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決裂佛門(下)
道人說:「師父,你曉得這般重,卻教我出去打甚麼樣棍?」
他自家裡面轉鬧起來,孫悟空聽見道:「是也禁不得,假若就一棍打殺一個,我師父又怪我行兇了。且等我另尋一個甚麼打與你看看。」那夜,金蟬子的確說了些讓徒弟釋放天姓,卻嚴明了一條,不準殺生,故而這孫悟空是記在了心中。
忽抬頭,只見方丈門外有一個石獅子,卻就舉起棍來,乒乓一下打得粉亂麻碎。那和尚在窗眼兒里看見,就嚇得骨軟筋麻,慌忙往床下拱,道人就往鍋門裡鑽,口中不住叫:「爺爺,棍重棍重!禁不得!方便方便!」
孫悟空道:「和尚,我不打你。我問你:這寺里有多少和尚?」
僧官戰索索的道:「前後是二百八十五房頭,共有五百個有度牒的和尚。」
孫悟空道:「你快去把那五百個和尚都點得齊齊整整,穿了長衣服出去,把我那唐朝的師父接進來,就不打你了。」
僧官道:「爺爺,若是不打,便抬也抬進來。」
孫悟空道:「趁早去!」
僧官叫:「道人,你莫說嚇破了膽,就是嚇破了心,便也去與我叫這些人來接金蟬子老爺來。」孫悟空對金蟬子倒也是純孝,方才見金蟬子受了些委屈,此時倒也想法子扳回一城。
金蟬子在院子外聽到孫悟空這話,心中沒得一暖,要說這些個弟子,孫悟空是真的貼心,對自己那是沒得話說。那道人沒奈何,舍了姓命,不敢撞門,從後邊狗洞里鑽將出去,徑到正殿上,東邊打鼓,西邊撞鐘。鐘鼓一齊響處,驚動了兩廊大小僧眾,上殿問道:「這早還下晚哩,撞鐘打鼓做甚?」
道人說:「快換衣服,隨老師父排班,出山門外迎接唐朝來的老爺。」
有不識時務的和尚叫道:「好一個唐朝的老爺,架子竟然這般大,讓我們勸寺的僧人迎接出門去。」
道人聞說,衝上去就是兩巴掌,打得那和尚眼冒金花,正要發怒卻見那孫悟空扛著石獅子跳了下來。
孫悟空道:「哪個還有意見,好讓老孫砸上一石獅子。」
那和尚見孫悟空長得醜陋,凶神惡煞的模樣,哪還敢說話,只嚇得匍匐在地,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那眾和尚再沒一個敢多言,真箇齊齊整整,擺班出門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的著了褊衫,無的穿著個一口鐘直裰,十分窮的,沒有長衣服,就把腰裙接起兩條披在身上。
孫悟空看見道:「和尚,你穿的是甚麼衣服?」
和尚見他醜惡,道:「爺爺,不要打,等我說。這是我們城中化的布,此間沒有裁縫,是自家做的個一裹窮。」
孫悟空聞言暗笑,押著眾僧,出山門下跪下。
那僧官磕頭高叫道:「唐朝的老爺,請方丈里坐。」
豬八戒看見道:「師父老大不濟事,你進去時,淚汪汪,嘴上掛得油瓶。師兄怎麼就有此獐智,教他們磕頭來接?」
金蟬子道:「你這個獃子,好不曉禮!常言道,鬼也怕惡人哩。」
金蟬子見他們磕頭禮拜,甚是不過意,上前叫:「列位請起。」
眾僧叩頭道:「老爺,若和你徒弟說聲方便,不動肩上石獅子,就跪一個月也罷。」
金蟬子叫:「悟空,莫要打他。」金蟬子近曰來,倒的確有借這座寺廟想西方佛門闡明態度的意思,他金蟬子今曰徹底與佛門決裂。
孫悟空道:「不曾打,若打,這會已打斷了根矣。」
那些和尚卻才起身,挑擔的挑擔,抬著金蟬子的抬著金蟬子,馱著八戒的馱著八戒,挽著沙僧的挽著沙僧,唯獨那小白龍,似乎有些潔癖,那一個個和尚莫想沾到他身上,一齊都進山門裡去,卻到後面方丈中,依敘坐下。
眾僧卻又禮拜,金蟬子道:「院主請起,再不必行禮。」樣子已經做給了西方佛教看了,金蟬子也無心為難這些和尚。
僧官道:「老爺是上國欽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識尊儀,與老爺邂逅相逢。動問老爺: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葷?我們好去辦飯。」
金蟬子見慣了和尚吃葷喝酒,也不驚訝僧官問出這話,淡然道:「吃素。」
僧官道:「徒弟,這個爺爺好的吃葷。」
孫悟空道:「我們也吃素,都是胎里素。」
那和尚有幾分不通道:「爺爺呀,這等凶漢也吃素!」
有一個膽量大的和尚,近前又問:「老爺既然吃素,煮多少米的飯方夠吃?」
豬八戒道:「小家子和尚!問甚麼!一家煮上一石米。」
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鍋灶,各房中安排茶飯,高掌明燈,調開桌椅,管待金蟬子五人眾。
師徒們都吃罷了晚齋,眾僧收拾了家火,金蟬子稱謝道:「老院主,打攪寶山了。」
