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最後的皮室
這一章數經修改,遷延了幾日。/
畢竟這一戰,幾乎就是《唐騎》最後的戰爭場面了。
謝謝大家不離不棄地陪伴了《唐騎》這幾年。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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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匣子從西漠北的大日曼陀羅傳到輪台,再從輪台傳到龜茲,一個中年僧人手捧匣子,步入金帳,張邁指著僧人對郭洛說:「這是贊華上師的大弟子。」
郭洛點了點頭,漠北的事情他也大致知道,張邁為了監控西漠北,在輪台過了一個冬天,之後來到龜茲,卻還是將過半的部隊留在了輪台以備緩急。
匣子打開,裡頭赫然是耶律阮的頭顱!
看到這個頭顱,張邁臉上既無驚喜,也無意外,只是點了點頭,對中年僧人道:「你做的很好。」
中年僧人道:「這是貧僧應該做的。」
張邁又說:「上師如何了?」
中年僧人道:「活佛自始至終,一直閉關不出,只是傳出佛旨。師弟人雖剃度,身不在佛門,斬首伏魔之令,也是出自活佛之法旨。」
張邁道:「請回復活佛,我張邁不會忘記當初的承諾。從此以後,願佛光普照大漠,直至永遠,願我佛以慈悲心化解一切乖戾,願胡漢蒼穹之下,永遠再無殺戮,再無侵伐,一切眾生,祥和安樂。」
中年僧人合十稱讚,口宣佛號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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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塵埃也落定了!」張邁蓋上了裝著硝制首級的黑匣子,拍了拍膝蓋。對郭洛說:「耶律阮賊心不死,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卻只是拖累了十幾個部落的性命,當初河中一戰。使我們在嶺西十年無後顧之憂,今日之後,漠北也有三十年的平靜了。」
郭洛道:「三十年後呢?」
張邁道:「吐蕃佛教,十分適合漠北土壤,有三十年時間,必定能徹底根治了。再說三十年後,咱們可都老了!但到那時候,我們該做完的事情也都做完了,」
他笑了笑。又說道:「這次我西巡,可有好些人蠢蠢欲動,就連孟昶那潭死水也微瀾了一下,安審琦在秦州也來奏說,秦西過去半年蜀中間諜增多了不少,不過他出手打了幾棍子之後,西南也平靜了。」
「遼東如何了?」
「戰報尚未傳來。」張邁道:「但郭威最新的消息,劉知遠最近又老實多了,劉知遠老實了。多半遼東的戰事順利了。不管遼東戰局是勝是敗,我們大概要啟程上路了。長安啊……是時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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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之外的東方,睡夢中的述律平被炮聲驚醒了。
半個月前,忽然傳來了遼津失陷、課里戰死的消息。唐軍登陸了。原本覺得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唐部隊,陡然間開到了眼皮子底下!
當消息傳開,不過數日。整個遼南處處皆反!原本順從無比的遼東漢民,忽然之間個個變得面目猙獰!這讓述律平痛心疾首!
在述律平心中。她並不覺得近期李胡攝政后對漢民的壓榨有什麼問題——那是合情合理的!至於遼東漢民是從燕地強制性遷徙過來的,遷徙過程中搞得幾十萬人家破人亡——這事述律平就從未記在心上。但過去兩年,大遼對這些漢兒的優容,對漢兒的免稅,這種種「恩賜」,述律平則時刻在心,而這些漢兒對此竟不感恩!唐軍一來就都背叛大遼了——如此狼心狗肺的蟻民,真箇叫述律平感到當初自己太過仁慈了。
與耶律察割不同,耶律察割在大敗到來之際,覺得自己錯了,覺得或許耶律屋質才是對的。
述律平的心思卻反了一個方向,她也覺得自己錯了,或許當初就該一開始就信用耶律察割,而不應該給予那些漢家蟻民!不該聽信耶律屋質與韓延徽的蠱惑,不該對那些漢賊那麼好!以至於現在一朝反骨,滿盤皆輸!
不過當趙贊的船隊開到東梁河,直逼遼陽府碼頭的時,這種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大的恐慌!
