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恨嫁
漢恆、靈二帝時三大名將駐鎮西羌,皇甫規字威明、張奐字然明、段熲字紀明,三人的字里都有一個「明」字,故當世人稱其為「涼州三明」。
這三人中尤以得封新豐縣侯、采邑一萬戶的段熲為最。威名最大(連賈詡也曾在被羌人捉住時,冒充段太尉的外甥,才使自己免於一死)、功勞最大、官職最大,但是,惹的禍也最大——在任太尉之時,因屈從於宦賊王甫,為虎作倀,在王甫倒台後,也被賜了一杯毒酒,好在全家保住性命,被發配去了邊地涼州。
然段公雖死,虎威不倒,尤其是雍涼一帶,漢羌官吏有不少均是段熲昔日部下,加上其歷來清正愛民,故二州百姓都對段家甚為敬重,不僅沒有因此蕭條,反而比在京都時更加得勢。傳到其孫輩這一代,雖然遵從段熲祖訓,不再為官,卻在這民風彪悍、俠士刺客橫行的地方,與破羌侯榆鬼後人等成了莫逆,廣蓄勇士,暗結死黨,仗義執言,威名亦不弱於其祖父段熲。
及至靈帝死去,董卓當權,對段家更是尊崇。只因當年尚未得志的董卓,就是靠段熲推薦到朝廷后,才隨張奐平西羌之亂,步步高升起來,所以雖然段家並不願領這個情,但因深感舉薦之恩的董卓暗中照護,其勢力卻勝過往昔,後來更是由邊境重新回歸腹地,而這第一站,便是段熲當年跌倒的地方——被封的新豐縣。
客棧那名華服公子手中的摺扇上,畫的赫然便是段府的標誌——涼州飛鷹!
新豐城外。
十里花柳,株株相連,五月紅綠,霞蘇爭艷。
貂蟬一行停在了這裡。
她們不是為了看花,而是另有人要看花。
人比花花解語,人比玉玉生香。
華服公子將手中摺扇輕輕拍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以在下看來,這新豐十里花道,卻也比不上姑娘半根玉指,所以既有如此佳人經過新豐,主人家不盛情相邀,豈非日後落人話柄有眼無珠,故段某誠懇相邀姑娘盤桓數日,把酒相敘,還請仙子降尊紆貴,賞在一個薄面。」
貂蟬隔著紗緯,卻也看得清簾外少年的身影,正是油頭粉面、脂粉十足,分明一個富豪強梁的子弟,到處尋花問柳,恰好今日在酒店中遇到了自己。
若是在當年糜府之時還可稍忍,但這一年多隨唐大哥以來,接觸到的典韋、李典、趙雲等人,無不是頂天立地、氣宇軒昂的英雄豪傑,早已對這種裝模作樣的貴胃公子十分討厭,本不願假以半點顏色,但為了報仇大計,強自忍住怒氣淡淡道:
「在下莆柳之姿,不堪入公子大目,怕是令公子失望了,還是就此別過吧。」
那名登徒公子似已料到貂蟬有此一說,呵呵一笑,「姑娘何必自謙,段某一生閱女無數,不必觀其面,只從姿態、氣度,還有,嘿,女兒家的那種體香,便可知其美醜,自信決不會走眼。不過,其實段某相邀姑娘一敘,非僅是為了一觀姑娘姿色——」
「哦?」
「因為在下這些年來,美女雖見了不少,但其幾乎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知針線女紅之流,雖有偶爾讀點女戒、列女傳之人,但也俱是時時循規蹈矩,唯唯諾諾,心中沒半點國家大事、英雄節義,便是心中略有,卻也無人敢說得出口,今日客棧之中,你是唯一一個。
一句『因為還有他們這樣的少年,所以我相信大漢便仍有希望』,目光遠大、語意深刻,令段某心中欽佩,所以才要與姑娘會上一會。」
原來如此。想不到這名紈絝子弟,竟然喜歡心懷國事的女子,倒是大出意料。
貂蟬聞言心中稍寬,「公子過譽了,不過所謂禍從口出,民女只是一時感那少年遊俠的直爽坦誠,而出口相贊,現在想來,這類說話還是少說為妙。」
「哈哈……或許別人擔心禍從口出,但只要在新豐,我告之姑娘卻不用擔心。」
李府的三名護衛中,領頭的李讓聞言心中一動,「你自稱姓段,與新豐侯段熲有何關係?」
「正是家祖。」
李讓三人立時恍然,無怪他敢在新豐如此大言,再觀其身後的十數名隨從,個個身形挺拔精奇,料來必是好手,這段府在涼州勢力龐大,號稱涼州飛鷹,近來更進入雍州發展,自己三人雖也不差,但也萬萬敵不過這段府的勢力。李讓忽然想到那客棧中的少年遊俠,從他一劍刺破案幾的力度、準度、速度來看,絕對是個高手,可惜他是往兗州東去,與自己一方南轅北轍,否則倒可助自己一臂之力。
