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作別離
厲初篁離開之後,洞穴中好一陣寂靜。
終於,沈百翎回眸看向玄霄,毅然道,「師弟,我寄身於百里無殤體內本就對他和百里夫婦十分愧疚,在烏蒙靈谷這些年我受靈巫族恩惠極多,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不起他們。厲初篁此人行事詭異,絕非君子所為,我不願相助他陷靈巫族於不義,你也不要因為我受他脅迫。」這番話從他知道自己被渡魂的始末時就在心裡轉來轉去,此時只剩下他們二人才宣之於口。
但玄霄只眸光微閃,默然不語。
沈百翎急道,「師弟,焚寂劍上煞氣極重,之前我這具身子的師父都被煞氣所傷,功力大減,我怎麼能讓你再去犯險?更何況那是女媧大神布下的封印,若是解開不知會引起何等大亂,我們怎能只為了自己不顧他人?」
玄霄眉心微微出現一道摺痕,神情卻愈發冷淡,似是對他所言不以為然,但也不願反駁。
沈百翎於他相交多年,如何不了解自己這位師弟的性子?玄霄為人孤傲冷毅,向來諾不輕許,但言出必踐,他心繫自己被奪取的那一魂一魄,無論如何也不肯就此答應,這也是一心為了自己,又讓他如何能再逼迫下去?
他心下愈發難過,深深嘆息一聲,亦不再言語。
玄霄見他神情黯淡,這才用力一握他手掌,沉聲道:「你我相聚本是樂事,何至於為那般小人傷懷?師兄,玄霄從不是受人驅遣挾持之人,你只管放心便是。」說著低頭打量束縛著自己的那數條鎖鏈,唇邊露出一絲冷笑,「若非我功力不夠打斷這些鎖鏈,今日早將他立斃當場,哪裡容他囂張至此?」
沈百翎這才猛然想起他仍被禁錮一事,方才與厲初篁對峙時玄霄氣勢絲毫不弱於人,竟讓他全然忘記此事,但此刻既然想起,他滿心裡又只牽挂著師弟如何才能脫身,蹙眉問道:「找到你之前,我也曾與夙瑤師妹有一面之緣,她與其他那些被禁仙神一般只是被關在洞中,卻不至於連半步路都行不得,為何你卻……當日在捲雲台上到底發生何事?」
玄霄聽他問起,臉上神色頓時一冷,眼中更是閃過一絲恨意:「當日……」他緊緊閉上雙眼,過了片刻才恢復了一貫的漠然,「那日你在我眼前被雷光淹沒,我心神大亂,九天玄女……哼,她趁機偷襲於我,將我一身功力盡數封印,隨後更將我打入東海漩渦最深處這個不見天日的洞穴,此處陰寒無比,更有無數陰魂伺機吞噬生人,每到午夜,寒潭中水便會漫上這塊礁石,直至胸口才止,第二日午時才會退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哈哈,那些仙神莫非以為這樣就能將我玄霄折磨至死?也太小覷於人!」他冷冷笑了一陣,續道,「羲和劍與我心神相通,有它相助,我漸漸也恢復了一些功力,九天玄女以為這寒潭是消磨人意志的東西,卻不知我所修心法正需寒氣抑制體內陽炎,這裡乃是天地間最陰寒之處,借著這寒潭修行比之在瓊華派禁地更是快了數倍……後來一身陽炎煞氣應用得越發爐火純青,我便將這洞穴中的陰魂盡數吞噬,他們本就是上古仙神魂魄所化,功力自然不凡,我以陽炎將之煉化收納,這些功力自然也為我所用,只可惜後來這洞里陰魂漸少,只剩下羲和與我為伴……」
沈百翎越聽越驚詫,他這才隱約明白過來,為何他墜入這個石洞中后那些焦冥再不曾追來。玄霄所說的陰魂想來就是焦冥所化,他將焦冥視為食糧,焦冥自然對他懼而遠之,連他待著的寒潭都不敢靠近。只是這種修行之法與他們曾在瓊華派所修習的道功卻是愈發背道而馳,反倒有些近似魔道,連玄霄師弟的性情都大大影響,由不得他不暗暗心驚。
玄霄見他臉色神色,如何猜不到他心中在想什麼,當即傲然道:「蒼天棄吾,吾寧成魔!玄霄以命立下此誓,便永生永世不悔!師兄,再等我二十年,玄霄定能破除身上禁制離開這裡,到那時,你我再也不用受離別所苦,我也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一刻……」
「不!師弟,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尋到你,怎麼能……」沈百翎蹙眉道,卻被玄霄抬手撫上他面頰的舉動止住了話頭。
