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九鳳吹雪白龍現(上)
北朝,西魏,國都長安。
黑如墨的夜幕籠罩在柱國大將軍拓跋棄的府邸之上,十四的圓月靜靜地懸在天空深沉地看著地上的一切。
將軍府前院中直立的幾十根粗木上,穿著白色睡衣的府中人全被捆綁在木棍上,地上無數慘死的府中家丁;
被捆綁在木樁上面容肅殺的中年男人冷冷地盯著對面士兵中的帶頭人。「董自成,要殺要剮隨你,可你為何傷及我府中這無辜的家眷!」
帶頭的士兵頭兒,正是中年男人口中說的「董自成」:「拓跋將軍,我不過是宇文將軍手下,自然聽他老人家命令!而你,大統帥說了,將軍如果現在後悔願意出兵攻去柔然,大統帥就忘掉你之前的糾紛。」
「我呸!」拓跋棄向董自成吐了一抔口水。「當初柔然還算強盛,宇文泰巴不得與別人永結同盟,如今看別人水深火熱,便趁人之危發兵攻柔然。我呸!我拓跋棄曾以天盟誓,向柔然首領許諾過,即使攻取也是明爭,絕不趁人之危!宇文老匹夫這個陰險小人,偽君子,老子不屑聽他的!」
董自成抹掉臉上的口水,一手抽出腰間長劍。「大將軍,統帥已經給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識好歹,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拓跋棄勾結柔然,亂我西魏之邦,宇文統帥下令,斬殺拓跋棄一族!一個不留!」
說罷,一劍已直直插破拓跋棄白色的睡衣,鮮血頓時染紅白布,迅速勾勒出一幅嬌艷的紅花。
「老爺!」
「爹!」
「不要啊,我求你放了我孩子,求你……」
一聲聲穿透寧靜黑夜的叫喊還未叫罷,便被人狠狠地壓制了下去,只聽刀劍摩挲之音,但見鮮血已經潑在了地上。
無數刀光劍影在圓月和火光之下帶走成百上千條討饒的生命,柱國大將軍府在一瞬間成了死亡的海洋。
「娘……娘……」
倒下的屍體中傳出幽幽的啼哭之聲,似乎是個小女孩尋找不見娘親的啼哭,雖不嘹亮,但這樣的聲音在雜亂叫囂之中還是很容易讓人分辨。
董自成回頭朝聲源處掃去,但見血泊之中緩緩站起來一個正大哭的女娃,滿臉是血,渾身鮮紅,在火光與月光交織下顯得可憐,又是可怕。
女娃手中似乎緊緊握著一截青綠色的東西,在紅色之中顯得分外亮眼,水滋滋的目光四處掃蕩著母親的身體。
董自成半眯著眼睛,見那女娃還未死,頗是惱怒,大喝一聲而後迅速抽出腰間的長劍,劍芒反射圓月的光芒,照的人心發涼。
女娃卻像是痴傻一般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嚇得連哭都沒力氣了。董自成手起劍指蒼天,沉沉地閉上眼睛,手一松一劍向那女娃脖頸處砍去……
「呃!」
似是被一枚小小的針扎在手臂上的感覺,但得到的反應卻是猶如四肢百骸隨時要散架的劇痛!
快要斬殺掉一條小生命的劍轟然落地,剎那間鋼鐵散落成無數碎片,斷然地落在地上,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
本以為會跟那些人一樣死掉,可是甚麼痛楚也沒有,女娃恍然睜開眼,只見董自成一張扭曲變形頗是難看的臉在面前晃蕩,錯愕。
「誰?」董自成緊緊勒住受傷的手臂,四目張望,顫抖的聲音發涼。這一聲畢,所有的士兵當下持起手中武器,眼神戒備地掃視著安靜的四周。士兵手中的火把苗子搖啊搖,被風吹地呼呼響。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
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
洛中何鬱郁,冠帶自相索。
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
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
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誰!給我出來!」兇惡地大喝一聲,卻無人作答。
女子清凌凌的歌聲似乎就在周圍蕩滌,眾將士也已確定有人在搗鬼,快速湊到一起,刀劍長矛疾速指向四周。
「我還以為殺人的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還是會因為雙手沾滿鮮血而懼怕的。」輕飄飄的聲音再次傳來,但似乎已經能確定方向了。
董自成搶過一個下屬的兵器,眼神戒備地盯著周圍,壓低嗓子沉聲靜氣道:「閣下高人,又何必藏頭露尾呢?」
「嘖,高人可不敢當,我一點都不高,你說是不是?」聲音真的很近了,眾人心頭一震,尋聲望去,只見屋頂之上,圓月之下,不知何時斜靠著一個白衣女子。
