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忍耐
剛才一聽級有二百二十具之多黃石心裡就打起了小鼓因為追擊戰的五百級他和覺華眾將也是三七開的黃石就算都吐出來也才一百多具。而之前覺華一戰的戰果又不好劃撥給滿桂不然前面的奏章又得一通大改。
最麻煩的是如果黃石自掏腰包把二百二十具級都應承下來恐怕也有埋汰覺華眾將的嫌疑可是自己一個客將又怎麼好讓覺華眾人把級吐出來呢?
滿桂見黃石臉上有遲疑之色就緊緊地追問了一句:「黃軍門可是答應了?」
「嗯我有個思量請滿軍門體察……」黃石思來想去覺得最好莫過於把滿桂從寧遠派中拉出來所以他打算按照對待姚與賢的處理辦法提議把滿桂也算到一起參與追擊的將領中去。那五百具級還是都算做追擊的戰果滿桂的戰功也從裡面分。
這樣處理似乎是比較合適的既大大送覺華眾將一個面子也沒有少了滿桂的功勞;不但有利於黃石結交朋友也可以少分一些級出去。那二百二十具級是寧遠堡共有的滿桂總不能獨吞。拿個一半也就天了而如果滿掛願意列名於共同追擊地將領中那黃石情願自己掏腰包補給他一百一十具級。
不料黃石還沒有說完滿桂就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說句不怕黃軍門笑話的心裡話本來我也確實想出門和黃軍門還有覺華的諸位同僚一起殺敵的。只是寧遠堡為了安全起見四門都用大石封死了所以實在是出不去。下次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當先殺敵。絕不落在黃軍門後面但這次沒有就是沒有……」
耐心聽滿桂羅啰里啰嗦地說了會兒車軲轆話黃石又笑道:「既然有這份心那也就不算冒領了大不了下次滿軍門也給我列一次名好了。就算是還上這次了……」
最後黃石已經是說得唇乾齒焦但固執的滿桂仍然是油鹽不進。他不要補償只要他地二百二十具級。後來黃石甚至提出了給他些銀子但無論黃石怎麼苦口婆心地勸說滿桂卻鐵了心一般說什麼也不肯答應:「黃軍門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那天我確實沒有參與追擊我只是想要回我應得的戰功不貪圖沒影的虛名黃軍門又要編奏章、又要塞銀子未免也把我滿桂看小了。」
這話一出口本來就有些煩躁地黃石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挺好的解決辦法滿桂就是不幹黃石心裡無名火起真恨不得告訴他:「不要就沒有了!」
雖然這話黃石說不出口可其他幾個人卻沒有黃石這樣的好修養黃石和滿桂扯皮的時候。姚與賢本來就聽得極不耐煩而剛才滿桂最後的一段話又深深刺痛了他。
「不要就沒有了!」隨著姚參將開口大喝一聲。剩下地人也紛紛嚷嚷起來還有人過來拉扯黃石讓他不必再費力和滿桂說下去了。
黃石嘆了口氣他聽說滿桂書讀得不多性子也比較粗疏原本在歷史上就是有名的刺頭。而且滿桂一身的官階、富貴都是他本人一刀一槍從戰場上掙回來的自然脾氣就比較大。黃石自認為也是憑本事爬上高位的但他畢竟也違心奉承過無數人而阿諛逢迎也讓黃石躲過了很多麻煩像滿桂這樣地死腦筋他以前的人生想必會非常艱苦吧。
如果這個武將不叫滿桂、如果黃石不曾知道此人的生平那黃石一開始就不會和他廢這麼多話而遭到拒絕後肯定也是拂袖而去。
「但這個是耿直、勇敢的滿桂啊!」黃石在心裡感嘆了一句他一直對滿桂非常欣賞還自認為和滿桂是同一類人——都是靠自身努力一步一個腳印攀爬上高位的。
滿桂和袁崇煥在寧錦之戰中的表現都給黃石留下了深刻地印象並展示出了他們鮮明的個性。
那次是皇太極親帶兩黃(現在的兩白)、兩紅共四旗渡過遼河后金軍除了披甲兵和蒙古兵共萬餘外皇太極還帶來了兩萬多推小車的包衣(後來東西搬不過來皇太極又從瀋陽增調了近兩萬推小車的)防守方是關寧軍三十五個野戰營以及遼西地軍戶壯丁袁崇煥指揮七萬戰兵拒戰一萬后金披甲兵。
