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池涸
離得越近,越能感覺到不對頭!
往日里城門處總是熙熙攘攘,南來北往無數人通過城門進出這大乾京城,而現在,高大的城門緊閉,附近空蕩蕩的,充斥著一股難言的肅殺之氣。
京城已經戒嚴了!
「娘娘,我們現在怎麼辦?」尹若東驅馬靠近容昭。
容昭騎在馬上,一手挽住韁繩,一手握著馬鞭,身穿一襲風塵僕僕的黑裳,頭上裹著長長的青色布巾,將一張極具辨識度的絕艷面龐掩起,只露出一雙宛若冰山雪水的眸子,微微地抬著頭,看向那高大的城牆。
「九門提督是誰?」
「九門提督是張若棟,張若棟與承恩公劉家大爺是連襟,娶得都是趙家的女兒,當初皇上登基,張家頗出了一份力。」
要說對這些京官的底細,沒有比影衛更了解的了,容昭只是開口一問,尹若東張口便來,絲毫不帶猶豫的。
容昭聽了后,並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城門戒嚴,也不知是為了防備來自外面的進攻,還是為了防止裡面向外求救,所以,眼下再難,容昭也是不打算去找這個九門提督的。
「走吧,等天晚了后再來,咱們不能硬闖。」
容昭心急如焚,卻不能表現出來,如今情況不明,他們更要提高警覺心,影衛雖然強大,可也是人,一旦士氣不振,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路都沒有抓到喬清池,容昭已經明白,她必然要進入京城,哪怕是自投羅網,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尹若東等人並無異議。
當晚,天上掛著三兩星子,雖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尋常人是萬難在這樣的夜裡行走的。
好在容昭一行個個都是高手,黑夜視物一點兒也不困難,幾十人棄了馬,弄來了繩索,鋼釺,直接往城牆上爬去,無聲無息,宛若貼在牆上的幾團黑影。
外城進入十分輕鬆,甫一進城,便察覺到了不對。
滿地都是駐紮的士兵,不見行人的影子,更不見京城特有的燈火輝煌的夜市,往日的輕鬆熱鬧完全被肅殺壓抑所取代——很顯然,對方已經發動了政變!
老百姓們關門閉戶,攜著家中老幼躲在地窖里瑟瑟發抖,只祈求老天讓外面的禍事儘快過去,也有的在心中暗暗詛咒做壞事的人,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偏偏要殺人放火,這種人要是勝利了,那老天也太不長眼了!
士兵們的刀刃和槍尖在夜色下閃動著血腥的寒芒,身穿甲胄的巡邏隊伍一隊隊在街上狂奔,馬蹄聲聲,不時地撞開一戶朱門,有的便傳來了幾聲凄厲的慘叫,彷彿飽含了無盡的不甘和怨恨,在肅殺的夜晚,聽來格外滲人。
街頭處處都是一灘灘新鮮的血漬,慘不忍睹的屍體,不時從路邊的建築中冒出滾滾濃煙,濃煙中火焰吞吐,火星點點,而這些,多半都集中在東區,其餘三區,卻是被重兵把守。
「該死的。」饒是影衛們天生心性剛冷,也被城中的慘狀震懾了一番,尹若東咒罵了一聲,
容昭心頭一陣陣緊縮,對元泰的感應越來越近,離內城越近,感應便越強烈!
當此時刻,她更是埋頭往前飛馳,她速度太快,以至於後面的影衛都要拼盡全力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高高的皇城門在即,血腥味越發濃重,地上只見大片的血花綻放,在夜色中陰森晦暗,城門口兩支立場迥異的軍隊正劍拔弩張地對峙,明顯是守衛皇宮的那支將近五百人的隊伍,隊伍中人手一把火銃,堅定地指著對面那將近千人騎在馬上手拿長槍的隊伍,領頭之人赫然是容昭曾聽說過但沒見過的高守備,如今也不能叫人家守備了,人家已經是皇上手中火銃營的守將。
雙方人馬實際上已經對峙了一天一夜,高衛的隊伍由一千人銳減了一半,叛軍更慘,三千多人只剩了一千不到,這還是火銃目前只能連發三顆,不得不分成幾組找空隙裝彈,而彈藥也著實緊張,才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如今,叛軍一看到容昭一行,本就萎靡的士氣,更是大受打擊——
看到容昭叛軍方面是大受打擊,而高衛則是精神大振,他們都基於同樣的理由——貴妃娘娘都回來了,皇上還會遠嗎?
