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集 變態色魔
天都市。凌晨。
街道上車水馬龍,路上的行人糅合在淡青色的晨光里,行色匆匆。忽然,有兩名女青年尖叫了一聲,並迅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只見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名20歲左右的男青年,飛也似的逃去……兩名女青年抬起手,吃驚地發現上面儘是血跡,她們不禁再次尖叫起來……
第2天,又有3個女孩的屁股被刺,緊接著市區幾家醫院已有幾十個被戳的女孩去治療。「戳屁股」奇案的不斷發生,使大街小巷千家萬戶對這個「變態色魔」議論紛紛,不少女學生都不敢上學了。
天都市公安局對此高度重視,將此案定為系列傷害案,組成專案組,指揮全市公安民警全力擒魔,並畫出犯罪嫌疑人的模擬畫像,張貼了懸賞公告:
「近期,我市連續發生尋釁滋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持刀戳傷街面過往女性。請廣大市民結合模擬畫像,積極向警方提供線索。對提供線索直接破案者,獎勵人民幣0000元整。犯罪嫌疑人基本特徵:男性,身高17左右,年齡20歲左右,體態偏瘦,瘦長臉,尖下巴,行走時背略前哈……」
一個月後的一天凌晨,這個「變態色魔」再一次作案時,被便衣警察當場抓獲。
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迅速趕來,要一睹這個被大街小巷議論紛紛的「變態色魔」究竟是何等模樣。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這個罪犯只有20出頭,看上去還很文靜、靦腆,被抓時不僅不慌張,還有一絲羞態,臉無兇相,身無怪異,說話時甚至有些女人的柔弱之氣……
他就是驚駭了全市的「變態色魔」?說話怎麼有女人的柔弱之氣?他為什麼專門傷害年輕的女性?人們不禁發出了一連串的疑問。
「變態色魔」被警車押送到了公安機關,民警對他進行了突擊審訊:
問:姓名?
答:任金華。
問:年齡?
答:21。
問:你一共戳了多少女性?
答:30個。
問:你為什麼要傷害這些女性?
答:討厭吧。
問:為啥討厭?
答:從小就討厭吧。
問:你為什麼專戳女學生的臀部?
答:(苦笑)那地方……顯眼。
問:顯眼就戳嗎?
答:我……我不知道……
※※※
4個月後,也就是2009年春節過後,「變態色魔」任金華被押送到清河監區一分監區。
當任金華走進一分監區后,不少民警乃至服刑人員都很意外地舒了一口氣。因為他的相貌太不起眼了,與傳說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一名罪犯議論道:「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變態色魔」?不像,真的不像!」
另一名罪犯甚至說:「咳,他只能是個容易受欺負、很不起眼的角色……」
一分監區全體民警專門為此開了個協調會,清河監區張教導員也參加了會議。他說:「今天,任金華被押送到一分監區了,大家知道,對這樣一個曾嚴重危害並震動了天都市的所謂『變態色魔』,既來之,我們就必須全力、及時地給予教育和挽救,而且必須行之有效,既防止其在獄內作惡,又要達到出獄后不再危害社會的效果。」
會上,大家一致認為,應對任金華進行特殊管教。而這一任務理所當然地主要落在了曹指導員的肩上。
因為這一次新入監的罪犯只有任金華和另一名罪犯,共兩個,所以沒有進行為期一個星期的培訓,他們被分在了組。
第一天出工,罪犯們紛紛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任金華,目光里充滿了戲謔。任金華只是裝著沒看見。一些罪犯尋機嘲弄他,其中一名罪犯還裝扮成少女的模樣,扭著屁股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服刑人員都哈哈大笑,任金華雖然憤怒,卻不敢反抗。收工后,他向帶工的民警唐副分監區長告了狀。
唐副分監區長不太耐煩地揮手說:「干你的活去!」
副分監區長唐強40歲,也是警官學校畢業。他工作極其負責,是個搞生產的能手。由於長期在工地上帶工,他的皮膚顯得黝黑,這正應了白湖監獄民警自嘲的那句話「起得比雞還早,長得比驢還黑」,不過這也使唐副分監區長顯得更加結實、豪放。
