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軍法(下)
軍法部的帳篷在營區的東部,一面上雕斧頭的黑鐵牌豎在地上。周圍士兵經過時都屏住了氣息。在整個軍營里,就這裡最為安靜肅殺。我走過去的時候,幾個黑衣軍法官朝我行軍禮如儀。我按捺住心中的焦躁還禮時,就看見沈青鳳從中間一個帳篷里走了出來。
我還沒說話,沈青鳳就對我道:「霍家兄弟的情狀已經審定了,犯軍律斬令第四條,他們也供認不諱,只是希望給他們一個機會自效贖罪。」
我看著沈青鳳平靜的容色,她在床上都是嬌弱宛轉承歡。怎麼一披上這甲胄,就好似變了一個人?我低聲道:「你怎麼看?」
沈青鳳淡淡道:「軍律是你定的,就不容更改。要不豈不是成了兒戲?我知道霍家兄弟一開始就跟著你了,也很有功勞情分,但是是饒不得的。」
我壓著胸口的悶氣:「就沒有一點辦法好想?下次讓他們先登陷陣贖罪也就是了。」
「那先把我這個軍法官解職。將軍,你知道我這個人很有原則,也很認死理,這個決定我更易不得。」
「青鳳,都是枕邊人,我如何不了解你的性格?但是現在你這樣鬧得軍心不穩,我也是為大局著想。」
「請把我解職。」
我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把沈青鳳解職是做不來的。軍法部的威信好不容易才確立了一點,軍隊也的確需要軍法來約束。這時要是把她解職了。一時軍心是穩住了,但是沈青鳳和我的威信,也要大打折扣。帶兵既寵不得,也不能一味嚴厲。寵壞了,我的親兵就成了晚唐的那些驕橫犯上的牙兵!但是要是這件事情不處理好,也是極為頭疼的事情。
我正左右為難的時候,就看見木婉清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看到我和沈青鳳正相對無言的時候,她又住了腳,在那裡探頭探腦的不敢過來。
我有些生氣:「婉妹,你怎麼也來湊這個熱鬧?這是嚴肅的大事情,楊過和你交情再好,你也不能來關說啊!」
沈青鳳自嘲的一笑:「看來我這個軍法官是當得天怒人怨啊,總以為女孩子也能做一番事業,沒想到就這麼難…………」她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就回了帳篷。木婉清被我吼了一句,臉色也很不好看,跺腳轉身就走。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抓住一個身邊的軍法官下令:「去告訴慕容教育長,傳令全軍集合!我有話說。」
鼓聲沉悶而威嚴的響了起來,二千部下按照各指揮的方位。在空地上整齊的站好。除了看守俘虜還有受傷的人馬,全部都集中在此了。
我、慕容復、明輝、郁朗、木婉清還有沈青鳳都站在正中的一個土台上面。霍家兄弟五花大綁的被兩個軍法官看著,也站在我們的身後。
場中一片安靜,只有風吹得旗幟獵獵做響。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氣貫丹田,大聲道:「弟兄們,咱們歸義軍成軍以來第一場大仗,算是完勝啦!不少老弟兄從許州起就跟著我。一手一腳的博到了今天,眼看鄧州也要落在我們的掌中,我實在是歡喜得很!」
「這一仗,我們以二千打敗敵軍四千。對於這樣的勝利,我不吝重賞!全軍今日每哨發羊一腔,加餐!我已經讓大司馬府去籌備了!另外不論官兵,每人賞錢兩貫!受傷的加倍!那些勇敢戰死的弟兄,查明家人在哪裡,我要撫恤他們一輩子!沒有家人,沒有後代的,我會給他們挑人傳宗,以後在地下也不缺了供奉!」
底下嗡嗡了一陣。我笑道:「別以為錢沒用,等拿下了鄧州,和大宋交通,你們這些軍餉就能實打實的買到東西!以前那些不在意,以為是廢銅爛鐵的弟兄們,以後會後悔得恨不得把自己鳥蛋捏爆!」
