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九章·仇恨
()瑤華哭得累了,歪在被子里,蒙著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蕭泰澤經過她房前時,透過中開的房門,見她將頭埋在被子里,蜷著身子就睡了。怕她著涼,便信步過去,掀開被子,將她的身子從被中挖出來擺好。拉過被子給她蓋上時,發覺她的兩隻眼睛哭得紅紅的,動作微微一頓。
要起身離開時,床裡邊忽然有東西閃亮了一下,蕭泰澤定睛看去,是一串玉琚。「瑤華。」裡面傳來一個呼喚聲。蕭泰澤伸手過去拾了來,拎到面前,認出是鸞鳳之玉。「瑤華。」裡面傳來的聲音,隱約像是巫月的聲音。
「她睡著了。我是蕭泰澤。」蕭泰澤平聲說道。
「泰澤先生。」巫月遲疑了一下道。「瑤華,睡著了?」
蕭泰澤「嗯」了一聲。「剛才一直在哭,剛哭累了睡過去了。」
「是這樣——我,我知道了。」
「什麼事情?」聽巫月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啊,沒,沒什麼。我會儘力處理好,瑤華就拜託泰澤先生照顧了。」
蕭泰澤道:「會照顧的。」
鳳玉上的光芒漸漸退去,蕭泰澤拎著玉沉默了半晌,收起玉,躬身將玉塞到她的枕下。給她拉好被子,正要起身時,忽然感知到身後快速逼近的氣息。蕭泰澤的眼眸微動,驀然一伸手將來人攔在床前。
「泰澤師弟。」
蕭泰澤側過頭。竟是素瀾。微微驚奇,手卻是緩緩地放了下來。素瀾地身子隨即往前一傾,手中擒著一片金光,在瑤華的臉龐上方一掠而過。蕭泰澤的神情一變,驀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冷聲道:「你幹什麼?」
素瀾直起身,轉過目光來凝視著蕭泰澤。笑容依舊溫和。「只是讓她睡得更安穩一點罷了。紫苔新一代的煉妖師,我怎麼可能會傷害她?」
蕭泰澤斜了他一眼。收回手來,不再說話。
素瀾忽然說道:「壁尊下寶牒了。」
「什麼寶牒?」
素瀾轉過目光來停落在蕭泰澤臉上,不動聲色地說道:「當然是圍殺妖孽的寶牒。」
蕭泰澤一驚。「壁尊不是答應瑤華不殺了么?」
素瀾臉上一直微帶的笑意斂了斂,說道:「這次不是壁尊地意思——是夏王陛下的意思。」見蕭泰澤眼中果不其然地露出不解神氣,素瀾微作停頓,接著說道。「他殺進夏王宮了,譙明長老向三壁緊急求援。倚天地幾位煉妖師已經趕過去了。碧映師妹在壁尊那裡等你。」
「快去吧。」
蕭泰澤猶豫地往沉睡的瑤華看了一眼。素瀾會意,緩聲說道:「局勢已經無法逆轉,快去吧。明日一早,壁尊就會把花弄衣放出來陪瑤華,你不必擔心。」
蕭泰澤回眸看著素瀾的臉,似乎是在思忖他這話的可信度有多少。素瀾也不以為意,淡淡笑笑,啟步出門去了。蕭泰澤在沉默半晌之後。掩上瑤華的房門,出去了。
感知到蕭泰澤的離開,素瀾走到院門口的腳步停下來,轉身快速折了回來。抱起因為被他施了咒而沉沉睡著地瑤華,撇嘴淡淡一笑,轉身出門。徐徐下得樓來。出正門時,眼側忽然眼側閃過一道人影來,徑直地攔住了他的去路。「素瀾長老,這樣做,會不會太有**份了?」華服俊顏,赫然竟是蘇近雪。
「蘇長老何出此言?」素瀾依然神色自若。「我只是不忍瑤華孤伶伶一個人獨眠於此,就抱她回去與湘靈作伴罷了!」
「是么?」蘇近雪撇眼看著素瀾,半晌,忽而笑笑道。「既是如此,那還是去我那裡罷。妍蓉與瑤華可是好幾年的好朋友了。是吧。妍蓉?」他微側頭。朝跟隨在身後的妍蓉說了聲。
「嗯。」妍蓉連忙應道。「而且湘靈也經常來我們這裡玩的!」
蘇近雪笑笑道:「那還快去抱瑤華過來,素瀾長老抱了這麼久。怕是累了。」