退一萬步說,即使皇上沒有趕回來,高衛也盲目地相信,只要有貴妃在,京城就不會被人借著「清君側」的名號去造反攻佔!
連外地的軍隊都沒有調動,只靠著京郊大營區區兩萬的士兵就想攻陷京城,這些逆賊想得未免太美!
雙方人馬彷彿都感覺到了危險,不自覺地退開了一個圈,容昭在數十個影衛的護衛下,筆直昂然地朝城門走去。
她好像沒看到他們的下意識動作一樣,已經被別的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靠近皇城時,容昭心中那股感覺強烈得如同翻滾的岩漿,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心疼從胸腔里蔓延,耳邊彷彿聽到了兒子傷心委屈的哭泣……
容昭驀然停住了疾馳的腳步,往牆上看去。
一輪黯淡的彎月下,喬清池一身如雪的白衣,靜靜地立在城門上,氣度高華,仙氣縈繞,就好像是一名剛剛落入凡間的謫仙,偏偏,這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手中卻抱了一個極接地氣的嚎啕大哭的幼孩。
分明是極對立的兩人,卻奇異地處於一種融洽的氛圍中。
更奇異的是,喬清池並沒有第一時間向容昭發難,而是輕搖著懷裡的襁褓,耐心地哄著幼孩,神情專註溫柔得令人動容,而見到娘親后忍不住大哭的元泰,慢慢的,居然也被他哄得抽抽搭搭停止了魔音灌耳。
「喬清池,將我兒子還給我!」容昭提氣輕喝道。
喬清池的臉上浮現了一縷飄渺的笑意,轉瞬即逝,「放心吧,孩子這麼可愛,我也不會傷害她。」
容昭冷靜地問道,「那你想幹什麼?」
喬清池不答,望著城牆下裹著一張臉的容昭,那股初見她時蠢蠢欲動的心情不但沒有隨著時間淡化,被仇恨消磨,反而越加明晰,他現在已經分不清,他是對容昭的男裝一見鍾情,還是從頭到尾,他看中的都是這個人,不論對方是男是女,否則,他現在怎麼就這麼心痛呢?為什麼他們之間要橫亘著血海深仇呢?
「當初,你為什麼不阻止,秦瑄殺害我父親?」
喬清池看著容昭的眼睛,忽然問道。
容昭一怔,想不到在這種緊張時刻,他居然會問這種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然而她並沒有忽略喬清池那雙執著答案的認真眼睛。
過了一會兒,容昭淡聲道,「我沒有立場去阻止,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喬暮幫著南疆國主謀算我大乾的君王,哪怕我不是皇上的妃嬪,也首先是一名大乾人,所以我不可能放過謀算我大乾基業的敵人。只是,我當日雖然沒有規勸皇上放過喬暮,但所作所為無愧於心,卻比你如今拿一無辜稚子威脅我磊落多了,試問這兩種情況,哪一種更加殘忍,更不可理喻?」
喬清池默然片刻,方道,「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但為人子,豈能放過殺害父親的兇手?我的理由不及你光明磊落,但不得不做。」
容昭冷笑道,「所以就擄走一個尚且不會說話的幼兒,再鼓動皇上的另一個兒子謀朝篡位,是不是後面還會引回二皇子,讓他與三皇子爭奪皇位?大乾從此陷入混亂,正好方便南疆國主行事?」
容昭的話在在場人心中掀起了一層巨大的波瀾——難道這一切,都是南疆國主的陰謀?