「師兄,東海深淵下煞氣極重,寒潭又極陰寒,若非我體內陽炎熾烈,又有羲和在畔,也難以抗衡。你如今的身子道行低微,魂魄又受了大創,我怎麼能為了一己喜樂任你陪我在此受苦?」玄霄低聲說道,微微俯□輕輕貼著他額頭,冷峻的面容上忽地有一抹極淺淡的笑意一閃即逝,「更何況你在這裡,我心神不穩,怎能潛心修行?」
沈百翎頓時面上一燙,忙轉過身道:「既然如此,那我……我便先去南疆一趟,厲初篁意圖對烏蒙靈谷不利,茲事體大,無論如何也得讓大巫祝知曉,等那件事了,我就回昆崙山……在瓊華派的舊址等你。」
玄霄微微頷首,沉聲道:「很好。我現下的功力尚能送你回東海之上,事不宜遲,這便走罷。」說著閉上雙目,眉心那點殷紅愈發鮮艷欲滴,只見猛然一陣強光乍起,卻是羲和暴吐紅芒,一股熱浪自劍身擴散,激得兩人髮絲紛飛,幾欲纏繞在一起。
沈百翎低頭看去,只見足下石地面上漸漸現出一個小小的法陣,其間無數符文上下浮動,散發出赤紅色的光芒,他當即認出這是瓊華派所傳下瞬移的咒法,正要說話,卻聽耳畔玄霄極輕極輕地說了一句:「師兄……等我。」
話音還未消散於空氣,符文已紛紛落入陣法之中,猛然間紅光大盛,沈百翎睜大了眼向身旁望去,只留下匆忙的驚鴻一瞥,眼中那張冷硬俊朗的面容便化作了不斷流動的光彩。
再回過神來已到了東海邊,沈百翎打量一下周遭景物,覺得依稀有些熟悉,待到看清不遠處那片熙熙攘攘的海港,頓時認出這是到了青龍鎮外。他暗暗讚歎,青龍鎮與東海深淵相隔萬里,想不到玄霄竟能將他送出這麼遠,功力果真大有長進。
故地重遊,別有一番心思。沈百翎走在海灘之上,頭頂艷陽高照,眼前一片黃沙綿綿延延,海浪清淺,來來去去撫著這一帶海岸,視野盡頭長天與海幾欲融成了一團難捨難分的淡藍色彩。曠達美景如斯,沈百翎眼前卻悄然浮現出許多年前,那一彎月,那一柄劍,還有……執劍擋在身前的那個少年。
幽思良久,他才搖頭輕輕一嘆,轉首喚出仙劍。未幾,只見沙灘上一道青光拔地而起,眨眼間消逝在南方的遠山後。
此後數日,沈百翎如雷馳電掣,半點不敢耽擱,徑直趕回烏蒙靈谷。他心中擔憂厲初篁謀求焚寂劍一事,回到谷內也不見一絲笑顏,匆匆與村口偶爾碰見的族人打過招呼,便拔步向大巫祝韓黎家中走去。
剛走到韓黎家門前,便聞得花架子下一陣笑語晏晏,沈百翎側目望去,只見一名美貌少女正拈著一朵馬纓花對面前的少年微微而笑,那少年滿面緋紅,又是歡喜又是羞赧。沈百翎遙遙望見這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景況,心中不免輕快了兩分,笑著輕輕咳了一聲。
那少女忙回過頭來,看到沈百翎先是一怔,一雙大眼越睜越圓,漸漸化作滿面喜不自勝,提起裙子便從花架下奔了過來,喜孜孜地拽住他道:「無殤哥哥!你、你可回來啦!」
那少年卻紋絲未動,臉色甚至微微沉了下來,彷彿看見自己的親大哥回來一點都不歡喜,反倒有些不快似的。
沈百翎一手拉住韓休寧,向她打量幾眼,心中暗贊:人說女大十八變,這話果然不假。不過一段時日未見,韓休寧身量又高挑了不少,往日小女孩稚氣盡脫,儼然已是一位窈窕淑女的模樣,她見沈百翎只笑而不語看著自己,俏臉微紅,伸手扯了扯他衣袖,柔聲道:「無殤哥哥,你……你去了哪兒,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呀?」
沈百翎微笑道:「我出外遊歷,去的地方倒也不少,一時之間哪裡說得完?休寧如今大了,反倒和無憂處得這般好,以前見了面還總是吵個沒完呢。」
韓休寧回頭看了一眼百里無憂,頓時大羞,扭著身子不依:「誰、誰和無憂大傻瓜好了!我……我明明和無殤哥哥最好了……」說到最後一句時已是聲如蚊吶,滿面通紅。
沈百翎怔了一下,眉頭微蹙,只當沒有聽到,拉著她一面向屋門走去,一面轉而問道:「我這次回來,有一件要事要向師父稟告,不知他可在家中?」
百里無憂這時也已從花架下走過來迎他二人,聽到沈百翎問,便先答道:「師父在屋裡呢,他這段時間身子不大好,便沒往祭壇那裡去。」雖答得恭恭謹謹,但語氣生硬,全無一點親熱。
沈百翎略感奇怪,但心中記掛著師父,便不做理會,當即放開了休寧手道:「你們先去玩罷,我去見過師父。」語畢便向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