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分功
殿中騰起一片熱烈的喧嘩聲但天啟暫時顧不上去分辨他們都在說什麼。閉上自己的眼睛稍過片刻覺得心中的激動之情平復了一些這時皇帝才聽清臣子們的恭賀之聲緩緩睜開眼睛竭力忍耐著綳著臉掃視了殿中群臣一圈。
看到皇帝威嚴地舉手示意整個大殿一下子也都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恭順地等著皇帝的下文。自從當上皇帝以來天啟總被要求要保持儀錶把聲音語調控制得毫無起伏更是家常便飯但皇帝此時做起來竟然變得非常的辛苦。天啟說話的時候感到自己臉頰上的肌肉不斷跳動喉結處也變得有些乾澀他問道:「兩千兩百三十五級沒看錯吧。」
魏忠賢顯然沒有這麼多顧忌他喊出來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大殿里:「回萬歲爺就是兩千兩百三十五級千真萬確啊!」
喊完之後魏忠賢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連肩膀也跟著晃動起來。隨後他好像意識到自己出這麼大的笑聲未免太失態了趕緊克制繃住臉部的肌肉。可天啟卻對魏忠賢的出格毫不介意。下面的臣子們也都一個個緊緊咬著嘴唇顯然都在竭力按捺喜悅之情免得出現君前失禮的行為。
「黃將軍很好很好……」天啟說話的同時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的鬥爭自己力排眾議頂著內閣和文臣的壓力給了黃石權利;在蘭台親手把尚方寶劍擱在黃石手裡;特意登上大明門為黃石送行;當著北京百姓的面給黃石打氣。
皇帝感到自己的眼眶要濕潤了他這麼拚命給黃石撐腰總算得到回報了對北虜單次戰役能有兩千多具的級這可是大明弘治朝以後的最大戰果啊。天啟雖然揚眉吐氣但還是記住了自己地天子身份。用足夠老成和不帶感情的聲音作出了總結:「黃將軍忠勇可嘉不負朕望。」
這句話出口以後天啟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了開始露出了微笑很快就變成年輕人痛快淋漓的大笑聲。看到皇帝開心地放聲大笑。殿中眾人也就不再強自壓制了。遼西此番大勝一下子去掉了眾人心頭的隱憂大伙兒興奮地議論起來原本肅穆地金鑾殿上頓時人聲洶湧。就如同菜市場一般熱鬧。
「這捷報是什麼時候送到的?」天啟從狂喜中恢復過來后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重賞送信的使者。
「回萬歲爺話……」魏忠賢就像是天啟肚子里的蟲一般不等皇帝把話說出口他就告訴天啟他已經賞了送信地人銀子了而且從遼東都司府開始、到司禮監的跑腿小太監。只要是捷報的過手者就人手一份。
不料天啟竟然還不滿意他想也不想地一揮手:「跑了幾天換乘了八匹馬才賞五兩銀子。太少了加倍!」
這時天啟才注意到魏忠賢還在地上跪著呢自己開心得過了頭一時竟然都忘了讓他起來:「魏卿平身。」
「謝萬歲爺。」魏忠賢笑嘻嘻地站了起來他臉上的歡容讓皇帝看得心裡也是暖洋洋的。天啟在御座周圍高興地來回踱步興奮得一時都坐不下來了。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地年輕孩子。天啟從繼位開始就完全對付不了自己身邊的臣子更無力對抗帝國龐大的官僚機構這麼多年他的一舉一動也都沒有出大明的規章範圍。這次重用黃石內閣、兵部和司禮監都不同意。想到這裡天啟又看了一眼拱手站在一邊地魏忠賢就是這個心腹當時都不贊同武將不受文官的節制——提拔黃石完全是我乾綱獨斷。而黃將軍也真得很給我掙面子這回老傢伙們都無話可說了吧?
