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夜 (上)
一扇綺窗,一彎新月,斜倚映單影;
一室靜謐,一夜愁緒,憑欄照孤心。
鳳霞宮中,蘇品昕眉目低垂,若有所思,手中緊緊抱著一大早浣衣局派人送來的她的衣服。
「小姐,該喝葯了!」小蝶端著一隻葯盤步入內室。當她看見獨自失神的蘇品昕時,心底暗嘆口氣。
她已經這樣倚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夜!
彷彿沒聽見她的叫喚,蘇品昕連眉毛也沒動一下。
「小姐!小姐!……」小蝶又喚了數聲,直到她不堪其擾的抬頭看她,她才接著說:「小姐請不要為難奴婢,皇上下了嚴旨命太醫們十日內調養好小姐的身子,若小姐堅持不肯吃藥,那奴婢和太醫們的命就保不住了。」
「葯你擱下,我一會兒再吃。」蘇品昕淡淡的說。想起昨日種種,不禁悄悄握緊了拳頭,心頭五味雜陳。
他……後來就如來時般優雅從容的離開了,臨走前,丟下了一句話:不要試圖尋死,否則,陪葬的人會很多!
就因為這句話,她不敢輕舉妄動。這裡的人雖和她無親無故,但她卻不願牽連無辜。何況她相信天昊也不會願意她這樣輕賤生命。
倏地,她腦海里閃過一句話:你不認識朕,可你卻喊得出朕的名諱。昨天,她記得她以為自己看見了天昊,所以——
「你們皇上的名字叫什麼?」激動得捉住小蝶的手,她問得有些顫抖。
小蝶搖頭,面有難色地說:「奴婢不敢直呼皇上的名諱,請小姐見諒。」
「他是不是也叫天昊?」說不上來為什麼,她竟期待答案是肯定的。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用「也」字,但小蝶還是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鬆開抓著小蝶的手,蘇品昕道了聲謝,然後再一次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難道這又是一次巧合嗎?為什麼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會有相同的容貌,一樣的名字?又或者這是命運跟她開的一個玩笑,在奪去了天昊的生命后,將她送到了這個歷史上都沒有記載的年代,讓她遇到了他,一個和天昊有著同樣一張臉孔的男人,
天昊!她無聲的呼喚著,心開始變得迷茫!
皇上將一名異族女子安置在鳳霞宮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朝野,同時,也驚動了後宮。
由於新皇登基后,遲遲未曾立后,因此,眾嬪妃們平日里爭風吃醋,拉幫結派只為攀上皇后的寶座,如今,皇上突然帶回一個不知底細的女人,讓這群覬覦后位的妃子們個個咬牙切齒、懷恨在心,甚至有度量狹窄的動了胎氣,不幸小產。
於是,一天傍晚,太后把龍天昊召到寧壽宮,開門見山的談起了這件事。
「皇兒,聽說秋圍那天你帶了一名異族女子回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名身穿紫金鳳袍的貴婦端坐在主位上,高聲質問。
龍天昊飲了口茶,避重就輕的回答:「沒什麼,是那天朕狩獵的時候不小心誤傷了她,這才帶回宮中療傷的,」
聽到他的回答,太后的怒火減息,但仍是不滿:「那你為何將她安置在鳳霞宮?你難道不知那是歷來皇后的寢宮嗎?你這麼做後宮嬪妃們會怎麼想?滿朝文武大臣會怎麼想?」
關於這一點,龍天昊自己也說不清,當時,他急著救醒蘇品昕,所以當太監問他將她安置在哪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說出「鳳霞宮」三個字,彷彿她本來就是那裡的主人。
「母后,您想太多了,會讓她住進鳳霞宮,只是因為鳳霞宮離朕的寢宮最近,朕較方便探望她。」揮去不該有的莫名情緒,他解釋著當初的一時衝動。
「是嗎?」太后眼中閃出一抹精光。「皇兒,不要怪母后多事,你現在尚未立后,這後宮表面一派祥和,實則暗潮洶湧,母后擔心你一個不小心,就會禍起蕭牆啊!」
龍天昊皺眉,「母後放心,這種事決不會發生,朝中外戚雖多,卻並無實權,成不了大器!」外戚專權古今有之,所以,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削去外戚的實權,讓他們無法藉由裙帶關係興風作浪。
