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笑抿恩仇

【013】 笑抿恩仇

章節名:【013】笑抿恩仇

「老牛頭,今兒個來的可晚。」

「快別提了,剛出門兒碰上官家的查欽犯,晦氣。」

「又查啊?真是,我就不信還能逮著人!跑了這麼多天還留在鎮裡頭,那不成大傻子了!哈哈哈哈……」

兩個嫖客哈哈大笑著走進門來,忽覺前方陰風陣陣寒意幽幽,笑到一半的嘴巴立即合了上。再細細看,嫣紅翠綠,熱鬧如初,年輕的龜公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兩位,裡頭請啊」

尾音長長,明明是個迎客的話兒,偏生這倆人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嘶,這邪門兒。」老老實實進了大堂。

文大傻子咂了咂嘴,正對上另一頭少年幸災樂禍的眼,忍不住做了個舉拳揍人的動作還不是因為你!

少年別開目光,冷嗤一聲拉不出屎來怨茅坑。

兩廂看不順眼,多說無益,埋頭幹活。

時值夜半,正是妓坊中最熱鬧的時候,文初就在這熱鬧中穿堂過巷,哪裡需要哪裡上。

活計不累,迎個客,擦個桌,抬個酒罈,收個碗碟,順道兒跟恩客們扯扯嘴皮子,正好將鎮上的情況摸個清楚。此地迎來送往的本就雜亂,兩杯黃湯下了肚,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大著舌頭往外禿嚕,「聽說那教坊司的嬤嬤急瘋了,見天兒的往衙門裡頭跑,說是找不著那文初,麻煩就大咧!」

「嘁,不就一小姑娘,能耍出多大的花兒來!」

「要我說,跑了也好,總算留下條血脈。」

「啥意思?不是說通敵叛國么,你還替那姓文的著想?」

「通不通敵的咱不懂,咱就覺得,這哪一年的韃子不是文大人帶著公子爺給打出去的,殺了那多的韃子,人家不恨死他了,怎的還通上了呢……」

最後說話的這人,言語間掩不住的迷茫和失落,讓文初擦桌子的手一顫,垂下頭,掩住眸中濕潤。以前總也不懂,老爹連年上戰場為的是什麼,然今天這荒僻西北骯髒妓館里,一個南朝最最下等的賤民的一句低語,忽然就讓她明白了什麼,「客官可莫胡言亂語!這妄議朝政要是傳出去,一百條小命都不夠砍得咧!」

那人一個哆嗦,酒意全被嚇醒了,嘴硬地嗤了句,「瞧你那小膽兒,天高皇帝遠,能傳到哪兒去。」倒也不敢再說了。

轉過身的文初嘴角微揚,眼角眉梢都蘊著愉悅。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打烊之後,夜裡就夢見了文府。

那是去年的除夕夜,她印象之中,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最後一次。大嫂笑著給每個人夾菜,大哥望著她的目光溫柔如水,二哥坐在一旁打趣不止,她便和小哥擠眉弄眼,在桌子底下你一踢我一踹,玩兒的盤子碗砰砰亂顫。粉嫩粉嫩的小侄子捂著嘴偷笑,老爹氣得一筷子丟過來,不偏不倚,一人腦袋上落下一根。

她捂著腦袋吐舌頭,正想撒個嬌,忽見小哥額頭鮮血迸裂!

「小哥!」她張口想喊,卻發不出聲音,看著小哥緩緩閉上眼睛仰倒下去。椅子咣當一聲,彷彿開啟了噩夢的鐘聲,一切歡聲笑語湮滅無蹤,唯有血,從牆壁上,房樑上,啪嗒,啪嗒……

文初霍然坐起!

她睜大了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背後一片濕寒全是冷汗。

茫然四顧,稻草,柴火,寒風,黑夜,冷硬的石床,發霉的空氣,文初捂著心口長長吐出一口氣,四下里靜的出奇,唯有天花板上滲著雪水,啪嗒,啪嗒,在一陣嚓嚓龜裂的聲音中,滴落她的額頭。

一側傳來少年黯啞的聲音,「幾時了。」

這人一向警醒,她這般大的動作,驚醒他並不奇怪,文初抹了把額上雪水,「還早,睡你的。」

忽然一頓,猛地抬頭!

天花板上蜘蛛網一般的裂痕,正向著四面飛快蔓延,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嚓嚓聲響。心下一跳,甚至來不及思索,「跑!」她和少年同時一聲大喝,抱頭拚命向外一躍!

