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6
錢唐果然如他所言,安安穩穩睡了他父親去世后唯一一個安穩覺。
然而到了半夜,我又模模糊糊聽到他叫我名字,勉強地睜開眼,看到錢唐正一動不動坐在旁邊。似乎在猶豫什麼。
「特長生?你醒著嗎?」他再叫我。
我哼唧一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我們結婚這事,是不是太操之過急了?我的意思是,結婚是改變我們人生的大事,但這麼快馬一鞭的就決定。我擔心會後悔。」
我打著哈欠坐起來,在月光下看著錢唐。他正回眸深深回望我,眼睛里的神色看不清。
「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已經沒什麼人生了。思考人生是我們年輕人的事。」
錢唐冷笑兩聲,他重新望著前面的黑暗,淡淡說:「寶貝,你各方面太嫩,不懂遊戲人生的真正涵義。現在是我人生中的重要發展階段,無論事業還是感情,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從這種自由中瀟洒抽身,走入家庭。」
我歪著頭說:「……啊,那不結婚也是可以的,我聽你的。」
錢唐卻皺眉,他轉頭攻擊我:「你這種隨手就光的性格,別的男人花言巧語幾句,估計也就被騙走。想必一天還能被騙好幾遍。」頓了頓,自言自語說,「算了,娶也就娶了。散不盡的總還復來。」
「……啊?」
「啊什麼?睡相那麼差,腦子也傻。」錢唐卻再皺眉看著我,然後拉著我一起躺下:「明天把戒指給我,我拿去改到適合你的尺寸。你開始戴著。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的噢了聲,在他懷裡選了個舒服的位置又睡了。
第二天醒來,昨晚的事包括求婚都像場夢。偏偏錢唐言行如常,照吃照睡照送我上學,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甚至比以往更愛冷嘲我一下。
但直到第三天,他突然開口問我打算怎麼準備婚宴,我才終於確定錢唐的求婚是真的。對,真的結婚。
真不容易。
當然了,在此期間,我一直喜氣洋洋又偽裝低調地戴著鑽戒去閃別人。蕭磊居然還嘲笑我:「想戴個假戒指刺激我,這點還不夠。」
「我操,鑽石是真的!」
「真鑽石?」他愣了下,「你去用鑽石頂玻璃,看看誰硬。」
幸好不是每個人都像蕭磊這麼不識貨。錢唐冷眼旁觀我戴鑽戒上學,只是警告,假如我不小心把這戒指弄丟——
「假如把這戒指弄丟了,」錢唐想了會,微微笑著說,「只能把你送到鄉下,整日陪她們打牌。賺回來一半的錢的時候再來見我。」
「天天搓麻!」
錢唐看著我的表情,立刻決定放棄這個懲罰方案,又開始說了什麼「滿招損」之類的廢話,我不去理他。
「對了,你小表姐手上的那鑽戒是你送的嗎?」
「可笑。」在我催促聲中,他才說,「別人買給她的,和我無關。別總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除了我之外,你以前送給別人鑽戒過嗎?」
「送過。」
「誰???」
他瞪我眼:「我母親。」
錢唐母親對我和她兒子要結婚,態度還是很和緩的。在視頻里,她聽了半晌沒出聲,過了會後只說「春風牌品很好,更是個良善單純的好孩子,和她結婚是阿唐你福氣。」
現在錢唐越來越喜歡挑撥離間,他轉頭就笑著說他媽其實在隱晦地罵我。
罵我?沒聽出來啊?我聽出來的,倒是錢唐母親打算繼續靜養,然後等舉辦婚宴再正式飛過來看我們,因為北方「環境髒亂差,人糙笨傻,吃垃圾」。