「母后相信你的實力,可是,留下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是不是太欠考慮了?何況她一進宮,就害得寧妃流產,好在她現已痊癒,皇兒也可以放心了,明兒個就派人速速送她離宮吧。」太后靜靜的說,語氣嚴肅而認真。
「不行。」龍天昊強硬的回絕,想到她從此離開,心沒來由的揪緊。
太后讓他的強硬態度嚇了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難道……你對她動心了。」
「孩兒沒有!」他答得又快又急,反而有股欲蓋彌彰的味道。
「母后,孩兒留下她自有孩兒的道理,至於寧妃,是她自個兒心氣太高,心眼又小才會流產,和他人無關!』他決不允許任何莫須有的罪名加諸在她的身上。
太後為他少有的袒護所震懾,想了想,改用柔和的口吻道:「皇兒,你現在是一國之君,做事應該分得出輕重緩急。」
龍天昊不為所動,打斷她的話:「母后,孩兒即時一國之君,就請母親相信孩兒的決定,無論如何,朕要留下她!」
他不想向太后解釋他對蘇品昕的感覺,因為這一切並不是一生都奉獻給皇家的太后所能明白的,然而留下她的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包括他的親娘。
太后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震動了,從小到大,他就在他父皇的教導下學習做一位好皇帝,從來不曾像今天這樣不聽勸阻,任意妄為。
沒想到,他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忘記了自己身為帝王的責任,想到這,她心中的不安又擴大了幾分。
走出寧壽宮,龍天昊遣退一干太監宮女,獨自一人悄悄前往鳳霞宮。
鳳霞宮的小跨院里,正在守夜的小蝶遠遠的就看見有人朝這邊走來,待來人走近,看清是龍天昊時,她一驚,慌忙跪下,「皇……皇上!」
「噓!」龍天昊示意噤聲:「起來回話吧!」
「是皇上!」她匆匆站起身。
「小姐還好嗎?」他壓低聲音問,那天他強吻了她之後,就一直沒來看她,一來是怕她再次向他求死,二來是尚未理清自己那股強烈的佔有慾源自何處。
「回皇上的話,這些天小姐的身子好很多了,太醫開的葯每天也都有按時服下,只是……」
「只是什麼?」見小蝶欲言又止,他不禁急了起來。
小蝶深吸口氣,接著說:「只是小姐似乎有許多心事,整天悶悶不樂的。」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睡吧,朕去看看她。」說完,他邁步朝內室走去,就在越過小蝶身邊時,他以僅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今晚朕來鳳霞宮的事不許泄露出去!」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這麼做,全是為了保護蘇品昕的安全,他不希望她捲入後宮爭寵的是非當中。對她,他比對任何一位妃子都多那麼一份關懷與憐惜。
內室里,一燈如豆。
雕刻精緻的木製大床上,有著一個纖細瘦弱的人兒側躺在上面。
輕輕的,龍天昊撥開紗帳,無聲無息的立在窗邊,彎腰垂首以幾近貼靠在她白皙臉上的距離凝視著她清麗的容顏。
床上的麗人沉睡者,面容雖依舊消瘦卻不若剛來時那麼蒼白,紅唇緊抿,雙眉微蹙,好似在睡夢中她還是無法解脫心中的憂愁。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龍天昊溫柔的撫上她的面頰,感受他肌膚的柔嫩。
他的碰觸驚動了一向淺眠的蘇品昕,睜開眼,她看見了那張她在夢中尋過千萬遍的俊逸臉龐。一時間,她再也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孰真孰幻。
她會這麼快被驚醒也大大出乎他的意外,收回手,他轉身準備離去。
「別走!」她倏地起身,激動得抱住他,「天昊,求求你別走!」
「你認錯人了!」他小心的攬住她柔軟的身子,順勢坐在了床沿上。
經過這幾日的思索,他已明白,此天昊非彼天昊,她口口聲聲喊著的是另一個名叫天昊和他容貌相似的男人而已,
「認錯人?」蘇品昕靠在他的懷裡,兩手捧住他的臉,認真看著:「可這眉、這眼、這鼻、這唇,明明就是天昊!」她一邊說,一邊用指尖描繪著。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頰上,那股莫名的心疼感再現。眉微微斂起,為了這份心疼,他強留下她,可卻不懂自己目的為何。只是順著自己心中的渴望而行。