契丹的大軍全都遠征在外,遼陽府內部空虛,留下來的契丹人大多老弱,述律平急急忙忙起用耶律朔古,起用蕭翰,但一切都遲了。
隨著免稅令消息的傳播,遼河流域的漢人幾乎人人都願從軍,當趙贊的船隊進入東梁河,已經有十幾萬漢人跟隨莫白雀,把整座大遼的東京城給圍了起來,而遼陽府城內,也還有一半以上的人對契丹虎視眈眈。
遼津漢兒佔了七八成,遼陽的漢人也有將近一半,再除去渤海、高麗諸族,相對來說,反而是契丹成了少數族系。在這樣的形勢下,儘管述律平已對韓延徽充滿了猜忌,卻還是不敢動他了——這一刻若是再對城內的漢人妄加鎮壓,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後續反應!
此際的東京城內,還有一萬多遼軍士兵——這些兵力是聽說遼津失陷后耶律朔古匆忙從各地召集來的,軍隊的構成三成契丹,三成雜胡,三成漢軍。雖然失去了東梁河的碼頭,卻還是牢牢守住了遼陽的城防。
十幾萬自帶乾糧的遼東漢民並未接受過軍事訓練,鬆鬆垮垮地圍攏在東京城外,未能對戒備森嚴的遼陽進行有效的攻擊,趙贊的水師盤踞了碼頭,但也沒有大規模上岸決戰,按照他與高揚折三大將的協議,對遼陽的攻略只在於圍困,真正的攻城戰大可等到西面的戰事解決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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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將沒有讓趙贊失望,沒多久,耶律察割來援被截、全軍覆沒的消息便傳來了,趙贊聞訊大喜。故意放開了一條通路,讓人將消息傳進城去。當拽剌鐸括的首級高高地豎立在城外時,遼陽城內就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種深深的絕望了。
此後的每一天,便都成了述律平的噩夢,成了遼國高層的噩夢,成了整個契丹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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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在遼陽府聽說的同時,消息也傳到了榆關。
耶律李胡知道遼東的情況后,頓時覺得好像天崩了,地陷了!
原本以為唐山之戰已經是可怕的慘敗,卻沒想到那場戰敗只是一個開頭!
遼津失陷的消息傳出,整個榆關城內的契丹全都慌了。
再聽說耶律察割全軍覆沒。城內的契丹人登時哭成了一團。
所有契丹人都反應過來——如今的遼東,已經是漢人之天下了,百萬漢民杵在那裡,再開進來一支強大的唐軍,孤懸的遼陽府遲早都會陷落的!
他們的家人,他們親戚,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根——可都在那裡!而平日對漢人如何,榆關城中的契丹將兵自己心裡都有數!多年的欺壓所積累的憤恨一旦釋放。誰能知道遼東會發生什麼呢?
仇恨肯定會洗刷那片地面,怒火肯定會燒了整個東京!
幾乎在聽到消息的第一個晚上,榆關城內就發生了一營接一營的營嘩!
有人叫娘,有人叫爹。有人叫妻,有人叫兒……
然後就是一種完全不理性的集體呼聲爆發了——
「回去,回去!」
「快回遼陽府去!」
「回去救人。回去救人啊!」
面對數以萬計的將士歇斯底里般的呼喊,所有契丹將領的心都崩得如拉成滿月的弓弦!
他們的親人也都在東京!他們也想回去!
但現在。東京與榆關之間卻橫亘著一支剛剛徹底打敗了耶律察割的大軍!
這一阻隔不止是距離上的千里,更是一種不可跨越的生死之遙。
東京。回不去了……
親人,見不著了……
可在現在,這種理性的勸喻是完全說不通的!現在誰敢發出阻止將兵東歸的聲音,十有**會導致炸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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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維持著理性的耶律屋質,召集了全軍大將,召開了噩耗傳來后的第一次會議。
會議上,所有人的臉上都瀰漫著無路可去的喪容。
沒人說話,沉默的會議現場沉重得令人受不了!
終於耶律李胡忽然跳了起來,眉毛和鬍鬚揚動著,大叫道:「不管了!不管了!什麼都不管了!所有人聽令,跟我回去救東京!」
軍事會議上,所有人都面面相覷。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次會議的第一句話,聽到的就是這個!
