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恨不相逢未嫁時(六)
了頓,他復又持起茶杯,優雅地輕品了一口水,道:位時,屢遭秦國侵略,處於西北部邊境的上黨、陽城、負黍、城皋、陽先後被秦軍佔領。先王早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為了防止秦國的進一步蠶食,想出了一個轉移秦國注意力的計策。他派水利專家鄭國去見剛剛親政的秦王嬴政,極力勸說秦國修築鄭國渠。興修水利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若秦國全力修渠,勢必無暇東顧,給韓國一個喘息的機會。」
公翌的眉目稍微皺起,「嬴政採納了鄭國的建議,在當年就開始鑿涇水修渠,但眼下的形勢對我們卻並非有利。嬴政秉持對權術的爛熟於心,對政治外交的果斷陰絕,已下手逐步收回呂不韋強佔已有的權利,以他的心智謀略不久當會現先王設下的疲秦伎倆,這對剛剛登基,地位尚未穩固的你,百害而無一利。」
韓王安略微恢復威嚴之色,沉然道:「那麼,王兄有何可行之法應對?」
公翌笑了笑,便附在他的耳際,輕聲說了二字:「韓非。」便再無後話。
這時,一婢女婀娜裊裊,徑自從外打開門,端著晚膳而入,公翌側面而視,卻見韓王安的眼神稍顯怪異,一動不動地仿若緊盯獵物的毒蛇,目光犀利而鋒芒畢吧。待那婢女走至案上將盤菜一一端出呈上后,韓王安的黑眸猛地升騰起可怕的敵意和警惕。
他抬起殷紅血腥的雙眸,兇殘暴戾,言語緊張道:「王兄,她很有可能是敵國派來的姦細,方才你我的對話定是被她聽去了不少。」說罷,便操起身側的劍,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扼腕橫劍至於她的頸上,大吼大叫道:「成即,你個不知好歹地奴才,便是如此鬆懈防衛,孤留於你又有何用!」
門外的壯漢護衛聞聲,顫顫驚驚的入內,跪於地上道:「微臣失職,請陛下降罪。」
韓王胡亂揮舞著刀鋒,怒聲一吼:「閉嘴!」橫刀作勢要將擄於身前的婢女斃命,那婢女又掙又咬,終是力量不及,難以脫身,登時嚇得怵,淚流滿面,仰面怮哭,畏縮顫抖而不自止。
韓王將要下刀處決婢女之時,公翌仍半身坐在榻上,雙眸淡然地看著,平靜得宛若視著無物,他半倚在床頭緩慢起身,慢悠悠的抬起手,不適時宜地隨手扔出了手中的一塊錢幣,銅錢與銅劍碰撞,「清脆」的哐當一聲,便堪堪改變了劍的走向,劍鋒只將擦斷婢女地幾根絲。
公翌斂眸肅穆道:「安,休要胡鬧,這位姑娘是我授意收留下的,並非是什麼姦細。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兄長,便止於此罷,否則莫要怪我無情無義。」
韓王見他面無表情並非像是在說笑。也清楚兄長說一不二地個性。便突兀地鬆開了手間地力道。他自小便十分聽從這位有名無實地王兄。與權勢地位無關。純粹是敬重敬畏他一身驚人可怕地治國才能與算策謀略。從前是。如今也是。
那婢女轉瞬失去了依託。頓時軟軟地摔於地上。渾身顫慄不止。公翌過去將她扶起。那女立時跪下拜謝救命之恩。
韓王暴怒:「王兄。連你都要忤逆我是嗎!」冷冷地甩下一句話。之後他不屑於多言。怒不可揭。當下摔門而去。公翌抬。眼茫茫地望著他離去地黑色背影。輕嘆:看來新任地主。不但殘暴、專橫。諸事多疑。對於政務又無己見、懦弱無能。韓。算是無救了。
目送韓王離去。他便轉身出了門。去了禁閉禎地房間。自袖中取出鑰匙開鎖。開門進屋。只見她依然端莊秀麗地坐於案前。對於案上地食材並未動上分毫。他神色一抿。眼中竟透著擔憂。隨即喚婢女重新做了一份滾熱地晚膳換上。
她並不吃食。他便親自取了湯匙一勺一勺地餵給她;她不說話。他便一句一聲地細言慢語。好讓她都能將他地話聽進去。到最後她地固執。終是讓步三分。肯張嘴慢慢地吃起他送到唇邊地米粥。
他便一面喂一面淡聲道:「禎。你莫要這樣抵觸。你是個聰明地女。應知這對你並無益處。」
她仍是不言。
他似是也毫不在乎,繼續慢聲道:「我曉得你懷疑我的身份,我在此可以向你保證,在下確是如假包換的公翌。」
她亦是不言。
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在此之前,在下唯獨做了一件對不起你之事。」停頓下來,見她淡漠地面上慢慢有了幾許訝異的表情,他抿起唇,滿意地淡笑,又道:「你地眼看不見,是我在你的膳食中動了手腳,而並不是羽箭之毒所留下地後遺症。」
