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命中的三天
暮色隱藏下
一隻小鳥的獨鳴
已歸於沉默。
你徘徊在花園裡。
你想必缺少什麼
——博爾赫斯《短歌》
無雙和何元維的婚期定在了這一年的冬天。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無雙突然對即將到來的婚姻有莫名的恐懼。她不知道這份婚姻意味著什麼,是無奈的選擇,還是為了父母?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近來,她總是愛做夢,夢裡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一個人在恐懼中狂奔,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她一直跑啊跑,直到在極度的驚恐中醒來。
美好的婚姻,應該是一朵美麗的玫瑰,芬芳、馥郁,讓人為之嚮往,陶醉,充滿憧憬。而眼前的這樁婚姻卻如一朵罌粟,表面雖奪目艷麗,內里卻隱藏著看不見的危險。
她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走進來的呢?是自己給自己掘了這座婚姻的墳,怪不得別人。圍城啊,圍城,一道高高的牆,囚禁了多少顆自由的心,扼殺了多少年輕人的幸福幻想。
無雙有些隱隱的後悔,也許最適合自己的人並不是何元維。
秋後的天空碧藍澄澈,乾淨簡單,好像一眼就可以看透。人的心若是有這麼簡單寧靜就好了。
沒想到,能在單位的後花園遇見河源。
抬頭的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我就要結婚了。
——祝福你,但願你能幸福。
——我把心留在了你這裡。
——一切都會過去的,就像這秋天的風一樣,徒留一點點的傷感。
河源的聲音是疲憊的,模糊的,滄桑的。他是真的累極了。
——河源,我不要你這樣。
無雙哭著撲進河源的懷裡,「河源,我好怕,對未來,我是一點信心都沒有。我怕沒有你的日子,但是我又不能不硬著頭皮往前走。」
「別怕,怕什麼呢?你會幸福的!誰娶了你都該珍惜你。你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你自己的孩子,你會忘掉生命中曾有的傷痛,忘掉曾有一個我。」河源拍著無雙的背,像是安慰,又像是哀嘆。
「河源,你一定要原諒我,一定要好好生活。」
「我從來也沒有怨恨過你,一點點都沒有。」
無雙仰起頭,含著淚,注視著河源,「你願意,願意把你生命中的三天時間只留給我嗎?」
「這是我心裡一直想問你的話。你願意把你生命中的三天只留給我嗎?」
「我願意!我——願意!」
海濱小城。沙灘,海風,浪花,漁船,夕陽。
他們相約一起來到這座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城市,他們要在這裡度過他們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天。這三天時間,他們將完整的擁有彼此,這三天,是他們的狂歡,是他們的節日,也是他們愛的終結。三天之後,他們將成為陌路,再沒有一點瓜葛。
他們的前半生都是在為別人,為父母,為親人而活,但現在,他們決定好好的,認真的,為自己活一回。
他們在臨海的一幢小木屋裡住下來。
小木屋有一扇大大的窗,推開就可以看見整個海灘的風景。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在海邊,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聽潮起潮落,看花開花謝。」
「我來為你實現這個夢想,我會陪著你,分分秒秒。這三天,是屬於你我的。」
「是屬於你我的。」
「再不必擔心別人的眼光,再不必害怕別人的嘲笑與非議。」
「是的,再不怕!」
白天,他們手牽手走過沙灘,到旁邊的市場上去買菜,再手牽手的一起回去做飯。路上,他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話,逗的她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看上去,他們像極了一對尋常夫妻,有著最平實的幸福,有著最貼心的暖。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尋常幸福的背後有著怎樣的艱辛與無奈。
河源在心裡發誓,這三天,他一定要讓她快樂的度過,不準流露出一絲的憂傷,他要把最美的回憶留給她。他給她唱歌,給她跳蹩腳的舞蹈,給她朗誦席葉芝的詩,他只想看她開心的笑容。他們並肩坐在沙灘上看飛翔的海鷗,看白色的浪花拍打著礁石,看天空的雲變幻出各種形狀。時光很靜,愛如潮水,從兩個人的心上緩緩流過。
有時候,她心裡會突然有些恍惚,這是真的,還是夢?即使是夢,也太短暫了。真想,真想就這樣永遠的和他在一起,走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
「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好嗎?永遠!」無雙側過頭望著河源。
「我答應你。」
這樣的情景讓人想起《挪威的森林》里的渡邊君和直子的對話,可是最後直子死了。二十年過去后,渡邊君的記憶也終於漸漸模糊,他甚至不能立即記起直子的模樣,可是這並不能否認他愛她的事實。儘管她已經死了。
有時候,我們的記憶也會欺騙我們。事隔多年,我們總是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心底的某個人,但是我們並不知道,其實我們還在愛著。也許是午夜的一首憂傷的歌,也許是一首多情的詩,也許是一個尋常的時刻,我們會突然為了某個人而淚流滿面。
夜晚,他們相擁而眠。好靜的夜晚!海邊的夜,有無邊的遼遠的寧靜,有豐富的難以言說的深沉。連潮聲也顯得分外溫柔,輕輕地嗚咽,好像是從很遠傳來的樂聲。月光靜靜的照在窗前,灑下一片碎銀似的白。他把吻深深的印在她的唇上,他說,這是他靈魂的印章。這樣的夜裡,她把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從身體到靈魂,毫無保留。她終於真正的成為了他的女人。
從十三歲到二十六歲,漫漫十三年的光陰,她終於成為了他的女人。
她不後悔。只因三生石上早已註定了這段緣分。
三天的時間,從白晝到黑夜,從黎明到黃昏,從日升到月落,他們分分秒秒相守在一起。三天,對於滄海宇宙來說只是流星一瞬,對於兩個相愛的人來說卻是一生一世。
這一年,無雙二十六歲,河源三十七歲。
也許有人會譴責他們,也許會有種種非議,但是他們已無暇來理會這些了。沒有真正愛過的人,是沒有資格來評論他們的。至少他們要比那些打著真愛幌子的婚外情高尚,比那些以金錢作交易來換取的廉價感情純潔。站在愛的天平上,我們應該原諒他們。
說真話,我是有些自私,有些偏愛我筆下的男女主角。我多麼希望這段時光永遠也不要結束,這三天可以無止境的延長下去。我希望我的筆可以放的慢一點,再慢一點。
但是,結局早已經寫好。
他們必得分開。就像黃昏必得來臨,就像人必得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