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暗夜來客
入夜,母親帶著天遠在怒放的房裡睡下了,鐵匠就睡在鋪子里,房間則讓給了那位飛揚城主。天遠是個孩子,睡覺橫七豎八的,老把腳丫子往怒放身上擱,怒放推了他幾次都不行,乾脆坐起了身。聽見身邊的母親出微微的鼾聲,怒放愈的煩躁起來,於是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
月色慘淡,風寒入骨,怒放哆嗦了一下,緊了緊衣裳,自言自語道:「真奇怪,今晚怎麼這麼冷呢?」說完,在門檻上坐下,托著下巴望著朦朧的圓月呆。
「小姐睡不著嗎?」
清淡的聲音從身後飄來,怒放一驚,回頭看,竟是「肥羊城」的將軍。只見他脫了白天那身雍容華貴的衣服,披了件藕色長衫,英氣不減,卻平添了幾分文氣。
怒放心裡不喜歡他,不想理會,但想到父母親對他百般恭敬,怕不吭聲會得罪了人家,便道:「你不也沒睡么。」
將軍道:「在飛揚城裡從沒這麼早睡過。總有看不完的文書,處理不完的事情,久而久之,倒不習慣早睡了。」
怒放心裡暗暗詫異,養肥羊而已嘛,還要看書,還忙得不可開交?
「肥羊……城主,是很大、很大的官嗎?」
將軍顯然沒太在意「肥羊」二字,只道是偏僻地方的口音,道:「算不上。」
「那你做事跟我阿爹打鐵一樣能換錢嗎?」
將軍輕笑起來:「我做事可沒錢的。」
「那做它作甚?」
「是啊。」將軍嘆了口氣,「做它做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它幹什麼的。」說完環顧四周道:「這麼安靜,還能聽見蟲兒叫,飛揚城裡這時候正是燈火通明呢……」
怒放沒見過他說的情形,一時神往:「那多好玩啊,這裡到了晚上就黑乎乎的,靜得讓人慌,還是燈火通明、到處有人走動的好!」
將軍不置一詞,只望著黑夜出神。怒放看看他,心想:「這人好像也沒有白天那麼不近人情的樣子了。提到什麼肥羊城他就走神了,阿媽說他從很遠的地方來,會不會是想家了?」念及此,心中有點可憐他了,但轉念又一想:「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想家,真沒意思。」便問道:「你大老遠的跑來做什麼?」
將軍一愣:「也沒什麼。」
怒放哼一聲:「你跟那些人一樣是來叫我阿爹打兵器的吧?」
「不是。我聽聞道你家有一家傳神兵,想求一面之緣,不過被你父親拒絕了。」他淡淡的道,好像並不十分失望。
「家傳神兵?那是什麼?」
「怎麼,連你都不知道嗎?」
「我是女孩,阿爹從來不跟我說那些事。」
將軍點點頭:「你是女孩,不知道也罷。」
怒放一聽,細眉豎了起來,忿怒的道:「阿媽說你是見過世面的人,你怎麼也跟他們一樣呢,女孩怎麼了?我是女孩兒就不是阿爹的孩子了么?阿爹不教我,卻成天天遠、天遠的,他現在連個板凳都搬不起來呢!」
將軍吃了一驚:「你想學打鐵嗎?」
怒放呆了一下,慢慢道:「也不是。我只是不喜歡阿爹阿媽他們只喜歡弟弟,瞧不起我是女孩。」
將軍看著嬌俏稚嫩的怒放,暗自詫異,心道:「好個要強的姑娘,跟自己的兄弟都要爭輸贏的,可惜,她身子單薄,心裡再不服輸也繼承不了她父親的手藝。」於是沉吟道:「你阿爹不教你,未嘗不是為了你好。」
怒放疑惑的望著他,心裡不解。將軍便道:「這打鐵可是個體力活,女孩兒本來就吃力,就算你真的能做得了,你父親也不會讓你做的。」
「為什麼?」
將軍笑起來:「那煙熏火燎的,把你的小臉熏得黑乎乎的,以後怎麼找婆家?」