士兵們頓時一陣鬨笑,氣氛輕鬆了很多。我又大聲下令:「步經遠,出列!」一個身上還帶著傷的青年漢子大步出列,在土台面前站得筆直。他就是第8指揮的指揮使,明輝從虎嘴寨帶出來的最心腹的手下。
我走下土台,拍拍他的肩膀:「今日第8指揮和我的親兵隊,硬抗敵軍騎兵衝擊,將敵人最精銳的機動力量拖住,才造成我軍完勝之局。步經遠此戰繳了九個首級,再加上指揮之功,連同當日在虎嘴寨率部打開寨門的功勞,經軍法部賞功司的統計確認,我宣布!」
所有人都看著我和步經遠。
「步經遠記升統制官,遇缺即補!另賞彩緞二匹,銀五十兩!我以後還要頒制勳章,讓每個人看到你的勳章,都要向你行禮!」
步經遠興奮得滿臉通紅,用力的朝我行了一個軍禮。大聲道:「第八指揮以後就是將主手中最鋒利的長刀,將主說砍向那裡,我們就沖向那裡!我的賞賜,除了陞官我不敢推辭,其他的就都分給我手下的弟兄吧,沒有他們的苦戰,我什麼也做不了。」
在第八指揮的高聲歡呼中,步經遠英雄般的被接回了隊列。我笑著走上土台,又把臉一板:「其實軍法部賞功司還統計出一個單位,功勞絕不下於第8指揮!這個部隊的弟兄,就算死,也沖著敵人的方向!本來他們的賞賜榮耀也應該和第8指揮一樣,可惜軍法部罰過司也記錄了他們有人犯了軍律!」
我沉重的搖著頭:「這就是我的親兵隊…………我最貼身的部隊。榮譽是他們自己玷污的,我想幫也幫不了。」
揮手命令軍法官解開霍家兄弟的綁縛,我走過去拍著兩個人的肩膀。霍聲霍揚都看著我,活動著手腳,面色倒是一臉的平靜。
我問道:「軍法有沒有逐條向你們宣讀解釋過?」
霍聲大聲回答:「將主,都逐條向我們宣讀解釋過,還不止一次,每次時間那麼長,搞得我們最後都不鳥耐煩。」
我點點頭:「還算個漢子。」
不再看他們,轉過頭來大聲對著手下二千部眾道:「他們所犯之軍律,正是第四條,擄掠俘虜財物與擄掠百姓同!這條軍律很多人都說定之過嚴。打仗不爭奪戰利品那叫什麼打仗?我的本意卻並不是如此。如果你在陣前,敵人潰敗,你就去搶戰利品。敵人一個反擊,我們是勝還是敗?如果有所虜獲,也是該統一進行,繳獲歸公,根據大家的表現,我自然會公平的分賞給大家,自己動手去搶,那就是不成!」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霍家兄弟,兩人都是一臉豁出去的神色。我頓了一下,繼續大聲道:「所以這條軍律,是更易不得的!誰犯了,誰就得死!」
我搖搖頭:「但是此次我也有罪責,事先沒有把這用心寫得分明,只是籠統規定。大家沒有理解清楚,這個罪責在我!我是主將,身上背負著三千弟兄的前途命運,我是死不得的。這次就罰重責我五十軍棍,替霍家兄弟贖這個罪!以後誰要再犯,誰就別怪我雨辰不教而誅!」
說著我就在土台上趴了下來,朝沈青鳳那邊的軍法官厲聲道:「還等什麼,快動手!誰要輕打了一棍,我還他一百!」
底下部眾們一片大嘩,木婉清也想過來拉我。但是被我狠狠瞪開。霍家兄弟早淚流滿面跪了下來。兩個軍法官在沈青鳳的指揮下,面無表情的扛著兩根雙色軍棍走了過來。底下楊過沖了上來,朝沈青鳳行一個軍禮:「沈軍法官,我楊過部勒不嚴,這次出了這種事情,我逃不了干係,將主的軍棍,我替他挨了。」
沈青鳳淡淡道:「你的責任自然免不了,你既然主動領罪,我也就不兩罪並罰了。你和將主,一人二十五棍吧。」
就連慕容復等幾個人也要過來身代。沈青鳳一一將他們勸開。板著臉道:「行刑!」
我和楊過下身被褪得只剩下中衣,沉重的軍棍結結實實的打在我們的大腿上。才幾下就敲得我頭腦發暈,痛楚到後面就變成了麻木。血跡漸漸的在中衣上洇開,大腿上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本來就是今天苦戰了一場,還沒得到什麼休息就遭此罪過。又硬挺了幾下,終於暈了過去。
