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飛揚城主
到得家門外,怒放卻有些磨蹭了,害怕父親又會責怪她四處亂跑。阿媽只是有些嘮叨,阿爹訓斥起來卻是很嚴厲的。
籬笆院牆內,一個小男孩獨自坐在地上玩耍,怒放並沒有看見母親,便推開院門,喊道:「天遠,阿爹呢?」
這個叫天遠的小男孩就是怒放的親弟弟,是在怒放十三歲那年出生的,如今已經二歲多了,長得結結實實的。
對於這個弟弟,怒放打心底里有些妒忌,尤其是看見阿爹抱著天遠玩耍時眉開眼笑的臉,怒放就生悶氣。在她記憶里,鐵匠從來沒有那樣對她笑過。
天遠正玩得興起,頭也不抬,用含糊不清的口齒回答怒放:「爹爹在屋裡,阿媽在做飯……」
怒放從院子里的水缸里舀水,仔細洗掉手上的血跡,嘀咕道:「又沒有問你阿媽的事。」她不喜歡天遠,忒愛挑他毛病,也不曾想,兩歲的孩子能這麼清楚的分辨日常瑣事,已經不容易了。等打開門帘,一看,怒放有些愣,屋裡原來有旁人在。六七個男人一起齊刷刷的望向她,阿爹坐在桌邊,正瞪著自己。怒放趕緊低下頭,想鑽進自己房裡去,卻被阿爹叫住:「真沒規矩,見了客人不叫的么!」
怒放站住了,委屈的道:「我又不曉得他們是什麼人,哪知道叫人家什麼才好?」
鐵匠聞言氣不打一處來,張口想要訓斥,看一眼客人,又覺得不合時宜,便賠笑:「這個是我的女兒,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失禮了,將軍不要見怪!」
怒放就聽見被阿爹喚作將軍的那個人淡淡的回應道:「哪裡,您客氣了。」
時常會有客人來,但那些人頂多在鋪子里坐坐罷了,從來沒見過被父母迎進家裡的。並且,這個什麼將軍說話語氣很是平淡,和以前那些人大相徑庭。怒放不由得好奇,就仔細看了去,只見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一雙劍眉生得十分好看,臉龐也英氣的很,正端坐在那裡,現怒放瞧他,便也多看了怒放一眼。
怒放被他這麼一看,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些窘。她在林子里鑽了一天,不說蓬頭垢面,頭、衣衫凌亂不堪倒是真的,如今被一個衣著雍容的男人瞧著,自然而然就羞愧起來,也不和鐵匠頂嘴爭辯自己是不是失禮了,把頭一低,就鑽回了自己的房間。耳中卻聽到那將軍的話語。
「令千金生得倒是俊俏,可惜是個女孩兒,先生的家傳手藝怕是學不來了。」
鐵匠嘆息道:「可不是么。好在半老還得了一子,就是現在年紀太小,不過十年八年也拿不起來傢伙啊!」
怒放往床上一坐,心裡難過了:「阿爹又在天遠、天遠的,說的好像只有天遠是他兒子,我便不是他女兒似的。那個什麼將軍也說什麼『可惜是個女孩兒』,難道女孩兒就不是人么?」想了想,心思又一轉:「一定還是因為我既不能學打鐵,又不會做農活,更不可能去打獵,是個沒用的人,所以阿爹不喜歡。更何況,我連嫁都嫁不出去呢……」
怒放想著越傷心起來,乾脆躺倒在床榻上,也不梳理,望著屋頂呆。母親過來打開門帘,見怒放躺在那裡,便叫她:「怒放,還不梳洗一下,過來幫幫阿媽。」
怒放不情願的爬起身,拿起梳子胡亂的撥弄幾下頭,便跟著阿媽到了廚房。她一邊燒火,一邊小聲的問:「阿媽,那幾個人要在家裡吃飯嘛?」
「是啊,大老遠的趕來的,家裡也沒什麼能招待的東西,真怕被人家笑話。」
怒放嗅著空氣里的肉香,吃驚得不得了。此刻鍋里燉著的,應該是家裡留了好久都捨不得吃的麂子肉啊,那可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了,阿媽竟然還嫌不好,那幾個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啊?
