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4
錢唐母親送我們走的時候,不可避免又在流淚。錢唐幾乎動念留下,她卻擦著眼淚,催促我們趕緊把家裡停車位讓出來,因為半個小時后約的人過來打牌。
「春風,」錢唐的母親突然轉頭看著我,我正耷拉著眼皮犯困,驚得抬頭。
「呃?伯母?」
她柔聲說:「嘰里咕嚕嘰里咕嚕嘰里咕嚕……」
我震驚睜大眼睛,想她為什麼總記不住我聽不懂方言啊。
「保重好自己,照顧阿唐。」伯母細聲翻譯,「你要督促他經常回家看我。」
「哦,好的,好的,伯母。」
錢唐卻在旁邊皺眉說:「有時間我會回來。」
「孝順的兒子從不耍『有時間才回家』的花槍,阿唐皮裡陽秋,春風才言之有信。我要春風你現在跟我保證——」
我想了想:「成,他春節肯定回來看您。不遠了。」
「至少陪我住一禮拜再走。就這麼說定了?」
「就這麼說定了。」
錢唐母親才放我們離開。
等坐在車上,錢唐一直沒吭聲。「不可置信。」半晌后他面無表情地說,「陪住一周?如果她真想我,為什麼從不主動過來看我,給我家裡打掃下房間?」
呃,這家人好像對誰都能動點討價還價的心眼啊,對不對?
但不論錢唐母親毫不避諱在我這種小輩面前奚落錢唐,還是錢唐臨走前隨手用胳膊勾了下他母親這種小動作,他們的親密和坦然讓人心生羨慕。
我和錢唐比預定中晚了一天回城。
也不是因為什麼別的特殊原因,單單隻因為他根本沒買機票。對,我倆是坐火車顛回來的,對,火車,不是高鐵,那種慢慢開的火車。
「不需要著急。已經不會有什麼大事等著我了。如果有,他們可以繼續等。」
我急眼了:「可我有呀,我又少上一天課。」
但因為昨天陪錢唐聊了半宿的天,車廂內空氣不好,我上了火車后就狂打哈欠。等戴好圍巾口罩,我迅速歪著他肩膀睡著了。旁邊人滋溜滋溜吃速食麵的聲音也沒把我香醒。
這麼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倒是在火車行到中途,錢唐突然間推醒了我一次。
「嗯?到站了?」
錢唐搖頭,指著窗外告訴我:「春風,我們正在過長江。」
我打著哈欠,邊揉眼睛邊定睛一看。果然,透過錢唐隨手擦過的毛窗戶,火車橫越黃濁奔騰的長江。江面寬闊,被風颳起的波浪使得河水像塊褶皺破舊的長抹布,直擦到蒼白的天邊線前才停下。
而錢唐平靜地看著窗外,他依舊保持著我睡前的姿勢。火車已經晃蕩了半天。我夢都做了三個,他還完全沒有想睡的任何意思。本來我想打起精神陪他說幾句話,但只嘟囔幾句,無意識又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因為錢唐的車扔在機場。我倆打車回去已經是半夜,他勉強在床上休息會。雖然嘴上說不在乎,但第二天錢唐依舊很早就去了CYY。他沒叫醒我,而等我自己醒來后,發現今天課又可以不用去了。
蕭磊對於我的缺席感到非常憤怒,雖然此刻他也只是平靜發了簡訊,問我人在呢,又去哪兒了?但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打來電話質問。
手機里只有這句留言,我看了兩遍覺得內心隱隱不妙。但當想回撥回去,錢唐卻打來電話。
「寶貝,給我做點東西吃行嗎?」
「……行。」
「三十分鐘后我回家。」
他掛斷了電話。
我發獃了五分鐘,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趕緊衝到超市。這是錢唐第一次主動提出吃我的東西,因此不光我絞盡腦汁的買食材做了一頓飯,還順便叫了兩份不同外賣,這樣錢唐即使不吃,也有很多選擇。
但我在久違的北風中等來的不僅僅只是錢唐。門響了聲,我站起來。
錢唐看了一眼我,說:「特長生,待會有人來搬東西。」
「搬東西?什麼東西?」
他若無其事地說:「家裡太亂,打算扔點舊物。不過,總得先徵求你同意。」
人家說物是人非,失去至親的錢唐回城后的神態像是什麼都發生過一樣。他只是把自己家整理了一遍。以前,我總嘲笑他家客廳像垃圾場,不留神就碰倒東西。現在,錢唐顯然走向另一個極端。
他在客廳里轉了一圈,沉思幾秒后說:「沙發和電視留下,遊戲手柄別動。」然後手一揮,自個兒就瀟洒地去餐廳看我做的什麼飯了。
我目瞪口呆看著隨後進來戴手套的工人,訓練有素地開始抄,不,開始搬錢唐的家。他堆著的字畫,雕像,毛筆,雪茄、無數的的書和碟片,小板凳、泡茶的紫檀水壺。
收拾到最後,我不得不發現,比起客廳里擺放錢唐自己的物品,更多的小雜物開始從各個角落裡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北海道魷魚絲、鹽烤大腰果、德芙巧克力,以及不知道名字的巧克力,楓葉糖、紅棗糕、果凍、立頓奶茶、棉花糖、毛尖、日本抹茶、蜂蜜沙琪瑪、牛軋糖、奶片,花生米、深海魚油、魚膠、博若萊酒、可樂、手機充值卡、耳機、綁頭髮繩、鋼筆、訂書機、硬幣、墨鏡、護手霜——
