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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竹心中還不解著呢,這邊李文叔卻早已經是心猿意馬,一雙眼幾乎是黏在宋三娘面上,心中竟是早已經將禮貌二字,拋到了九霄雲外。
上回在山間巧遇,宋三娘全程都戴了蓋頭,雖說容顏美麗,但也還要透過一層薄紗去看,如今屋中巧遇,乍見芳容,更覺清麗無雙,雖說是粗衣長辮,卻仍舊不掩國色,李文叔這些時日以來,本已經漸漸有些忘卻宋三娘,此時心思再起,卻更是熾熱,恨不能立時將她娶過門輕憐蜜愛,就連一刻都不願多等了。
他來尋宋先生,本是做了一篇賦,想請宋先生品評,此時見宋三娘招呼了一聲,便有避走之意,心中不覺大急,忙問道,「三娘子,請問先生去哪裡了?」
宋三娘聲音嬌甜,入得李文叔耳中,仿似天籟般動聽,她只微微一笑,李文叔都覺得心快跳出喉嚨眼,「洛陽剛有客來,先生他們都去了,應該是在圖書樓里,師兄若要過去,現在還趕得上的。」
說完了,宋三娘又對他一笑,李文叔看得目瞪口呆,心下來回只想著兩句話:「原來天下竟有這樣漂亮的小娘子——我定是要娶她過門。」
有了此念,他足下如生根一般,居然是一步也邁不動,只是搜索枯腸,想把宋三娘留住多說幾句話,「師妹在先生這裡做什麼?」
宋三娘性子似乎十分矜持,當了人的面,話並不多,聞言依然是笑,竟不肯多給個話頭,「只是幫阿爹整理些文書罷了。」
一邊說,一邊又是要走,李文叔還要說話時,只聞身邊人道,「文叔,既然先生不在,我等還是快去書樓吧。只怕遲了,同學越多,連書樓都進不去。」
自從進屋,李文叔眼裡便只看得見宋三娘,聽了說話才想起來,還有個同學在一邊,只是他十分想要再和宋三娘說幾句話,又自忖這同學長相平平,及不上自己風采翩翩,聞言便笑道,「是,只是我們儒門子弟,禮不可廢,今日見了也要見禮一番,三娘,這是師兄薛漢福,師從先生也有兩年了。」
不知如何,在他說話時,宋三娘眉間忽然起了少許波瀾,卻又快速平靜,李文叔此時也根本無暇細想,只顧痴迷於她的美貌,還以為宋竹是嫌薛漢福外貌一般,心中頗是一喜,還要再說話時,薛漢福已是一拱手,便算行過禮了,口中道,「師妹你去忙吧,我等這就離去。」
一頭說,手一頭已扣到李文叔肩上,如鐵鉗一般堅實有力,李文叔居然無法掙脫,被他直拖出了屋子,到了院子里,薛漢福方才把他鬆開,也不多說一句,邁開大步,徑自就走了。
出來以後,他腦子稍微冷靜了點,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翻身進去,心裡微恨薛漢福多事膽小,戀戀不捨地看了看屋內,方才轉身追上去,面上也是絲毫異色不露,埋怨幾句薛漢福心急,便又同他談起了自己那篇賦。
宋先生果然和書院的名師,乃至是自關西路過到此的大儒正在圖書樓談天說地,指點學生詩詞歌賦。如此難得的機會,眾子都不願錯過,李文叔有意功名的人,又怎會例外?到了書樓里,也就收斂心思,迅速投入到了學習之中。
這大儒本也是關西人,身邊隨侍弟子竟就有李文叔的一位族兄,兩人既然見了面,少不得也要把酒敘舊,當夜李族兄便宿在李文叔家裡,兩人手持酒杯談天說地,少不得說些家鄉軼事,以及兩人的遊學見聞。
酒過三巡,兩人都是面紅耳熱,話題也有少少脫軌,李族兄便道,「都說宋家子女,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前幾日在洛陽龍門書院歇宿,聽眾人把那宋三娘是一頓好誇,都說是九天仙女下凡,且又才德兼備——傳說,越國公府甚至請了他們書院的山長來為其說親。你也在書院讀了這麼久,可曾一睹芳容?到底有沒有傳言中這般美貌?」
李文叔畢竟不是洛陽人,端午也是在宜陽過的,對宋竹在洛陽掀起的聲勢居然是一無所知,聽族兄一說,儼然目瞪口呆,心思極速轉動了一會,口中方道,「書院男女大防十分嚴格,倒是真沒見過……怎麼,原來越國公府不是說的大師兄么?如今卻又換說了三娘?」
