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渡河(06)
中午許楊和許母都不回家吃飯,家裡只有許棠和周險兩人。
許棠將菜端上桌,擺好碗筷朝卧室里喊了一聲,周險踱步出來在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又頓了一下,「他們不回來?」
許棠點頭。
周險夾了一箸菜,又問,「沒看見你爸。」
許棠正在盛飯的手停了一下,「他去世了。」
周險抬眼看了她一下,什麼都沒說,夾了塊炸藕,埋頭吃飯。
許棠目光投向掛在電視後面的大幅照片。那是她高一時候照的,那時奶奶健在,父親安康,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面對鏡頭拍了這樣唯一一張整齊的全家福。雖說日子不寬裕,但勝在圓滿。後來許棠父親去世,奶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經此打擊身染沉痾,撒手人寰。
周險順著許棠的目光看了一眼,擱下筷子,伸手朝許棠後腦勺輕輕一拍,「許海棠,吃飯。」
許棠思緒被打斷,覆在腦後的大掌溫熱有力,倒似無聲慰藉。許棠斂目,拿起筷子。
周險這才收回手掌。
吃過中飯之後,周險在屋子裡轉了三圈,實在無事可做,讓許棠陪他打牌。許棠有睡午覺習慣,此刻躺在涼椅上昏昏欲睡,絲毫不想理他。
周險又喊了一聲,許棠仍是沒有回應。
他叼著煙走到許棠跟前,「許海棠。」
許棠緊閉雙眼。周險眯了眯眼,彎下腰臉湊到許棠近前,「不起來?」
許棠眼皮微微一動,仍是沒有睜開眼睛。
周險勾了勾唇,朝著許棠緩緩吐了一個煙圈。許棠嗆得立即睜眼瞪他,「幹什麼?」
「陪我打牌。」
「兩個人怎麼打?」
「兩個人有兩個人的打法。」
許棠無奈,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起身去找撲克。她切了幾瓣西瓜出來,跟周險坐在餐桌旁,大電扇呼哧呼哧吹,她被困意攫住,一邊洗牌一邊直打呵欠。
洗完切牌,她將撲克往周險面前一推,「怎麼玩?」
周險將牌拿過來,剔除2到7的牌,只剩8、9、10、j、q、k、a。他一邊剔牌一邊跟許棠解釋五張牌梭哈的規則。
許棠聽了兩句,有些糊塗,「我們賭錢?」
周險停了停,看著她,「賭真心話。」
許棠一個激靈,睡意全無,「怎麼賭?」
周險看她一眼,「每人十句真心話的籌碼。」
許棠心跳不由加快,望著周險略帶挑釁的目光一時陷入思索,片刻后她搖了搖頭,「不,問題只能用『是』或『否』來回答,每人十次。」
周險眸光微斂,勾唇一笑,「好。」周險洗好牌,遞到許棠面前,「你來切。」
切完之後,兩人各自摸了一張牌,作為底牌。隨即周險再摸牌,翻開是一張紅心8,許棠深深呼了口氣,摸了一張牌,她自己先看一眼,揚了揚唇,緩緩攤開,是一張黑桃a。
周險沒有漏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你下注。」
許棠思索片刻,「一次。」
周險毫不猶豫:「跟。」
兩人又各自摸了三張牌,按順序一一擺在面前,開始開牌之前,許棠忍不住問:「你們玩下多少錢的賭注?」
「我們跟女人玩通常不賭錢。」
許棠好奇看他。
周險緩緩勾起嘴角,「賭脫衣服的件數。」
許棠耳根刷地紅了,立即低頭翻開第三張牌,是張黑桃k。
周險的第三張則是草花a。
兩人緊接著翻開了第四和第五張,最後許棠攤在的四張牌是黑桃a,黑桃k,黑桃j,黑桃10。而周險的則是,紅心8,草花8,草花a,方片a,而累計的答問次數到了8次。
還剩最後一張底牌,按照桌上攤開的牌面,許棠有可能組成最大的同花順,第四的同花,或者第五的順子,亦或者第九的散牌。
而周險的牌,則有可能組成第三的葫蘆,或者第七的兩對。
許棠深深呼吸,翻開自己第五張牌的一角,看了一眼,緊緊抿住唇,皺眉深思。她大腦高速運轉,計算各種結果。對面周險從頭到尾不慌不忙,此刻更有種好整以暇的態勢。
許棠抬頭看他一眼,眉頭皺得更緊。她手指攥緊,長吸一口氣,「一次。」
周險幾乎眼都未眨,「梭哈。」
許棠瞪大眼睛——他竟然賭上了還剩下的全部六次。
周險嘴角噙著笑意,「開牌吧。」
許棠手指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她緩緩捏住撲克牌的一側,將牌翻了過來:黑桃8。