如今硬闖雖是十分困難,但是若就此服軟,日後只會為人恥笑,更何況貂蟬姑娘身負重任,自己已得李乾囑咐,一定要顧其周全,拚死相衛,決不能隨此人回段府去冒這個風險。
三人心意相通,迅速交換一下眼神,便由李讓假做相詢,走到車前,將情況略向貂蟬作一解釋,言罷便要由自己與另一人阻擋強敵,由剩下一人駕車帶貂蟬逃跑。
貂蟬察顏觀色,從適才雙方對話中已猜出**,早已有了謀划,此時搖了搖頭,輕聲道:「硬闖萬萬不能,而且雍涼儘是其勢力所在,就算此次逃脫,也躲不過下次,不如便隨他前去,相機而動。」
「可,萬一入了虎穴——」
「李大哥請放心,我自有計較,而且你別忘了,我此行的目的,如果連這樣一個地方豪強我也對付不了,還怎麼對付那人?就讓我在他身上先試一試自己的能力吧。」
「那——也罷,不過聽說這段府雖然勢大,但十數年來行俠仗義,卻也未做過虧心之事,如今也只有見步行步,希望此人當真沒有歹意,只是想會一會貂蟬姑娘,否則我等必和他拼了性命以向姑娘謝罪。」
髹紅的漆門,雕梁的畫棟。
府院中草木森然,蔽日蔭地,與大門外的酷熱隔若兩世。入得大堂,頂上正懸寶珠,一旁假石嶙峋,青蔥跳躍,與那明珠相襯,竟仿如在屋內置入山野明月的小小天地,假山一側,更接入屋外曲水流觴,叮咚清冽,為山野平添一份活氣。
原來段府這十數年來不僅勢大,而且財雄,竟佔據了涼州近一半的馬匹、鹽鐵生意。
一路向後走去,香徑繚環,曲欄重閣,惜花庭自然是在一片花海之中。時值盛夏,百花無暇,牆頭的牽牛,樓檐的風鈴,池中的芙蕖,圃里的杜鵑,還有白菊金菊、紫芍紅芍,赤橙黃綠青藍紫,花團錦簇,連心中冷淡的貂蟬也不禁生出一絲喜歡。
「這是與女賓們備下的客居惜花庭,姑娘可還滿意?」段姓公子站在院門處,痴痴盯著摘下斗笠的貂蟬問道。
貂蟬嫣然一笑,「有勞公子費心了,此地正如人間仙境,小女子能住於此,實是平生之幸,只不知可否請教段公子全名?」
「在下段滿。又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嗯,『段』滿,『斷』滿,滿遭損,謙受益,戒驕戒滿。令尊心思深遠,真是為你取的好名字。小女子姓貂名蟬。」
「貂蟬——姑娘不僅國色天香,而且蘭心蕙質,於家父取名之意聞弦歌而知雅意,若是家父家母在此,必會讓在下娶了你這個聰明伶俐的兒媳,哈哈……」說完,段滿不顧李讓三人怒目圓睜,一揖告辭道:「這是女眷居所,我與貴仆均不便進。請貂蟬小姐隨這幫奴婢進去暫歇,我改時再來相訪。」
暖帳粉桃,薄衾粉桃。
貂蟬將息一番,看看到了晚膳時間,那名段滿卻竟再未派人相請。正在考慮日後的對策,房門輕扣,走入五六名奴婢,手裡捧著食簋鈑籃,一一擺列於席,跟著左右一分,人叢背後,竟閃出那名段滿!
貂蟬心中一驚,表面卻笑意盈盈,「段公子適才不是言道,這惜花庭本是女眷居所,不便男子入來嗎?」
「嘻嘻,只是小姐卻忘了這本是在下家居,又有何處不能入來?」段滿一臉涎笑,然後轉身對擺擺手,「本公子要與貂蟬小姐把酒言歡,你們出去吧。」說完徑自坐在了對席。
眼見貂蟬亦施施然毫不畏懼地坐了下來,反而令段滿面上一奇,「你不問問你那幾位健仆?為何他們肯讓在下進來?」
「恰如公子所言,這本是公子家居,而且公子家大勢大,也斷不會怠慢我那幾位小小隨從。」
「啊?呵呵,正是正是。實不相瞞,只因在下想與小姐親近,但卻煩他三個礙眼,正好府中還有幾個用藥的高手,所以請人暫時讓他們睡上一睡,卻也並無性命之憂。」
「這一路行來他們也是勞頓,那我豈不是應該代他們多謝公子一杯?」貂蟬竟面不改色地柔柔為段滿斟上一杯。
「妙,妙,」段滿杯到酒干,「難得姑娘如此善解人意,那麼不為別的,只為姑娘這般可人,在下豈能止喝一杯,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段滿象變戲法一般從衫下竟拿出一個酒罈,「好應喝上三大口!」然後仰頭咕咕咚咚便豪飲起來。
貂蟬一見不由連眉毛都甜笑起來,「小女子見人飲酒的也多了,似公子這般爽快的卻是少見。」
酒量再大的男人,見到了美女的恭維,他的心便已先醉了,人豈能不醉?