他族兄詫道,「原來還有此事?」
他頓時就對宋家更為羨慕,「這般人家,我們能攀上一個都是難的,怎麼在宋家這裡,全反過來了,竟是他們家任由宋家來挑三揀四?」
李文叔心中亂糟糟的,哪裡還有心思理會他?三言兩語敷衍了過去,好容易挨到人散,連忙灌了幾大鐘濃茶醒酒,揮毫給家中寫了一封長信,晾乾封好,只等著第二日打發家人送將出去。
茶喝多了,便睡不著,李文叔在燈下左思右想,只覺得仍舊不夠保險,他們家雖然也是家大業大,但和洛陽城內的巨無霸比,卻又沒甚看頭,之前積累的信心,如今全化為了憂心,他屈肘躺在床上望著帳頂,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宋三娘的笑臉。
「我今生今世,定是非卿不娶。」他不禁喃喃自語,立下了極堅定的決心。可話雖如此,卻也是自知,自己論身份地位也好,論將來朝中前途也罷,甚至是論學業,都多有及不上顏安邦的地方,更不說洛陽城還有無數名門弟子,顏安邦也絕非他唯一的對手。
該怎麼辦呢?
沉思了半晌,他到底是下了狠心:雖然這麼做風險極大,若是被宋家知道了,自己大有可能被逐出書院,從此身敗名裂,但這個險,卻是不冒不行。
——必須從宋三娘本身下手了,只要先把她的心握入手中,自己的家世也還過得去,想來宋先生等人,也不可能過於反對。
即使宋家反對到底,可到那時,宋三娘的心都是自己的了,大不了效仿文君相如之事……
想到這裡,他不覺露出笑來,掃了牆角打盹的兩個美婢一眼,這笑容又是轉眼而逝:能走正路,還是先走正路,待明日便把她們兩人都賣了罷,免得此事傳揚到先生耳中,惹來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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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竹哪裡知道,不過是才見了兩面,說了幾句話,李師兄就起了這般的心思?她只覺得今日之尷尬,甚至比在洛陽余家彩樓上還要更甚,那李文叔著實是輕浮可厭,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自己,彷彿自己是個什麼……什麼勾欄里的歌女似的——那眼神甚至比余夫人的眼神還要令宋竹反感,甚而讓她有了這樣不堪的聯想,雖然她實在也並不知道,客人們平時都是怎麼望著勾欄歌女的。
而很被李師兄瞧不上的薛師兄,倒是讓她印象不錯,雖說形貌普通,但舉止端正,三人站著說了這麼久的話,薛師兄大部分時間都看著別處,根本連眼尾都沒往她這裡瞥,後來更是明顯想要把李師兄拖走,單單是這份禮數,已經讓宋竹另眼相看了。更別說她在屋裡也是看到,薛師兄把李師兄拉出去以後,並沒搭理他,而是自己走了,可見他心裡實在也看不上李師兄方才的做派。
難道是從沒見過女兒家不成?——雖然在洛陽收穫了許多讚譽,但宋竹從未認真把自己當作是什麼美女,心裡只覺李師兄莫名其妙,一邊整理書房,一邊還兀自生氣,直到回了家,眼看正房在望,方才又收拾出一張笑臉來,走入屋中,向長輩們問了好。
連著幾日都是無話,對李師兄的反感,也未能在她心中佔據多少空間,不出數日,便連他這個人一起被宋竹淡忘了去。只是她從此去往書房更加小心,若是過去了父親不在,也決不多加逗留,而是立刻轉身回去尋姐妹們。
大約過了十餘日,宋竹聽到消息,似乎是洛陽一戶人家又寫信來提自己了,這卻是她沒見過面的一家人,想來,是聽說了她的名聲,也許又相信宋家的教育,所以還沒有親眼相看,便已經寫信上門了。
這戶人家究竟如何,宋竹還不是太關心,橫豎若是好,那也得上門給她相看過了,父母才會點頭。大姐宋苓的婚事便是這般,相看了好幾個這才最終定了下來。但此事倒是點燃了她的新一重憂慮——二姐婚事還沒定呢,怎麼洛陽那裡來的信,說的都是她了?
