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話 老父十年(二)
老人將這白衣女子看了個清清楚楚,老臉寫滿不敢置信與不可思議,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帳簾前的人,斷斷續續說道:「你……」
十年未曾見過的人,此時就在自己面前,只是十年歲月,蹉跎了多少人的容顏!也消磨了多少期盼的靈魂!
約突鄰慕月大步奔向老人,將他細細一看,忽地緊緊抱住了老人。心頭所有的委屈和惦念似乎都能在這一刻悉數傾盡:「爹爹!爹爹!爹爹!」
老人呆愣痴傻地看著遠方,徐徐收回視線,落在這白衣女子身上,「你……你是……」
「十年關押,差些都不會說話了。
慕月緊緊地抱住這老人:「我是慕月,我是你慕月!你都不認識了?」
老人痴愣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只待看清懷中哭地很是傷心的人,這才漸漸反應過來,驚道:「慕月……你是……慕月?」
小白龍抬起頭來,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水亮的眼眸神情凝視著老人滄桑的臉龐:「我是!我是,我是你的女兒!您可還記得我?」
「你是,你是我的女兒啊。」約突鄰丸諶乾枯的雙手抖動著,那面部抽搐著,那眼淚忽而奔騰而下,那話語,吞吐著……
如抱過稀世珍寶一樣緊緊將那十年未見的孩子緊緊擁入懷中,揉進胸口,恨不得揉爛在懷裡,「我的女兒啊,我以為……我以為你跑了,就不回來了,就不要爹爹了。」
「我怎麼會不要您,不要爹爹?」慕月緊緊抓住抱著自己的人的衣襟,生怕再一次離別。胸口生出這幾多愧怍悲傷,百感交集。
人這短短一生,活了**十便是上天恩賜,又有多少個十年等待來消磨。經不起了,再也經不起那樣的離別!
慕月只覺喉頭壓著一塊大石,沉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孩兒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孩兒不孝。讓您受累了。讓您無端端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冤枉!」
「只要你回來就好。只要我的慕月回來,來見爹爹就開心了。」約突鄰丸諶粗啞的嗓子里儘是哭聲,幾近聽不出他的話來。
「爹爹,我回來了,就再不會讓人欺負你了,再不會離開你了!」此時的老人哪裡還能說出別的話來,只要將自己的掌上明珠珍藏在手中,將自己這最後一縷血脈留在身邊,就已是人世間最為寶貴的事了。
「慕月。」老頭子緊緊抱住慕月,還未將這沉寂十年的情愫思念道盡,忽地想起甚麼來,身子一震,老眼迸射出犀利的光芒,將慕月一手推開,擦乾了眼淚,盯著慕月。
「慕月,阿那瓌那雜種死了,你必須再嫁給他的雜種庵羅辰。不行啊,因為我已經耽誤你一次,趕快走啊,你不可以再留下來,再耽誤自己一生!」
慕月見這老人此時想著這些事情,心頭只覺好笑,可偏生這好笑的事情由充斥著一股子的陰鬱,將頭埋在老頭子懷中,極其疲倦地淺笑著。
「爹爹,柔然如今已是危難,我此一生,無論是嫁給阿那瓌,還是娘親讓我拜玄心大師為師,修習這一身武藝,便定下了。我約突鄰慕月,是不可能再和其他女子一樣,找到所謂的愛情與幸福了。既然如此,嫁給誰,不都是一樣的哦。」
「慕月!」約突鄰丸諶閉上眼睛,忍著微微的口齒,鄭重其事說道:「你不要為著自己可敦的身份而將自己一生耽誤了。柔然是一個偌大的汗國,從幾十年前突厥翻身開始,柔然就開始衰落了。周邊之國,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以你之武功,即使能保得柔然暫時的安全,卻保不了它一生一世的鼎力啊。你……終究是個女子……。」
約突鄰丸諶說不完話來,只得沉聲嘆氣。
但言下之意,她怎會聽不懂?
「爹爹。」慕月深深地埋在父親胸懷之中,半晌才又低聲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走一步,是一步罷……。」
十年。他疲倦。她何嘗不疲憊?事已至此,無可奈何,還能如何?
想要義無反顧地決絕留下,可那天涯還等著自己去踏足。
想要兩手空空地翩然飛去,可這草原還有剪不斷的牽絆。
有些道理,被人說厭了,卻始終是最深入人心的。正如魚和熊掌。
人這一生,最難還是選擇。選錯了,那便是永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