「別動了!」我惱火地止住他們,轉頭衝進餐廳。錢唐正在吃著我做的飯,旁邊還倒了一杯酒。
「錢唐,你現在到底幹嗎呢?」
錢唐抬頭望了我一眼,有點無動於衷地回答:「收拾。」
「你在自己老家還沒收拾夠?」
「沒有。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看著那些舊物徒增心煩——」
我壓著氣打斷他:「別扯淡了!你知道自己現在心煩,根本不是因為你家那些舊東西。你現在還傷心呢,我理解你,但別這樣,小孩才在不高興時扔東西解悶兒,你歲數都那麼大了,就別玩這套了。」
錢唐嘲諷地說:「你當然理解我了。你不是個小孩,你是個完美的大人,對不對,寶貝?」
「你丫閉嘴。錢唐,想扔東西隨便你,但你別邊扔還邊擺出這種萬事不上心的鬼樣子!我告訴你,現在在這世界上,已經沒人能再有耐心地把你亂扔的東西一一撿回老家,收藏在柜子里一一擺好了!」
錢唐握著筷子沉默了許久,我狠狠瞪他一眼,臭著臉把那些搬家工人先趕走(這時候兩個外賣送上門,我也給工人了)。再回到餐桌前,他都沒跟我說話,也不看我,倒是默默地把飯桌上我做的東西吃了不少。
第二天,錢唐送我回學校,順便陪我去什麼輔導員那裡把自己請的假銷掉。等出來后,他望著烏泱泱下課朝氣蓬勃的大學生,輕聲說:「真老了。」
我不由看了他一眼。
失去父親后的錢唐在某種程度上越來越深藏不露,但在某種程度上,錢唐不再壓制以前刻意壓制的東西。不再有耐性,不再有那麼多的從容,甚至不願意再浪費時間在隨和低調上。現在錢唐整個人的氣場,說話帶給人的感覺,包括此刻公然就停在學校空處醒目的車,在大學校園裡已經非常格格不入。
但不管怎麼老氣橫秋,以前摻雜在他身上的邪惡感顯然沒有徹底離去。
錢唐收回目光,慢騰騰說:「老了也挺好。想到滿校園的年輕人以後可供我們老年人奴役,老有所值。」
「噢,我也想奴役別人。」
錢唐停下腳步,很自然地動手幫我把領子翻起來,接著低頭吻了我嘴角一下。這兩樣動作都是以前錢唐絕對不會替我做的。他不關注這些細節,也不樂意在眾人前親熱。
如今,他半點都不在乎了。
「你奴役別人還太早了點。」錢唐溫和地說,「不如奴役我來練手吧。」
我不說話。
直到他輕輕掐我臉頰,我才回過神,難過地說:「我不想奴役你啊。我想讓你開心點,我能為你做的嗎?」
錢唐收回手,他換了個話題:「去上課吧,我想自己待一會。」
我什麼都幫不了他。
錢唐的車開走了之後,我站在原地好一會才準備走。結果沒走兩條道,在學校湖邊的道路迎面就碰上了蕭磊。因為心還掛在錢唐身上,也沒跟僵著臉的他打招呼,只是遠遠地咧了下嘴。
蕭磊的反應也好不了哪去。他看了眼我,直接和身邊籃球隊的人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
我有點尷尬,只好繼續保持著咧嘴的姿勢,無可奈何地往湖邊小道走。
冬天真他媽冷,真懷念南方的濕冷,這零下九度不是玩笑。學校湖邊種著松樹,不少人估計把它們當成聖誕樹,用凍得通紅的手往上面綁紙條寫寄語,還有一些傻缺外國人圍觀他們。
但當外國人回頭,才發現是程諾。
她看到我,高高興興笑了下:「你回來啦!下次我逃課,就指望你替我遮掩!」
即使擁有洋娃娃的臉和輕鬆的語調,沒說幾句話,程諾那頭小黃毛在風裡依舊被吹成一條黃狗。我倆哆哆嗦嗦地躲在了旁邊的教學樓里,我搓著手,聽程諾津津有味取笑了蕭磊驚慌失措找她的場面,又再取笑了我翹課那麼久。
「因為長輩去世。」我只好含糊地向她解釋,「參加葬禮去。」
程諾「嗯」了聲,她臉上輕鬆的笑容還在:「我很知道參加葬禮的感覺。想象一下,冬天裡你一腳踩到結冰的湖裡,頭朝下地栽進去——」
「這感覺挺貼切的。」
「去年在我媽的葬禮上,那感覺比我剛剛形容的還要難受三千萬倍。」程諾淡淡地繼續說,她依舊在笑。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一更==
唔,突然想起來:鵝掌會修文。因為發現那文確實寫的很爛以至於影響冥王星聲譽(不存在)的地步。之所以在這裡提,因為會把浮生全部完結后外加錢唐番外寫完后,才去修舊文。到時請不要去別的頁面里提浮生。但這種話應該多此一舉。我想喜歡浮生的人不會喜歡鵝掌,覺得庸俗。喜歡鵝掌的人不會讀浮生,覺得無味。如果你回答冥王星寫什麼都ok,且現在還在耐心讀我的廢話,那你要很認真的考慮下打賞心大,因為我有55%的可能是你的真愛~~~~
(停頓兩秒躲過刀)
浮生也會修,只會更仔細。就是個偏心眼啊,冥王星人都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