借著火光與月光,看清屋頂之上白衣女子模樣;大約二十歲,白生生的臉有些圓嫩,嘴角掛著一絲淺笑,清俊可愛。長及腿部的青絲只以一條白色絲帶束起,一身寬大白衣作陪,衣袖在風中微微搖曳,說不盡的瀟洒飄逸。
定睛一看,那女子美貌皆在,但渾身又無不透露著佛道之中憐憫眾生卻又超脫世俗的仙風道骨之氣,集結了人世所有的美於一身,幻化成那樣瀟洒無忌的精靈,然後,再用美來形容,都是玷污了那人。
在此夜這樣的修羅場,竟然從天而降這麼一個仿若天人的女子,眾將士頓覺神清氣爽,緊張的心也不由釋然放鬆下來。
董自成亦是如此,只是他還是有些閱歷,沉聲鎮定道:「方才是姑娘傷的我?」
天邊衣袂破空之音響起,白煙幽幽吹過,女子已從屋檐之上飄落,像只白鶴一般輕盈落地,眨著靈動的藍眸,噗嗤一笑:「對啊,就是我!我特意對付你的。」
見了這如春風吹池水的笑容,董自成心頭一陣蕩漾,但聽得白衣女子的話,也就轉瞬,男人的自尊讓他清醒過來,怒道:「那就拿命來!」
使出所有力氣想一雪恥辱,迅速向對面人一伸手抓去,卻發現撲了個空。恍恍惚惚中定睛一看,白衣女子哪裡還在。
「我在你後面呢!」身後調笑的聲音響起,董自成迅速轉身,見白影無辜地盯著自己,一張臉笑意盈盈。
「媽的!老子不信還對付不了你一個臭婆娘!」說董自成手中長劍已經砍向白衣女子。可也就眨眼之間,白影又不見了。
「鬼啊!」也就這麼幾次,眾人看那嬉皮笑臉的白影在自己面前轉眼消逝出現在另一方,還以為是妖魔鬼怪,嚇地一個二個不是拿刀亂砍就是向後退。而董自成還在「廬山」不自知,仍舊是見影就砍。
幾番下來已經是累地上氣不接下氣,而白衣女子卻安然無恙坐在一根死了人的柱子上晃著兩腿,將食指放進嘴裡咬著,「怎樣?玩兒累了罷?現在該我了?」
「甚麼……」董自成精神一震,手中劍卻再次在不經意之間脫落,只是這一次,不是碎片,而是灰燼!
這樣的功夫頓時讓眾人大為震驚,鋼鐵在這姑娘手上都能成為灰燼,更別說……更別說自己了!
「你到底是誰?我與你素無冤讎,到底要做甚麼?」
說到了正事,白衣女子頭一偏,驚道:「對啊,差點就忘了正事了。說清楚,不然我讓你把我地上的灰都舔乾淨!」
「說……說甚麼?」
「當然是把宇文泰要殺拓跋棄的前因後果說清楚!」
董自成被白衣女子似乎漫不經心的話一驚,:「柔然如今內外憂患,宇文大統帥上書皇上北上討伐柔然,偏生這拓跋棄一根筋,說不能趁人之危,和宇文大統帥作對。因此…。。因此就是你現在看地這副模樣了。」
「你們皇上就任憑你們這樣隨意斬殺朝廷大臣?」
「人人都知道,宇文大統帥才是我們西魏真正的掌權者,我們哪敢違抗他的命令?他要殺誰,我們自是不敢違抗啊!」
「好一個宇文泰!」白衣女子收起先前的隨性無忌,語氣中無不充斥著冷嘲熱諷。
「柱國大將軍拓跋棄曾代西魏先皇和柔然首領有過天地之約,即雙方在有生之年絕不會在對方邦內有亂時趁人之危,互相攻取。這宇文泰如今掌握了西魏大權,竟要違背約定?」
「你……你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我西魏和柔然兩國的盟約?」董自成對這白衣女子當下多了一絲警覺。
白衣女子故意捂住自己的嘴,恢復他痞子模樣:「我啊?你開始和拓跋棄的話我都聽到了,自然知道了。」
又看向一旁的小女娃:「本姑娘平生不愛管拓跋棄和宇文泰的恩怨,只是這拓跋棄死守約定,不肯犯柔然,我重他是個英雄,且和我有些緣分,如今他死了,那我還是需得保住他命脈。」
白影挪到女娃面前,摸著女娃的頭:「總得救你一命罷。」抬起頭看著董自成,瞳仁在細長的眼眶中盈盈欲動。
「你回去將我原話帶給宇文泰,明晚亥時正點,我會到他府上親自拜訪他老人家,在那之前讓他老人家做好抉擇!」
「抉擇?甚麼抉擇?」董自成沒有方才的緊張失措。
小女娃緊緊握住手中短笛,未嫌棄乞丐,任憑那隻黑手在自己頭上來來回回。
白影聲音忽然陰狠幾分,「在他宇文泰有生之年,不對,是在我有生之年,西魏休要攻取柔然,若不答應,那就讓他宇文泰在宇文府備好三尺青鋒劍,恭候我大駕罷。」
「甚麼?」
「沒聽明白么?」白衣女子抬起頭笑眯眯地盯著董自成,卻讓董自成不寒而慄。
「聽……聽明白了。可是,我西魏攻取柔然與否乃朝政大事,與你有何干係?你……你……帶走這女娃便是,又為何要阻止兩國之間的事?」
「因為……關你屁事!」白衣女子甩甩頭髮,又看向女娃。「你爹是個好人,所以我要帶你走,你可願意?」
女娃痴痴地盯著巧笑嫣然的白衣女子,許久才默然地點了點頭。
「等一下。」
見白衣女子和女娃要走,董自成趕緊道:「喂,你要我帶話,總得留下名字罷!」
白衣女子如同醍醐灌頂一般不爭氣地拍拍自己腦袋:「看我這記性。嗯……名字嘛,沒有。不過,給你看樣東西你就應該知道我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