「天昊,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咬著唇,淚意襲上眼眶,她可憐兮兮的瞅著他,彷彿被惡意遺棄的嬰孩。
「沒有!」不忍見她難過,龍天昊忍不住出聲安慰。
「你有!你有!」蘇品昕蠻橫的喊:「你如果沒有生氣為什麼半年了,一次都不曾在我的夢中出現過?你知不知道,我天天都在等你……現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你竟然還想走?」
紅唇輕輕撅起,她霧蒙蒙的大眼裡充滿委屈。
將臉埋進他寬敞的胸膛,蘇品昕的聲線都在顫抖:「天昊,我好想你,我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說……」
「什麼話?」龍天昊開口詢問,想知道她口中的天昊和她是何種關係,是她的丈夫還是情人?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知道是我傷了你的心,一直以來我都恣意享受你給的溫柔,卻不曾對你有任何的付出,甚至刻意逃避你對我的感情……其實,我只是害怕。」小小的身軀捲縮成一團,她將整個人偎入他的懷中。
「害怕?」龍天昊揚眉,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和那天那個無懼於生死的女人是同一個人。
「你是搏擊藍天的雄鷹,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去找尋自己的天空。」所以,她寧願只當朋友,那麼等到他不再是她的經紀人時,她還可以保有他的友誼。
「如果我說我願意為你放棄藍天,願意永遠守護著你呢?」不知不覺地,他說出另一個男人的心聲,心卻怦然,好似這心聲也是自己的。
她抬起頭,輕搖了一下,眼睛里儘是痴迷與感動。「不,天昊,我不要你為了我這麼做,我捨不得,不飛翔的你就不是你了!」她不想鎖住他。
「你可以跟我一起飛的,不是嗎?」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渴望和一名女子比翼雙飛。
「不行的,我有家族使命,有責任,放不開。」身為獨生女,她必須肩負起繼承和發揚公司旗下整個服裝王國的責任。
收緊雙臂,龍天昊將她擁得更緊。「放下一切,只做我的女人,好嗎?」他沒有自稱「朕」。這一刻,他只是以一個普通男人的身份詢問。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眼眶終於載不住淚水的重量,一顆晶瑩的淚滴落下來,擊碎在他的龍袍上。
龍天昊胸口一窒,傾下身吻去她的淚,「別哭,告訴我為什麼?」
「你……你走了……為了保護我,你就這樣被車撞倒了。我好恨自己,為什麼我還在?如果我也走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她痴痴的望著他,眸中滿是傷痛。
揪著胸口,她低喃:「那一瞬,才明白,我早已不知不覺愛上了你,但來不及了,你走了……我的心好痛,痛到不能呼吸,眼前一片黑,我聽見小妍在哭,小凝也在哭,我也好想哭,卻流不出一滴淚。只是痛……好痛好痛……」
她的泣語像一把利刃般直刺進他堅固的心房,看慣了後宮爭寵只為後位的他,著實被她的一番深情厚意感動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在葬禮上昏倒了。」她垂下臉,每當想起當時父母和好友們臉上的擔憂,她就覺得好抱歉。
「昏倒?」身體一僵,龍天昊記起了那天的情景。該死,他突然恨起了她口中的那個天昊,那個讓她傷心欲絕的男人。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我努力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不行,我吃多少吐多少……每天什麼也不做,只是想你,有一晚,想你想得特別厲害,就希望在夢裡見到你,你卻沒來,我好失望……」她抿著唇,聲音哽咽。
「但我不甘心,既然你不肯見我,我就去見你……我用刀子割破了手腕,看著血從身體里湧出,我竟一點也感覺不到痛……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你,我真的好開心!」蘇品昕低低的笑了,笑得既酸楚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