而對如何舉辦婚宴的觀點,她倒是和她兒子一致。實際上,他們對婚宴的標準是倆字,「大辦」。
錢唐在求婚完的第二天下午,在我傻呵呵地向別人炫耀戒指什麼都沒想到時,他已經開始聯繫了會展公司、婚禮策劃,以及婚禮的幾個場地。他甚至讓秀佳停了手下的工作,打算擬個來賓和媒體參加表,並準備服裝。
我被秀佳打來電話說要重新去量衣服尺寸時,才知道這事。
「我從不想結婚。但既然決定要結,就要名正言順天下皆知。」錢唐淡淡說,「聲勢越大越好。寶貝,你喜歡中式還是西式的?其實無所謂,反正要在兩地舉辦兩場——」
我立馬提出不同意見:「我不要。」
錢唐誤解了我的意思,他說:「也好,在本城裡辦一場足矣。我也不想舉辦兩場……」
我覺得兩場都多餘。
剛開始我想在教堂舉辦婚禮,因為感覺比較神聖。但錢唐聽完后,他先不做聲,隨後從電腦上給我搜出來一張照片。
我隨便瞥了眼:「嗯,這是一個T字項鏈——」
話還沒說完頭就被錢唐狠狠敲了一下。他挑眉:「十字架都不識,好有臉去教堂?」
我被錢唐奚落到臉都紅了,只好嘟囔說:「我沒看清!」
「我倆沒一個人是天主教徒,不能去教堂結婚。」頓了頓,他乾脆說,「對,寺廟也行不通。別想鬼點子。」
我不情願地閉上嘴,開始思考第二個方案。既然不能在教堂里結婚(因為那時候聖誕節剛過去不久,我才想去教堂結婚)。那第二種我喜歡的結婚方式,就是簡約,極度簡約。
比起錢唐開始能欣賞大紅大紫,我那會確實年輕,覺得寡淡和簡約更顯得自個兒很有態度。比如樸素的結婚,沒宴席,沒亂七八糟的忍圍觀,避免所有那些麻煩以及可能麻煩的事。
錢唐自然反對,皺眉:「不辦婚禮,你將來會後悔。畢竟,人這輩子只能舉辦兩到三次的婚禮。」
看我一下子沉下臉,他才微笑改口:「特長生,你不想讓別人看你穿婚紗嫁我,嗯?有些事,我確實不想偷偷摸摸的,因為不需要這種方式。」
「但你知道我爸有很大可能不來這,你父親又剛過世。到時候你打算怎麼跟別人解釋?解釋多了,你能開心嗎?再說,舉辦婚宴那麼多細節,那麼多問題,咱倆商量肯定又得吵,何必呢?合著大辦婚禮,參加的大伙兒都高興了,就咱倆不高興了。如果真這樣,這不多餘么。」
錢唐若有所思地玩著手裡的滑鼠,暫時沒說話。
我估摸有戲,繼續發揮自己剛從庭辯課學的忽悠技巧,說:「你要為了禮金,那更不需要。大紅包收著的就那麼幾個,你舉不舉辦人都會塞給你。小紅包沒什麼用,還不夠折騰。」
要在以前,這通胡說絕對糊弄不了錢唐。但怎麼說呢,錢唐那時候也是偽裝得好,確實還沒那麼快從父親去世這事里走出來。我冷眼瞅著他寫字,都寫什麼「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這麼倒霉的話。
然而錢唐也偏偏挑著那時候向我求了婚。這人骨子有股勁,你越覺得他該悲觀厭世或者該清高樸素,他偏偏笑眯眯地表明自己不是這種人,再搞出花團錦繡的東西砸給你看。我想,這也是他以前當編劇時自己讀陽春白雪,卻寫噁心巴拉的劇情娛樂大眾。他總知道別人想要點什麼。
但我早學會怎麼對他,跟錢唐一定不能有任何迂迴。你只要把自己坦誠擺在他面前,然後裝可憐就行了。
這我太會了。
錢唐沉默片刻后做最後的掙扎:「不舉辦婚禮,你會後悔。我不想聽你以後抱怨我。」
我大手一揮:「我晚上沒多吃一口包子還跟你這後悔呢,這點小事算什麼?再說就算我抱怨了,你也一堆借口堵著我呢。」
錢唐這才微笑說:「這話也是。特長生,以你的脾氣,我看你總有東西要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