「同花,你運氣不錯。」周險低聲一笑,揚手將自己的底牌翻開。
他動作太快,許棠都未來得及做心理準備,就看見那張牌被攤在另外四張上面,是張紅心a。
葫蘆。
許棠瞬間好似泄了氣的氣球,力氣盡失,背靠著椅背,唇抿成細細的一條線。
「十五次。」周險右手搭在椅背上,笑看著她,計算戰果。
許棠垂眸沉默片刻,低聲說:「願賭服輸,你問吧。」
周險伸手將放在一旁的煙盒撈過來,叼了一支點燃,他緩緩吸了一口,在騰起的煙霧中看著許棠:「你接近我是不是有目的?」
「是。」
「想當我女朋友?」
「不是。」
周險頓了一下,「想當方舉的女朋友?」
「當然不是。」
「想接近驍哥?」
「不是。」
「尋求刺激?」
「不是。」
周險停了下來,靜靜抽了一會兒煙,方又開口:「你想從我這兒打聽消息?」
許棠手指微微一動,「是。」
「我們裡面有你親戚?」
「不是。」
「替條子做事?」
「不是。」
周險目光微斂,看著許棠。
許棠神色坦蕩,甚有些太過坦蕩,回答第一個問題之前那種緊張已消失大半。
周險勾了勾唇,接著問:「你爸去世沒有多久?」
「是。」
「意外死亡?」
許棠立即抬頭,與周險目光撞上,又飛快別開,「……是。」回答不似方才那般乾脆,帶了幾分微妙的猶豫。
周險再接再厲:「你跟爸關係很好?」
「是。」
「不能接受他的死亡?」
「是。」
周險嘴角帶笑,「你覺得你爸不是意外死亡。」
他語氣不帶絲毫疑問,這句話是個完全的陳述句。
許棠攥緊了擱在大腿上的雙手,從齒縫間蹦出一個字:「是。」
周險看她,「許海棠。」
許棠抬頭。
煙霧繚繞,周險沉眉肅目,「我不知道你爸是怎麼死的,但跟我,跟驍哥手下的任何一個人無關。」
許棠微微張口,最終還是斂目垂眸,緘口沉默。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是。」
周險似笑非笑看著許棠,神色已不似方才嚴肅,「許海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帥?」
「是。」
「你幫我是因為你爸的事?」
許棠抬頭看他,「十五次用完了。」
「還有一次。」
許棠搖頭,「沒有了」,她頓了頓,「你問我相不相信你說的話……」
周險默默算了一下,笑了笑,掐了還剩一半的煙,從椅子上坐起來,轉身朝許楊房裡走去。走到門口,他忽停下腳步,「今晚我睡你弟的房間。」
許棠靜了幾秒,「哦」了一聲。
看著周險完全進了房間,所站之處再也看不見時,許棠如釋重負般,輕輕長長地呼了口氣,望著房間門無聲地笑了笑。
——
下午仍是許棠做飯,許母下班回來之時沒在客廳看見周險的人,立即鑽進廚房問許棠,「他走了?」
「沒有,在睡覺。」
許母失望,「他說沒說什麼時候走?」
「傷好了就走吧。」
許母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今天出去進貨了嗎?」
「沒有。」
許母抬高聲音:「你跟他在屋子裡待了一整天?」
「……不是,我出去找了一個同學,準備跟她一起去進貨。」
許母舒了口氣,「你白天別待在家裡,我是量他現在受傷也成不了氣候,但小痞子做事誰也說不準……」
「媽,」許棠打斷他,「我知道。」
許母扭開水龍頭洗了洗手,開始幫許棠摘菜。
晚飯剛熟一會兒,許楊便回來了。許棠擺好菜,喊許楊去叫周險出來吃飯。許楊應了一聲,去浴室抹了一把臉,走去自己房間喊周險。
他進去正要開口,望見周險站在陽台上隨意把玩著一把蝴蝶刀,神情有些百無聊賴。雖是單手,絲毫無損他的發揮,蝴蝶刀在他手中頗具靈性卻又十足馴服,花樣百變,讓人眼花繚亂。
許楊看得呆了,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清了清嗓開口:「險哥,晚飯好了。」
周險掀了掀眼皮,「嗯」了一聲,靜了數秒,「我不出去吃了,你幫忙端點進來。」
許楊絲毫沒考慮為什麼,忙不迭點頭出去給周險盛飯。
許棠好奇:「怎麼回事?」
「險……」許楊看了看站在廚房門口的許母,連忙改口,「周險說不想出來吃,讓我幫他端進去。」
許母聽聞此言立即冷哼一聲,嘀咕道:「當自己是大老爺了。」說著從廚房出來,坐上了飯桌。
許棠瞬間明白過來周險的用意,心情有些複雜。她拿了只海碗出來,將每盤菜各夾了幾箸,堆在碗里小山似的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