耶律屋質黑著臉,說道:「李胡!你瘋了么!」
現在他都不叫攝政王了!
此時此刻,什麼攝政王,什麼天下兵馬大元帥,彷彿都變成了笑話。
遼陽已無強軍,耶律察割再敗,榆關這邊就是契丹全部的有生戰力了。也就是說,這裡是契丹人最後的希望了。
「我說,去救東京!」
「救?怎麼救?」蕭轄里喃喃道。
在現在的形勢下去救東京,不但榆關將難守,就是趕去的人也是去送死!
唐軍已經打了一次援,耶律察割就是落入了唐人的陷阱,難道同樣的陷阱還要契丹人再跳多一次?
「遼南有百萬漢人啊!」耶律察割紅著臉說。
遼津失陷,察割戰敗,遼南的那百萬漢人……想想都可以猜到那些人會是什麼樣的立場!
「知道遼南有百萬漢人,知道東京很危險,可那又如何!」耶律屋質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唐軍必定會在路上設伏擊的!察割已經上了一次當,我們不能再上第一次!」
錦州已經落到唐軍手中,遼西走廊的東西兩頭都已經被封住,就是想回東京,也都過不去了啊!
還怎麼回去?還怎麼回援!
這時候撒割也失魂落魄般說:「是啊,不能再上一次當,可是……可是……可是我們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遼南百萬漢人把遼陽府燒光?把我們的妻兒殺光?把我們契丹的百年基業毀光?而且留在這裡,也沒有活路啊!」
一種更加喪氣的氣氛壓抑在了每個人心頭。
北面是大山。南面是大海,西面是剛剛把自己徹底打敗的燕京鐵軍。而東面——則是被截斷了的歸路。
打回去,很可能會落入陷阱。
可是留在榆關。同樣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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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上,耶律李胡繼續他毫無理性的咆哮。
而漸漸的,契丹將領們也好像瘋了一樣,竟然一個兩個地應和道:「沒錯!沒錯!打回去!打回去!打回東京去!」
「回去救人!」
耶律屋質看著眼前這一切,無力地坐到在椅子上,這些經歷過不知多少場戰爭的將領們,此刻竟然彷彿也都失去了理性一樣,連他們都如此,外面的底層士兵就更不用說了!
這時。一個年輕卻冷靜的聲音說:「回去吧!兵心思歸,攔不住!強行攔住,榆關的時期不出十天就會崩潰,不如把這股思鄉的情緒利用起來,一舉殺回遼陽府去——那或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耶律屋質望過去,發現說這話的是在燕京奇襲中大放異彩的耶律休哥。耶律屋質覺得這話貌似有理,其實卻仍然是很不負責任的冒險。但他又不能不承認,現在如果要強行攔住已經陷入半癲狂狀態的契丹士兵們,榆關的時期將不戰自潰。
耶律李胡道:「看看!休哥也這樣說呢!回去吧!現在就回去!擦好刀。備好馬!我們明天就殺回去!」
會上所有將領都跳了起來,高叫了起來,齊聲道:「領命!」
耶律屋質依舊無力地垮塌在椅子上,看看應命的這些將領——或許李胡的命令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齊心的響應吧。這是這響應。卻讓耶律屋質覺得那彷彿是奔赴地獄之門的叩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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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瘋了……都瘋了!」耶律屋質幾乎要哭出來!
現在殺回去?那怎麼會有勝算!
雖然遼軍仍然有數萬人,但唐軍在遼東肯定會堅壁設伏以待啊!
蕭轄里忽然低聲說:「他們是瘋了,可不瘋又能怎麼樣?留在榆關等張邁來招降么?」
聽到「招降」兩個字。耶律屋質的心就像被針扎中一樣!
是的,殺回去。多半會敗亡。
可是留在這裡,仍然是絕望!
在東西兩頭都被掐斷的情況下。遼西走廊狹隘肯定無法供養數萬大軍,現在趁著唐軍立足未穩,大軍一涌而東,的確還有「萬一」的機會,而一旦被唐軍豎立起左右堅城來,那時的榆關將不戰而敗!
到得那時,真的要「投降」么?
