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身無彩鳳雙飛翼(三)
發
所以……所以他率兵攻趙,是嗎?」她的聲音很微弱一次認真地與他交流對答。他淡漠地瞥了眼她,半晌,輕聲吐出了一個:「是。」
「可是他死了,是你金口玉言下令格殺勿論,這是事實。」她說得很小聲,小得虛無縹緲,小得她虛弱的身子都有了微微的顫抖,不知是冷,還是在害怕。
「前提是他密謀造反!」他單手狠狠地砸在窗欞上,難以控制地暴怒,他冷冷地笑出了聲,轉身回去捏起了她的下巴,孤傲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在自嘲:「你可知道他為何造反?!」
他的眼中儘是悲痛,「他以為召幸那夜,我上了,你成了我的女人,於是他就起兵造反!我與他十幾年兄弟的相守信任,竟然抵不過一個女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那一刻,她忽而凜然,才發現,高高在上的王,原來竟是如斯寂寞。寂寞得連一個知心人都無。他一直以為王是他的知心人,到最後才發現其實誰也不是。
高處不勝寒,此不假。
當成嶠向他要這個女人,他只問了他一個問題:在此之前,是否與她做了不潔之事。成嶠的回答是否定,他信了;成嶠要他在凱旋而歸前保護好她,他允了。他不曾想過那夜侍寢的女子,與成嶠一心想要的人竟是同一人,故他以腕血假作落紅,得以欺瞞過眾,打算再飛鴿傳書告知成嶠,前線卻突然傳來了他兵罷謀反的消息,他是如此信任成嶠,可他最後又是如何報答他的。
更何況,即便那夜他真的讓臣服在他的胯下,作為臣子的他,又可有異議。這個女人本就是他的妃子,如何處置對待她,他又有何權利干涉。
他今日召她前來,本就是打算將由始末說清楚,該說的都說了,信或者不信,接來地道路該怎樣選擇,那是她一個人的事了。他搖搖頭喊來太監,以她身體不適無法侍寢為由,開了偏殿的門不動聲勢地將其送了回去。
重新坐回案前,整了整凌亂的上衣,揚唇冷笑,若是思維嚴密謹慎的禎在此定是會問他,短短一夜,遠在咸陽以外地成嶠怎會知道被其召幸,又是受了誰的挑撥,才會起兵反對他,有內奸,自然是,但卻絕非是好對付的角色。
禎。他忽而有想念她。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深邃地凝望東方地天空。滿天星斗。冷酷犀利地黑眸中不覺化開了淡淡地溫情。不知她在何方?可好?
一個時;后。有一個朝服人影慢慢地走近他。來人是冠貌端正、略帶威嚴地中年男子。嬴政抬眸。卻冷地在笑:「仲父。成嶠謀反。是你一手挑撥。」這是一句不容置疑地陳述語句。
呂不韋並未否認。將今次成嶠討伐嬴政地檄文置於案上。慢慢推到他眼前道:「為了大秦江山大業著想。成嶠這人久留。」
他冷眼瞥向書簡。檄文上寫著:
長安君成嶠布告中外臣民知悉——傳國之義。嫡統為尊。覆宗之惡。陰謀為甚。文信侯呂不韋者。以陽翟之賈人。窺咸陽之主器。今王政實非先王之嗣。乃不韋之子也。朝豈真王。陰已易嬴而為呂。尊居假父。終當以臣而篡君。社稷將危。神人胥怒。某叨為嫡嗣。欲豈天誅!我地軍隊。乃正義之師。士氣高昂;秦國宗室臣民。當思念先君之仁德。戮力同心。共討逆賊。見此檄文之日。即準備兵刃。隨我討逆;大軍進擊之時。黎庶秋毫無犯。民心勿恐。
看完這些。他苦然一笑。對此並無發表任何看法。揮揮手令呂不韋退下。他吹熄了火燭。置身於黑暗裡。靜靜沉思。
他陷入黑暗中~眼眸,幽亮得彷彿深潭井水,深邃得變幻莫測、不可捉摸。
在他很小地時候,呂不韋對他說過,陛下,權臣不可盡信,對於親密之人也要保持一定的戒備,你身居高位,兄長姊妹,愛人戀人,皆不可輕易流露感情,因為潛在的危機,更有可能令你隨時送命。
他全都照做,唯有一個人例外,那便是成嶠。他此生都難以忘卻與成嶠質於趙時,那段苦難的日子是怎樣煎熬過來的,無米下咽,衣不袂體,身單力薄,苦練武藝,與如今的生活有著難以想象的天壤之別。他以為同甘共苦,兄弟便會相知,沒想到事態發展至最後,親手果決掉他生命,還是自己。
他想,自己今後不會再信任誰,永遠不會。他無法再歷經承受這樣背叛的痛苦,兩次。
她下了大殿,孤弱的