已經有小太監跑了上來。他大聲朗誦著趙引弓的奏章雖然建奴一時還沒有退兵不過奏章裡面充盈著樂觀的情緒。斬兩千兩百具覺華明軍的代價不過是十五死三十一傷而已。皇帝和臣子們本來就受到趙引弓情緒的感染聽到損失不大更是心頭大定覺得建奴再也沒有可能反敗為勝了。
「山東布政司督糧通判趙引弓……」天啟把趙通判地名字和官銜反覆念了幾遍他身邊的魏忠賢則仔細聽在了耳中雖然表面上還在傻呵呵地笑著但心裡已經把這個名字牢牢地記住。天啟微笑著點了點頭:「這個趙通判也很能幹而且應該也挺大度以國家為重不和黃將軍爭權很不錯啊。」
「現在就等他們正式的請功奏章了嗯朕還真是望眼欲穿啊。」過了這麼半天天啟感到總在臣子面前走來走去不妥於是就輕鬆地坐到了自己的寶座上。往靠背上一靠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指向了那個捧著奏章地小太監:「再給朕念一遍慢慢地念。」
……
遼西寧遠
雖然換上了綉著老虎的官袍可是黃石還是小心地把佩劍系在了腰上。晚上去赴宴地時候洪安通是一定要帶去的。有一個全副武裝的近衛跟在身旁再加上腰間的佩劍黃石在面對袁崇煥的時候會比較有安全感。
「這遼西是不能呆了。」黃石一邊整理好衣服一遍又一次打定主意眼下先和袁崇煥虛與委蛇一番然後能多快有多快地回東江去。
前些年因為他想培育自己的力量因為他不想被文臣節制所以不願意來遼西。但等黃石準備仿效戚少保和岳武穆后他就重新考慮過了孫承宗的建議。
現在黃石手下有三營精銳就是有人不聽話黃石也能以力屈之。加上他令人眩目的戰功黃石覺得收拾關寧這幫懶漢還是有些機會的。可是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袁崇煥不能上位黃石出前和內閣那樣強硬就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
作為一個現代人黃石雖然很看重國家利益。但他同樣堅信「大有為之身不能自蹈死地」這句話。如果連安全的前提都不存在了那別說一年三百萬兩地軍餉了就是一年三千萬兩的軍餉也不能把他黃石吸引到遼西來。
洪安通作為內衛隊長黃石的大部分設想都不會對他隱瞞。現在洪安通見黃石一下子又改主意了。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此次從長生島出時大人不是說要爭取提督遼西么?」
黃石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洪安通的問題。內衛隊長略一思索就聯想到了自己長官今天的異常行為。他壓低了聲音問道:「覺華、寧遠兩戰全勝按察使升任遼東巡撫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大人可是想躲開袁大人不受他節制么?」
如果洪安通連這種事都反應不過來那黃石就該考慮換個內務部長了。他長嘆了口氣:「不錯。洪安通你可知道杜應魁之事么?」
「屬下不知請大人明示。」
「嗯那是天啟二年……」黃石搖了搖頭。洪安通不太關心遼鎮地事情但黃石對寧遠生的一舉一動卻非常在意。
杜應魁是原來的遼東鎮軍官後來因為貪污被罷官。在長安賣酒為生。薩爾戰役之後遼東大震杜應魁因為素有勇猛之名所以被兵部給事韓繼恩薦為山海關副總兵。但杜應魁仍然堅持他吃空餉、養家丁的老路在平均工資每月一兩四錢地遼鎮杜應魁的家丁供給竟高達一百兩之多。
「……遼東都司府將杜副將擒拿問罪御史職責所在。定要知道杜副將到底吃了多少空餉。皇上就命令孫閣老、閻撫軍窮治此案而閻撫軍就派了寧前道袁大人去核對人數。」
說到這裡黃石停頓了一下臉上滿是慘然:「寧前道到了杜副將的營中清點各伍人數伍有虛者。袁大人斬其人……」
洪安通聽得也是臉色大變插嘴問道:「閻撫軍讓袁大人去清點人數。不過是為了窮治杜副將的貪贓罪與營中校官何干?就算校官有罪他也是朝廷命官理應由刑部審理、明正典刑怎能說殺就殺?」
「我想袁大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事閻撫軍讓他去清點此營人數袁大人看到人數不對了或許是心情不好、或許是感覺不爽就要殺人了。當時營中大嘩幾成兵變但袁大人口稱:『奉閻撫軍令。』遂把校官推出營門斬了。」黃石說完后又慘笑了一聲被袁崇煥隨手殺的武官真是死得冤枉但殺了也就是殺了。孫承宗聽說后雖然勃然大怒還責備袁崇煥胡亂殺人但袁崇煥道了聲歉也就不再追究了。
洪安通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支吾道:「這不合朝廷法度。」
黃石臉上露出無奈地神情:「袁大人是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出身天子門生就算濫殺、冤殺幾個武將又有誰會去認真計較呢?當時袁大人只是個小小的寧前道但是冤殺國家五品武官這樣的事情孫閣老也不過是訓斥兩聲罷了連罰俸這種走走樣子的懲罰都沒有。現在袁大人即將巡撫遼東我不過一介武夫又怎麼敢在遼西多做停留呢?」
和洪安通通完氣后黃石就去赴宴了他打算等朝廷正式的獎賞下來立刻就腳底抹油回長生島。