作為雄踞北國百年的驕傲,耶律屋質無法接受!他也明白在場的將領中也不是沒有明白人,但他們都拒絕接受這等屈辱!寧可東向一戰,冒險以博萬一,也絕不屈膝投降!
耶律屋質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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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還沒開完,榆關已經不停有士兵在逃亡了,契丹本族的人無處可去,但那些渤海、高麗、漢軍……甚至回紇、敵烈,都在逃亡!
現在,在很多人看來,契丹已經完蛋了!
現在對他們來說,只要逃離這個可怕的戰場,等到戰爭結束,他們再出來,興許就能撿回一條性命,只不過是頂頭的統治者從契丹人換成了漢人罷了。
這天晚上,灤州方面發來了一封書信。
那是一封勸降書—一看那筆跡,竟然是韓德樞的手筆!
耶律李胡狂怒之下,將勸降書撕成了粉碎!
「漢狗辱我太甚!」李胡指著西面罵道:「待我收復遼東,殺盡在遼漢民,再來找你們算賬!」
憤怒中的耶律李胡整合了五萬大軍,東歸救遼,所有不願意束手待斃的契丹人——包括絕大部分殘存的皮室全部出動了!
剩下不願意追隨李胡的人馬,則留在了榆關。
天策十一年,七月底,遼西走廊已經有了幾分秋意。風中肅殺的味道越來越濃郁,蕭轄里不願意來。耶律屋質獨個兒來送行。
這一去,雙方都不知彼此存亡如何——也不知道是走的人會死。還是留下的人會死,還是雙方都會死。
送別之後回到榆關城內,耶律屋質發現蕭轄里正在城頭的垛孔中看著耶律李胡遠去的背影,他很厭惡耶律李胡,但這一刻眼中卻流下了熱淚——他哭的不是李胡,而是契丹啊!
耶律李胡此去,帶走了契丹最後的皮室人馬,也帶走了契丹最後的武力種子!如果這一去再出什麼岔子,那整個契丹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或許……哀兵必勝!」耶律屋質喃喃說。
「哀兵必勝?」
「是啊。」耶律屋質說:「李胡此去抱著必死之心。這必死之心,或許能成為扭轉的轉機也說不定。」
必死之心……
哀兵必勝……
儘管覺得很渺茫,但現在,他們也只能寄希望於這種冥冥的願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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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歸救遼的五萬大軍,為了避免重蹈察割的覆轍,盡量保證大軍在行走過程的集合度,同時廣派哨騎,遠遠地探查前方道路,以掃除各種埋伏。八日之後。大軍接近錦州!
哨騎發現唐軍三路大軍集結於錦州境內的小靈河畔,高行周、楊信、折從適全部到齊。高行周居中,楊信在左,折從適在右。三路兵馬各有八千多人,清一色的騎兵,這可是比埋伏察割時更加齊備的陣容。儘管錦州已經燒得半毀,但這三路軍馬卻拼成一道鐵壁一樣。徹底截斷了所有胡騎的歸路!
哨騎過不去了。
耶律李胡等也大概猜到,唐軍要在此堂堂正正一戰!
「是白馬銀槍團、大唐槍王和大唐箭王!」耶律休哥說道:「這也是唐人部隊中第一流的強軍了!」
燕京整軍之後。除了幾支威名赫赫的番號保留有限的兵力外,其餘的人馬盡皆接受整編,整編之後老兵散入各個新的軍區之中,唐軍各番號的整體素質變得更為平均,但仍然有幾支部隊實力突出。
「既然對方有這個念頭,那我們就成全他!」耶律李胡說。「唐人大概是想再來一次唐山一戰吧,但今天他們要面對的,可不是杜重威那樣的孬貨,而是我契丹的精銳!」
遼軍的五萬大軍,並非都是契丹人——而其中的漢、渤海、高麗等族,在契丹騎兵的裹挾下,面對唐軍三大王牌,幾乎人人都有怯色。
有警於唐山一戰的失敗,其中一個原因是杜重威部戰敗后反向衝動皮室后軍的陣腳,這一次耶律李胡改變了主張,他將最強悍精銳的部隊放在前頭,集中力量,衝擊白馬銀槍團與折從適部之間的駁接地帶!只要衝破這道鐵壁,就一口氣殺回遼東去!
