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認凶作子（下）

辦理此案的張法官來到看守所，找到胡俊強。(手機訪問-wap.1２3.更新更快閱讀更爽)

張法官不到五十歲，戴著一副眼鏡，顯得很斯文，他告訴胡俊強：「許亮的父母向你索賠十萬元……」

胡俊強並沒感到驚訝，他平靜地說：「十萬元不算多，我現在雖然付不起，但我出獄后，一定掙錢還這筆債，如果他們不嫌棄我，我願意代替亮哥服侍他們到老，把他們當親爹親媽一樣看待……」

望著這個溫文爾雅、乳臭未乾的年輕人，張法官表情複雜。

胡俊強問張法官：「法官大人，你能替我找一下我在天都市的表哥嗎？這是我在天都唯一的親人，我只能找他幫忙。」

「行！」張法官說，「你說吧，找他有什麼事？」

胡俊強當即寫了一封信：

「表哥：我由於一時衝動，打死了待我如親弟弟一般的義兄，請您看在姑姑的分上，無論如何湊一筆錢給他的父母，並代我向他父母賠禮道歉。你手上的錢要是不夠，請你找別人借一點，算我這個不爭氣的表弟求你了，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表弟胡俊強叩謝」

張法官看完信，感慨道：「你是一個有良心、有責任感的年輕人，可惜，唉……這封信我一定替你轉交……」

※※※

張法官找到了胡俊強表哥的住處。

表哥看完信，一陣嘆息。他從家裡拿出五千元，又從朋友處借了三千元，隨即交給了張法官。

張法官拿著這八千元錢開始犯難了：劉鳳雲提出的賠償額可是十萬元呀!這區區八千元怎麼能行？怎麼辦呢？再看一看胡俊強的表哥為難的樣子，似乎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張法官只好起身告辭。

走在路上，張法官想：劉鳳雲提出的十萬元賠償額並不高，如果法庭在調解不成的情況下判決，她的這個訴訟請求很可能會得到法庭的支持。可一旦那樣，胡俊強將背著沉重的債務壓力去監獄服刑，這對一個孩子的改造和成長都將產生不利的影響。再加上胡俊強沒有父母，也沒有經濟來源，這可如何是好？

張法官於是決定找劉鳳雲面談一次，看看能否減少一些賠償額。

※※※

天都市，一個簡陋的旅社。

自從兒子去世后，劉鳳雲夫婦的精神陷入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尤其是劉鳳雲，沉浸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常常一個人獃獃地望著天花板出神。

夜裡，劉鳳雲還老是夢見兒子渾身是血地站在床前哭訴：「媽，我死得冤啊!……」

劉鳳雲雖然十分疼愛兒子，但她並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母親。

胡俊強主動向兒子的叔叔坦白了他和許亮打架的經過，這多少減輕了劉鳳雲對胡俊強的仇恨。她十分清楚，如果胡俊強不對外人說他和許亮打架的事，也許誰也不會想到許亮是被人打死的，他也就會平安無事。

後來，胡俊強在接受公安人員訊問時，再三聲明自己確實用木棒打過許亮，許亮的死和他有直接關係，這多少有點讓她意外和感動。

張法官來到劉鳳雲的住處。

他告訴劉鳳云：「胡俊強還沒出生時，父親就被車禍奪去了年輕的生命，母親生下他還不到3個月，因為忍受不了寂寞，和一個四川男人私奔去了外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可憐的胡俊強被母親狠心地丟在土炕上，任其自生自滅，是姑姑的奶水和村裡的好心人你家一餐、我家一頓地把他養大。童年留給胡俊強的記憶就是穿著被別人丟棄的破棉襖和在刺骨的寒風中撿垃圾。由於過早地品嘗了生活的酸咸苦辣，所以胡俊強還沒長到十六歲，就決定到外面闖世界，他發誓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聽了張法官的話，劉鳳雲感嘆道：「想不到，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

張法官從口袋裡掏出一封胡俊強寫給他們夫婦的信，遞給劉鳳雲。

劉鳳雲打開信：

「大伯、大媽：

由於我的魯莽，使你們失去了一位好兒子，使我失去了一位好哥哥。我不敢請求你們的原諒，我知道說什麼也無法彌合你們的傷口，但我還是想對你們說：對不起!對不起!!