走到寧遠官署地中庭外黃石就聽見裡面花廳中傳來了怒吼喝罵聲。他和洪安通前後走入花廳時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廝打成一團的三員武將。黃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片刻后才認出其中兩人正是姚參將和金參將。原來覺華六將今日也被邀來赴宴。袁崇煥沒有單獨接見他們所以上一次沒和黃石、趙引弓一道前來。
另外一人黃石並不認識但那員戰將甚是勇悍一人獨斗姚參將和金參將二人仍然不落下風。一大圈圍觀的將領們雖然七嘴八舌地喊著勸他們別打了但卻沒有一個下場去拉……哦黃石看錯了有一個人眼看就要下場去拉了。
那人正是胡一寧胡參將在那武官飛起一腳把姚參將踢了個跟頭時。只聽胡參將大喊道:「別打了」就飛身撲過去拉住了那陌生戰將的一條胳膊。跟著胡參將又在高叫著「各退一步吧!」的同時緊緊地攀住了那人地腰。那武官似乎也有些累了呼呼喘著氣向後連甩了兩下但也沒能擺脫胡參將。
勢若瘋虎的金參將把胳膊掄得猶如風車一般。那隻剩下一條胳膊好使地陌生武將奮力抵抗才勉強接住了他的攻勢。此時被踢了一腳的姚參將也從地上爬起來了他一把抹去嘴角地血低聲嘶吼了一聲就又要撲上去……
感到被人從背後抱住后。姚參將罵了一聲虎躍著企圖掙開但背後的人緊抓著他不放。姚參將又痛罵了幾句但隨即看到前面地金參將和胡參將都停住了打鬥姚參將一楞。這才聽清身後的人一直在喊:「姚大哥姚大哥我是黃石先停手有話好好說。」
姚與賢聽見來人是黃石。不禁嚇了一個哆嗦連忙點頭稱是。等黃石放開他后姚參將忙著轉身過來和黃石見禮胡一寧他們哥幾個也都涌了過來。在花廳里的其他遼西將領聽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黃石也都圍上來套近乎只有那個和姚與賢動武地人一臉憤然。遠遠地躲在一邊。
黃石瞧見那人官袍上也是綉著虎心下不禁有些狐疑當然更不敢失了禮數主動打招呼:「敢問這位將軍是?」
那武將滿臉都是氣憤這邊黃石持禮甚恭。但他只是匆匆一拱手沒好氣地嚷嚷了幾聲。他說話聲音又快又含混。黃石竟然沒能聽懂。他打量著對面的將領:身材不高但卻十分敦實銀盆大臉上有一雙小眼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這疤痕從鼻樑上一直開到他左眼窩差點就把他眼珠子挖了出來。
姚與賢似乎看出黃石沒有聽清那武官說的話就在黃石耳邊小聲道:「這位是寧遠總兵滿桂。」
滿桂的大名黃石在前世早有耳聞。此人早年在宣大鎮多有戰功後來就到遼鎮來討生活。滿桂手下有近千經過戰陣地家丁和其它關寧軍的水平大不相同歷史上寧遠一戰滿桂的家丁就被部署在最關鍵的地點上也被敘為功。
現在滿桂也是同知都督級別上和黃石平起平坐黃石客客氣氣地又和他見了一次禮似乎消了點氣的滿桂又是草草一拱手跟著就又大聲嚷嚷了起來總算讓黃石搞明白到底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前幾天地追擊戰金冠他們回去晚是有原因的。寧遠城下有些后金兵被火炮打死歷史上這些級都是等后金大軍撤退後寧遠軍才墜下人去割取的。但這次覺華眾將回家的路上正好經過就順手把級都割走了。
滿桂氣憤憤地說道:「我清點過地上的死屍了你們一共割走了二百六十具。那天黃將軍差不多砍殺了四十人剩下的二百二十具應當還來這是我們寧遠堡地戰果。」
「什麼叫你們的戰果腦袋上寫你的名字了?」金參將的嗓門特別大。那天寧遠堡的城門都堵死了導致他被后金軍追得繞圈跑金參將一想這事就惡向膽邊生怒道:「你們不敢從城上下來割那當然就是我們地級戰場上誰割的就是誰地我大明三百年來從沒有還級一說!」
此戰姚參將一夥兒都分到了幾百顆級傻子也知道這批人升定了。他們都是遼西的人不比滿桂這種外來戶所以寧遠堡的武將們也都不太幫著滿桂說話他們頂多指望著姚參將他們手指鬆鬆給自己漏出來些好處。
孤家寡人的滿桂站在對面而姚與賢、金冠一夥兒則聚在黃石的背後一個個指手劃腳地噴著口水。黃石側頭看了看自己身邊唾沫橫飛的一夥兒猛然感覺自己好像成了電影里的黑幫老大正領著一群狗仗人勢的小弟欺負良善。
黃石越眾而出向對面走了過去對著警惕的滿桂第三次拱了拱手:「滿軍門此事等請功宴以後再說吧餘一定會給滿軍門一個交代的。」
「黃軍門客氣了」滿桂聽黃石語氣誠懇終於也鄭重地回了一禮:「久仰黃軍門威名前次亦曾在城樓上一睹黃軍門英姿。」
滿桂停了一下語氣又變高了一點:「黃軍門亦是帶久了兵的人兒郎們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拚命就是為了這點軍功所以這二百二十具級我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去。」
身後又響起如雷的喊叫聲:
「誰說是你的級刻名字了么?」
「誰割的?你還是我們?」
「別……」黃石回頭擺了擺手正唾沫橫飛的姚與賢、金冠等人只好把嘴閉上了。
滿桂臉上又帶上了疑色。自己的兒郎們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有了級能換些賞賜一想到這些滿桂就又忍不住叫了起來:「二百二十具級黃軍門一定要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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