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愁死閻王
一陣微風吹過,似是少女柔夷,鮮嫩清新,輕擺幾樹楊柳,猶帶幾縷芳香。
垂柳之下,架著數階木板,三兩村婦挽起衣袖,聚在此處清洗衣物。
一段段素凈小臂,被那湖面一印,恰似水中白藕,而那爛漫笑臉,正如盛放的水蓮,讓人遠遠而觀,不忍上前。
人間便是如此,chun日一到,就算再平常的景物,也能現出無限生機。
「魚兒~魚兒落入網嘍——老頭~老頭笑開顏呦——」
滄桑有力的歌聲遙遙傳來,一個老翁身披斗笠,撐著長篙,順著清波緩緩而來。
洗衣的村婦一見,紛紛站起身來,cāo著脆生嗓音,揮手招呼:「你好啊!老魚仙!」
那老翁摘下斗笠,哈哈一笑,單手攏在嘴邊,大聲回道:「你們好啊!」
老翁便是遠近聞名的捕魚高手,又是個老好人,是以相鄰好友便給他取了個雅號——「老魚仙」。
正當老魚仙準備停舟靠岸,忽聽一聲驚呼,一個頭戴花布的村婦滿面驚恐,抬手指著老魚仙,高叫著「後面!後面!」恍若白日見鬼。
驚呼一起,其餘村婦紛紛看去,均是大驚失色,膽小一些的,扭頭便跑。
老魚仙拍拍腦袋,自言自語道:「老頭我何時這般嚇人了……」
話音未落,背後傳來「嗷嗷」叫聲,不覺間轉過身去。
這一轉身,頓時愣住,只見一隻綠色怪物張牙舞爪,正yu爬上小舟。
老魚仙嚇得魂不附體,慘叫一聲,縱身躍入湖裡
……
正午時分,艷陽高照,關橋村村口。
一個老翁渾背著稚童,飛也似地衝進漁村。二人渾身濕透,更有許多碧綠水草,掛在身上。
來往農夫見到老翁,不由好奇,紛紛詢問:「老魚仙!這是去哪兒?」
「老魚仙!這小孩是誰?」
「老魚仙!」
……
老翁便是老魚仙,此刻他顧不上搭話,一路不停,直向村尾而去。
村尾只有一間土屋,低矮的竹制籬笆圈出了一個小院,其間種著眾多植物,長相奇異,絕不是普通蔬菜。
老魚仙來不及叫門,徑直衝入小院,頂開破舊的小門便闖了進去。
只見屋中放著眾多櫃櫥,其上更有無數籮斗。
一個布衣男子蹲在爐邊,十數個陶罐排成一列,均是冒著氤氳白氣。
這時間,一股難聞的藥味兒瀰漫四周,沖的老魚仙差點暈死過去。
強自屏住呼吸,高聲呼道:「賈神醫!快救命啊!」
那布衣男子神情專註,死盯著陶罐,聞言看不都不看一眼,只是伸出一指,豎直放在嘴前,長長地「噓」了一聲。
老魚仙急得連連跺腳,四處一望,看到牆角一張破舊小床,急忙將那背上的孩童抱了過去,再次高聲叫嚷:「賈神醫!快來救命啊!!」
可那布衣男子置若罔聞,似乎眼中除了那藥罐,再無其他。
老魚仙急嘆一聲,不再白費口舌,伸手便將布衣男子拽了起來,直向床邊拉去。
男子頓時暴跳如雷,厲聲叫道:「好你個老魚仙,快放手!別壞了老子的大事!」
老魚仙哪管他的什麼大事,猶自說道:「什麼大事小事,救人才是正事!!」
「老頭,你放不放手?」
「老頭不放!」
「放手!」
「不放!」
……
正當二人來回拉扯之時,「砰」的一聲巨響,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陶罐炸得粉碎,廢渣之中升起裊裊青煙。
「誒!!」布衣男子哀嘆一聲,趁著老魚仙發愣,甩開了他的手臂,趴到地上搜尋起來。
摸索了一陣,方才站起身來,臉上儘是失望,直如丟魂一般。
忽的想到什麼,摞起衣袖沖將上來,拽住老魚仙的衣領便破口大罵:「老魚仙啊老魚仙,你還老子寶貝,還老子寶貝!」
老魚仙剛剛亦是嚇得不輕,支支吾吾道:「什麼……什麼寶貝,老頭何時拿你寶貝了!」
布衣男子賊眉鼠眼,說話之時,兩根鼠須上下顫動,瘦臉漲得通紅,「什麼寶貝!?老子守了三天三夜,就為了那鍋『愁死閻王』!就差一絲兒絲兒便成功了!」
老魚仙一臉茫然,完全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憨憨一笑道:「好了好了,既然老頭壞了你的寶貝,那你上月欠老頭的魚錢,老頭就不跟你計較了,如何?」
說到魚錢,布衣男子立時猶豫起來,眼珠一轉,疑道:「此話當真?」
老魚仙撓了撓頭,正色道:「當真。」
布衣男子一聽,轉怒為喜,打了個哈哈道:「呵呵,這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寶貝,老子再煮一鍋便是……既然老魚仙你這麼大方,老子也不跟你計較了!」
二人一個自稱老頭,一個自稱老子,卻不知哪個更老一些,當真滑稽無比。