段滿不由興緻更高,再飲上幾口,「人好,酒好,只有一樣不好。」
「有何不好?」
「既然有酒,豈可無歌?」
牆上掛著笙簫,案邊擺著琴瑟,貂蟬也不推讓,調開七音,輕舒婉喉,唱的正是漢武時大樂師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歌聲如黃蔦空谷,鳳鳴青雲。
「好一句佳人難再得。今日能得見姑娘這等才貌絕色、凜然大義,別說雍涼二州少有,就是整個大漢也是少有,所以在下決定了——」段滿迷迷地看著貂蟬,重重在案邊一擊,「決定娶你為妻!」
「這——」貂蟬暗道擔心的事終於發生,自己雖然決定以身飼虎,但也僅限於董卓呂布,而且在未接近二賊之前,尚留有一絲的僥倖希望。
「你今年多大了?」
「小生虛度十八。」
貂蟬格格笑了起來,「我卻已經二十,按大漢習俗來說,正是老是不行,沒人要的了,何況更大你兩歲。」
可段滿竟涎著臉伸過豬頭來,「年紀越大,知道的越多,越是聰明,我就喜歡聰明的女人,別人不要,正好我要。而且一個女人,如果過了二十歲還沒人娶,不是一種最大的痛苦么,所以便由在下來疼愛姑娘吧。」說罷竟站起身向貂蟬走來。
貂蟬眼中竟露出一絲感動,「原以為我必定孑然孤苦一生,不會再嫁,未曾想這世上終於還有一個知我疼我之人,只是我卻擔心——」
「擔心?有何擔心,我段家沒有辦不了的事,你儘管開口說來。」
「小女子擔心命格太硬,不僅克父克母,更加克夫,我父母及丈夫都因我而早亡慘死,我實不願害了公子。」貂蟬泫然欲泣。
段滿滯了一滯,釋然一笑,「你原來已經結婚了么?不過以姐姐這般艷冠天下,冰清如玉,便是再嫁之身,小可也並不在意,至於那命格之說,更是不用理會,小生早就被人算過,命硬無比,誰也不能相剋。」
貂蟬看著那人已幾乎貼上身來,也不掙扎,只將身略側,以袖遮面,一邊在袖后恨得雙目噴火,一邊更加柔媚膩聲道:「難得公子厚愛,只是此事未免倉促,我等尚未正式過堂成親呢。」
「今日之後,我便正式迎娶你,以姐姐這般姿容聰慧,還怕小生食言么?」
「那,至少也應喝完交杯酒吧。」
「好好,」段滿忙不迭地迴轉身去,倒上一杯酒遞與貂蟬,自己正待要再斟第二杯給自己,卻聽貂蟬笑道:「我適才見你海量,難道竟要學我這個女子,我喝一杯,你也喝一杯么?」
「哈哈,這有何難?」段滿放下酒杯,端起一旁的酒罈毫不停歇,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這樣行了吧。」隨即甩開酒罈,滿面紅潤地再次走了上來。
貂蟬如楊柳迎風般輕輕閃開,「公子真是海量,只是如今天色尚早,我正想與公子多說些知心話,不如命人再送些酒食過來,我們邊喝邊聊,一醉方休,豈非更好?」
段滿卻嘆口氣,「好確是好,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我自小在涼州冰寒之地,天天喝著各種烈酒,自十二歲以來,便從來不知酒醉是何滋味了,所以,與其讓酒來醉,不如還是讓人來醉吧。」
酒灌不醉,人逃不掉,貂蟬似乎終於知道認命,嬌弱一笑:「那賤妾只有相嫁,只是盼公子憐惜,早一點——」
「早一點娶你么,哈哈。」
「是早一點——去死!」貂蟬中指原為董呂二人準備的巨毒戒指,猛地彎出一根藍針,直刺段滿頸部。
原以為段滿色授魂與,防不可防。
誰知他竟一伸手,便扣住了貂蟬的右手!
段府中人,果然藏龍卧虎。
「姑娘直是好本事,若是別人,就算不被姑娘迷昏了頭,也會傷於那毒針之下,還好遇到的是我段滿,而你又太實在急了點,你大可在床上才下手,那時我會更無防備。」
貂蟬知道,她當然知道,不過,她除了這次目的,決不想讓唐榮以外的任何男人碰著她,所以不得不提早下手。
只是,現在段滿不僅碰到了她,還一把捉住貂蟬的玉手,輕輕在上面嗅摸起來。
貂蟬的面色終於變了,也終於再也笑不出來,兩眼中儘是戚哀無助。
可段滿卻笑了出來,「雖然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會很恨我,不想嫁我,但這次之後,你一定會象以前的女子一樣,喜歡上我。」
…………
各位看到此處,萬勿開罵,下章有大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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