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逢舊地君心難測
與此同時,在流光殿主殿的東牆后,可以隱約見到兩個人影,似乎在屏息聽著什麼。站在前面的男人聽了些什麼后嘴角露出了笑容。揮揮手,身後的人立刻將調暗的蓮花宮燈重新點亮,兩人一前一後又鑽進了密道。從密道的另一頭出來,是御花園南麓的靜思營,一位銀髮婆婆正悠閑的躺在紅木塌上,見到兩人一前一後從牆中出來,輕輕的指了指右手的另一張烏木塌,示意來人坐下,又命引路人端上了一杯黑砂糖果子露。來人輕輕的抿了一口,當濃烈的甜蜜氣息從嘴邊洋溢開來。他滿意的點點頭。一聲不吭的閉上眼享受著難得的平靜。
「如何?」銀髮婆婆等了許久也不見來人開口,終於沉不住氣的問道,問了之後彷彿又後悔了一般「你父皇當年的話真是沒錯,若論穩重,你永遠是翹楚!」
敬和帝輕笑著睜開眼帘,看著銀髮婆婆,微笑著挪過來,彷彿幼時般為銀髮婆婆捶打著她那永遠都不會再有知覺的小腿。
「賢妃是個好的。」敬和帝幽幽的吐出這麼一句。語氣中帶著無比欣慰。
「放心了?」銀髮婆婆慈祥的看著敬和帝。「你是好的,你的妻妾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是,可惜了岩兒。」
「真兒卻贊同楊夫人的話。」敬和帝忽然開口「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姑母,那玻璃鳳凰又出現了。」敬和帝此言剛出口,銀髮婆婆忽然收斂起了祥和之氣,一股殺氣升騰起來「在岩兒手中?」
「今天他把那物件拿了出來送給賢妃。」敬和帝語氣中不無憂慮「姑母是知道的,當年聖祖爺留下的秘檔中曾經提及,如果出現像聖祖爺手中的玻璃鳳凰那樣的東西,那麼隨之而來的,不是一代聖君,就是亂世妖星。依岩兒今天的表現。恐怕不是前者啊。」
「你何忍心!」銀髮婆婆,敬和帝的親姑母,靜思營大掌宮,先帝嫡妹,西狄聖祖唯一的女兒——琉璃大長公主憂心的說。「這也怪我,老了老了,腿腳眼神都不利落了,竟然被沙蟲擋了去路。真兒你不要憂心,待姑母先查一查再說,你不妨隨了賢妃的心,先把岩兒帶到姑母這裡來。讓姑母看顧兩日。我素日看岩兒那孩子也是好的,他年紀尚幼被人一時蒙蔽也是有的,悉心的教導未必不能將他導入正途。」
「也好。」敬和帝輕聲允諾。
「那孩子如何?」琉璃長公主忽然問道「你可幫我看了?」
「看了,她的風采氣度與沈峰並不相似,卻像極了一個人。」敬和帝小心翼翼的看了姑母一眼,緩緩道:「肖似沈燁!」這句花剛出口,敬和帝看見琉璃長公主的神色一變,似乎在努力剋制著什麼過了片刻終於恢復了正常。
「祁門山的事情姑母謀劃了良久,卻輕易的被一個小孩子截了胡,自然要好好的看看。今日你既然這麼說,那就難怪了。」琉璃長公主心不在焉的說。「沈燁自然是能幹的。」
敬和帝深知姑母與當年的定遠侯沈燁的瓜葛,見姑母似乎沉浸在了回憶中,自知不便打擾,便出了靜思營,在八角亭外,敬和帝忽然心思一轉,輕輕拍了拍手,不知從哪裡閃出了一名內侍「去,找個機會,把沈錦棠引到思齊水榭。」內侍行了一禮退下。敬和帝從容的拿出剛才偷偷從姑母桌上拿走的糖蓮藕,邊吃邊向思齊水榭走去。
思齊水榭處於御花園中心的沐恩池畔,風景秀麗,前世的錦棠最喜歡在思齊水榭中靜觀滿塘錦鯉。剛才她更衣完畢后,正準備迴流光殿繼續枯坐,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了一個內侍,見了她不由分說的拎了就走。錦棠前世也是一身的好功夫,怎奈現在人小力弱,不出三個回合就被輕鬆擒下,被服服帖帖的拎著走向思齊水榭。當錦棠被拎著走了差不多十步之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突然不再掙扎,任由那內侍拎著。自己老老實實的不敢再做掙扎。因為她知道,掙扎,在此人面前根本毫無用處!