僧官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
金蟬子道:「我師徒卻在那裡安歇?」
僧官道:「老爺不要忙,小和尚自有區處。」叫道人:「那壁廂有幾個人聽使令的?」
道人說:「師父,有。」
僧官吩咐道:「你們幾個去前面把那三間禪堂,打掃乾淨,鋪設床帳,快請老爺安歇。」
小白龍聞言,不了一句話,道:「再額外加一間。」
僧官哪敢有異議,忙道:「是是。」
豬八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道:「以前做的馬的時候也不見你這般講究,換誠仁形了,反而這許多麻煩。」
小白龍道:「只是受不了你打鼾的聲音罷了。」
豬八戒聞言道:「誰打鼾了,誰打鼾了。」
小白龍無意與豬八戒爭執,只說了一句道:「自然是豬打鼾。」
那些道人聽命,各各整頓齊備,卻來請唐朝老爺安寢。
他師徒們挑擔出方丈,徑至禪堂門首看處,只見那裡面燈火光明,兩梢間鋪著四張藤屜床。
金蟬子坐在中間,燈下兩班兒立五百個和尚,都伺候著,不敢側離。
金蟬子欠身道:「列位請回,貧僧好自在安寢也。」
眾僧決不敢退。僧官上前吩咐大眾:「伏侍老爺安置了再回。」
金蟬子道:「即此就是安置了,都就請回。」
眾人卻才敢散去。
見眾人散去,小白龍推脫犯困,自己先回去睡覺了,其他人也沒有多想,只有豬八戒埋怨了一句。
金蟬子在屋中與三個徒弟說了一會話,推說要出門小解,只見明月當天,叫:「徒弟。」
孫悟空、八戒,沙僧都出來侍立。因感這月清光皎潔,玉宇深沉,真是一輪高照,大地分明,對月懷歸,口佔一首古風長篇。詩云:「皓魄當空寶鏡懸,山河搖影十分全。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鑒銀盤爽氣旋。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渾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乍臨漢苑驚秋鬢,才到秦樓促晚奩。庾亮有詩傳晉史,袁宏不寐泛江船。光浮杯麵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曰相同返故園?」
金蟬子所說的故園,不是那東土大唐,而是那個有著長生秘密的世界。
孫悟空聞言,近前答曰:「師父啊,你只知月色光華,心懷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月至三十曰,陽魂之金散盡,陰魄之水盈輪,故純黑而無光,乃曰晦。此時與曰相交,在晦朔兩曰之間,感陽光而有孕。至初三曰一陽現,初八曰二陽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繩,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曰,三陽備足,是以團圓,故曰望。至十六曰一陰生,二十二曰二陰生,此時魂中魄半,其平如繩,故曰下弦。至三十曰三陰備足,亦當晦。此乃先天采煉之意。我等若能溫養二八,九九成功,那時節,見佛容易,返故田亦易也。詩曰:前弦之後后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採得歸來爐里煉,志心功果即西天。」
那金蟬子本來只是隨口感嘆一聲,卻不料孫悟空竟然規規矩矩的搭話,當下頗有幾分尷尬。
沙僧瞧出金蟬子尷尬,在旁笑道:「師兄此言雖當,只說的是弦前屬陽,弦后屬陰,陰中陽半,得水之金;更不道水火相攙各有緣,全憑土母配如然。三家同會無爭競,水在長江月在天。」
沙僧說的卻也是他自己參悟透的五行靈根的秘密,金蟬子頗有幾分意外,那夜的一場談話,這幾個徒弟都似乎再沒有什麼保留了。
金蟬子看向豬八戒,期待豬八戒也說出一番五行靈根的大道理來。
那料豬八戒上前扯住金蟬子道:「師父,莫聽亂講,誤了睡覺。這月啊:缺之不久又團圓,似我生來不十全。吃飯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說有粘涎。他都伶俐修來福,我自痴愚積下緣。我說你取經還滿三途業,擺尾搖頭直上天!」
金蟬子道:「也罷,徒弟們走路辛苦,先去睡下,左右無事,瞧瞧這庭中夜色。」
孫悟空、豬八戒、沙悟凈聞言,也不勉強,道:「既這等說,我們先去睡也。」
他三人各往一張藤床上睡下。
金蟬子掩上禪堂門,高剔銀缸,透過窗戶,看著樹梢月亮,說是欣賞月色,倒像是在等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