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深謀
雲歷一六三八年,八月十二,皇天極率師八萬自瀋陽誓師起兵。
十五日,皇天極抵達遼西重鎮廣寧。
十六日,自廣寧起兵,皇天極命貝勒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岳託、薩哈廉、豪格率護軍精騎為前隊,攻城諸將率綿甲軍等攜雲梯、巨楯諸器械為後隊,他同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率領大軍居中,八旗三隊,魚貫而行。
十八日,進入帝國疆界,大軍由縱向的前、中、后三隊,調整為橫向的左、中、右三路:皇天極自率兩黃旗和兩白旗兵為中路,直趨大凌城;大貝勒代善、二大貝勒阿敏、貝勒碩託及總兵官等,率兩紅旗和鑲藍旗兵為右翼,直趨錦州;三大貝勒莽古爾泰率正藍旗兵為左翼,直取中左。
起兵之前,皇天極已知道了錦州一線大致的情況。除了錦州,其餘諸城大都沒有建完,因而只要攻下錦州,他們就可以席捲而至寧遠。
雖然已經探知其他諸城無兵駐守,但皇天極依然驅大兵橫掠四方,他這樣做一為保險,二為搶糧,三為毀城。
二十二日,三路大軍會師錦州城下,距城三里,四面紮下營寨。
二十三日,清晨。
牛皮大帳外,皇天極負手而立,眺望著沐浴在晨光中的錦州,面容凝重之極。
皇太極想起了範文海說的張素元不可與戰的話,說他決不可主動進攻由張素元戍守的遼西。對這些話他絕不相信,所以主動挑起戰端,但一路所見,範文海的話在他心裡產生的陰影已越來越大。
因糧於敵,這是所有深入敵國的軍隊都想做的事,皇天極現在就更是如此,但他對此卻也沒抱多大希望。既然遼東禍不單行,水旱交加,那濼西又能好到哪裡去?可他親眼看到的實際情況,心情又已遠不是失望所能形容。
皇太極之所以決意在此時出兵,現在正臨收穫的季節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他要搶在收穫前出兵。這裡原本就是有名的糧倉,他知道張素元屯田搞得有聲有色,雖然災情嚴重,但總會收穫些的,可他看到的實際情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除了長勢茂盛得沒邊的荒草依然生機盎然,莊稼地里卻是乾乾淨淨,除了新長出來的荒草外,什麼都沒有。這意味著什麼,皇天極當然比誰都清楚。這已不僅是他沒有如願搞到糧食那麼簡單,如今這一切對他而言,只意味著張素元這個人而已。
下這樣的命令,對高行義之流當然不算什麼,一句話而已,但對張素元而言卻需要極大的決心,可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命令執行的情況。
像這種命令一下,不弄個哀鴻遍野,哭聲載道才是怪事,但眼前的景象卻說明張素元的命令不僅沒有受到抵觸,而且還必定得到了農民的支持和配合。
這意味著什麼?如果連這種命令都能執行到如此境地,也就意味著張素元所有的命令都會被不折不扣地貫徹下去,而這又意味著什麼,皇天極當然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因為這也是他夢寐以求的。
看著眼前樸實無華、凝重厚實的錦州城,皇天極心頭漾過一絲悔意,但已經晚了,他已不可能現在回頭。他可以戰敗,但不能現在掉頭回去。戰敗了,他依然是大汗,但若不戰而回,那這個位子就不再是他的了。
「范先生,這一仗該如何打?」皇天極向站在身邊的範文海問道。
該如何打?這是和尚頭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除了強攻和圍點打援之外別無他法。以往攻佔堅城的成功戰例幾乎都是採取裡應外合,或是誘敵出城、圍點打援的方法,瀋陽、遼陽、廣寧莫不如是。
攻打寧遠,是離人戰史上唯一的一次強攻堅城,但卻是以慘敗告終。
對於張素元,皇天極或許尚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可以把張素元調出堅城,在野外聚而殲之,但範文海對此卻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張素元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看張素元的一系列部署,此戰要想打下去就只有強攻堅城一途。
範文海毫不懷疑,只要張素元坐鎮遼東,那不論是強攻錦州,還是寧遠,最後都必定以失敗告終,因為皇天極負不起強攻到底,直至拔城而下的代價。
範文海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雄才大略的皇天極現在已經意識到了此番出兵的危險,但已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就在錦州黑雲壓城的時候,張素元與王丙元和江上慶二位監軍大人的蜜月也已正式宣告結束。
一個月前,張素元接到了方中徇的一封信,信中談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在外人看來,整封信完全就是一個老人的絮叨而已。
張素元的目光凝定在信中「余年來身體日衰」這幾個字上,良久之後,他方才將信燒掉。方中徇這是在告訴他,德宗皇帝可能最多只有一年的壽數了。
在書房中靜坐了一夜后,張素元終於下定了決心。
互市以來,王丙元和江上慶哥倆就如突然返老還童般,都變成了懷春的少年郎,他們想著每天都在直線上升的銀子數目,就每每在睡夢中笑著醒來,又笑著睡去,幸福得一塌糊塗。可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空中樓閣,一覺醒來,天地就翻了個個。半個月前,張素元下令提前收割莊稼,說這麼做是為了防備離人來搶糧,還說什麼寧枉務縱。
本來張素元幹什麼,他們早已概不過問,他們關心的只是他們的銀子。既然張素元說有可能打仗,他們的銀子繼續放在這兒就不那麼保險,這可不行!於是他們跟張素元說想把銀子運回關內,但張素元卻百般搪塞。
張素元的態度令他們疑竇叢生,憂懼不已。如果張素元這個王八犢子鐵了心要黑他們的血汗錢,那他們也是毫無辦法,因為他們和九千歲再親,也沒有銀子和九千歲親,何況他們還有要命的把柄掐在張素元手裡。
七天前,到了給九千歲送銀子的日子。以往根本不需他們提醒,張素元自己老早就會把銀子準備好,但這回卻毫無動靜。又過了兩天,他們找到張素元提及此事,但張素元卻已同樣的理由搪塞。
張素元到底想幹什麼?王丙元和江上慶大惑不解,張素元想黑他們的銀子還情有可原,但他怎麼敢連九千歲的銀子也要黑?
當他們最後一次確認張素元的態度后,密折就一道接著一道飛向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