這位冰塊臉內侍大有來頭。莫說自己打不過他,就是打得過他,想起他那嚇死人的身份,她也不敢再跟他動手。那內侍見錦棠不再掙扎,便將她微微放了一放,錦棠忽然對他道:「這位公公還請放手,錦棠隨您前去便是!」內侍也不多話,直直的放手,錦棠便毫無形象的摔在了地上。
「真不懂憐香惜玉,怪不得找不到老婆!」錦棠麻利的站起來撣乾淨身上的土,心中腹誹道。
內侍一聲不吭的引錦棠來到思齊水榭。敬和帝看著先後進來的一大一小「不是告訴你要找個理由嗎?她還是個孩子」
「懶得找。」冰塊臉內侍冷冷的答道,忽然轉身對錦棠說:「他找你,你跪下。」聽著如此富有技巧性的介紹,敬和帝和錦棠不無鬱悶的看著冰塊臉內侍。
錦棠雖然心中不忿,但是禮節還是要遵守,她端正的向敬和帝行了大禮,又安靜的退到敬和帝五步以外跪下,一副聆聽教誨的模樣。錦棠還記得前世第一次見到敬和帝的時候是在太子妃的冊封大典上,那時候的敬和帝已然病入膏肓。但仍撐著最後的一絲力氣全程觀禮,可是他最終沒有熬過三日,太子成婚三日,敬和帝就撒手人寰,錦棠在前世幾乎和這位公爹沒有什麼交集,更別說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錦棠不由得心中些微緊張。
敬和帝靜靜的打量了一下錦棠,剛才在密道中光線並不好,沒有十分看清這孩子的相貌,現在看來,這孩子五官周正秀氣,氣質沉穩安靜,最不容忽視的是,這孩子的似乎散發著一種難以言語的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敬和帝清楚的記得這種氣質,縱使當年他年齡尚幼,他也記得,這種氣質,他的祖父,聖祖爺的身上時常帶著。那時候,聖祖爺愛他安靜睿智,總是將他帶在身邊,這種熟悉的氣息圍繞著他整個童年。那種氣質,讓生性平和安靜的他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他喜歡這樣的氣息!
敬和帝輕輕揮手,冰塊臉內侍一道內勁飛過,錦棠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會下棋么?」敬和帝溫和的問了錦棠一句。
「略懂。」錦棠誠實的回答,她的確是略懂!
「那麼,我們下一盤吧。」敬和帝指了指石桌上的棋盤「不瞞你說,除了皇后,這世界上恐怕就沒人願意和朕下盤棋。」
錦棠的眉毛一動,毫不扭捏的坐到了敬和帝的對面,人說善弈者善謀,要論善謀,連聖祖爺都稱讚過敬和帝心思細膩,見識非凡,只是在這弈棋一道上么,剛走了幾手,錦棠忽然抬頭,和敬和帝相視一笑,兩人再沒了剛見面時的生疏尷尬,大馬金刀的下了起來,到了最後竟然落子如飛。一炷香的時間之內居然就下了三盤!待第三盤最後一個子落下,兩人忽然相視大笑起來。冰塊臉侍衛一臉無奈的看著這一大一小,鬱悶的收拾起棋盤,這哪裡是下棋?這根本就是在比誰下的更爛而已,本來敬和帝棋藝之爛早被聖祖爺稱為「冠絕天下」,今日看來,可以讓賢了。這叫錦棠的小姑娘直接詮釋了爛中更有爛中手的真諦!不但毫無章法,有時更是自陷絕境。看著又不像是要討敬和帝的歡心故意為之,而是本身水平就是如此。
「吃點心么?」敬和帝給錦棠遞了塊糯米糕,錦棠躲開之神速讓敬和帝大吃一驚。
開玩笑,吃您的點心,錦棠還記得前世自己丈夫那恐怖的嗜甜愛好。人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愛好,恐怕更甚。
「怎麼?」敬和帝皺了皺眉,剛才還落落大方的小姑娘怎麼看見糯米糕像見了鬼一般?
「那個……」錦棠在組織語言。但覺得說謊又是欺君,無法,只好不再開口,可憐兮兮的看著敬和帝。
「恕你無罪!」敬和帝見錦棠似乎有話要說,體貼的說了一句。
「那東西,會把小女子,那個,齁死。」錦棠實在找不到什麼可以代替的辭彙,只好實話實說。敬和帝聞聽哈哈大笑。這小姑娘真是太可愛了,連冰塊臉內侍的臉上都浮現了一絲笑意。
「無妨的,這是宮制,不是朕的特製。」敬和帝將糯米糕復又遞給錦棠。
錦棠恭敬的接過糯米糕,小心的咬了一口,小臉頓時垮了下來,還未等敬和帝吩咐,她狂奔到石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壺一氣灌了下去。宮制的還甜成這樣,特製的還能入口嗎?錦棠一邊腹誹一邊拚命灌水,冰塊臉內侍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的確,因皇帝嗜糖,宮中的糕點的甜度一向奇高,不要說她小孩子受不了,就是似皇后這般與皇帝數年夫妻的枕邊人都不敢隨便食用呈給敬和帝的糕點。
敬和帝納悶的看著錦棠,慢悠悠的拿過一塊糯米糕嘗嘗,不甜啊。他好整以暇的拿起為自己特製的玫瑰卷咬了一口,還是特製的可口些。
錦棠終於勉強壓制住口中甜的發澀的氣息,輕輕嘆了口氣。又趕忙跪下「臣女失儀,陛下恕罪!」
「無妨,許是不常來宮裡走動,吃不慣。」敬和帝忽道「安子,傳旨。」一個太監從花叢中閃了出來,跪在敬和帝跟前。
「定遠侯沈峰之女沈錦棠,端莊乖巧,深合朕心,特賜琉璃雙環玉佩一塊。定遠侯教女有方,特賜黃金千兩。」敬和帝說完又轉過頭對冰塊臉內侍說:「你送她回去。跟賢妃說一聲,別嚇壞她。」言畢,揮手要錦棠退下。錦棠向敬和帝施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