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狂
張遼似乎真的太急於求成,在新羅意志消磨的一年,幾乎把這位大漢歷史中的名將憋出病來,儘管期間訓練了五十三名秦人武士,資助了十六名文人,但比起昔日雄心萬丈、氣吞山河的殺伐征戰來,實在是大材小用,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從慶州一出發,張遼便象脫韁的野馬、瀉閘的山洪,平日里半個月的行程,整整提前四天便走完了,將李謹信的大軍遠遠甩在了身後。
好在張遼行軍途中誠如當日殿上所言,與全隊官兵們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對將士們的飲食、疾病、安營、休息、崗哨等各種問題,都要身體力行,一一仔細慰問察看,對於病弱體虛者或者留下療養,或者主動將坐騎讓出來給病患者乘騎,自己則下馬步行。
另外還更將朴又順資助的錢財分文不留地全數賞給士卒,諸如此類,所以路上雖然行得辛苦,但走到葉城時,新羅兵已對張遼的恩惠心懷感激,不僅沒有一絲冤言,反而鬥志昂揚,只等衝上戰場與高句麗拚死廝殺,報效主將。
張遼站在葉城城樓上,遙望著數十裡外群山間隱約的高句麗旗幟與裊裊炊煙,身邊舉目皆是已被黑血染得斑駁觸目的破垣殘壁,可以想見十數日來,這裡曾經的兇惡血戰。
葉城不倒。
從上一任阿達羅尼師今繼位以來,四十年來,儘管新羅其它北方城鎮多次失陷於高句麗,但葉城從未讓高句麗前進半步。
所以此次高男武挾恨而來,一定要將葉城拿下,因為這是一個象徵,新羅抵抗高句麗的象徵,只要拿下了葉城,新羅人心中的那座豐碑便會倒下,而只要豐碑一倒、信心一失,新羅縱有千山萬嶺,亦是等於沒有任何屏障。
「既戰養其氣」,歷代戰爭,其中最根本的一點便是養士氣與信心。
只是,在葉城守將鄭理洪的眼中,現在的張遼雖是士氣如虹,但便如高男武口中所評,自信太過,便未免有點「狂妄」。
張遼很「狂妄」地拍著胸膛,「鄭將軍請放心,此次我一定將高男武殺得片甲不留,讓其五年內不敢南望。」
鄭理洪微笑,沒有說話。
做一個朋友,有一種不用化錢請客、不用兩脅插刀,卻最得人心的辦法,便是很好地傾聽。因為為了生存,人生有太多話不能說,所以很多人只是希望找到一個可以放心的傾聽者,吐一吐心底的話,只需要這樣,他就可能將你當成朋友。
所以當張遼夸夸其談之後,便將鄭理洪看成了朋友。
有朋友自然少不了酒。
於是張遼越說越高興,便索性在城樓擺下酒席,話逢知己千杯少,來個煮酒論英雄,全然不將城外敵軍放在心裡。
新羅氣候陰寒潮濕,故此大多數人喜歡飲酒,而且酒量很大,鄭理洪酒量也不小,但陪張遼飲過數杯之後,便推辭不飲。張遼知道其有守城之責,也不強求,自己連喝數盅后,終於將話題從自吹自擂轉到了正事,
「呃——」張遼打個響響的酒嗝,「鄭將軍此次守城,可知高句麗來了些什麼所謂的名將?」
鄭理洪見狀心中擔憂,面上卻不動聲色,「此次高男武親征非同小可,高句麗首屈一指的將軍崔智烈也來了,還有金政明、孫賜玉等大將。好在秦將軍趕得快,若遲幾日,怕葉城就危殆了。」
「瞎,從明天起你就不用擔心了,由我出城,憑我手中大戟,定將高男武殺個屁滾尿流。你知不知道,嗯?我這根大戟,在慶州武比時,打得那些校場中的兵……」張遼又開始了狂妄自大。
鄭理洪苦笑一聲,不得不打斷張遼,「秦將軍之勇,我早有耳聞,只是崔智烈等人素多詭計,秦將軍還是先不要急著出城,等李次破彌乾的大軍到了,再一同出戰吧。」
「什麼,鄭將軍小看我的智慧么?詭計?秦某自幼熟讀兵書,有什麼詭計瞞得過我?哼,此次前來,我正擔心高句麗沒幾個名將智將,便是勝了也無足以誇耀,嘿,越是聰明,便越合我意,鄭將軍不須擔心,只看我明日出馬,手到擒來。」
鄭理洪只有輕輕一嘆。
這一切自然給高句麗的細作探了個清清楚楚。
「真是可惜。」燭光曳影中,高男武搖搖頭。
「大王可惜什麼?」崔智烈含笑問道。
「可惜此人只是個先鋒,手下帶的兵也太少,只有三千人馬,否則定可給新羅以重創。」
「呵,話雖如此,卻也不盡然,多得這秦文遠是先鋒,為了貪功輕舉冒進,又狂妄自大,若是其主帥李謹信在此,斷不會中我此計,那麼葉城便難以拿下了。」
「哈哈……葉城,葉城,我高句麗如鯁在喉,歷時三朝卻不能下,但只要明天一過,便可從此屬於我了。自此長趨南下,新羅指日可滅。」……
次日一早,已從長途跋涉的疲勞中恢復過來的援兵,在張遼帶領下,精神抖擻地開出葉城,迎向已在城下恭候多時的高男武大軍。
