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情亦幻亦真
若蔚染沒有與我的那一層糾葛不清的感情關係,或放過他的。
我咬牙切齒,不知不覺地嘴角和舌頭都被咬的血肉模糊,我捂著嘴,血水一滴一滴地透過指縫,落在冰冷的地面,模糊的淚眼中,我看見他們的目光,皆朝我望了過來,一個是憐愛憂心的,一個卻是冰冷絕情的。
我的心徹底涼了,蔚染冰封的藍眸漸漸劃開,從沒有如今這般溫婉似水,柔情綿綿,彷彿恨不得將天地間所有美好的愛戀,都給予我。當日與我的斷情絕義,果然是假的,他明明是深愛著我的,卻始終不曾對我說出口。而我卻做了什麼?我卻把真心和身子交託給了別人,嬴政,他從來都沒愛過我,他根本是在利用我。
他在利用我。
我的眼淚狠狠地瘋狂淌下來,趴在地上不停地嘔著血水,我痛恨自己愚蠢和無知,害死蔚染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蔚染抬眸對我致以最後訣別的神色,我心中一凜,也顧不得身子的虛弱無力,拼勁全力連滾帶爬地奔至他身側,雙手死死握住了劍柄,淚如雨下。我啜泣著低聲說:「蔚染,我不要你死。」
他對我輕輕一笑,柔聲道:「這一世,你我無緣相守到老,下一世我們做百年夫妻,好不好?」我聞言,心中一痛,哽咽著再也不能言語。
他見我緩緩松去握劍的力道,便一面安慰著我一面不動聲息地抽去我指尖冰涼的刀鋒,慢慢地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咽喉,我失魂落魄地凝望著他蒼白的臉龐,揮起手對他狠狠地甩過去,那柄劍被我揮到了很遠的地方,才鏗鏘落地。
我哭著朝他大吼道:「什麼下一世,你又在騙我,如若我們相遇卻不能相認,又該怎麼辦?」說話間,我白細的手上早已血涌如注,揮開刀鋒時,割下的傷口異常地深,深得血肉外翻,粘著紅血絲的白骨森森可見,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痛,將手捂在心口,因為這裡要更痛上百倍千倍。
蔚染面色一緊,急急撕扯下衣裳上的布條,捆縛在我的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纏緊,卻又怕弄疼了我,便小心翼翼地打著結,簡單地止血包紮。我們的周圍,已然陸陸續續圍上了里三層外三層的黑騎軍,前面的士兵屈身蹲下,後面的士兵昂首挺立,手中皆持著深黑的弓弩,瞄準目標,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嬴政一步一步地朝我們走了過來。深邃地眼眸中閃爍著陰厲地目光。他以一種前所未有地冰冷姿態。自上而下地打量著淚流滿面地我。那樣地漠決絕。形同陌路。似是我倆並非是夫妻。從未有過肌膚之親那般疏離淡漠。
我卻輕輕地笑了起來。用一種天真可笑地眼神與之對望。道:「政。你從多久以前便開始利用我了?」
他地眼中沒有詫異。表現出來地神情分外平靜。似是早就曉得了即便不告知我一些事。我也會慢慢猜出一二。
沉吟片刻。他方抬眸淡聲道:「兩年前。」
那不是我入鳳府不久以後便已陷入了他地圈套。想來十分可笑。自以為受到至高無上帝王地優寵。得天獨厚地關懷。結果卻是這般地不近人情。與帝王間。又豈會有真正地愛戀。這麼淺顯明白地道理。卻始終相信著例外地存在。我輕搖頭苦笑著。嘴角依然帶著苦澀地血腥味。
「兩年前。你本該作為寡人地妃子入宮。卻中途遭劫與人落跑。憑心而論。寡人勢必將大秦江山翻覆過來。也要將你捉回。嚴加治罪。但寡人終究還是顧全大局。對外宣稱魏國長公主寧死不從黑匪。以身殉國。」
—寡人不明白,你到底要些什麼?
這個透著淡淡無奈的語句,出自嬴政的口吻,我驀然睜大了眼睛,莫非當年弘鳳兮來曉晴樓尋我,便是為了此事而來,交予我的那一張白色的絹帕果真是可換回我的自由,因在世人眼裡,魏國長公主早已亡故,英偉犧牲。
嬴政早就決定放任我的自由了,若不是囚牛以蔚染性命作為威逼,為尋吟風線索所迫,踏進鳳兮閣的大門,重新又聚首到了政地身邊,眼下的一切又怎會沉痛地發生。與蔚染的斷情決裂,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我終歸是認命,情不自禁地淪陷入君王的溫柔中,卻逃不過被殘忍的利用,這究竟是宿命,還是緣分?