唐副分監區長在一分監區主要負責勞動現場的管理,他不僅要親自安排監督哨位置、落實警戒標誌、組織工間查人,還要親自檢查勞動進度和勞動質量,此外還要掌握承包組罪犯的思想動態,嚴格對小組長、值班員的管理,杜絕牢頭獄霸等。
當晚,曹指導員找任金華談話,談了從「傳說」到對他的「印象」。可是,任金華一聲不吭。沉默了一會,曹指導員問道:「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任金華還是不語。
曹指導員最後試探地問起他的個人情況:「你談過戀愛沒有?」
聽到這句話,任金華才起抬頭,有些驚訝地看了曹指導員一眼,說:「我……」
可是,他只說了這一個字,卻又咽了。
曹指導員無奈,只好讓任金華回到監舍。
任金華走後,一分監區民警一起開了個小會。曹指導員說:「通過交談,我發現任金華的病根可能在『親情』與『愛情』上。我建議分監區派出兩名民警,到他的家裡去調查一下,摸一摸情況。」
大家表示同意。於是會議決定選派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進行家訪。
第2天出工,任金華來到再次勞務加工現場。昨天的一幕又出現了。一名罪犯又裝扮成少女的模樣,扭著屁股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極富挑逗性。
一名罪犯一邊看,一邊笑著說:「呵呵,你真夠噁心,從後面看你想犯罪,從側面看你想撤退,從正面看你想自衛!」
另一名罪犯大笑著說:「哈哈,老兄,從後面看,你能迷死一萬;從前面看,你能嚇死一萬;前後你能搞死了兩萬。佩服、佩服!」
罪犯們再次哈哈大笑起來。任金華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聲,將一枚椎形廢鐵條刺入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罪犯的屁股上。
這名罪犯大叫著找到唐副分監區長。唐副分監區長當即將任金華關進禁閉室。
禁閉室里,任金華髮瘋般地大叫:「我再出去就殺人!」叫了幾聲后,他就攤坐在禁閉室里,埋頭哭泣起來。
※※※
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先到了任金華以前打工的一家化工廠。
王警官30多歲,也是警官學校畢業,和其他警官一樣都自學了大專文憑。他聲音洪亮,性格豪爽,並且十分幽默,你只要和他一接觸,立刻就能感受到這點。他總是嘻嘻哈哈的,彷彿永遠不知道憂愁是什麼東西。
化工廠的領導及職工們對任金華的犯罪入獄都表示不解。廠長約40多歲,他說:「任金華老實肯干、待人厚道,真沒想到他會幹出這種事。當時聽到這事,我們還不相信呢!」
一名女工說:「他從不與廠里女工打交道。我廠的女工劉梅追他一年多,他始終不答應,這些事在廠里人人皆知。」
汪副分監區長一聽,覺得這是個線索,於是請求廠長,要見見劉梅。
不一會劉梅來了,汪副分監區長說明了來意。然後問了好久,劉梅才聲淚俱下地說:「他是好人……我至今也不明白他為啥做那些事……我猜與他的家庭有關,他在家裡可能受過傷害,他家裡有父母和一個哥哥……我猜他躲我也是有原因的……」
汪副分監區長問道:「那你知道他家的地址嗎?」
劉梅說:「知道。」
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又乘中巴車趕往任金華的家。這是一個小村莊,遠處望去,任金華家的房子十分破舊。
走進屋裡,見有3個人正在吃飯,汪副分監區長想,這名婦女一定是任金華的母親了,可她顯得驕橫撒潑,舉止粗魯,見有民警進屋便冷笑一聲端著飯碗出去了。汪副分監區長又看看那位中年男子,想必就是任金華的父親了,可其父雖然粗壯矮實,但他只管吃飯,並不搭理。而坐在一旁年輕男子一定是其兄了,他顯然是憨呆弱智,一邊往嘴裡刨飯一邊嘿嘿地傻笑著。
汪副分監區長只好自己坐下,說道:「我們是任金華所在監獄里的民警,今天特地來看看你們!」
任金華的父親擱了飯碗,只嘆不語。汪副分監區長首先說了對任金華的一些好的印象,並說了尋求幫教之意。這時,其父才落淚出聲道:「全完了!這個家,我全指望他,供他上學,可他……他談戀愛不成……他活該!」
