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初見妖尊
不寬敞的馬車裡,怒放縮在夾角,細嫩的手背抹著眼淚,哭起來「哇哇」的,像極了和父母走失的小孩。將軍見著忍不住嘆一口氣。
在他看來,如何與怒放相處是一個大難題。眼前的明明是個美麗的少女,卻很幼稚,性情還過於直率,絲毫不懂遮掩——他見過女子黯然神傷的、泫然欲泣的、淚眼婆娑的、梨花帶雨的、泣不成聲的,唯獨沒見過這樣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的,一時還真有些恍惚。他原本是想把怒放當個妹妹來對待,此刻卻覺得怒放更像是個嬌俏的女兒,既讓人愛憐,又令人頭疼。將軍想到自己比她大了一倍有餘,又承諾照顧這個女孩兒,便有了長的心態,是以,也沒有多想,張開臂膀,輕輕的把怒放擁住。
「怒放,你阿爹阿媽不是不要你啊。」
「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將軍沉默了,半天道:「他們有難言的苦衷吧。怒放,你討厭我嗎?」
怒放止住痛哭,抽泣道:「也不是討厭。」
「那就好。」將軍一隻手輕輕的撫摸怒放柔軟的黑,低聲道:「我答應你阿爹照顧你就絕對不會食言。雖然你以後沒有了阿爹和阿媽在身邊,但是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心疼你。就算你以後嫁人了,我也會一直照顧你、為你做主,決不會讓你被人欺負或受委屈,一直、一直,直到我停止呼吸,好不好?」
這話在將軍說來,極其自然——對一個女兒一般的小姑娘說出保護的承諾並不曖昧。況且,他原本也就是這樣對鐵匠承諾的。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對怒放產生多大的影響。怒放堅信自己被父母拋棄,正是又傷心又驚恐的時候,突然聽到這樣一番話,怎麼可能不震動?
而她的本性,是很傻很天真、很笨很單純的,幾乎是在聽見這些話的一剎那就對之堅信不疑了。於是,怒放小臉上掛滿淚珠兒,卻停止了哭泣。她的心裡自然有了一個比較,那就是將軍和她阿爹。當她把這兩個人的身影重疊起來之後,她覺得,將軍似乎真的能保護她一輩子。
剛剛說的那番話是那麼的溫柔,此刻的懷抱又是那麼的溫暖有力,讓她感覺很安全。她想象中的父親的懷抱應該就是這樣的,而父親的話語也應該是溫柔的,不是責罵和訓斥。
父親,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那透過胸膛傳來的心跳聲,平靜祥和,彷彿是亘古不變的節奏,有一種奇特的魔力,竟使驚慌的怒放慢慢安下心來,她伏在將軍的胸口,慢慢的停止了抽泣。
車廂里的一幕,點滴未漏的被與馬車并行的鐵游看在眼裡,他忍不住看那將軍一眼。
將軍是何其的敏銳?立刻察覺,笑道:「鐵游,這麼快就動心思了?要不,回城之後就給你們把婚事辦了?」
鐵游啞然失笑,半天道:「這丫頭像個小娃娃一樣要人哄,我只怕沒那個能耐。她要是再小几歲,你們倒是可以認個義女,偏偏有這麼大了,也不知道夫人會怎麼想。」
將軍聞言,有那麼一瞬間,眉宇間閃現出遲疑,但是,很快的,他將視線轉向了前方的漫漫長路,眼中是堅定的神情,不帶一絲迷惑,淡淡的道:「蘭兒深明大義,定不會為難怒放的。」
鐵游笑笑,不再說話,在馬車邊慢悠悠的騎行。
一行人中,有一人一馬遠遠的綴在後頭,過一時,一隻風隼衝天而起,出一聲清越的鳴叫,在眾人頭頂上盤旋片刻,向著南邊遼闊的天空急速飛去。
眾人看那風隼逐漸消失在視野里,知道它必定是飛往飛揚城的,也都在想,估計為的是怒放的事。清早堂上那席對話,除了貼身護衛的鐵游從頭到尾聽了一個明白,其他人都不知情,他們嘴上不說,心裡卻在疑惑,不明白一向潔身自好的將軍為何會突然帶上一個嬌俏的少女回城。不過,不該問的不要問,這點他們比誰都清楚,是以,等到綴在後面的隨從拍馬趕上來,也沒人和他說話,連眼色詢問的都沒有,一行人慢慢行駛,卻各懷心事,沉默的出奇。
就在怒放他們晃悠悠的慢行了大半日路程時,村莊里卻生了一件大事。
一向安靜的落日森林突然傳出了種種奇怪的聲音,膽大的村民遠遠的觀望,看見一株不認識的巨大植物的藤枝拚命的想從森林裡鑽出來,森林裡卻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阻攔它,兩方在不停的纏鬥,動靜甚大。那些藤枝斗那無形之力,彷彿是巨大的章魚觸手在撞擊浪濤一樣,「轟隆」作響,聽上去十分駭人。只是,當一些藤枝掙脫束縛衝出林海的地界后,立刻就會迅速枯死,好似林海之外的空氣裡布滿了毒素。可就是這樣,那株奇怪的植物絲毫不肯放棄,瘋狂的生長,不停的衝擊,使得那一方土地地震一般的搖晃不已。
所有的人都看傻眼了,想不起來逃命,就那麼遠遠的呆望著。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約莫一刻鐘,直到一隻不知道是小貓還是小熊的小獸的出現才停止。
