,乃是孽緣,會遭天譴的孽緣!
鳳離歡話音入耳,雲思瑤徹底懵了,懵的暈頭轉向。讓她回府也就罷了,竟還讓她離他遠遠的?
蓮足飛邁,一邊朝鳳離歡所處方位狂奔,雲思瑤一邊問道:「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先前,由於距離太遠、燭光朦朧,再加上鳳離歡有意的遮掩,雲思瑤未察覺鳳離歡雙手染血。
如今,距離拉近,又嗅到血腥味的雲思瑤,自然捕捉到了鳳離歡傷手,焦心懸膽的驚呼。
「歡,你的手,為何染滿了血?」
而--
瞅見雲思瑤飛奔來,鳳離歡的情感,驅使著他張開雙臂,迎接雲思瑤到來,將其摟入懷。
但,與此同時,鳳離歡的理智,卻猶如驚雷般咆哮,怒斥他趕緊避開,避的愈遠愈好。
情感與理智,激烈無比的交戰,導致鳳離歡氣血翻騰、內息紊亂無比,一口血似泉噴出了唇。
最終,理智戰勝了情感。
就在飛奔的雲思瑤,距離噴血的鳳離歡,約莫一步之遠,伸手想拉住鳳離歡臂彎的一瞬。
鳳離歡身影一閃,猶如避瘟疫似的,避開了雲思瑤,退到葯廬北面,再一次與雲思瑤拉隔最遠距離。
素手,僵硬的懸在半空中。
鳳離歡的舉動,鳳離歡避如瘟疫的舉動,令恐慌襲心的雲思瑤,杏眸難以控制的浮現淚霧。
素手垂落,緩慢轉身。
幾乎崩潰的雲思瑤,雙腿彷彿灌了鉛,無法動彈自如,只能以一雙淚眸,迷茫的望著鳳離歡。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我爹,對你說了什麼話?」
難道,趁她入眠時,爹以死相逼,讓歡對她割愛?所以,歡迫不得已,只能無奈的演戲,用冷漠偽裝柔情?
可,如果是演戲,怎會如此的逼真?歡的一言一行,不像弄虛作假,很真,真的令她心驚膽戰!
雲思瑤的眼角,滴淚。鳳離歡的心,卻滴血。
閉眼,躲開雲思瑤淚眸,鳳離歡失色唇角,勾起一抹凄絕的笑:「走吧,跟你爹回府,離我遠遠的。」
「走什麼走?」
鳳離歡的重複話語,令雲思瑤的滿心恐慌,化為聲嘶力竭的吼叫:「你不說出原因,我不會踏離葯廬!」
「你不走,我走。」
顫抖的唇,硬擠出一句話,鳳離歡手腕一揚,震碎了葯廬北面牆壁間窗欞,逃似的飛窗而出。
面對雲思瑤,鳳離歡心如刀割,痛的幾乎窒息。
他以為,離雲思瑤遠一點,痛楚或許會減輕一些。但,轉身逃離的一瞬,鳳離歡卻發覺,心痛更甚!
「啊--」
竹窗外,朦朧月色中,鳳離歡撕心裂肺的狂吼聲,由冷極的夜風,送入了葯廬,刺疼雲思瑤雙耳。
「歡--」
驚叫一聲,雲思瑤蓮足一抬,奔向了被鳳離歡震壞的竹窗,準備跳窗而出,追回鳳離歡。
可,就在這時,沉默許久的六大閣主,忽然站列成一橫排,以陰沉臉色,攔截住了雲思瑤去路。
「滾開」兩個字,雲思瑤尚未來得及出唇。冷望雲思瑤的宋殘殤,搶先道出了自己以及其他閣主心聲。
「雲思瑤,如果你不想主子被逼瘋,就別追他。還有,想知道前因後果,去問你爹!」
語畢,由於極度擔心鳳離歡,宋殘殤倏地一個轉身,與其他閣主陸續的飛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