「今晚休息一夜,養好馬力,明日一早廝殺,一口氣衝過去!」
看到契丹人的動態,唐軍三大將也猜到明日即將決戰。
「元帥當初親口說過,」楊信在傍晚的軍事會議上說:「如果戰事進行到今天這般地步,那麼,就不要再讓一個皮室回去了!」
耶律李胡的戰術布置簡單而粗暴,但張邁的指示則更加簡單,更加粗暴!
楊通道:「我們渡海而來,這一仗,不只是要勝利,不只是要殲敵,而且還要打得所有胡人從今往後不敢仰望我大唐,一舉而定東北三百年太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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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奚忠沒有睡覺,帶著工事兵的將領們一起,不斷推演著第二日的陣容與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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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才蒙蒙亮,雙方兵馬便集結起來,沒有盾牌——不管是遼騎,還是唐騎!
耶律李胡做出了衝鋒的決定,但他並沒有站在最前鋒,策馬立於最前鋒的,是耶律休哥。
昨日耶律李胡作出戰術指示的時候,耶律休哥心中並不贊同,但他也沒有反對,而今日交戰之際,他則請纓立於戰陣之最前端!
「我大契丹百年天下,總得有一個夠格的人來殿軍!」
他拔出了一把鑌鐵打造的馬刀,看著打磨得如鏡子一般的刀鋒,裡頭映射出了自己的臉。
契丹之立族。便在於掌握了鑌鐵打造技術,以此利刃加上馬背上的雄壯體魄。造就了這個偉大民族的百年傳奇。只可惜,一個偉大的民族。遭遇了另外一個更偉大的民族,一個百年雄魄,遭遇了另外一個千年強魂!華夏三千年的積澱,再加上來自安西的一番洗鍊,面對這樣的民族,是所有為鄰為敵者的噩夢!
「這就是變文中的既生瑜何生亮么?」
契丹騎兵後方,號角已經響起!
那是衝鋒的徵兆!
數十個勇士用他們超人一等的肺活量,鼓動著空氣的震蕩,吹響著契丹民族抱懷必死之心的衝鋒前奏!
可就在這時。唐軍的後方炮聲響起!
銅火銃的殺傷力,至今尚能讓張邁的滿意,但示威性質的鳴炮,卻已達到了這個時代所能達到的極限!
人肺加上號角所發出的聲響,徹底淹沒在火藥撕裂空氣的劇烈震動之中!尚未開戰,已落下風。
轟轟猶如炸雷般的聲響之後,便伴隨著數萬人同時的長叫:「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耶律休哥根據唐軍的呼喊進行判斷,推測唐軍的全部數量並不止三萬人!在兩萬八千騎兵的後面,應該還有超過一萬五千人以上的部隊。那是什麼部隊?步兵?弩兵?還是那種會噴火的軍隊?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去思索了,就是思索了也來不及去轉變戰術的布局,當前局勢雙方都已如箭上弦、不得不發!
契丹的號角已到尾聲,在最末的一刻。契丹的九千皮室武士,也在耶律休哥的帶領下,同時發出了最後的嘶嚎!九千把鑌刀。帶著回家的迫切,帶著最後的憤怒。帶著寧死不折的驕傲,指向東方!
「漢人。去死吧!」
衝鋒開始了!
馬蹄放開,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
同時,耶律李胡也發出了全軍衝擊的命令,後續的四萬人馬同時衝出,二十萬個馬蹄震動著小靈河西岸鬆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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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軍衝鋒了,唐軍卻沒動!
兩萬四千騎兵,屹立如泰山、不動似鐵壁!
兩萬四千人,面對騎兵的衝鋒,靜穆得令人詫異。
而與此同時,兩萬騎兵的後方,則是接近兩萬人——包括八千工事兵和從遼東召集過來幫忙的一萬多民夫——已經車輪一般急速運轉了起來。
「契丹!去死吧!」
奚忠發出了呼吼,他好像看到了環馬高地的鮮血與烈火,看到了奚勝戰死前冷淡的眼神,隨著他的號令,數以百計的火球一輪接一輪地從唐軍騎兵陣后飛出,如同燃燒的大冰雹一般落在契丹衝鋒部隊的中前陣!