撞出房門,滾落雪地,突如其來的冰寒刺痛入骨,緊跟著後方「轟隆」一聲,跌落而下的天花板將地面砸了個對穿!冰雪迸濺中,文初和少年對視一眼,皆是搖頭苦笑起來,竟生出幾分共患難的革命感情。

倆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同時認命地爬起來,朝著大堂走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誰也沒想到,這連著下了諸日的暴雪,竟還夾起了冰雹子,厚厚的一層壘在搖搖晃晃的柴房頂,不塌都算奇了怪了。兩人轉移陣地,將大堂里長長的木凳子搬到一起,湊合著拼了個木板兒床,待到折騰完了,小半個時辰過去,竟是睡不著了。

二樓上傳來環繞立體的呻吟之聲,難為這些妓子們,外頭那麼大的動靜,竟也影響不了分毫。文初翻了兩個身,見少年耳根泛紅,想是也沒睡,便伸腳踢了踢他,「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這幾日來,她都喊他小子。

一句話,彷彿將他的尷尬都冰凍,少年僵直著身體,沉默良久,「我沒名姓。」

名姓,乃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大多數的賤民只有名沒有姓,如阿默,阿言,蓉兒,既是稱呼,也代表著奴僕的身份。文初點點頭,「那你總該有個稱呼。」

「棺材仔。」

「啥?」

「棺材仔。」少年翻轉過身來,文初看著他黑暗中的雙眼,瞳仁烏黑,黑白分明,透著一股子倔強的落寞,「我是從棺材里爬出來的……他們說我娘是個貴人,有轎子抬著的,才被流匪看中奪了性命。祭祀的時候她……肚子在動,杜大夫剖腹取出了我……」

他頓在這裡,似是不想再說,文初卻猜到了前因後果。怪不得聽那老鴇的意思,這小子整日往外面跑,怪不得他會出現在那流民聚積毫無油水的道觀里,下葬之前,祭祀儀式,多是在道觀舉行那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娘唯一的線索,若有親人來尋,必定先往那處去。

文初半晌沒說話,一聲輕輕的嘆息消散開來。

少年冷哼一聲,「少貓哭耗子!」

「什麼破性子!」她一把擼過他的腦袋,手下髮絲粗硬,被揉成一團才解了氣,「這名兒不好聽,重給你取一個。」

掙扎著掰開她手的動作一頓,猶豫半晌,再一次咣當咣當翻過身去,用後腦勺對著她,「嘁,用你取!」

這茅坑裡的破石頭,又臭又硬!文初一腳踹上他屁股,「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裝什麼不屑一顧。」

少年耳朵尖兒動了動,硬生生挨了這一腳,堅決不轉過頭來。過了好長時間,直到文初都快睡著了,他才又開了聲,「喂。」

「嗯?」

「那天晚上,我回去了。」

「什麼晚上?」

「聽不懂拉倒。」

她怔了一怔,睡意再次被驅趕,終於明白了這小子說的是哪天晚上,「算你小子還有良心,我被人救了。」

他從鼻子里不情不願地噴出一聲音,似乎在埋怨他難得一次善心,竟回去撲了一個空。就聽文初咳嗽一聲,又咳嗽了一聲,少年不明所以,翻過身來,看她摸著鼻子咳嗽出第三聲,「咳,回歸回,銀子還是要還的。」

少年:「……」

他嘴角抽了幾下,終於笑了出來。

這笑極其的不自然,可文初依舊看呆了,這小子的賣相實在是好,不怎麼笑的人尤其的讓人驚艷!她幾乎可以想象的到,等過個幾年,這小子長開了,健壯了,會有多麼的禍水!想著如今自己這丟人的德行,她也忍不住,跟著大笑出聲。

忽然樓上一聲潑婦罵娘,「要死了!大半夜的,鬧什麼幺蛾子呢!」

兩人一驚,笑聲乍停,不一會兒,又噗嗤一下低低笑作一團。

寒風咆哮,冰雹如雨,從門縫窗縫一切縫隙里鑽進這空蕩蕩的幽黑大堂,然這一間逼仄簡陋的勾欄院里,兩人食不夠果腹,衣不夠保暖,甚至連明天都不知道在哪裡,卻一笑泯恩仇,笑面這一冬最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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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門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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