說起這布衣男子,便是這小小漁村中唯一的一個郎中。
許多年前,他突然來到這裡,從此結廬行醫,至於他從哪裡來,卻是無從得知了。
雖說是郎中,卻又極少有人請他看病,附近的居民寧願多走幾里跑去別處,也不願意來他這裡。
這其中的原因有二:其一,他性格乖張,自負無比,總是自稱神醫,可惜他本家姓賈,於是便成了「假神醫」;
其二,他看病用藥向來另闢蹊徑,總將病人當成是實驗對象,鬧得不少人看病不成,反被折騰得不輕。
但是老魚仙卻十分相信於他,這其中緣由便是,幾年之前老魚仙得了場重病,可他平時捕魚多是送給鄉鄰,極少要錢,因而家徒四壁,根本沒錢治病,走投無路之時,正是賈神醫慷慨出手,治好了他。
不過,在那之後,老魚仙必須天天送上三條活魚。這一送,便是三年。
老魚仙為人敦厚,自是不以為然,不過鄉里之人卻是覺得,賈神醫不過治了一次病,卻要老魚仙連送三年的活魚,當真是貪得無厭,如此一來,賈神醫的「醫館」更加無人光顧了。
不過,老魚仙卻是十分清楚,賈神醫為人雖然斤斤計較,卻絕對不是唯利是圖。
他要求送三年活魚,不過是因為他極愛吃魚,一日三餐,無魚不歡,而老魚仙能用來報答救命之恩的,也只有魚了……
眼下三年之期雖然早過,可是老魚仙還是經常給賈神醫送魚,不同的是,賈神醫總會堅持支付銀兩,絕不白吃,可惜他亦是一窮二白,故而一來二去,魚錢便成了他的頭等大事。
眼下賈神醫總算鬆開了老魚仙的衣領,老魚仙得了ziyou,不由長舒口氣。
賈神醫心情甚好,自顧著微笑道:「誒對了,老魚仙你剛才說要救命,怎麼,你又哪裡不舒服了?」
此言一出,老魚仙一拍腦門,就像剛被剛被點燃的爆竹,忙將賈神醫拽到床邊,連連說道:「快快快,快看看這孩子!」
賈神醫朝那床上看去,諒他閱病無數,此時也是微微一愣。
只見床上的孩童渾身赤紅,身子不斷顫抖,一雙漆黑眸子之中,瞳孔大小不斷變化,更奇的是,孩童的手臂小腿等處,鮮紅的經絡清晰可見!
賈神醫長吁一聲,探出一指切中孩童的手腕,眼神幾度變化,眉間川字越來越深。
老魚仙看出厲害,大氣都不敢出,直到賈神醫鬆開手指,方才問道:「如何,這孩子能醫么?」
賈神醫沉吟許久,沉聲問道:「老魚仙,這孩子是你什麼人?」
老魚仙嘆了口氣,坦誠道:「非親非故,是他自個兒爬上了老頭的漁船,然後暈了過去,老頭看的不忍,這才帶他前來看病。」
賈神醫聞言連嘆三聲,卻是久久不語,急的老魚仙抓耳撓腮,「到底如何,能治不能治?!」
賈神醫忽的鄭重無比,緩緩道:「這孩子並非生病!」
老魚仙一愣,急聲道:「這是什麼話!任誰看到這孩子,都知道他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賈神醫又嘆一聲,高聲道:「急什麼急!老子話沒說完!這孩子的確沒有生病,他是被人用內力所傷。如果治療及時,本應還有機會康復,可不知為何,又受了極寒之氣,可說是雪上加霜。如今傷勢延誤太久,就算神仙下凡,也是救他不得!」
老魚仙一聽,怔了半晌。
「嗯……」
孩童的呻吟打破了寂靜,二人同時望去,只見孩童冷汗涔涔,纖薄的嘴唇瑟瑟發抖。
老魚仙看的心頭一痛,卻聽賈神醫嚷道:「別愣著了,甭管怎樣,先將他體內的寒氣驅除……」說話間,已動手脫去孩童的衣褲。
老魚仙這才恍然,於是上前幫忙。
「老頭……別嫌老子啰嗦,這孩子既然受了如此重傷,來歷定不簡單。莫要因為一時好心,惹禍上身。你與他既然非親非故,又何必……」之後的話終究殘忍了些,賈神醫並未說出,這會工夫,已將孩子衣物脫去。
老魚仙幽幽看了孩子一眼,似是自言自語道:「老頭我無親無故,無妻無子,從老頭看到這孩子起,就知道定是老天可憐於我,才將這孩子送到了老頭的小舟……」說著說著,渾濁老淚簌簌落下。
賈神醫聽得心中酸楚,不知該說什麼,一時間小屋中安靜下來,只剩老魚仙輕輕的啜泣聲。
就在此時,賈神醫靈光一現,輕聲吟道:「除非……」
只是說到一半,又將話語生生咽了回去。
老魚仙卻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緊緊拽住賈神醫的袖子,一雙老眼精光四射,「除非什麼!」
賈神醫猶豫再三,忽地嘆道:「除非用那『愁死閻王』,不過那葯尚未成功,更未找人嘗試,若是死馬當活馬醫,倒是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