當初漠北遠征,陸路運輸完全無法搬運重型器械,可是渡海而來,運送重型器械卻完全沒有問題。這個時代,儘管有張邁《實學》的指引,可工事部門開發出來的火器還是五花八門,火炮、飛火導箭、火龍噴壺、投彈火蒺藜……十七種同時在這裡噴發出他們殺傷力的極限,就像一個巨大的試驗場。
火炮拋射,火龍飛竄,火蒺藜在落地之後四發彈射,小靈河西是一片草地,金秋之際,草色枯黃,在火焰的轟燒之下,地面正變得越發乾燥,甚至著火!
然而五花八門的火器威勢雖然煊赫,殺傷力卻完全跟不上表面的威勢。
耶律休哥不是杜重威,皮室騎兵也不是被迫上陣的漢奸部隊,面對火焰,九千皮室毫不動搖,仍然只是前沖!前沖!前沖!
火器造成的華麗場面,驚了一些馬匹,傷了一些騎士的皮肉,然而除非直接命中,否則只要不死,皮室精銳的衝鋒就不會停下,皮肉上的損傷,無法讓皮室精銳放棄衝鋒!也有巨大的火球砸下,當之者斃命,場面十分的血腥恐怖,然而久經戰陣的皮室卻都選擇了無視!無視即無懼!無懼便可繼續向前!就整體而言,這一輪火器的殺傷程度尚不足以阻止騎兵大規模的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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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們唐人最後的手段了嗎?哈哈,哈哈!」耶律李胡也在衝鋒之中,雖然位於中后陣。看到這一切也還是忍不住狂笑:「沒用!沒用!這隻能對付杜重威那樣的膽小鬼,對付不了我們大契丹的無敵腹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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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威武!」
兩萬四千騎兵稍稍行動。讓開了上百個小缺口,推出了百門銅火銃!
「轟轟轟——」
火炮狂轟濫炸。炮彈的衝擊在眨眼間就轟得數十名沖在最前的契丹精銳騎士落馬!然而死了數十人,後面還有成千上萬的後繼者!只要衝在最前鋒的皮室精銳不動搖,後面跟來的部隊就會繼續向前,向前,向前!
火炮需要冷卻,就在這個空隙,床弩推了出來,數十架床弩同時射出,遇人釘人。遇馬釘馬!
最前鋒的遼軍騎士又被剝掉了一層,然而後續者依然奮勇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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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啊!」
楊信讚歎了起來!
「不愧是契丹!」
折從適也說。
面對如此的炮火與弩陣,如此的傷亡,卻絲毫不損其沖陣的勇氣與膽魄,儘管是敵人,也依然令人肅然起敬!
「幸虧,幸虧……」
高行周嘆息道,他是要說,幸虧現在屹立陣前的是同樣有著鋼鐵一般膽量的唐騎。若是換了心志弱一點的部隊,只看到這等衝鋒的威勢,只怕就要轉身逃跑了,而作為掩護的前方陣勢一旦動搖。那騎兵陣後面再多的犀利武器裝備也都沒用了!只要被騎兵沖入器械陣中,那接下里的戰事就是一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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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威武!」
腰弩、機弩、強弩,同時準備好了!
「發射!」
箭如雨發!
投石陣射程最遠。火炮床弩次之,進入到弓弩射程。雙方已經逼到了極近處了!
然而就是這時,身處後方觀戰台上的奚忠臉上才開始泛起興奮——甚至帶著隱隱的瘋狂!
「爹!你看看!看孩兒給你報仇!」
他沒有用令旗。而是罕見地用一把陌刀來指揮!而這個舉動也是張邁特許的!
陌刀揮動,尚未損毀的投石車移動了,調整了射程。
「放!」
火球橫空而至!
火球群中夾雜著煉油彈!
這一次,是集中地砸向幾個地方!
皮室騎兵作戰經驗豐富,警醒地避開了那些密集的火球群降落處,煉油彈爆裂,濺射出一片煉油,可怕的火焰立刻吞沒周圍的地面!