黃石看過熹宗實錄中袁崇煥關於「寧錦大捷」的奏報:
袁崇煥奏稱:皇太極採用人海戰術靠人命填下了大凌河、小凌河、杏山、塔山、松山、連山等關外十七座城池但明軍殺敵甚眾!惜敗所以沒有級。
袁崇煥奏稱:關寧鐵騎和后金軍野戰大戰三場、小戰七十二場仗仗皆勝!不過因為建奴以把同伴屍體從戰場上搶回去為榮所以明軍沒有一顆級地斬獲。
袁崇煥奏稱:關寧鐵騎攜大敗建奴之餘勇乘勝進入錦州堡、寧遠堡、大福堡堅守並成功守住了這三座城堡!不過因為後金軍喜歡把屍體拖回去焚燒所以沒有級斬獲。
遼東巡撫袁崇煥奏稱:他用火海戰術對抗皇太極的人海戰術比如錦州就連續炮擊后金軍長達二十四天之久每天被關寧鐵騎斃傷的后金官兵就算不過萬也有數千之眾。袁崇煥稱:戰鬥最激烈的一
天空明軍炮斃后金軍四千人!重傷垂斃者逾萬!
皇太極只帶了一萬戰兵來和袁崇煥的七萬關寧鐵騎對壘當然經不起大小七十餘戰、戰戰皆敗。外加每天被炮斃幾千人、連斃二十四天了所以後金軍就此退兵——這就是黃石把好為驚人語的袁崇煥寫地所有奏摺連起來看后對「寧錦大捷」產生的系統全面的認識……果然是歷史比小說更神奇。
此次進攻后金軍攻下了遼西二十座堡壘中的十七座(除了錦州、寧遠、大福)搶割了明軍五千頃軍屯的糧食。還把兩萬多關寧鐵騎抓回去做了包衣(其中僅大凌河一城就有四千關寧鐵騎不戰而降)。皇太極在回師時還留了些人在寧遠城下收割明軍地秋糧袁崇煥嚴令寧遠堡內幾萬關寧鐵騎不許踏出城門一步。
但是滿桂悍然違抗袁崇煥的命令領著家丁出城把后金收糧隊打跑。斬近兩百具這些也就是寧錦之戰中明軍的全部斬獲。這件事給黃石很深的感觸在遼西這堆人渣中滿桂這樣地勇敢戰士真是鶴立雞群。
說服不了滿桂就只好去說服覺華眾將黃石作為客將心裡有點心虛。他吭哧著才對姚參將開口善解人意的姚與賢就笑道:「黃軍門既然有這個意思那就把級還給滿桂將軍好了不就是二百二十級么?」
既然姚與賢話了金冠和胡一寧也就都爽朗地笑了起來。還大聲地表示贊同黃石根本沒有想到遼西將門這麼好說話他長出了一口大氣后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五百具級里有我的一百五十具嗯既然是我的主意那我出一百二十級好了。剩下的一百級拜託諸君補齊。」
剛才姚與賢還為了這些級和滿桂打死打活但現在卻像是變了一個人滿臉堆笑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哪有此事?說好了三七開就是三七開。」
胡一寧也在一邊湊趣道:「黃軍門不必多說了就像您剛才說地大不了下次再給我們補上好了。」
「一定。一定。」黃石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跟著又轉身對滿桂笑道:「滿軍門。明天一早我們就會把級送來一共二百二十具對吧?」
「二百具吧湊個整。」剛才滿桂怒氣勃時臉上的那道傷疤都變成了凄厲的血紅色而現在已經褪色了許多變回了柔和的正常膚色。一雙小眼睛眨動了幾下滿桂高亢的聲音也降低了很多語氣也變得柔和了:「那些級確實不是我親手割地就還給我二百具吧剩下的就當謝禮了請黃軍門一定要笑納。」
二十具級對黃石來說也算不了什麼而且從滿桂手裡拿戰功使自己有一種劫貧濟富的感覺想到這裡黃石正要婉言謝絕卻看見滿桂的眉毛又慢慢地豎起來了。這個神色讓黃石先是一愕跟著就猛醒過來:「此戰我斬眾多恐怕早就是人盡皆知了滿桂這種勇將肯定頗有些傲骨我要是推掉了他的二十具級對方肯定認為我是看不起他……嗯我想推掉級的時候確實是有些看不起二十具級地意思在裡面。」
既然意識到問題所在黃石就立刻點頭應承下來:「嗯多謝滿軍門了一會兒宴席上我要給滿軍門敬酒。」
聽到黃石的話以後滿桂臉上也是多雲轉晴他哈哈笑了兩下簡短地回答了一聲:「好。」