緩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屏退公公,只想自己獨自一一靜。與成嶠認識兩年以來,皆以君子之交相待,憑心而論,她與他的確未做過對不起嬴政之事,甚至連親吻都是以物相隔。
成嶠地死太過突然,她甚至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卻凌空飛來一塊大石,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不過當她知曉是他起兵反對嬴政時,卻也沒有多大的驚訝,他是個能將野心勃勃匿於胸間地隱忍的男人,他溫和謙遜外表看起來雖不如嬴政的霸氣逼人,可是不論是政治手腕還是陰謀詭計,他都決不遜色於嬴政。
既生嶠,何生政。他時常這樣感慨,他也曾對她說過,,我手裡掌握著顛覆當今王權地證據,不如即刻起兵罷,這樣你便可以徹徹底底做我的女人。
她問他,那證據是何?他答道,嬴政呂不韋之子也,非大宗王室的血脈。我才是大秦正統,指點江山,俯瞰天下之人。
她沉眸一笑,並未對此表態,在她看來,嬴政是個理智到可怕地步,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六親不認的男人;而成嶠,雖不及他那般狠厲冷酷,但重情重義這般辭彙,是絕無可能用於形容他~,此二兄弟皆是野心與實力並存之人,足夠冷血無情,若真鬥起來,非兩敗俱傷不可。
是故,成嶠一發文舉兵造反,很快便被嬴政派兵鎮壓下去,速戰速決,當場處死,冷漠得甚至不給他一個翻身認罪的機會。呵呵,這就是兄弟。
深夜的寒冷將她的睡意散走了大半,無心睡眠,便循著流水月光去了桃花林,衣冠冢。
她坐於小包前,抱著膝蓋安靜地說著話,眼睛彎成月牙,輕輕~微笑著,是說給遠在天成嶠聽,說著說著,眼睛里又流出了細細的涓流。於是,她守著他的墳冢整整一夜。
又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嬴政親身了桃花林里尋她,那對一個地位不甚高的嬪妃而言,是莫大的榮寵,她卻只是對他淡淡一笑,算作回應。
一身冰冷的玄色黑衣,柔亮長長的黑髮垂落在腰際,抬頭遙望著東方湛藍的天空,側臉冷酷僵硬的線條都變得柔軟,輕輕地嘆息說:「她要回來了。」
她清楚他口中「她」指得是誰,淡淡地點頭應了一聲。
他問:「你與我一道去雍地見么?」
她說:「好。」
大殿外是高大華貴的馬車,黑色金絲垂簾,上面精雕細琢著王室尊貴的圖騰,她被視為上賓由公公攙擁上了馬車,大秦朝乃至東方六國的規定,嬪妃隨帝王出征巡視,那是無上的榮幸和寵愛。她苦然笑了笑,掀簾入內,在嬴政側邊的錦墊上中規中矩地屈膝端坐下,沉默不言。
一路上,皆無言。
他英俊的臉面總是視著窗外,素來冷漠的黑眸中閃爍著些動的光輝,修長的手指緊緊有力地握在一起,冷靜得調整呼吸,卻有些無法抑制,或許是太久都未見過她了吧。她有了微微的動容,斟了兩杯茶,將一杯遞給他,自己端起另一杯慢慢喝著,依舊不語。
他沉容凝視著玩弄指間的瓷杯,飲了一口,淡淡道:「你與她給寡人的感覺,一點也不相同。可有的時候,卻又覺得你們相似得可怕,寡人有時幾欲以為你即是她,會情不自禁地迷醉。」他將杯中茶水悉數飲盡,斂眸看向她:「特別是你們沉默的時候,最會蠱惑寡人的心。」
她的心猛地一驚,差點驚出了聲響,卻又見他淡若清風地一笑,心裡默默想,難道他也是時常與禎開這樣的玩笑么?
車窗開得最大,馬車又行駛得極快,大風撩起他輕盈的黑色長發,他一襲金線暗紋的華麗深衣,有著一雙深黑色的瞳孔,狹長而憂鬱的眼眸,在陽光下散發著淡淡迷人的光暈,鼻樑高挺,一抹唇角孤傲地抿成一條直線,襯著一張英挺逼人的俊容,更加得英俊而魅惑人心。
他冷冷地轉過頭平視著她,深邃的眸光忽閃不定,幽幽地道:「禎與你有一點十分不同,她堅強固執得不似一個女子,在她軟弱無助的時候,讓人找不到一絲理由去撫慰她。寡人可以給你溫柔,卻無法給予她什麼,因為她堅強得簡直比頑石還要堅固,那樣的固執有時甚至會激怒得你,恨不得再添上更多痛楚加於她身,才得以泄心頭怨恨。」他說這話時,語氣是十分溫柔的。
發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