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那鳳舟船首的少女一頓雷煙火炮般的斥罵之後,便想轉身離去,卻不防身前那些被罵得啞口無言的華服官員們,相視一眼,竟忽然一齊跪下。
「公主啊,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也不知這喬裝打扮的公主要做什麼大逆不道之事,竟惹得這些忠心的臣子們五體投地,一邊苦諫,一邊痛哭流涕。
「哼!」
見他們這樣,那公主冷若冰霜,哼了一聲,也不看地上眾人,一雙鳳眼只盯著遠處江岸上的青山綠樹,面無表情地說道:「嗯,本公主在想,你們這般阻撓,是最近膽兒肥了呢,還是忘記本公主手段呢。」
豆蔻少女一句冰冷話語說出,那些跪拜在地的臣子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竟一時沒人敢說話。愣得片刻,他們中才有位頭髮花白、面貌清矍的老臣子顫巍巍直起身子,仗著膽跟公主稟道:「公主殿下,請恕老臣無禮,即使將來斧鉞加身,也不得不說了!」
「喔?」
老臣子這般一說,那本來悠悠望著遠山的公主,頓時娥眉一挑,朝他射來兩道冰冷的目光。
「……」
這位被公主漠然逼視的老臣,看朝服打扮應是個位高權重的朝廷大員。而相由心生,即使在驚懼之中,那面容神色方正剛直,讓人一望便覺德高望重,不由不肅然起敬。只是,正是這樣威德並重的耆齡老者,現在被小上幾十歲的公主一瞧,忽然又覺遍體生寒,口角囁嚅,剛才醞釀了半天的話兒一句都說不出。目瞪口呆了片刻,他才驚魂甫定,稍微清醒,便又在耿耿忠心支持下繼續冒死直諫:「公主,實不怪得臣等勸阻。公主您一人易服去三峽沿岸巡訪,此事實在太過危險。微臣久在川蜀,知得本地有言,『夔門天下雄,劍門天下險』,三峽長江一帶到處是激流險灘雄崖峭岸,若是公主有什麼……臣等萬死莫恕!還請——」
生怕說不完這番話便被拖下去暴打的忠心老臣子,如竹筒爆豆般一口氣說出這些話,希圖能讓公主回心轉意。只是千忙萬忙,他這話還是沒來得及說完。
「住口!」
只聽一聲嬌叱,那冷麵公主鳳目斜挑,乜斜著地上老臣,毫不客氣地喝道:「伍元昭,你閉嘴!」
「你小看本公主?你不知本公主自幼受上百仙師傳授?就是對著千軍萬馬也不怕,你還擔憂,是不是不想活了?」
叱責到這裡,柳眉鳳目的少女又將這「伍元昭」上下打量一番,冷冷說道:「伍元昭啊伍太守,你不提川蜀我還差點忘了。我且問你——」
少女口氣居然忽然變得柔和:「上回我交待你尋找的神狩弓之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這……」
蜀郡太守額角忽然冒起汗來。
「喔……」
公主的神色還是一樣溫柔,上前一步,俯下身,對體似篩糠的老太守說道:「伍元昭,請你告訴我,我的公主封號是什麼……」
「……臣……不敢直呼……」
「哼!是『定國』!」
剛剛柔和面目的公主頓時變臉,飛起一腳將面前老人踢翻在地,漲紅了臉舞著手叫道:「好個老匹夫!你倒有禮,卻是無能!定國定國,你不給本公主找來神兵利器,本公主怎般定國?!」
一邊暴躁吼叱,公主一邊亂踢亂踹,直將這白髮蒼蒼的老人踢得滿甲板亂滾!
見得公主暴怒打人,剛才還跪拜死諫的臣子們忽然噤若寒蟬,勇氣蕩然無存,眼瞅著同僚被羞辱打罵,卻沒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
這時候,也不知是否因為暴躁打人時那氣氛總歸不一樣,空氣猶如霎時凝固,頓時一位在旁邊捧盤侍立的宮女被驚得面色發白,手一軟,玉盤一側,一隻白瓷杯從盤中滾了出來,「啪」一聲掉在地上,轉眼摔得粉碎!
「嗯?!」
就如一頭兇猛母獸般,正踢人踢得腳順的暴烈公主一聽身後瓷杯碎響,霎時住腳,猛一回頭,兩道目光死死盯住那闖禍宮女。
「你站好!」
「鞭來!」
簡短的兩個命令,轉眼這公主便黑牛皮鞭在手,二話不說便揚起來,狠命地抽打起那個失手宮女!