把滿桂和覺華那幾個傢伙對比一下那待人接物的水平真是高下立判才相處了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黃石就遷就了他滿桂無數次而覺華那一幫卻始終如一地幫他黃石解決麻煩。
「怪不得袁崇煥容不下此人!」黃石腦子裡閃過了這個念頭跟著又掃了滿桂一眼此時他如同初遇孔有德一樣心中升起了結交的念頭不過他也知道滿桂可比孔有德要不容易相處。
據熹宗實錄記載:寧錦之戰滿桂違抗袁崇煥命令出擊有所斬獲后袁崇煥就在奏章里把功勞攬到了自己身上先是裝看不見自己下過地禁止出戰命令。然後講是他命令明軍多路出擊的還說自己曾站在城頭大呼為滿桂加油。
不料滿桂居然在皇帝面前否認了這個說法然後袁崇煥被罷官了再然後……再然後滿桂和袁崇煥就決裂了具體過程無人知曉。反正滿桂被當上督師地袁崇煥趕出了遼鎮。等到北京戰役的時候滿桂跑上金鑾殿當眾脫衣服把身上地箭傷指給崇禎、孫承宗和內閣看哭訴說袁崇煥想把他射死。
滿桂的這一擊也是袁崇煥倒台的最後一根稻草。崇禎聽完后就讓袁崇煥和滿桂當殿對質史載袁崇煥不能答。崇禎見狀就命令錦衣衛下袁崇煥詔獄諭以:「朕以東事付袁崇煥乃胡騎狂逞……功罪難掩.暫解任聽勘。」
對袁崇煥和滿桂的了解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最關鍵的審訊記錄黃石已經沒有機會看到了。這段歷史後來被奴酋弘曆改編成了「反間計」。顯然弘曆這廝曾夢見崇禎因為「反間計」把袁崇煥下獄因為無論是明朝地史書還是后金的滿文老檔在過去的一百五十年裡都沒有絲毫關於「反間計」的記載。
此外黃石也覺得弘曆這奴酋果然粗鄙無文愣能從「功罪難掩.暫解任聽勘」這幾個字中看出反間計來怕不是個文盲吧?弘曆地起居注里對此事有兩條記載:一。弘曆命令張廷玉按照反間計的精神來重寫《明史袁崇煥列傳》;二弘曆下令毀掉袁崇煥案的審問卷宗。
按照大明的慣例所有的重案卷宗都要保留比如黃石對熊廷弼地最初印象就是在閱讀熊案記錄時建立的。卷宗里記載
了東林黨的強詞奪理和斷章取義同時也記錄了熊廷弼的鬥士風範。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還舌戰東林群臣逐條反駁他們強加在頭上地罪名幾次把東林黨辯駁得退堂了事。
但袁崇煥案長達八個月的審訊筆錄弘曆連一卷都沒有留下所以他這個人對黃石來說。就被籠罩在一團很大的迷霧裡了讓黃石完全不了解袁崇煥的想法、他堅持的理念和行事的根本動機。神秘帶來恐懼。正因為黃石看不到袁崇煥最基本地原則、以及袁崇煥對自己作為的認知所以就屢屢產生要對此人敬而遠之的想法。
弘曆的所作所為也讓黃石對袁崇煥缺少敬意雖然證據被銷毀了但黃石也就此懷疑:
第一袁崇煥案的原始卷宗嚴重有害於弘曆地「反間計」假說所以一定要毀了它;
第二袁案卷宗完全不支持弘曆給袁崇煥創建的高大形象。這八個月地審訊會留下大量的筆記、口錄和證詞但以建虜斷章取義、顛倒黑白的本事竟然從中都找不出一條有利的旁證所以奴酋才會把卷宗毀得那麼乾淨。
……
寧遠文武百官都來參加了宴會黃石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袁崇煥表示了尊敬袁崇煥也坦然受了他的大禮。黃石心裡念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把心裡能想出來的奉承話一股腦朝袁崇煥倒了過去黃石在眾人之前的這個表態顯然讓袁大人也很滿意因為他也回敬了黃石一次酒。
酒宴之後袁崇煥要黃石單獨留下黃石見他滿臉笑容估計自己的態度已經贏得了相當的好感。不管怎麼說能享用一個名震天下的將領的大禮應該還是件很痛快的事情尤其黃石又是當著這許多人做的顯然更能充分滿足袁崇煥的虛榮心。