「阿媽,他們是什麼人啊?」
阿媽小聲道:「那個人,是飛揚城的城主,飛揚城啊!」
怒放眨一眨眼。肥羊城?
「阿媽,那個城為什麼叫這麼古怪的名字啊?那城裡頭養了很多又肥又大的羊嘛?」怒放說著,滿腦子都是肥羊,再聞著鍋里的肉香,只覺得胃都蠕動起來,連連吞咽口水。
「……」
見阿媽不吭聲,怒放把小腦袋從灶台下探出:「阿媽,你怎麼不說話?」
「是飛揚,不是肥羊!」阿媽咬牙切齒的道,「當初說送你去念書,你阿爸非說什麼女孩子不用識字的,現在好了吧,連飛揚和肥羊都分不清。」
怒放暗自吐舌,被阿媽訓斥了,她還是搞不清此肥羊和彼肥羊有什麼差別,感覺好像也就音有點區別么。不過,聽說到「城主」二字,儘管那個城池的名字不太好聽,怒放還是心裡惴惴的。她聽隔壁阿婆說過,能當城主的人,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而且,每一個都是功夫高強,一個能打十個,不,能打一百個。
難怪阿爹和阿媽好像有點害怕他們,原來那個說話的男人是什麼肥羊城的城主。他看起來很結實,應該就是阿婆說的功夫高強的人了,就算功夫不高強,能養得起一個城池的肥羊,肯定也很有錢……
於是怒放就問,阿媽,肥羊城在哪裡啊?
阿媽翻白眼,已經懶得理這個笨蛋女兒了,只自己嘀咕:「哎,人家什麼沒吃過,山珍海味當飯吃的,這些東西,只怕是看不上眼的。」
這話被怒放聽見,隱約大怒。在她看來,自己家裡已經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了,那些人還嫌棄,肯定就不是好人!
想到這裡,怒放立刻不喜歡坐在堂上的那群人了,可是阿爹、阿媽偏偏對他們好生客氣,生怕得罪了他們似的,簡直沒志氣極了。怒放越想越生氣,操起燒火棍在灶里一陣猛攪,攪得火苗蓬蓬亂舞,煙灰都飛出了灶口。
阿媽在灶台上,什麼都沒看見,怒放攪和一陣子覺得沒意思了,就放下燒火棍,托著下巴望著火苗呆。灶膛里的火苗上躥下跳的舔著鍋底,又東奔西突的往四周逃逸,十分有趣。怒放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來林子里遇到的那個男子,喜不自勝的道:「阿媽,我今天在林子里遇到一個人呢!」
不過,也有可能是個鬼。怒放暗暗的在心裡添了一句。
「你又跑林子里了?都跟你說多少回了,別老是往那個林子里跑,怎麼就不聽呢?」阿媽對怒放提起的人根本沒興趣,上來就是斥責。
「那又怎麼了?也有旁人進去嘛。」
「除了你哪裡還會有別人進去?人家躲都來不及呢!」
「真的,阿媽你怎麼不相信呢?我在林子里是遇見一個男人了嘛。」怒放說著頓了一下,「不過,那個人有點古怪。」
和以前見到的男人都不一樣,倒有點像堂上端坐的那個什麼肥羊城主,白凈斯文卻又英氣勃勃的,而且,居然長得比那個肥羊城主還要好看。
「你也知道古怪啊,說不定就是妖怪變的!以後不許去了,知不知道?」
阿媽又老生常談,怒放不由得撅起了嘴,把到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下去,一時心中氣惱,扔下燒火棍,跑回自己的房間。到拿上晚飯的時候,她的氣還沒消,又不想看見堂上的那群人,乾脆賴在床上不肯起來。母親在門外頭喊了二三回,她都不理會,惹得鐵匠又惱怒的嘀咕了好幾次,一鍋燉麂子肉一塊也咽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