「噼、啪!」
「噼、啪!」
公主專用的牛皮鞭永遠蘸水,隨時準備奉上;此時這皮鞭死命抽在這綠衣宮女身上,隔著單薄的紗裙直激得細嫩的皮肉「噼啪」作響。皮鞭每響一聲,地上的那些官員便渾身一個激靈,好似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
這般鞭刑之時,那定國公主如瘋似虎,揮鞭如風,直打到十鞭上才堪堪住手。
等她打完收鞭時,受罰的宮女已然皮開肉綻,一身綠裙變成破爛紅襖。縱然渾身劇痛鮮血直流,那可憐的宮女卻仍噙著淚咬著牙站在那兒,努力端平手中玉盤,身形始終不變。見她如此,公主心下可惜道:「罷了,當初何必定下一次十鞭的規矩。現在這些賤婢滑溜起來,就是不肯再多打破一隻杯子,十分不爽。」
不過,雖然略有小憾,打過這番鞭子后蠻悍的公主畢竟心情舒暢不少。於是,接下來那個軍中向以膽色聞名的長江水師副統領朱橫江朱將軍仗膽繼續苦諫時,定國公主竟出奇地沒再發怒。
「呵呵呵~」
真箇喜怒無常,手中仍拿著血跡斑斑的鞭子,定國公主竟笑了起來:「朱將軍,你說我即使要去,也多帶點人手?」
「是!」
面目威嚴的年輕將軍挺身跪得筆直,短促有力地回答。
「噢~」
換上笑臉的公主,展開如花的笑靨,星眸微瞥,咯咯笑道:「可是朱將軍,你知道本公主向來討厭臭男人。這世上除了父皇,就沒一個男的是好東西。這樣的話,你幫我看看,這船上有什麼能跟我同去幫得上忙的女子……」
滿面春風地說到這裡,公主已扔掉鞭子,出手如電般劈手揪住那剛剛受罰的宮女耳朵,將她猛地一拉,一個趔趄扯到年輕的水師副統領面前。
「這……」
閃身避讓著從那宮女手中跌落出來的杯盤,朱將軍看著身前這個可憐的宮女,想起公主的問題,一時張口結舌,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
「嗯……不如這樣吧。」
正當年輕有為的將軍努力思索著對策,那公主已然又說話:「朱將軍,你來看——那邊江流中的青石礁岩上,正生著鮮黃的野山菊,本公主甚是喜歡。」
輕言淺笑的公主正是嬌艷絕倫,笑吟吟道:「本公主也常聽人說,朱將軍你水性不凡,你這就入水渡江去替我摘來那叢山菊花。如果在一刻功夫之內能摘到送給我,我便重新考慮這私服出巡之事。」
「好!」
聽得公主之言,水師將軍正是受寵若驚!被出名刁蠻的公主這般笑顏相對,甭說是跳水渡江,就是剎時讓他去死也值當。當即朱橫江便高聲答應一聲,彈身而起,也不解去身上衣甲,便奔到船舷邊,高叫著「請公主等我花來」,話音未落已「撲通」一聲跳到湍急江流中。
到得江流里,滿心榮幸的水師將軍一會兒仰泳,一會兒鳧水,一會兒潛游,賣弄著五花八門的泳姿,巧妙地避開一個個湍流中兇險的暗礁漩渦。洶湧波濤中,很快他便游出七八丈,朝著那塊如怪獸般矗立江中的礁岩奮力游去。
「公主……請等著末將的花……」
劈波斬浪的水師將軍,能這般不顧危險地奮力鳧游,主要支撐著他的自然是那片赤膽忠心。只不過,在雪白江浪中捨命向前時,朱將軍還記著剛才公主那艷光照亮天地的傾城一笑,於是與那險礁激流捨命拼搏時,還有另外一股甜蜜而溫柔的動力。
只是,滿心歡悅奮力鳧游的忠心將軍不知,就在他死命朝鳳舟船舷南側遠處的江礁游進時,身後那鳳舟樓船上已悄然放下一葉扁舟,載著一人,順著那滔滔的江流直往遠方的青山碧水而去。
「嘻……」
扁舟之上,那位如掙脫鳥籠般心情舒爽的公主少女,驅舟下行時,偶爾回眸望望來處的煙濤白雲,便得意地自言自語:「朱橫江、朱橫江,你以為本公主看一頭豬橫江,有意思么!哈哈哈~」
到了沒人的地方,公主放肆地狂笑,再不顧及絲毫的皇家儀態。
兩岸青山遮不住,一葉輕舟下九關;平民裝束的公主快然之際,忘了所謂「樂極生悲」。江天雲水中,放肆地仰天嘎嘎大笑的年輕公主,只顧得洋洋得意,渾沒察覺到前方那看似不太湍急的江流中,略顯渾濁的江水裡正有一排黑黝黝的暗礁,如同黑夜潛藏的狼群一般默然無聲,犬牙交錯地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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