沉眸苦苦地嘲諷自己,如若是宿命,過得也太過得悲哀,如若是緣分,我真地寧可不要。
「寡人並非若你想得那般……」他黑眸一暗,想了想,又無繼續解釋下去,只淡淡地道:「寡人並非一開始
與你,你回至鳳府,發誓效忠於寡人,寡人自然無法與男子私奔之罪,杖責必不可免。那以後又過了半年,寡人才復至鳳府,那一夜撞見了你與那曉晴樓姦細躲在內庭竊竊私語。」
那姦細自然指得是蕭敬,我至今仍還不曾忘記那日被嬴政瞧見我與蕭敬孤男寡女匿於灌木林內時,又窘又迫的模樣,蕭敬是急於想了解蝶畫地近況,又礙於怕暴露身份,於是便邀我躲至人煙稀少的內庭,免得遭人懷疑,豈料嬴政卻也恰好在那兒納涼。
而後便上演了彩凝自導自演地苦肉計,差點兒殘遭**,又逢嬴政出手相救,現在想想,彩凝那時為了攀上高枝,飛黃騰達,便不斷地使出心計,以博寵幸,舉動甚是出閣,嬴政大抵以為彩凝便是那曉晴樓混入的纖細,於是將計就計,來者不拒,與她風流了一夜。
然之後彩凝並非再有下一步地深入舉動,嬴政便不得重新考慮懷疑錯了對象,而東守閣最接近他的人,僅二人,一是彩凝一是追月。追月素來行事內斂,不芶言笑,雖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卻低調異常,並非十分引人注意。
嬴政曉得我出門在外的日子,居於曉晴樓,也曾將我擄進卧房,罰我跪了整整一日,企圖逼我說出內幕,然而我對襲擊一事,的確不甚清楚,畢竟在我來到曉晴樓之前,這個計劃便早已開始執行,他便也沒再為難我,便徑自回了咸陽宮。
嬴政真正利用與我,是在再一次回到鳳府的時候,那一日,冰天雪地,我裹著厚厚的裘衣循著與花信探查出的鳳府地圖,一路走著,卻在那大片紅艷燦爛的落梅下,停下了腳步,抬起頭遇見了身前寂寞冰冷的他。我始終難以忘懷,他深不可測的黑眸中,泛著難以言說的憂鬱與悲傷,這讓我生出了憐憫之心,仿若眼前之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會笑會沉默的孤苦少年,因此,我漸漸愛上了他。
愛,會使人麻痹神經,幾欲連該怎樣思考都忘卻了,我甚至不曾懷疑過為何嬴政會忽然對我情始由衷,便欣然承下了他那不知來由的愛意,他為我不惜花費重大的人力物力,不惜與魏王簽訂和平停戰協議,遠至魏皇宮,取來了我最愛的白梅,遍栽在東守閣通往無垠湖的道路上。
一個霸道無方、不可一世的帝王,口中對愛隻字不提,卻肯只為姿容平凡的你,付出偌大的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愛戀,心中的感動,又豈止是一點半點,那以後,我深深地愛上了他,不可自拔。
而他,更深入對我的利用,便也一步一步地展開了。他自信卻不自負,他揣測人心卻從不妄自菲薄,他何曾不知追月在與他日夜的服侍相處中,萌生出了感情,他便堪堪利用這一點,對我用情至深,引得素來冷靜的追月自亂了陣腳,妒恨交加,便深夜闖入我的卧房企圖將我刺殺,而容月卻剛好及時趕到,將其擄走。他的手段是如此殘忍,一步一步地引導追月愈陷愈深。那時為何我都未注意到這裡的奇怪,勾起唇,又是一陣苦笑,我成了他大事成敗的最有利的誘餌。
之後,追月果真招降了,嬴政也給了她允諾,賜封為虹妃,下月便可入主咸陽宮,成為三千粉黛中最接近王的一員。曉晴樓的情報皆一一到手,他本是可以將面容醜陋的我遺棄,卻又為何待我仍如從前般溫情。
我不明所以,他似是知曉我的疑惑,黑眸一沉,淡淡道:「因為,你還有用。」隨即瞥了眼緊盯著蔚染,我方恍然大悟。
大抵是追月早已告知嬴政,那李生性情剛烈,定是寧死不屈之輩,絕不會降,而蔚染又是刺客的決策者,李生一死,大事小事皆歸他掌控,那麼利用我與蔚染先前的感情,又或許會逼迫他就範。
我對於蔚染是否招降的決策,不是決定性因素,卻是誘導性因素,至少會增加那麼幾層把握。
嬴政竟然連此都算到了,那麼他對於我的感情,瞭然而知,統統都是假的,內心不免萬分的抽痛。方才我為他披上外衫時,刻意地覆著我的手背,深情款款;遭亂箭飛襲時,他將我緊緊地護在身前,擁在懷裡的溫情,都是裝出來的,他表演的對象只有一個——蔚染。他要激得他,從容歸降。
一切的真相,都揭開了,心中沒有坦然,只蔓延著無止境的難過,我微笑地凝視著嬴政,淚水靜靜地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