面上的驚異慢慢放大,抬起頭一雙澄澈明媚地眼睛灧的美眸,她病態的臉容由蒼白轉為了青紫,埋於桌下的素手不停地顫抖著,甚至連唇瓣都在狠狠地打著顫,她用瞎掉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公翌,這個男人太過可怕,太過陰險狡詐了,她竟不知他的心計到底有多深。
他緩緩伸過手,撫過她用白布條捆縛的雙眸,眼底有心疼的憐惜,他將她的頭置於自己的臂彎里,垂手撫摩著她烏黑的秀,輕柔地說道:「你莫要害怕,我已下令在你的飯食中放了解藥,只要你日日聽話吃飯,不再絕食,不久之後,你的眼當可復明。」
她沉默了很久,久得宛若過了是一個世紀那麼長,細長的睫毛動容些許,復又抬眸凝視著他,雖看不見,心裡卻平復了許多,短短半刻,她一眨不眨地睜大眼睛,冷靜地反覆地思考著,很快地便徹底想通透了。
他說得極對,一味的抵觸和對抗,於她自身而言,害永遠比利來得巨大,她必須儘早配合治療,恢復視力,然後遠遠地離開他,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見這個只會權害利用棋,不將人命當真、無情冷血,權謀手腕卻出奇乾淨利落的可怕男人。
不論,他是或不是真正的公翌,對她來講,都再也無關緊要。她現在就像是他玩弄手中的一隻螻蟻,頃刻之間,就可被捏死。她非常的厭惡,自己的性命時刻被人掌握操控的感覺。
自那以後又過了半載,公翌始終都未兌現他的承諾,她的眼依然沒有恢復光明,終日不知白日黑夜地被囚禁在客棧的上房裡,準點時會有婢女送來食物,便又匆匆離去了,她甚至來不及與她說上半分話。
公翌每隔三日會到她的屋上呆上一會,溫柔體貼的態度,輕輕地微笑,低聲細說幾則近來城裡的有趣見聞。
她完全聽不進去,也不想聽,對於一個失去自由的人來說,即便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也不會徹底敞開心扉,開懷大笑。快樂?她被暗無天日地禁閉太久,甚至都快要忘記了,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她的表情自始自終是淡漠的,彷彿是一個充耳不聞的聾,對他的冷漠,對他的無視,對他的決絕,他都看在眼裡,可他仍是照舊,無論她願是不願聽,他都將此作為信條,每三日一行。
她曾問他,為何要毒瞎她的眼,他卻只笑而不言。她說,不論你有何卑鄙的目的,我都不會讓你達成的。他卻笑了,答道:在你心中,我便只是那樣的人么?
她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後才緩緩地開口道:「是。在我心中你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眼中除了利益再無其他,不擇手段的偽。」他的雙眸一黯,掠過淡淡的凄涼,也許是偽裝得太好了,他只是沉然地在笑,並未對此表態。
一日之後,他親自下達了解除監禁的命令,攜她出了客棧的大門,她先是怔怔的望向他,滿臉的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激動,握緊了他攙扶的手腕邁著大步向前走,甚久都未接觸過陽光的面龐,高揚地抬起,他注意到了她幽禁太久不得見天日的膚色,已顯出病態的蒼白駭人。
街道的轉角處,停了一輛黑色華貴的馬車,他扶持著她上去,與客棧店家輕聲交待幾句,便也一道上了車,執手放下了垂簾,對車夫淡淡地道了聲:「起程吧。」
他又看了一眼,安靜沉言地坐於身邊的女,琉璃徜徉的雙眸神色難辨,他驀然轉眼看向窗外,有些愛憐的嘆息:快要結束了罷,對她而言,卻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馬車一路向北,馬不停蹄地行駛,直到見著前方高聳巍峨的山脈乃止。時已隆冬,太行山余脈連綿起伏,遠遠望去雲霧繚繞,白雪漫漫。再往內的地勢甚是不平,積雪深厚,不利於車馬進入,他便付了車馬費,緩緩扶著她下車。
他們踏著沒過腳踝的白雪,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的路途,毒害加之囚禁,令的身骨虛弱了很多,不消片刻便疲乏了,這時卻望見煙雨朦朧的太行山腳下有一處燈火人家。見屋內無人,他徑自推門而入,她出聲制止:「這樣隨意進出人家,怕是不好。」
他笑了笑,並未停下手裡推門的動作,慢聲道:「無礙,我早已託人將此處租賃下,姑娘願住上多久都沒有問題。」
聞言,她便不再多說,面上也未顯得出有多愕然,畢竟這個男人的心思有多縝密,城府有多深,她早就見識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