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吐絲
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
幸好張遼不在這裡,他已前往大漢兩個多月,否則他也會對這幾條舌頭甘敗下風,棄劍認輸。
陪在唐榮身邊,女扮男裝隨征葉城,見慣血腥的任紅昌也實在無法抵擋,早已渾身發寒地離屋而去。
好厲害的舌頭!
就連唐榮也幾乎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不過,這其實原本是一場享受。因為,
醇酒、甘言、諛詞。
——這本是足以令人暖曛如春。
但良藥苦口,毒藥卻往往是甜的。而最毒的蛇兒,卻往往是最美的。
所以,這種享受,只是為了——
殺人。
殺人不見血。
「主公英明神武、天縱奇才,舉世無雙、曠世絕倫。文可令孔聖羞言,武可令項羽棄劍,實乃盤古開天以來,上五千年,下五千年,傲世獨立之唯一一人,恐怕三皇五帝,秦始漢武,也不能及主公千分之一。」
「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之,我願捐出畢生積蓄,為主公建廟立祠,好讓我每日焚香禱告,祈求上天讓主公長命千歲,澤福蒼生,也同時感謝上天讓我能投身主公麾下,聆聽主公如仙音般的教誨,仰視主公如日月般的光輝。」
「此言正是,我等得以侍奉主公,豈非上天之宏大恩賜,念此般萬人之幸、萬世之幸,我等必盡忠職守、嘔心瀝血、披肝瀝膽、肝腦塗地以報主公、以謝上蒼。」
「主公威靈濟濟,丕赫顯能……」「主公文成武德、萬世楷模、聖光普照……」「仙福永享,萬瑞呈祥……」
雖然是深冬,但唐榮的鼻翼還是冒出了冷汗,如若不是咬著牙狠狠忍住,自己便要被這些話噁心得嘔了出來。
烏煙瘴氣的諛詞醜態漸漸安靜下來。
「難得,難得,今天終於每個人的表情都極盡真誠,自然親切,可以算大業初成了。」這數月以來,唐榮總算說出一句滿意之言。
張遼來到新羅后資助的十餘名文人被唐榮選出了八個——八個未來的奸臣。
對曹操、袁紹而言這八個人是奸臣、卧底,但對唐榮而言,這卻是咬入敵人心臟的毒蛇。
唐榮長出一口氣,望著面前八張經過千百次練達人情,讓人一眼看上去便十分喜歡的臉,「你等雖是貧苦出身,但稟性淳良,原來心中懷的是孝義忠信、報效國家,這些阿諛佞辭本不應該是你們所學,更不該專門練習,你們可知是為什麼?」
「主公智慧如那汪洋大海,又如崑崙仙山,我等這般凡夫俗子自是莫測高深……」那人見唐榮雙眼一瞪似要發火,連忙乖巧地收住口,「但想來必有深意,決不會讓我等每日介圍著主公亂誇,其實看主公的樣子,更似受刑多過享受。」
唐榮將凜冽的眼神收回,微微仰起頭,如陷入沉思般,「世間為臣之人有忠有奸,而奸臣又分為幾種,你等為學知政這一年多來,心中可知?」
那名適才搶言的年輕人立時自嘲一笑,介面道:「第一自當是我等這年來學的『諛臣』——凡主上說好,我等即都說好,君王說此事可行,明知其錯亦要贊同,私下裡仔細揣摩主上喜好,曲意奉迎,令主上賞心悅目,卻不計其惡果。
第二當為『讒臣』。顛倒黑白,不辨是非,故意歪解,偷換辭彙,將忠臣說成奸臣,將骨肉化為仇敵,惹事生非,挑撥離間,陷害忠良,攪亂朝綱。」
此言方畢,另一人介面道:「第三當為『奸臣』。內心陰險狡詐,外貌則似恭良謙讓,為人表面上花言巧語,注重德行,但實際暗地裡忌賢妒能,笑裡藏刀,對才能更勝自己、不聽自己旨意之人,不管其是否朝廷砥柱,一心只欲置其於死地,最終禍國殃民。」
「既然劉兄弟都已言及禍國殃民了,」年紀最大的一名陳姓中年人淡淡一笑,「那最後自然是『亡臣』。誣陷忠良,自毀長城,令小人橫行於朝廷,賢良退隱於山野,君王失輔於臣民,結黨營私,狼狽為奸,兼且假借君主名義,手持國家神器,內不能治國,外不能安邦,將君王與國家斷送在自己手中,令自己罵名千古,萬世遺臭。」
「只是,」他看了看其他五人,互相點一點頭,堅定地望著唐榮,「我等皆是出於饑寒交苦人家,若非去年得文將軍所救助,早已連父母妻兒在內,盡成黃土中螻蟻之食,此身此命全賴主公及文將軍所賜,別說是做諛臣奸臣,就是主公要了我等性命,也是毫無怨言,今日既蒙主公相贊『阿諛』學業初成,想必終於可有報答主公的機會了,請主公儘管吩咐。」
唐榮滯了一滯,看著那原本一張張佞笑的面容,此刻卻瞬間齊齊變得莊嚴肅穆,心頭一陣複雜的感動,「你們想必也知道我這幾月來敗高句麗與百濟之計謀?」
「小人們均已知悉。」