汪副分監區長想繼續問下去,可其父再也不說話了。正僵持著,村長聞訊趕來了,他熱情地請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去了他家。
這時,天色已晚,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只好住在了村長家。
村長告訴兩位民警:「任金華3歲時便死了媽,現在的媽是他12歲時才有的后媽。父親為供他上學,不知和他后媽吵鬧過多少次。他學習成績不錯,得過不少獎狀,但上到高2時戀上了一個女生,從偷戀到明追,再到後來告吹,從苦求到尋死,鬧得滿校滿鄉人人皆知,最後棄學不上了。他父親一氣之下將他捆打一頓,趕出了家門,後來,任金華外出打工,曾經幾次回家,父親都不讓他進門……」
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似乎明白了緣由。王警官問道:「你知道任金華戀上的那個個女生叫什麼嗎?她住在哪裡?」
村長說:「她叫祝偉榮,就住在鄰村……」
第2天一早,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來到鄰村,打聽到祝偉榮的家。可其父母說,祝偉榮不在家,在市裡的車站美容美髮廳打工。
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便返回市裡,下午,在車站找到了那家美髮廳。可是,那家美髮廳已被查封,一打聽,原來祝偉榮因多次**已被車站公安分局拘留,正在審訊過程之中。
兩名民警又來到拘留所,經拘留所民警同意后,見到了祝偉榮。
面對民警的問話,一副妖艷模樣的祝偉榮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只說了一句話:「任金華是誰?我不認識。追過我的男孩多啦,誰還記得……」談話不歡而散。
走出拘留所,王警官不屑地對汪副分監區長說:「任金華看上的就是她?什麼眼光嘛!如果任金華聽了她說的話,還不知道怎麼想呢?」接著王警官不無調侃地說,「瞧她那樣,從小缺鈣,長大缺愛,腰系麻繩,頭頂鍋蓋,她以為自己是東方不敗,其實是蠢貨第二代。」
汪副分監區長說:「別開玩笑了,我們回去就告訴任金華實情吧!」
※※※
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趕回一分監區。
當得知已將任金華關進禁閉室時,他們感到有些不妥。在向曹指導員簡要彙報情況后,汪副分監區長和王警官又趕到了張教導員處。
汪副分監區長說:「任金華的變態初因及犯罪根源是因為親情的缺憾、家庭病態冷漠、親母早逝、後母刻薄兇狠等所致。他上高中時的那場初戀純屬極度缺憾中的錯覺與失誤。他戀上的人不經意間的幾次媚眼、幾句關照便讓他如逢救星、相思若狂。那個女孩逗了他一段時間后就另有新歡,任金華苦求無效后才一步步占進了牛角尖。而此時,唯一能勸導他的父親給他的卻只是毒打與拋棄。本就不成熟的他由此仇恨升級。內心狂怒又生性柔弱的他心中的積怨得不到正常的宣洩,於是傷害女學生就成了他唯一能發泄的方式……」
張教導員當即表示:「看來你們調查的很全面,這事應對症下藥,救治任金華的良藥應該是親情。」
第2天早上出工時,張教導員、曹指導員、韓分監區長一起來到罪犯隊列前。然後,張教導員親自打開了禁閉室的門,放出任金華,讓他歸入隊列。
任金華不知何因,只是小心地走進隊列。
張教導員當著大家的面,大聲說道:「已服刑改造的任金華不是什麼變態色魔,他是學生!是孩子!是病人!」
此言一出,服刑人員個個面面相覷。
張教導員又說:「以後大家不許再叫他『變態色魔』,要像關心病人一樣關心他,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服刑人員齊聲答道。
這時,隊列里的任金華終於「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中午,一分監區值班室。曹指導員和汪副分監區長向任金華述說了分監區民警去他家的前後經過,並坦誠地說出了對他的了解,如實地擺出了他的「病根」。
任金華又一次感動得哭了。他不禁想到,當初自己被苦戀弄得死去活來時,唯一可依靠的父親也從未細問過他的心事,從未去過學校一次。如今,監獄民警卻專門去了一趟他的家裡,而且是為了一個罪犯的事而奔波勞累,這種關愛,他怎麼能不感動呢?
