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李煜《相見歡》

小敏從學校回去后，河源問她，見小乾的班主任沒有，小乾的學習還好吧。小敏淡淡的說，見了。便不再言語。河源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沒再多問。小敏卻反唇相譏說，怎麼不問了，是心虛吧！河源斜了她一眼，我心虛什麼，還不能問問了？說完，就扭頭進了書房。

女人，一旦有了心事，便總要藉機表現出來。即使沒有語言上的，也會用其它的方式。

也許是為了賭氣，也許是為了發泄某種不滿，她開始胡亂的翻箱倒櫃，還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河源在書房裡被響聲搞的心煩意亂，沒有一點看書的心情。正在心煩時，門突然被打開了，小敏闖進來，手裡拿著一雙灰色的破手套。

這是哪兒撿回來的破玩意兒，我看還是扔了吧。你看看，大拇指這裡都爛了一個洞，這編織的技術可真是差勁呀。她故意尖聲尖氣的說。

河源放下書，有些生氣的說，給我！

河源剛想去搶過來，小敏的手一揚，手套就從窗戶飄飄悠悠的下去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河源被氣的一時說不出話來。手一直在發抖。

小敏漫不經心的說，以後我再給你買更好的。

那天晚上，河源飯後出門到外面尋那雙手套。不知是被扔到垃圾桶里了，還是被清潔工掃走了，或者是被風捲走了，總之再沒找到。他有些隱隱的難過。一個人靜靜的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有點想流淚的衝動，又擔心被別人看見了笑話。

他出了家屬院大門，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地的走著。快要過年了，偶爾有幾聲清脆的鞭炮聲遠遠傳來，零星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出寂寞的花朵。是的，是寂寞。一如他此時的心。夜晚的風很冷，一個勁的往他衣領里竄，他瑟縮著，在大街上踽踽獨行。不知不覺，他又來到了那所學校門口。校園裡一片漆黑，教師職工樓除了兩三處亮著燈外，其他的也全都黑著。可能是放假回去過年了。那麼無雙呢，她又在哪裡？她在這幾處亮著燈的房間里么，還是不在？他曾暗暗下決心，再也不來這裡，再也不胡思亂想了。可是，今夜，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心了。人，畢竟不是聖人呀。而且，明知道她就在自己身邊，孤苦無依；明知道，她還依戀著自己。

不知道站了多久，天空零零星星飄起了雪花。在街燈昏黃光線的映射下，小小的雪花，飛舞著飄下來，象一個個可愛的小精靈，帶著夢想飛向大地。有多久沒有這樣一個人賞過雪了？有多久沒有審視過自己的心靈，自己的悲喜了？這顆心，它的詩意與雅緻，它的夢想與愛情，早已被現實磨損的一點不剩了。還記得，也是這樣的一個雪夜，他和無雙站在結滿冰的河邊，無雙用她長長的圍巾把他們的脖子纏在一起，他們一起仰頭看天上紛紛飄下的雪花。天地無聲，宇宙無聲，世界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那夜的雪花真美，那是他這輩子看過的最美的雪景。她的美，使所有的花朵都失去了顏色，她的笑，使所有的詩篇都黯然失色。無雙曾問他，當他想起她時，他是什麼樣的表情。他很想告訴她，就是現在這樣的表情，微笑的，幸福的，陶醉的，沉迷的。此時此刻，她能感知到他的心情嗎？

還是要回家的。這就是中年男人的悲哀。一頭是家庭責任，一頭是心靈的呼喚。

回到家時，他的全身已落了一層厚厚的雪，整個成了個雪人。小敏一邊心疼的給他打雪，一邊埋怨著他不該在外面呆這樣久。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傷了丈夫的心，所以也沒問他去了哪裡。

她像個孩子似的，紅著臉說，河源，今天是我錯了，我不該。。。。。。河源說，別說了。我沒生氣。嘴上說著沒什麼，卻突然鼻子一酸，想掉下淚來。

小敏也沒想到，為了一雙破手套，丈夫竟生那麼大的氣。那雙手套，她老早就見過，也沒在意，還以為是他為了節儉才不願意丟的。看來，這雙手套也是有來歷的。不知為什麼，現在河源的一舉一動，她都會和那個蘇老師聯繫起來。她想著自己真是神經了，難道更年期的女人都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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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春天來了。

有一天，小敏突然對河源說，我單位有一個離異的男老師，條件不錯，我給小乾的班主任蘇老師介紹一下吧。說完后，她緊張的注意著河源的表情變化，她相信，若是心裡有鬼，演技再好的演員也不可能毫無破綻。何況，河源是性情中人。果然，河源聽了這句話，手劇烈的震顫了一下，筷子從手裡掉下來。河源說，人真是老了，連手都不聽使喚了。心裡的猜疑加上河源反常的表現，小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但越是肯定，就越是難過。小敏說，我倒真希望你是老了，那樣我們就可以不用操心，安心去養老了。

她倒是真的希望河源趕快退休，那樣他們就可以回老家養老，她也不必再有這些擔心了。

若是那老師真不錯，你就介紹一下吧。河源沉默了一會兒說。

好的。找個星期天我就把他們約到一起。小敏分外興奮的說。

過了兩天，小敏告訴河源，都說好了，蘇老師在她的一再請求下也同意見見。說好了在這一周六見面。

河源沒有再說什麼。

周五的時候，河源心裡突然一陣莫名的煩躁。他約了一個朋友到酒館喝酒。喝的是酒，咽下去的全是寂寞與感傷。酒後，朋友勸他不要開車了，但他說幾瓶啤酒，沒事的，執意要開車出去轉一圈。

一個人開著車上了環城高速。他想回老家一趟，看看家鄉的風景。每當他煩心的時候，他都會選擇會鄉下。明天就是周六了，小敏還非讓他跟著去陪客吃飯。他本不想去，但又怕小敏疑心。做人有的時候可真難呀。

因為是春天，又喝了些酒，人很容易犯困。在高速路上開車，可是一點都不敢馬虎，但他卻又注意力不夠集中。神思有些恍惚，他告訴自己，得趕快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再走，但是腦子和手已經不聽使喚了。方向盤突然斜歪了一下，後面一輛正欲超車的小轎車一下撞上了河源的車。。。。。。。那一瞬，河源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好象要飄起來了，沒有一點痛苦。啊，原來死亡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啊，也好，這樣就可以解脫了。他感覺自己緩緩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來臨的那一剎那，他好象看見了一幅很美的圖景：在開滿波斯菊的籬笆邊，站了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她正沖著他甜甜的笑呢。。。。。。

他想，自己終於到達生命的彼岸了！真好。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