然而這種燃燒遠未結束!
一股濃濃的火藥味飄散開來,緊跟著,就是可怕的爆炸——
「啪啪啪——」
「轟隆隆,轟隆隆——」
「轟,轟——」
各種炸響、啞響、狂響……
在戰陣之中不停地爆出,耶律李胡感覺到地皮在震動——不!不是地皮在震動!是地皮在飛!
這一次的火球群,根本就是導火索,點燃了隱藏在地下的地雷——之前的所有火器拋射,全部都只是開胃菜,這個改良了的地雷陣,才是這次決戰的正餐!
數十架投石車,不停地調整方向,不停地引發埋在底下的轟地雷!
無數地皮被炸了開來,已經被之前的火焰烘烤得焦乾的野草也迅速燃燒!
轟轟隆地洞!
在不停的炸響中,血肉橫飛、斷肢四散!馬匹嘶鳴,騎士慘叫!
皮室的騎士第一次怕了!
這種可怕的場景,這種猶如煉獄般的處境,令人感覺猶如身處烈火地獄之中!
地皮在飛,血肉在飛,斷肢在飛、人頭在飛……
混亂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制止了!
「爹爹啊,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奚忠瘋狂地叫喊著!他目睹著這一切,也彷彿在代奚勝目睹這一切!
唐軍的火炮技術,如今還沒有真能達到遠程轟擊成片地炸死人馬的地步,但是火藥包的設計與運用,早在環馬高地一戰就有了雛形,而眼下的這一場戰爭,又集中了這些年來天策大唐所生產火藥的六成,其中更有一部分是剛剛從龜茲運來的新火藥!
投石車已經不再拋射火球,改為拋灑柴屑與草球,在一陣陣爆炸之後,不斷蔓延的火焰吞沒了小靈河畔的大地,地面的乾草與灌木叢也都被點燃了,數百處地雷、火藥的埋藏點全部引爆之後,小靈河畔變成了一片血與火的海洋!
遼軍不分胡漢、渤海、高麗,所有的戰馬終於全亂了!所有的騎兵也終於都失去了取勝的最後希望!甚至連完成突破的希望也都沒有了。
「啊啊啊,啊啊啊!」耶律李胡慘叫了起來!
在火焰與煙霧中他開始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他終於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
耶律休哥也紅了眼睛,沖在九千皮室最前鋒的他,居然到現在還沒有死!
正如埋伏在草叢中的毒蛇,不會攻擊過路人群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最前方的數百騎兵,已經越過了地雷陣!
可是,他們這支殘軍要面對的,是白馬銀槍!是大唐槍王!是大唐箭王!
「大唐——威武!」
天策唐軍中的騎兵,終於出動了!
工事兵與地雷陣,取得的是勝勢!
真正的殲敵戰,還是要靠白刃出擊!
「大唐——威武!白馬銀槍,出擊!」
「大唐——威武!槍王麾下,出擊!」
「大唐——威武!箭王麾下,出擊!」
允許於戰爭之中,高呼出類似於個人崇拜式的口號,楊信與折從適是極少數的將領之一!
白馬銀槍出動!槍王麾下出動!箭王麾下出動!
真正收拾整個戰場的時間,到來了!
兩萬四千騎兵,從三個方向進擊,後方炮火漸停,騎兵挺進,斬過去,劈過去,剁過去!推過去!
心力已經耗盡的耶律休哥,不顧自身破綻地將鑌刀刺入一個唐軍將士的胸膛!
與此同時,左右兩把馬戰唐刀揮至,一把砍斷了他的肩膀,另外一把斬斷了他的頭顱!
耶律休哥飛起的頭顱拋向空中——在那麼一瞬,如果他的眼睛還能起到作用的話,將會看到他精神所寄的皮室已經陷入最後的混亂中了。
耶律休哥沒有瞑目,而契丹最後的菁華,也在刀光與火焰之中、在鐵蹄與血腥之中,一點一點地被這個時代所吞沒!
此戰過後,小靈河得到了另外一個名字,雖然一直沒能成為正式的稱呼,卻流傳千載而不絕——這個名字就是——
葬遼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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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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