「孔子曾出仕相魯國三年,國家大治,兵不血刃令強齊歸還昔日侵陵之國土,齊景公懼其國盛,不得已用計逼走孔子。伍胥輔吳王破楚,成闔閭之霸業,越國勾踐憚其智勇,間其君臣而殺之。樂毅之去燕,吳起之離魏,近至大漢初時項羽逐范增,七國殺晁錯,皆求離間敵人棟樑、自毀長城。令其國不攻自破,不戰自亂,此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我這數月離間高、百,攪動高句麗內亂,亦是以伐謀為先。故此,我想在回到大漢之後,不是僅僅以武力平定天下,更是以智謀取勝。
而這智謀的其中重要一環,便是派你們預先打入敵軍,去做曹操、袁紹手下的諛、讒、奸、亡臣,一方面攪亂其勢力內部關係,排斥、陷害其智勇良臣,迷惑昏聵其主,另一方面也與我軍通風報信,作他日之內應。你們就是為了籠罩大漢的這張大網,最初吐出的幾根重要絲線!」
幾人雖然心中早已略有想及,但真的從唐榮口中聽聞,自己要回到故土,與那些轄下土地比新羅、百濟、高句麗加起來還大的諸侯們鬥智斗勇,仍禁不住雙眼中射出火熱激動的目光。
「待日後我平定大漢,必為你等洗清惡名、改頭換面,賦予全新的身份,你們也都是開國之臣,功勞絕不下於其他隨我征戰之人。
你們身居新羅,被逼放棄自己的宗姓,統一為『秦』姓,受盡外族白眼,一定從祖輩口中對大漢渴望已久,現在就是你們回去報效國家、結束內亂、建功立業的時候。希望你們記住自己血脈中仍然流的是大漢的鮮血,為了大漢早日安寧與強盛,深入虎穴、不畏生死。就算你們因此犧牲,你們的家人朋友我也會替你們照顧一生一世,當然,」
唐榮將身子向案幾后一靠,「如果你們以為此行艱險,或不願背負一時的罵名,我也不勉強,亦不會為難你等,因為我如今也有其它計劃需要你們幫助,言盡於此,各位可就此想上一想,願否一行?」
陳姓中年人與各人對望一眼,微微一笑,「不用想了,新、百、高彈丸之地,怎比得過大漢萬里泱泱。我們早應該出去看看了。何況在這新羅飽受欺凌,如今有機會回到故土,葉落歸根,便是獻上這條命又如何。」
「好,過些時日文將軍回來,你們再了解一下大漢的時局后,便即啟程。」
唐榮欣慰地一笑,跟著眼中精光一閃,從案邊木櫃中取出幾封書信,「這是對應每個人投靠的諸侯名單,及其主臣的性格、喜好、家庭、實力等介紹,每個人對阿諛奉承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你們切記小心,因人而異,不可一味佞言。
當然,還有為你們進身而定下的妙計,你們各自取去觀后便即銷毀,日後依計行事,必能漸漸打入各家諸侯內部首腦,在你們得到我復出起事的消息后,再按信中的接頭方法與地址,與我取得聯繫,安排下一步計劃。」
「不過,」唐榮面色突地一寒,「我希望你們記住六個字,『任務、忠義、大局』,這一切都是為了儘早結束內戰,減少大漢國民的傷亡與國家的損失,萬萬不能因一時的小仁小義,甚至與敵人發生感情而誤了大事。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你們應該知道我下手絕對不會留任何餘地。」
昔奈解的王宮中。
昔隆佑、朴又順、李謹信等人依次看完手中的信函。朴又順長嘆一聲,「此人有時深沉,有時豪爽,有時陰鷙,有時可親,有時候寬厚仁慈,有時候卻又會忽然變得極其冷酷無情,甚至狠毒,我平生從未見過性格如此複雜之人。」
李謹信接言點頭道:「除了朴大人,我與其相處最多,尤其葉城數戰,其人智計或如水般輕柔,又或如鐵般堅硬,實在是如霧似雨,難以揣測。」
「哈哈……被你們看得出才怪,如果是這麼簡單的一個人,他便不是——唐榮。」昔隆佑撫須朗笑。
「不錯,從昔伯父這數月來的調查看,此人必是唐榮。這樣的奇謀詭計、加上當時能逃出城的東郡兵、黃河中的遭遇,還有找大漢人畫的這幾張圖像……等等因素都說明必是此人無疑。有趣有趣,此人回到大漢后必會天翻地動,一定精彩之極。」
「那我們是否還要相助於他?」
「從他在大漢年余的經歷看,實是重情重義之人,就算受了曹操袁紹等人暗算,但其對真正的朋友仍然知恩圖報,所以才能如此力助我新羅。
而今百濟未滅、高句麗內亂不知何時停止,再加上他所言未來倭國之禍,所以我們不僅不能疏遠他,還要更盡全力幫助他,因為,除了對付我新羅日後之敵需要他,而且,我相信他,這個盟友,
——二十年之內,必是大漢震古鑠今的一代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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