妍蓉連忙應聲上前,要去抱瑤華。素瀾的情神一變,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盯著蘇近雪道:「我們作此決定也是出於為瑤華考慮,你若要阻止,也可以,但是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蘇近雪唇角的笑容漸漸變冷。「我不認為將事情抹殺去就可以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也不認為將一切不痛快的記憶消去,是出於為了讓一個人幸福而考慮。後果我會負責,你放人。」
素瀾地神情也漸漸變冷,良久,撇嘴笑笑。將懷抱的瑤華交與妍蓉,抬眸看著蘇近雪,似笑非笑地說道:「蘇長老不要忘記了,朱顏也是三壁之一。」說罷,他轉身幾個忽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妍蓉半扶半抱著瑤華過來,看看素瀾消失的方向,又抬眼看看蘇近雪,茫然問道:「莊主,你們剛才在說什麼?素瀾長老不也是住在我們那裡么,他帶瑤華回去不也一樣嗎?」
蘇近雪回眸看了她一眼,笑笑道:「說得也是。走吧。」
翌日清晨,瑤華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就看見枕畔妍蓉呼呼大睡的臉龐。還緊緊地抱著她的一隻胳膊,櫻桃紅的小嘴嘟噥著,含含糊糊地叫著「蘇莊主」。瑤華忍俊不禁,伸出空閑地手,捏住她的臉揪了幾下。
妍蓉被揪醒了過來,睜開睡眼,咕噥著說道:「瑤華幹什麼呢,人家昨晚很晚才睡的。」瑤華怔了怔,忽然想起來自己昨天似乎是跟蕭泰澤回去睡地。怎麼又跟妍蓉一起了。剛想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卻見她往裡一個翻身,抱著枕頭,咕噥一句「蘇莊主」,又呼呼大睡過去。
瑤華無奈,也不再吵她,自己穿衣下床。打開房門的時候。正好碰到素瀾端了葯經過,連忙恭恭敬敬地在門側站好。「素瀾長老早安。」
素瀾微笑道:「是瑤華啊。現在可不早了。快辰時了。」
「啊,辰時了!」瑤華驚呼一聲。「錯過練功的時間了!」
素瀾笑笑道:「這幾天暫且不練了,瑤華也休息幾天。」
「素——」瑤華有些奇怪蕭泰澤怎麼沒有過來,剛想問,又被素瀾接過話去說道。「昨天湘靈突然病情發作,讓你們擔心了。吃了葯,睡了一夜。今天早上已經好多了。正一個人呆在屋子裡閑得慌,瑤華要過去一起玩么?」
「湘靈——」瑤華怔了怔。「怎麼了?」素瀾凝眸望著她,聲音溫柔而親切。「呃,沒,沒什麼。去、去的!」
「到瑤華自己過去吧,我得去看看在煎的葯好了沒有。」
「嗯。」
來到素瀾暫住的屋裡,立馬聞到了一股濃稠的藥味。
「湘靈。」瑤華輕輕喚著,走進湘靈住地小屋。
「瑤華!」湘靈聽見喚聲。連忙擁著被子翻身坐起來。瑤華見狀,立馬跑過去扶她。看著她蒼白地臉龐,有些話如哽在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只是支吾了許久,方才問道:「現在覺得怎麼樣?」
「好多了。謝謝瑤華來看我。」
瑤華猶豫地問道:「怎麼會生病呢?經常會這樣嗎?」
湘靈垂了垂眼眸,黯然說道。「我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地病。聽姐姐說,娘親就是因為這個病死地。湘靈小的時候也經常發病,後來每天按時吃師父煉的葯,已經很久沒有發病了。但是一想到姐姐的死,我就——」
「湘靈——」瑤華拉著她的手,沉默不語。
湘靈察覺瑤華的異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地眼睛看著她,問道:「瑤華,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只是覺得湘靈好可憐——」瑤華黯然地垂下頭。可憐得她都不忍心開口請求她的原諒。