這裡頭也許有許多複雜的原因,比如說二姐以手巧知名,而她出名卻是因為所謂的『天仙化人』,世人終究是好.色多於好德,又也許是因為宋苡出名早,如今已算是老牌才女,而宋竹她才剛剛有點名氣,世人也都愛新鮮……但不論原因如何,結果幾乎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很有可能從現在開始,幾年內宋苡反而是無人問津,她這個年紀還小的妹妹卻有許多人上門提親。
雖然宋竹也一直擔心自己嫁不出去,但她更不樂見如今的情景,若是早知如此,她當日根本都不會應下顏欽若的邀約,去什麼洛陽。——雖然在洛陽受了氣,更覺得身心俱疲,但宋竹畢竟也看了不少熱鬧,終究沒有那麼強烈的後悔,倒是現在,她是真的想買後悔葯吃了,對顏欽若更是少有地燃起了怒氣,即使有母親的叮囑,也壓根都不想多搭理她。
終究沒忍住,她去找母親上刺繡課的時候,便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此事,「……二姐過年也就十五歲了。」
十五六歲,是大部分女兒定親的高峰期,等到十七八歲還沒定親,一般都是因為家裡有喪事,否則,便難免遭人譏笑,即使宋苡是才名顯赫的宋家女,等到十七八歲,身價也根本都叫不起來了。
母親似乎是察覺了宋竹的心思,她唇邊又再出現了那奧妙的笑意,似乎是透了疼愛,又似乎是對她的青澀微感無奈,一如既往,她沒有第一時間搭理宋竹,反而是過了一會,才談起了蕭家提出的那門親事。
「為什麼回了蕭家三十二哥,你可明白?」
「不明白。」宋竹老實地搖了搖頭,這件事她之前還好奇過,直到最近才慢慢淡忘。
「洛陽的富貴人家是什麼模樣,你也是去見識過的。」小張氏淡然道,「東京奢靡,只有更盛……你二姐能嫁入這樣的人家么?」
宋竹頓時語塞,她低聲道,「可以讓三十二哥來書院讀幾年書……」
「他本人就是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人,」母親的語調,似乎暗示了她話中有話,「嫁入夫家,是真的嫁到那個家裡去,終究有許多事是無法避免的,不願委屈自己,即使夫君再好,也難在那樣的地方,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縱使嫁得佳婿,日日都過得不開心,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終究沒什麼趣味。你道,是不是?」
二姐的脾性,宋竹哪能不明白?她竟無話可回,只能點頭稱是,「那……連蕭家也不行,只怕兩京世家,都沒有能成的了……」
「你爹和我如今想的是在書院里為她尋一個,也不求多麼顯赫,家境殷實、人品佳,能夠讀書上進,也就夠了。」小張氏說,「眼下還在慢慢相看,還沒尋到可心的。」
宋竹聽說,不知如何,心中倒是一動,忽然想起了那日的薛師兄——那日他給宋竹的感覺,人品確實不錯,似乎看穿著打扮,家境也差不了,當然,那只是她一個模糊的印象,也許還並不准確,不論如何,雖說他當日少言寡語,一直和自己沒什麼交流。但堅決拉走李師兄也好,舉手投足間流露的風度也罷,倒是都讓她覺得這人教養很不錯。
就不知道他學問如何,家世又究竟怎麼樣了,倒不妨此時和母親說了,讓父親得閑時多看看他的為人。
唔,不過爹平時也十分忙碌,再說他對於什麼家境啊、親戚關係啊,從來也都不大在意,若是只看為人好,不顧家境就要定下,那反而不美……要不還是和三哥說說,讓三哥去摸摸底?
她眉頭暗皺,又覺不妥,「三哥忙於學業,我也不好分他的心,後年就是科舉,這兩年內他肯定是要專心讀書的,再說了,三哥其實也挺講規矩的,我要問了他,他肯定覺得我多管閑事,沒準還把我訓一頓。」
這也不好,那也不行,宋竹心中,不禁慢慢地浮起一個人來,她思前想後,倒也的確覺得,從諸多方面考慮,那人都是最適合的人選。
就不知道,他到底肯不肯幫忙了……
說起來,宋家這邊才回絕了蕭家,自己就讓他幫忙打聽這個,似乎是有些不大妥當,他心裡若是為自己的哥哥打抱不平,也許還並不會答應,可宋竹心裡,不知如何竟隱隱有股篤定,彷彿……竟是對蕭禹有了信心一般,她覺得,他一定會答應的。
那麼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找到蕭禹,並且和他說上私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