今後在獄中的每一個日日夜夜，我都將為你們祈禱，我祈禱許亮哥平安，祈禱許亮哥在另一個世界里一切如意……」

讀完信，劉鳳雲已經流下了眼淚，她沒有想到，胡俊強原來是這麼可憐的孩子，他的誠實漸漸撲滅了劉鳳雲心中那仇恨的火焰。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丈夫老許。

丈夫老許從小也是個孤兒，老許的身世甚至比胡俊強還要悲慘。她能夠理解一個孤兒要長大成人其間會有多少淚水和他相伴，那是常人難以想像的……這麼想著，她不禁沉默起來。

張法官又說：「胡俊強的這封信曾經數易其稿，還請別人幫忙修改過，但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話，都是他的真情表白!」

看著胡俊強的信，「孤兒」兩個字深深地刺痛了劉鳳雲的心。

沉默了一會兒，劉鳳雲哽咽著對張法官說：「這孩子太可憐了，十萬元賠償金我們就不要了，你就讓孩子安心改造去吧。」

張法官說：「謝謝你這麼通情達理，我替胡俊強感謝你們夫婦！」

※※※

由於案子一時判不下來，劉鳳雲夫婦離開天都市，回到了老家。

可是，回到家的幾天里，不知為什麼，劉鳳雲的心裡除了對兒子許亮的思念外，又多了一份對胡俊強的牽挂，總是揮之不去。

她時不時挂念起被關押在看守所里的胡俊強。

見妻子總是愁眉不展，念念叨叨，丈夫關切地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想開點吧！」

劉鳳雲卻對丈夫說：「不知胡俊強的表哥會不會去看他，這孩子沒什麼親人，表哥要是不去，該沒有人去看他了，那孩子該有多可憐哪!」

「你，你說什麼？」老許對妻子的反常心理十分不解，問道，「你怎麼念叨起他來了？」

劉鳳雲嘆口氣說：「不知怎麼搞的，這幾天，我老是擔心他。」

老許更加奇怪了，責備道：「你這是怎麼啦？天下哪有為仇人牽腸掛肚的?從古到今沒這個理呀？……」

劉鳳雲再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

胡俊強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送入清河監區一分監區服刑。

入獄后的胡俊強一邊改造，一邊給劉鳳雲夫婦寫信，表達自己的懺悔：

「大伯、大媽：

我很想用『對不起』這三個字做這封信的開頭，但是我也知道僅僅『對不起』三個字又怎能彌補曾經對你們深深的傷害。一轉眼大半年過去了，自己曾經年少無知給你們的家庭帶去了一生無法忘卻的痛苦，我內心的負罪感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

經過半年的服刑改造，使我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這半年裡，我也總在不斷反省自己的罪惡，包括犯罪的心理狀態，每一個細節以及之後的心理變化。我痛恨自己到了極點，可是今天的一切將永遠無法挽回，我也只有在這漫長的刑期中去接受洗禮、凈化自己……」

※※※

在這段沒有兒子的日子裡，劉鳳雲的心裡卻起了一層又一層波瀾。

她想，胡俊強之所以在處理同事關係時比較敏感，正是由於他從小缺少父母的愛護，受盡他人的歧視，所以他老想出人頭地，以致釀成不該發生的悲劇。這孩子多麼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呀!多麼需要父母的關愛啊！否則，孩子出獄后誰能保證他不會故態復萌、釀成悲劇？

這麼想著，劉鳳雲做出了一個有悖常情的決定：以一個母親博大的胸懷去擁抱失去母愛的迷途羔羊，用母愛的光輝引領胡俊強走向新生！

在收到胡俊強第5封來信后，她終於給胡俊強回信了。

一來二往，他們之間的通信也越來越多。每次給胡俊強寫信，劉鳳雲總是不厭其煩地對他千般叮嚀、萬般囑咐，要好好做人、要多注意身體等等，就像以前兒子許亮每次出門前一樣。

※※※

清河監區一分監區。

這天，曹指導員把胡俊強叫到了值班室。

曹指導員說：「胡俊強，你的事情，我們分監區民警都已了解，你和被害者母親的通信，我們也看了，雖然你因此入獄，但我們覺得你良心未泯，是個誠實的人。」

胡俊強難過地說：「可我畢竟給他們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減輕他們的傷痛，我只能通過寫信，來表達我的悔恨。」

曹指導員說：「是啊，他們夫婦只有這麼一個獨子，喪子之痛是可想而知的。」

「指導員，」胡俊強有些怯生生地說：「我是個孤兒，從小沒有父母的疼愛，我，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妥不妥……」

曹指導員說：「你說說看？」

胡俊強於是鼓起勇氣說道：「如，如果可能的話，我，我想認他們為父母，出獄后，盡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可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可能。」