湘靈聞言。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嬌憨的笑容。「湘靈雖然身體不好,但是湘靈有師父照顧。還有瑤華和妍蓉陪湘靈一起玩,怎麼會可憐呢?」
瑤華默默嗯了一聲。湘靈說道:「其實湘靈也很想像瑤華一樣,學習厲害的法術,然後下山去斬妖除魔,成為煉妖師。但是湘靈的身體總是病著,總是依賴著師父,現在連報姐姐的仇,也要拜託瑤華——」
「湘靈——」瑤華聽著聽著,忍不住垂淚道。「你不要說了。」
湘靈愣愣地看著她,喃喃道:「怎麼了,瑤華?」
感知到眼淚居然不知不覺就盈眶而出,瑤華連忙用手背拭去,低聲說道:「你的請求,我——我可能,答應不了。」
「為什麼?」湘靈一驚,緊拉住瑤華地手臂,緊張地說道。「你告訴師父了嗎,他不准你帶我去是不是?」
瑤華流著淚搖頭,湘靈緊張地使勁晃她的手臂,反覆問道:「那是什麼原因?瑤華是怕被壁尊責罰嗎?湘靈會一力承擔的,一定會的!」
「不是的,湘靈!」瑤華哭著反手抓住湘靈的手,抬起眼淚對上她慌張地眼眸,顫聲說道。「湘靈,有沒有一種可能,可能讓你原諒聞人愁一?」
湘靈的身體猛地一僵,直愣愣地盯著瑤華:「什麼意思?」
「我是說,湘靈有沒有可能原諒聞人愁一?無論是要打他、罵他,折磨他,還是讓他做什麼事情補償都好,湘靈有可能原諒他嗎?」
「瑤華——」湘靈不敢置信地看著瑤華,喃喃道。「是在為他求情嗎?」
瑤華點點頭,淚水從嘴角流進,澀澀的鹹味。「其實他也是很可憐的人!小地時候,就被人滅了族。他的母親為了讓他能夠使用蛇靈的力量報仇。讓他殺死了自己。他的父親又不接受他,孤伶伶一個人在邊遠戰場的腥風血雨中長大,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教他。遇到了居心叵測的人,教會他這種害人地方法,他不是真心要殺死湘靈地姐姐的!」
「他現在已經痛改前非,努力地學習做一個真正地人了。湘靈能夠給他一個機會嗎?無論怎樣都好,饒他不死。可以嗎?湘靈?」
湘靈看著瑤華,晶瑩的淚水也慢慢地從眼中淌了下來,她緊緊地咬著下唇,別過頭一句話也不說。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就算殺死他,讓他死一千遍一萬遍,事情也不可能重新來過。不是嗎?讓他活著,一定會有補償的辦法的!讓他代替姐姐照顧湘靈,實現湘靈所有的願望——」
「他殺死的是姐姐啊!」湘靈忽然大聲哭喊起來。「他對姐姐做了那樣的事情,他傷害地不是我,而是姐姐。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絕對不能原諒!」
「湘、靈——」瑤華怔怔地看著她,聲音哽在喉嚨口發不出來。
「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人兇手!瑤華為什麼要為他求情,為什麼?!」
「為什麼——我只是覺得任何一個生命都是寶貴的——」瑤華臉上的淚水簌然而下。「我知道本就不應該奢求能夠湘靈的原諒,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湘靈——」低下頭,喃喃地說罷,轉身掩袖奪門而去。
湘靈看著瑤華飛速而去的身影怔了怔,轉身撲倒在被上,放聲大哭。
瑤華跑出門后,一路抹著淚往樓梯方向跑去。
「瑤華!」蘇近雪在門內喚住瑤華。瑤華聽到喚聲停了腳步。用袖口快速地擦乾臉上的淚水,回過頭應了聲:「蘇莊主。」
蘇近雪淡淡笑笑道:「瑤華覺得,一個人活在世上,最重要地是什麼?」
瑤華呆了呆,不明白蘇近雪為什麼忽然問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只是睜著一雙紅通通的淚眼看著他,慢慢地搖了搖頭。