詭異的藤枝安靜下來,但沒過多時,又狂躁的撞擊起來,無論小獸如何嘶吼,它都不理會。最後,眾人明明白白的聽到一聲憤怒的喝斥后,那株古怪的植物才停止了攻擊,過了一會兒,那隻雪白的小獸低吼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倏地躥出林海,以驚人的速度飛奔而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小半個時辰后,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怒放一行人的馬匹突然無緣無故的嘶鳴,亂跳,一時間人仰馬翻,搞得眾多高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拖著馬車的兩匹馬也同樣狂了,撒開蹄子狂奔,馬車東奔西突,顛簸搖晃,險象環生。
驅車的並非是尋常馬夫,也是將軍的一個隨從,體格相當健碩,臂力顯然也驚人,卻根本壓制不住狂奔的馬。車廂內的將軍原本是摟著怒放的腰身的,擔心她在顛簸中撞傷,現隨從控制不住局勢后,剛想交換位置把怒放交給那人,自己去控制馬匹,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怒吼,拉車的兩匹馬聞之身軀一震,竟然前蹄一軟,跌倒在地,差一點就帶翻了馬車。眾人見狀大驚失色,丟下馬匹,紛紛拔出刀劍。
遠遠的,一個白色的小點以恐怖的速度朝他們衝來,飛奔之間強大的妖氣竟然捲起漫天的沙土。
「妖、妖獸!」眾人失聲驚呼,卻不慌亂,一個個屏息凝神,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那妖獸跑近了,帶起的狂風撲面而來,飛沙走石的,令眾人無法睜眼。等所有人穩住身體、睜開眼睛時,妖獸早已躥入馬隊,在眾人面前停了下來。
一干人瞠目結舌,這、這居然是個小不點,只有斷奶的小狗崽那樣大小!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妖獸的力量不能以個頭來判斷,同時,一部分妖獸能自如的控制體型,面前這個小不點也許一瞬間就能變成一個駭人的龐然大物。
沒有人敢輕視,也沒有人敢放鬆警惕,眼都不眨的盯著那小獸——剛才那樣驚天動地的氣勢,絕非尋常妖獸能出的。
這時,喘過氣的怒放從馬車裡探出了披頭散的小腦袋,一眼看見那小獸,先是一喜,隨即跳下車,板著小臉教訓起來:「你這個只會吼不會說話的笨蛋,馬車差點被你弄翻了,你說,你要是害我受傷了,你怎麼賠?」
眾人傻眼了,古怪的看著怒放。他們此時自然已經明白過來,這小獸大概就是怒放口中的林海里的那些不傷人的妖獸,不過,怒放不是說它們從來不出那片林海么,怎麼……
將軍更覺得古怪,他不止一次與強大的妖獸廝殺,從他的經驗判斷,面前這頭小獸的修為絕對勝過以前那些難纏的對手,可是,這樣的修為,居然不會說話?
什麼叫妖獸?沒有人下過明確的定義,但是,能稱為妖獸的,都能口吐人言。不能說話的,在眾人的概念里,是還未脫離「獸」這個範圍的,不能稱之為「妖」。
「怒放,你認識它吧,它……不會說話么?」
怒放道:「它不會說人話。」
怒放話音剛落,小獸做了一個極其人性化的表情——翻白眼。與此同時,將軍和隨從們卻因為怒放的話齊齊的露出震驚的神情。
他們聽過傳說,雖然只限於傳說,並未見過活生生的例子,但是在場的人都對那傳說深信不疑。據說,妖獸內有為數不多的一群,是妖獸中的巔峰強,它們與生俱來擁有超越常人理解範圍的強大力量,卻始終維持本體形態,不願意修鍊出人形,它們也不屑於使用人類的語言,它們使用的,乃是古老的妖獸族語言。
儘管怒放並沒有說這小獸會妖獸族語言,可是這般修為的小獸,沒理由不會人類語言,唯一的可能是,它就是那為數不多的一群中的一個,不屑於說人話。
想到這裡,眾人緊張的連呼吸都嫌多餘了——他們一行才十多個人,一旦與這樣一隻妖氣強盛的妖獸動手,結果很難預料。就連將軍本人也沒底,不敢保證自己能否與之斗個旗鼓相當。最主要的是,根據傳聞,這類妖獸的地位非同尋常的尊貴,好比妖獸中的帝王,因此脾氣也都不太好,有的據說還非常怪癖,一個眼色它看不順眼就可能殺他一個血流成河,你說能不緊張么?
怒放卻一點也不緊張。她離家時失魂落魄,加之匆忙,完全忘記了和一群妖怪朋友道別,如今看見這隻貓非貓、熊非熊的小東西,儘管看彼此並不對眼,怒放還是很高興。
「將軍,這個小傢伙看著可愛,其實很兇的,你們不要去摸它,它喜歡咬人,上次還把我手咬了兩個窟窿來著。」怒放當然沒忘記自己曾經在珈藍的小獠牙上吃過虧,儘管她是好了瘡疤忘了痛的脾氣,可畢竟那麼痛過,忍不住出言提醒,以防其他人像她一樣中招。
將軍愕然,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心道:到底是我糊塗聽錯了,還是這小丫頭糊塗說錯了,這樣的妖獸也能伸手去摸的嗎?又不是家裡養的小貓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