回到監舍,曹指導員和汪副分監區長的話一直在他的耳邊迴響,特別是汪副分監區長從自己家鄉了解的那些話,更使他如夢中蘇醒。劉梅的那句「他是好人」;父親的那句「這個家,我全指望他了」;祝偉榮的那句「任金華是誰?我不認識!追我的男孩多了,誰還記得」……這一句句話就像一聲聲雷鳴,撞擊著他那孤苦的心靈。
下午收工后,任金華主動找到曹指導員和汪副分監區長,他立正站好,說出一句話:「我以後一定好好改造!」
曹指導員走近他,拉著他的手說:「你從小渴望的是親情,而你父親的親情仍在,只是他也有許多苦衷和無奈。只要你走出誤區,只要你主動用親情去感化親情,你一定會看見另一番天地!」
任金華獃獃地愣了許久,忽然他抬了一下自己的頭,咬著嘴唇說:「我恨!」
汪副分監區長說:「任金華,祝偉榮給你的只是一種錯覺,其實關心你的人有很多,比如劉梅,還有其他很多人。」
任金華眨巴著眼,慚愧地說:「可是,我已是一個犯人。」
曹指導員笑著說:「不晚!監獄不是刑場,是學校,是醫院,是從頭起步的路口!」
任金華勾著頭,想了想,然後說:「指導員、汪副分監區長,不管將來怎樣,在這裡,我一定好好的……」
一連多日,任金華勞動起來都特別積極,他只知道埋頭幹活,也不多說一句話。民警們能看出任金華難以掩飾的孤苦與冷清,對過往的一切和未來的一切仍是茫然無知,內心的失望無從寄託。對他來說,親情是一種渴望,也是一種忌諱。
這天午飯後,任金華正在監舍里低頭髮呆,王警官笑著走了進來,說:「任金華,有人會見你!」
任金華想,誰會來看自己呢?他憨笑不動,以為王警官是在和他打趣。「快走呀!」王警官拉起他便走。
到了會見室,任金華驚呆了,幾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出現在他的面前:父親,劉梅,小學時非常喜愛他的女班主任許教師!
任金華一下子明白了,是民警千辛萬苦給他送來了這陽光雨露般的親情。他有些手足無措了。半晌,任金華轉身給民警敬了個禮,然後面對親人忽然跪下,說道:「我,我全錯了!」
幾雙親切的手一起扶起了他。
「你這孩子,知錯就好!」父親含著淚說。
「相信我,我是真心的!」劉梅也走上前來,略帶羞澀地說。
「金華!」一旁的許老師眼裡充滿了關愛與喜悅地說道,「這裡的民警對你可真是關心啊,他們跟我聯繫了幾次,讓我來看看你。說實話,當得知你的事情后,我很吃驚,甚至不敢相信。還記得你小學時候的事嗎?那時你學習成績好,也很聽話,同學們都在誇獎你,你給我的印象最深了。所以,今天我一定要來,並且來當面告訴你:金華,就從小學再學起吧。」
任金華再次流淚了,渴望已久的親情終於來了,而且來得是這麼濃、這麼烈,他都感到難以承受了。他撓頭摸臉、又喜又愧,真有點像個孩子了。
還是劉梅機靈,打了他一下,笑著說:「看你,傻樣!」任金華想笑,但還是撲進父親的懷裡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