怒放想了想,「噗哧」一下笑起來,嗔道:「我才不要找什麼婆家呢!」
將軍只道她年紀小,說的都是姑娘家嗔的話,也不跟她辯解,只望著她笑,笑得怒放都不好意思了,恨不得把臉埋到膝蓋上去。她這時覺得這人說話沒什麼架子,並不惹人討厭,心裡不由得就有些喜歡他了。正喜滋滋的想著他微笑時的英氣的眉眼,那將軍卻突然跨出一步,擋在怒放的身前,揚手,帶起衣擺,將身後的怒放遮了個嚴嚴實實。
「怎麼了?」怒放仰起臉。只見將軍一臉陰沉,低聲道:「有人來了。」
怒放怪他大驚小怪,心想:「村子里半夜有人走動很平常,也有過路的人來投宿的呢,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但見他神色嚴肅,也不好開口,只好安靜的坐在那。過了好半天,院子四周有四五個人影撲了出來,守住院門,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刀劍,指著西邊的來路。
「啊!」怒放看著刀劍,不由自主的低聲驚呼。
「別怕,他們是我的人。」
怒放點點頭,鬆了口氣,望著那幾個人的陣仗不禁心兒撲通亂跳。
她打小生活在這個平靜、沒什麼是非的小村莊里,最多也就見過夫妻拌嘴、鄰居打鬧的,哪裡見過這般陣勢,緊張之餘不免有些興奮,張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瞅著院門前那幾個男人。
此刻她身前的飛揚城主卻警惕到了極點。他隱約聽見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響,卻無從判斷這些聲響的來歷,同時,多年搏殺練就的敏感身體本能的感覺到了一陣沒來由的寒意,似乎有一個陰森的、無情的氣息在空氣里彌散,鑽進了他每一個毛孔。他不由得繃緊身軀,左手握住腰間的劍。
四周那麼寧靜,卻似乎預兆了危機四伏,空氣都凝固了,瞬間成了千年。在那麼漫長的沉寂和等待之後,眾人終於明明白白的聽到了一聲悠長而清脆的鈴音,過了許久后又是一聲。那鈴音由遠及近,速度之快,惹得飛揚城主雙目圓睜,等到第三聲響起時,眾人已經現村西頭那輛驢車的輪廓,然後只一眨眼,那輛驢車竟然已經悄無聲息的停在了離院門不到四五米的地方,此時,第三聲鈴音剛剛消逝在空氣里。
將軍緊鎖雙眉。這驢車的前座上居然沒有車夫,在慘淡的月色下,看起來是那麼的詭異。再看一眼驢兒脖子上的鈴鐺,竟然不過鴨卵大小,要不是親耳聽見、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那樣綿長清脆的聲音是自這麼一個小而不起眼的鈴鐺。
將軍戒備的盯著驢車,但那驢車就是毫無動靜,半天沒人說話,也沒人下來。將軍的護衛已經沉不住氣了,喝問:「是什麼人,快現身!」
身後的屋裡亮起了油燈,屋裡的人不知道是聽見了鈴聲還是被呼喝聲驚醒了,已經窸窸窣窣的在穿衣了。
那驢車裡無人答應,只安靜的停在原地。部下按捺不住又大聲道:「何人深夜來此?快現身!」
好半天,一隻手伸出來打起車簾,緊接著,一個白衣男子不緊不慢的跳下車來。
「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一笑:「我是來找那位姑娘和她家人的。」
怒放這時也正伸出頭去瞧,不禁「啊」了一聲,指著那個男子,驚呼:「是……是你?」
那男子合攏衣袖,沖怒放一笑,模樣十分可親,正是怒放傍晚在林子里遇見的那個白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