曹指導員為之眼前一亮，他想了想，然後十分肯定地說：「嗯！你這個想法很好，我支持你，你可以寫信試一試。」

回到三組監舍，胡俊強就找來信紙，表達了要認劉鳳雲做媽媽的想法：

「大媽：

千言萬語難以表述我心中對您的深深懺悔，更難以彌合您心中的創傷。如今的我正全身心地投入到改造中去，用辛勤的汗水洗刷思想，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立功贖罪。如果我的懺悔能減輕對您的傷害，則是我最大的知足。

我顫抖的雙手幾經遲疑，今天終於鼓足勇氣提起這支似若千斤的筆。但千言萬語凝於筆端卻無從啟齒。現在身為囚犯的我也曾經以『囚犯』嗤之以鼻。是啊，『囚犯』是一個多麼可悲、可恨、可惡的字眼，一個又多麼讓人不願接受的現實。

雖然如此，但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做你們的兒子！我會盡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也一定會像親生兒子一樣服侍你們到永遠……」

※※※

讀著胡俊強的來信，劉鳳雲心中百感交集，喪子的悲痛和即將做媽媽的喜悅同時撞擊著她那顆受傷的心靈。

經過和丈夫商量，他們終於決定，認下這個孤苦伶仃的胡俊強為自己的兒子。

當晚，劉鳳雲飽蘸深情地給胡俊強回了一封信：

「俊強：

你在監獄里生活一定很苦吧?再苦你也要挺住。你一定要好好改造，多學點文化。我和你爸不圖你出獄后對我們有什麼回報，只盼你能為社會做點貢獻。天冷了，我給你織了一件毛衣，過兩天給你寄去。在獄中你要聽幹部的話，千萬不要和別人打架……」

※※※

清河監區會見室。

值班人員把胡俊強帶了進來。看到劉鳳雲夫婦坐在會見室里，他感到有些驚訝。

當胡俊強從韓分監區長的口中得知了劉鳳雲夫婦的來意后，胡俊強激動的全身顫抖個不停，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劉鳳雲夫婦看著忐忑不安胡俊強，眼裡充滿了關愛之情。

望著劉鳳雲夫婦憔悴的面容，胡俊強的眼淚不停地往外涌，他幾次想把淚水堵回去，但怎麼也堵不住。

韓分監區長打破了沉默，他說：「胡俊強，今天是他們夫婦認你做兒子的好日子，你有什麼話要對父母說嗎？」

胡俊強走到劉鳳雲跟前，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說：「媽媽，今後我就是您的親兒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劉鳳雲的臉上早已淚痕斑斑，她激動地用顫抖的雙手欲扶起胡俊強。

胡俊強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伏在地上嗚嗚地痛哭起來，淚水一滴一滴灑在地上。

會見室里鴉雀無聲，沒有人說話，只有淚水在每個人的眼眶裡打轉。

劉鳳雲站起來，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擠出一絲笑容，哽咽著說：「孩子，起來吧，媽原諒你了，今後你有家了！」

丈夫老許也走過來說：「是啊，你有家了！」

胡俊強撲到「父母」的懷裡，再次痛哭起來。

這時，韓分監區長站了起來，表情凝重地鼓起了掌。一分監區的其他民警和會見室里所有的人都含淚鼓起了掌……

※※※

胡俊強有了強大的動力，因為母愛的聖潔和光輝已在他的心中亮起了一盞燈，這盞燈將為他驅走前進路上的所有陰霾和痛苦。

胡俊強投入到積極改造之中。漸漸地，他發現自己有了想家的思想，這樣的想法在他看來是真誠的，於是，他第一次以兒子的名義給劉鳳雲寫了封信：

「親愛的媽媽：

您也許不知道，我叫出『媽媽』這個稱呼時，心裡有多麼高興！我從小就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孤苦伶仃，現在終於有媽媽了！媽媽，我一定聽您的話……

雖然我從沒到過媽媽的家，但在夢裡，我已經回去過無數次了。我想，媽媽的家一定很溫暖，因為有媽媽在家。媽媽，讓我為您唱支歌吧：

親愛的爸爸媽媽

你們好嗎

現在工作很忙吧

身體好嗎

我在監獄挺好的

爸爸媽媽不要太牽挂

雖然我很少寫信

其實我很想家

……

爸爸媽媽要保重身體

不要讓兒子放心不下

再過幾年我一定回家

好了，先寫到這吧

此致敬禮

此致那個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