歸義軍的二千子弟早跪了一地,但是這麼多人一聲都沒有發出。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的將主挨著一棍又一棍。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夕陽灑在這跪了一地的軍人身上,就象二千尊整齊的雕像。
慕容復閉上了眼睛,在心裡無聲的長嘆。這麼一來,歸義軍雜湊的班底,已經是完全和這個少年連成一體了啊…………我做的事情,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木婉清則看著面無表情的沈青鳳。她一向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她就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作為我的夫人,能對丈夫下此狠心?她簡單的心裡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但是此時,她卻恨不得不要和沈青鳳有任何的聯繫。
等到我悠悠醒轉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醒來就發現自己趴在行軍床上,腿上已經上好了傷葯。木婉清和慕容復都坐在我的身邊。靜靜的打量著我。腿傷雖然還疼,但是體內真氣鼓盪,自有療傷鎮痛之效,加上傷葯也是上好的。現下倒也不如何難過。
我勉強朝慕容復笑著打個招呼,就問木婉清:「楊過小小孩子,也挨了二十五棍,他怎麼樣了?」
木婉清眼睛腫腫的,明顯是哭過了:「楊過?他的親兵隊弟兄象舉著英雄一樣把他抬回了營里,現下已經沒事啦,慕容公子還親自過去給他上了葯呢。」
她又看了我一眼:「沈軍法官來看過你,被我趕出去了。」
我心下一驚:「你怎麼這樣對你沈姐姐?她既然做了這個職分,就應該公私分明,她做得是對的。你這樣對她,她不知道該多難過呢。」
木婉清哼了一聲,卻並不說話。慕容復聽我們說家事,起身就要離開。我忙叫住他:「慕容,你先別急著走,有事情找我么?」
慕容復笑道:「當然是有事情了。本來我們的計劃是一環扣一環,這裡擊破了敵人,下面就要兵壓鄧州,以打促和。現下你傷得不能動,這軍務該怎麼主持,我可是急死了。」
我搖頭道:「鄧州咱們硬打是打不下來的。主要還是靠勢來壓迫別人。原來打的奇襲的主意。現在看來既要分人家兵勢,又想奇襲鄧州,那是紙上談兵。我昨天就仔細想過了,現下還是把營扎在這裡,中軍和郁朗留給我,我們慢慢朝鄧州壓迫。你和明輝帶隊四下掃蕩,把鄧州周圍的據點都給我拔了,能搶的糧食輜重不要給馬萬虎留半點。裡面再有完顏忽喜配合,鄧州也許不要打仗也能拿下來。」
慕容復笑道:「你傷成這樣,還想那麼多,真不愧是士兵信服的將主啊。」
他的口氣略微有些酸溜溜,我倒沒在意那麼多。只是問:「現在兵士的士氣如何?」
慕容復笑道:「士氣很高,就等一聲令下,就可以兵發鄧州啦。」
我放鬆的嘆了一口氣,趴在床上伸出幾根手指頭:「慕容,現下有這麼幾件事情,我現在身體不大方便,要勞煩你多費點心。」
看著慕容復端正了神色,我繼續道:「第一,儘先把我們的兵力損耗補充起來,另外抽調軍官,組建步軍第10指揮和馬軍第3指揮。這是要緊的事情,我們現下還養得起。一路慢慢迫近鄧州,一路整編,有三兩天,架子也就搭起來啦。第二,把明輝趕緊撒出去,趁著鄧州軍心未定的時候,把周圍給他掃蕩乾淨!你來擬稿,我馬上發布正式命令。第三,讓風波惡擔任馬軍第3指揮的指揮使,親兵隊他是呆不下啦。」
慕容復神色有點尷尬,但是也不好說什麼。給自己心腹手下撈到一個馬軍指揮使的位置,他也沒什麼不滿意的。交給他的要布置安排的任務這麼多,他也沒心思多呆下去陪我閑聊,趕緊告辭出去布置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