喬清池沒有對容昭的這番話起反應,而是沉沉地看著容昭,。
卻聽容昭身後,傳來一道充滿恨意和隱約得意的聲音,「如果不是你,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親不會獲罪,皇上不會行事日漸乖張,做出種種違背祖宗家法的事情,說你是禍國妖妃也不為過,你自裁吧,只要你自裁了,我保證你的兒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容昭回頭看去,不是嚴大學士又是哪個?
但嚴大學士身邊卻沒有三皇子,這一點,讓容昭頗為意外,他們打著「清君側」的名頭,不就是為了三皇子爭皇位嗎?正主兒不在,他們豈能名正言順?
望著被團團圍住的容昭,嚴大學士心中閃過一抹快意,就是這個女人,逼死了女兒,如今,自己也要讓她嘗嘗一敗塗地的滋味,女兒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歇了!
容昭怎麼可能坐以待斃,她壓根就不理會嚴大學士,飛身一個輕踏,便竄起了數丈,在城牆上一點,又上了數丈,在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時,轉眼便過了城牆一半!
「糟糕,她要搶奪孩子,臨泉,小心!」
嚴大學士大吼,他雖然知道容昭身懷武藝,但一個才學幾年的能學到多麼高深,心中以為對方只是學了點花拳繡腿,沒想到,對方一個輕功,便令人驚艷,性子更是乾脆利落,絲毫不和他們糾纏,令他們的許多打算都落了空,此時,萬萬不能被她將孩子奪去,這小孩可是他們手中的利器!
喬清池失去了武功,不意味著他失去了判斷力,在容昭一動時,他便猜到了她的目標,當下抬起一手,底下的上千人隊伍中霎時舉起了近五百架弓箭,長弓拉滿,「咻咻咻咻」,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不絕於耳,全都對準了半空中的容昭。
高衛率領的火銃營也不是吃素的,在弓箭隊將要射出第二輪時,他們手中的槍紛紛發火,猶如連綿不斷的炮竹爆炸,嗆人的火藥味煙霧中,弓箭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其餘沒有中槍的也大喝一聲撲了上去,不動是死,動也是死,他們自然更願意拉幾個墊背的,轉眼間,地上再次布滿了屍體,血流成河,粘稠的鮮血流淌出來,慢慢地向外蔓延。
與此同時,那第一批射上半空的箭矢,如流星,閃動著尖銳的寒芒,直奔容昭而去,尹若東率領的影衛長喝一聲,紛紛縱起,劈向那些箭矢,但畢竟人手太少,而箭矢射出的速度太快,他們只攔截了一半,另一半卻是無論如何也阻攔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箭矢射向容昭!
接下來,他們彷彿看到了最詭異的一幕——
半空中的容昭無處可避,或者她壓根就沒打算避讓,長袖一揮,一道渾厚的勁氣過後,便掃落了一部分箭矢,而另一部分,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在半空中消失不見了!
……消失不見了!
……不見了!
……見了!
見鬼啦!
所有人都獃獃地看向半空,腦中都泛起一個念頭——老子的眼睛花了?那麼多箭哪裡去了?
本來喊殺聲不絕於耳的城門口,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彷彿空氣都化作了粘稠的液體,艱難地流動著,令人窒息!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定格!
就是現在!
容昭一個翻身,飄飄地來到了喬清池面前,長鞭一掃,正中喬清池的手腕,元泰頓時被高高拋起,容昭左手一伸便抓住了他的細小腳踝,緊接著,元泰也消失在她手中!
劇痛令喬清池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退後了一大步,盯著容昭的眼神中透出罕見的震驚,「你,你……」
你是天仙,還是妖精?
「喬兄,我饒不了你,再見了!」容昭定定地望著喬清池,眸底閃過一絲遺憾,忽然開口道。
強勁的掌風席捲了喬清池,在眾目睽睽之下,喬清池的身體向後一仰,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落下了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