只見新羅軍門旗分開,馳出一名皓如明月的青年將軍,不由令兩陣將士齊齊稱讚:
頭戴簪花結頂赭銅盔,身穿亮銀連環鎖子甲,內襯青花素色袍,腰束水藍勒甲絛,狼頭壺中箭如流星,金雕袋內弓如彎月,手中丈二鐵戟,坐下嘶風龍駒,真是英雄氣象,蓋世無雙,豪傑出眾,英姿颯爽。大漢朝中稱名將,朝鮮半島我第一——
來者正是擔心高句麗沒有智將的張遼。
張遼一副閒情逸緻地打馬上前,將手一揮,幾名士卒抬著一個大筐放入兩軍陣中,「高男武,月前多得你相助,讓新羅得到百濟兩城,我奉朴次迎干大人之命,特來踐諾,將他答應送你的新羅泡菜送上前來,請你查收,順便也請你去新羅遊玩,諾——」張遼回頭一指陣中,立時人群中閃出幾輛木籠囚車,上面分別寫著大大的「高男武、崔智烈」等各人大名,
「為答謝爾你等不辭辛苦,遠道而來,我國不成敬意,特地造了幾輛車來接高大王你及屬下大臣,請各位屈駕一行吧。」
高句麗陣中立時騷動,若不是崔智烈等人死命勸住,幾乎氣瘋了的高男武便會指揮大軍發狂般衝上,將張遼斬成肉泥。但是,他不得不暫時忍辱負重,因為,後面還有個山谷等著新羅人,葉城也要靠那個計策才能取得,所以,高男武只能一邊將牙齒咬得格格亂響,一邊令金政明等人依計行事。
近百年來,新羅人一直被高句麗壓著打,幾乎從來就沒有過今日這般解氣,朴又順的神機妙算早已被新羅人傳得家喻戶曉,所以張遼此言一出,看著對面敵軍的羞憤交加,城上城外的新羅兵,不由齊齊發出震天的狂笑。
一聲暴喝,高句麗陣上終於忍無可忍,衝出一名熊羆般的敵將,臉似黑炭,發如狂獅,虯眉鋼髯,闊口圓睛,手舞螭尾鳳頭金雀斧,催動黑雲一般的烏錐馬,恰似灶神君轉世,又認做神力士下界,此人正是高句麗第二號猛將,官拜五品次意侯奢的孫懷忠。
孫懷忠不理張遼的高聲喝問,也不通名,只將金斧平端,在距離張遼四五米時,斧光突然一閃,很多人都想不到,一個人竟然能將沉重的大斧使得有如輕靈的劍光一般飛虹掣電,但往往在他們正在驚奇間,忽然便發現斧刃已到了胸前!
只可惜他的對手更快。
這世上速度最快的兩人,就是呂布與唐榮。
雖然唐榮如今仍然大病未愈,但卻可以指點張遼的武藝,尤其是速度的訓練。
所以張遼沒動,只是在斧刃快到馬頭時,方將身一側,跟著猶如毒蛇吐信一般,將大戟以快上兩倍的速度刺向孫懷忠,孫懷忠嚇了一跳,連忙手腕一翻,將斧頭向大戟嗑去。但大戟卻又如蜻蜓點水般,輕輕一碰斧頭,順勢貼著斧柄直削孫懷忠雙手。
在兩方眾人眼中,只覺得張遼的大戟始終后發先制,而且如同面前無物般,無論孫懷忠將金斧如何舞得遍體寒光,但大戟仍然能從中一直地向前伸進去、伸進去,戟尖也離孫懷忠的胸口越來越近。陣中兩人一個狀如瘋虎,嘶聲狂吼,一個好整以暇,靜如處子,就算武藝再低之人,也看得明白孫懷忠撐不了幾招了。
高句麗陣中齊齊大驚。當下再次殺出三員戰將,兩戟、一槍,齊齊向張遼殺去,以求救出孫懷忠。
於是使斧的砍出平生最兇猛的一斧,使戟的劈出最凌厲的殺招,使槍的刺出滿天的雪花,原本高男武是命令他們詐敗引張遼入伏的,但此刻他們已然顧不得這麼多,因為他們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可惜這四招都全部落空了,本來在眾人眼前的秦文遠,已人影不見。
兩軍齊齊怔了怔,但一眨眼間,張遼一翻身從馬腹下回到馬鞍上時,每個人都失聲驚呼。
地上,已多了三個死人。
每個人咽喉,已多了一個血洞。
孫懷忠倒沒有多什麼東西,只是少了一條手臂。
這就是張遼要的效果。
張遼早就能將孫懷忠斬殺,但他需要一個更具震懾力的效果,便是一舉將四人殺敗!
孫懷忠只有拚命地打馬快逃,但他想不到張遼的馬更快,慶州南方二百多里是東萊,亦即是後世著名的釜山,東萊本是個大港口,但偏偏同時也是個天然的大牧場,有著全新羅最好的馬,朴又順、昔奈解、還有那個首富金仁甫,任何一個人都有能力為張遼找到一匹千里馬。
所以孫懷忠的馬逃不過十步,便被張遼趕上,輕輕一抓便擒過馬來。
於是高男武與崔智烈原計劃的假敗,儘管很不甘心,也成了真敗,而且賠上了自己一方四員大將。
只是高句麗人並不慌張,因為比起他們的大計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犧牲,因為他們已在楓葉谷埋下了重重伏兵。
十餘里的追逐很快便結束,楓葉谷中的喊殺聲如炸雷般響起,「貪功冒進、狂妄自大」的張遼終於陷於重圍之中。
書友群283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