蘇近雪道:「對於各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或許不同。但在我看來,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事。便是按照著喜歡的方式生活下去。或者是說按照自己認為最好地方式生活著。所以,這個世上會有散仙。會有煉妖師,會有各式各樣的人們,還有妖魔——」
瑤華一驚,心想:「蘇莊主的意思難道是說,聞人愁一本是妖怪,我不該逼著他來適應人類的社會,按照我的想法,跟大家在一起嗎?」
蘇近雪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隱約知曉她此時心中在想些什麼,微微一笑道:「瑤華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也很熱心,看見有人有困難就會毫不猶豫地過去幫忙。瑤華總是努力地想做到最好,想得到所有人的認同,這樣——瑤華不辛苦嗎?」
「蘇莊主——」瑤華抬眼怔怔地看著蘇近雪。
蘇近雪道:「不過這是瑤華選擇的生活方式,沒有人會說這是錯誤的,相反地,大家都喜歡這樣地瑤華。但是瑤華錯在不該把自己認為好地生活方式強加在別人的身上。」
瑤華喃喃道:「我希望聞人愁一能和大家在一起,真地錯了嗎?」
蘇近雪道:「這個想法並沒有錯,只是一個人再如何盡善盡美,終是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同。就算是瑤華,這樣努力著,總是有人無法接受瑤華,更何況是聞人愁一?」
瑤華想起了紫,誠然,以她們兩人的立場,無論她如何努力,紫都不可能接受她,不可能和她成為像妍蓉那樣的好朋友。同樣,紫苔與聞人愁一也是如此。就算壁尊點頭答應,但是被他所殺害的那些人的親人朋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就此計往不咎的。她不應該強求。
看著她臉上的彷徨憂慮之色漸漸散去,蘇近雪淡淡笑笑:「瑤華現在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嗯!」瑤華重重地嗯了一聲,一直緊緊地糾結著的一顆心終於釋去。快速將臉上的淚痕全部擦去,朝著蘇近雪露齒一笑,道:「謝謝蘇莊主師娘!」
蘇近雪不以為意地笑笑:「昨天深夜,聽說聞人愁一殺進了礪天皇城,夏王緊急求救,倚天與紫苔的煉妖師已經悉數出動,往欽州礪天城去了!」
「他,為什麼要殺進皇城?!」瑤華臉色一白,掉頭便要衝下樓去。
「等等!」蘇近雪喚住她,提步出得門來,從懷中掏出一個胭脂盒狀的東西來。打開蓋子,用兩根手指從裡面擢出一塊金色的紗布。拎在手中當空一甩,便赫然化作一件閃耀著鱗光的金紗披風。
蘇近雪俯身將披風披到瑤華身上,輕聲說道:「紫苔不會輕易放你下山,穿了這個,他們就無法感知到你的確切存在,乘了青鸞鳥快去,應該還來得及。」
「謝謝師娘!」瑤華重重地一點頭,立馬召喚出青鸞,輕盈地躍到青鸞背上。剎那間,青色的光芒耀室而明,「嘩啦」一聲青鸞振翅奪門而去。
與此同時,蘇近雪躍身而出,半空中幻出一把長劍在手,「嚓嚓」迎空連貫地斬了三劍。劍影忡忡之中,一道淡藍色人影快速地飛離出去,停在二樓的橫欄之上,遠遠地看著持劍的蘇近雪,冷冷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愛多管閑事的人,蘇近雪!」
蘇近雪淡淡道:「我也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卑鄙無恥的人,宣於素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