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冤家路窄
章節名:【012】冤家路窄
除了教坊司,鎮上還有一條陋巷,被當地人稱為花街。
不長,四五家小妓坊挨挨擠擠,附近混居的也多是雜七雜八的三教九流。此時此刻,其中一家妓坊中,濃妝艷抹的老鴇子正嫌棄地看著跟在後頭的龜奴,一身粗布短打,抄手弓背,縮頭縮腦,連看人的眼神兒都是個賊溜溜的小癟三樣兒。
「可給老娘記住了,手腳放乾淨,要是讓我發現……」
「哪能啊,我楚問可不是那樣的人兒。」
「嘁,還有名姓咧。」
老鴇子撇嘴搖頭,邊嘀咕著「白瞎了一個好名兒」,邊停在一間柴房門口,砰砰敲門如擂鼓,「個丫丫的呸的,當自己是老娘養的姑娘不成?睡睡睡,日頭曬著腚了還在睡!開門!你這棺材仔,給老娘開門!」
吱呀
搖搖晃晃的木門被捶開一條縫,竟是空空如也鬼影也沒。
「這賠錢貨,見天兒的往外跑,早晚死在外頭。」老鴇咒罵兩句,沒人應聲,也失了興緻,「就這了,原是兩個人住的,大雪封了山,山頭的小六子出不來,要不也不能讓你頂上。這間屋子你跟那棺材仔共用,自個兒進去看著拾掇吧。」說完,打著哈欠走了。
只剩下龜奴緩緩挺直了腰背,哪裡還有半點兒猥瑣之態?
正是文初!
誰也不會想到,她拼了命逃脫教坊司,竟一轉身玩兒起了回馬槍,躲進了更加烏煙瘴氣的勾欄院里。這一招燈下黑,是她如今最穩妥的去處,也是唯一的去處。
望著這間逼仄簡陋的小柴房,文初伸個懶腰,多熟悉的地方啊。
碎石頭壘的床,稻草濕漉漉地鋪在上頭,牆角柴火堆的滿滿,緊吧的放個屁都能崩著腳後跟。陰暗,潮濕,腐朽,同那見鬼的十年歲月如出一轍。向後一仰,咣當一聲,整個人倒在鋪上,深吸著這發了霉的空氣,竟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真賤。」她暗罵一聲,自嘲地搖搖頭。
噠噠噠
外頭有腳步踩著冰雪的聲音傳來,越來越近,應該是她的「舍友」回來了。
文初調整好臉上的肌肉,讓自己儘可能的低眉順眼表情齷齪,如同每一個勾欄院里的龜公一樣。然而這「低眉順眼」的表情還沒調整完畢,一眼瞧見走進門來的少年身影,立刻自動轉換成了「橫眉立目」!
「小王八蛋!」文初豎著眉毛,一個高從鋪上躍起!
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她麻花般擰壓身下,青澀中略顯陰沉的少年臉龐掙扎著從她剪刀腳中抬起,顯然想看清楚這招呼都不打就上來拚命的狠人是誰,「你……」他瞳孔一縮。
「認出來了?」文初斜眼冷笑,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
這個少年,正是道觀里「拿她錢財見死不救」的小子。
那日雪夜昏黑,今天借著淡淡的日光,總算將他的臉看了個清楚,就連文初都不得不說一句,這小王八蛋長的倒是不錯。膚色微黑,劍眉濃長,眼神如鷹,因為極其的瘦削而顯得眼窩深邃,竟是十分的峻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他的身量了太瘦,瘦到顴骨深深突起,頰無三兩肉,身上骨頭一根根硬而凸,這麼壓著,彷彿隨時都能一戳戳死她!
少年掙了兩下,沒成功,乾脆眼睛一閉,「你還沒死?」聲音粗啞,帶著變聲期的刺耳,實在不怎麼好聽。
她受不了地掏掏耳朵,「小子還敢橫!」
啪
腳丫子朝他臉上一踩。
少年渾身一緊,如同蓄勢待發的小豹子,不過只片刻便鬆懈下來,逆來順受般平靜,「沒錢。」
「放屁!」
「沒錢。」
「那錢呢?」
「沒錢。」
「……」
反正不管她怎麼問,對方就是一副「你耐我何」的死豬勁頭,就這麼躺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任她壓著一腳一腳往臉上蹬,連掙扎都免了。文初幾乎被氣笑了,想了想,還真沒什麼好辦法對付他。
送官?別逗了,官府不逮她都對不起自投羅網。
胖揍?這倔犢子的臉都快被她踩平了,還不是一樣。
況且她兩次毒發內力十不存一,這少年手底下也是有功夫的,她靠著先發制人將他制住,到底能撐多長時間都拿不準。顯然這少年也正是考慮到這些,方才這般有恃無恐。
文初心下暗恨,一絲殺意劃過心頭她如今一切窘境全因這小王八蛋而起,天高任鳥飛的自由沒有,反倒籠中鳥般被困在了這裡。通緝緝拿,危機環肆,一旦這小子自由后落井下石……
少年霍然睜目!
鷹一樣的眸子里警惕深深,文初眯眼瞧著他,就彷彿看見了一隻尚未長成的野獸,色厲內荏地撩開了爪子,「小子,別緊張,咱們打個商量。」
像是感覺危機解除,少年也收起獠牙,「你說。」
「你把銀子還了,就當沒見過我,咱們兩清。」
「你不怕暴露行蹤?」
果然,他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買賣么,自然要承擔風險。」
對方卻不怎麼相信,只盯著她瞧,似乎在判定這話真偽。文初也不催,任他皺著濃眉權衡利弊,過了良久,他重新閉上眼,「沒錢。」
文初:「……」
真是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文初鬆開他站了起來,少年微微一怔,隨即眼神驟狠!
卻見文初先他一步陡然沖至身前,一拳狠狠砸在他肚子上。少年猛躬下身咳嗽不止,文初又是一拳,少年伸臂格擋,她這一拳換了個方向,從下三路靈蛇般上挑。
嘎嘣
什麼東西被塞入嘴裡,緊跟著柔軟的手捂住他張口就吐的唇,頭髮一痛,被扯著脖子向後一仰
咽了。
做完這一切,文初才拍拍手退後兩步,心情很好地欣賞他陰鷙的臉色,「賤骨頭,非得下毒才老實。」
少年死死盯著她,「你說謊的。」
文初聳聳肩,「不信無妨,三月後毒發你自然知道真偽。」說完,伸著懶腰倒在鋪上,將大開的空門暴露在少年眼中,似是完全的有恃無恐。然整個人卻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這小子心黑手狠,不得不防。
「算你狠!」終於,她聽見少年不甘的咬牙切齒,後頭又低低嘀咕了一句,輕的她幾乎聽不見,「文家一門四傑,竟出了你這卑鄙小人。」
文初心下一顫,面兒上只作尋常,「吆,聽你這意思,對我老爹和哥哥挺崇拜啊。」
少年冷哼一聲,在她一側坐下,一個坐著,一個躺著,竟一時沒人再出聲。四下里靜謐非常,唯有風聲刮擦著顫悠悠的木門,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過了良久,文初頭枕雙臂,笑著輕輕道:「不管你那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些銀子……」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想起如今身無分文的窘迫現狀,咳嗽一聲將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算姐送你」咽了下去,改成了,「可以……慢慢還。」
少年扭過頭,以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深深看著她,若要文初來解讀,大概就是「就你這窮酸樣以前真的是個貴女?」於是窮酸女怒彈而起,一巴掌拍過去狠狠擼過這少年的頭!
「小王八犢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