讓洪安通退下后黃石跟著袁崇煥走到了書房除了他們二人以外袁崇煥還叫上了趙引弓同行。黃石注意到趙引弓的面色有些古怪目光也躲躲閃閃的似乎不太敢和黃石接觸這讓黃石不禁心中起疑不知道這兩位仁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坐定后袁崇煥一手端起茶碗隨口叫道:「黃石。」
恭恭敬敬坐在那裡的黃石立刻接茬道:「末將在。」
袁崇煥吹著滾燙的茶水頭也不抬地說道:「今天本官做主你就聘了趙大人的二妹吧。」
這話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黃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袁崇煥說完后就低下頭小口地喝起了茶來黃石又把目光移向一邊的趙引弓只見後者滿臉羞愧急忙把頭撇向了一邊。
這時袁崇煥已經喝完了一口茶他抬起頭面不改色地說道:「就說是兩年前下的聘那次你不是向趙大人求親嗎?趙大人現在許了你了。」
雖然黃石一直自認為很有涵養但現在仍是臉色鐵青他調整了半天情緒才緩緩問道:「袁大人趙大人末將實在有點不太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兩年前你不是去向趙大人求親了么?」
「按察使大人明鑒末將當時是去了但是趙大人不同意自然……」
「誰說趙大人不同意了?當時有明確說過不同意么?」
黃石回憶了一下張再弟說趙老爺子罵了他一會兒但還沒有罵完就昏過去了從理論上來說趙家確實沒有明確地不同意。
他剛勉強地搖了搖頭袁崇煥就笑道:「這便是了趙大人已經同意了前天在覺華黃石你也說過還沒有聘妻今天本官就做個冰人玉成了此事。」
對面的趙引弓頭都快垂到膝蓋上去了黃石狠狠瞪了他一眼儘力不讓自己胸中的怒火噴出來他連著深吸了幾口氣用儘可能的平靜語調說道:「趙大人許婚末將不勝榮幸只是……」
——只是趙二姑娘已經被后金擄去了一天搶不回來我就一天不能另聘就是搶回來了……你們把她塞給我叫什麼事兒呢?
幸好袁崇煥還有後文:「趙大人家風嚴謹趙姑娘此刻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咦?」
——你們認定她都死了還塞給我幹什麼?
聽到黃石這驚訝的聲音一直垂不語的趙引弓猛然抬頭對著黃石說道:「若舍妹有損黃家門風自然聽任黃將軍退聘。」
「咦?!」
——黃家門風?退聘?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
明朝時期如果文官家中女眷有不軌行為那麼這個文官就會因為「閨門不肅」而被彈劾查實后朝廷會給予剝奪功名的懲罰。
這個規矩在明朝造成過很有趣的一些案件一般說來明末如果有通姦行為苦主都會告官。如果罪犯和受害者都是未婚那麼官府往往會強令他們成親如果是妻子出軌丈夫也因此可以不退還嫁妝、或只退一半嫁妝。
但如果受害者是文官家屬那麼苦主反倒總是百般抵賴堅決不肯承認。黃石也看到過些典型的案件記錄:比如某個無懶漢勾引了一位官員的夫人然後就去勒索她的丈夫而那個文官也只有忍氣吞聲。
其他的女眷比如妹妹、女兒、兒媳什麼的也都一樣。這次趙大姑娘倒是不怕出事的時候已經是別人家的人了但趙二姑娘殉節則已不然趙引弓就等著被彈劾吧思來想去眼下只有黃石可以幫趙家扛過這一劫了。
弄明白原委后黃石直感到胸腹中涌動的怒氣是一浪高過一浪他怕控制不住情緒所以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未免也太不把我當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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