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上
在公司開完董事會議,田鳳宇讓金如川把他的司機打發掉,說吃過飯送他回去,金如川便知道這是有事要講,趕忙按他說的做了。他們去海邊一家新開的泰國餐廳用過晚飯,開著車,順著沿海公路開向柏林道的方向。天越來越冷,連海浪都好像要結冰似的,凝重而壯闊。
「我說,老闆,封悅怎麼忽然取消收購『美通』的計劃?他知道泄密的事?」
「你我都知道,難保他沒聽說。」
「倒是有人提到,他請趙立民他們回家吃飯,估計就是揣摩是誰告的秘吧?」
「知道有什麼用?又不能斬草除根,他現在進退都難。」田鳳宇親自開車,目光時而落在遠處海面上,似有心事,「Peter那裡有點問題,華盛頓不太可能出面幫我們爭取什麼。」
「哦?老爺子的面子都不成?」
「五角大樓里勢力縱橫,不是方方面面都買得通,而且Peter也不想為了這事兒牽涉太多的關係。」
「那,我們不是沒戲了?現在戰克清影響很大,他就是康慶的狗腿了。張文卓聽說也打通了不少關係呢,蔡經年下個月要飛美國,估計肯定是為了見哪個頭目。老爺子連五角大樓的三號也請不到?那,老闆你是怎麼打算的?我們有planB嗎?」
「張文卓在華盛頓的能力有限,不可能給蔡經年牽到什麼重要的線,他的關係都在中東戰場那裡,若是有戲,肯定要飛去洽談的。康慶畢竟缺乏軍事背景,我們先靜觀其變,再做打算。」
田鳳宇的話,讓金如川感到泄氣,沒想到老爺子在關鍵時刻卻突然退縮,現在正是各方加碼的時候,他們卻在撤退:「康慶雖然沒有什麼軍事背景,如果封悅插手,那可不好說。封悅公開放棄『雷悅』收購『美通』,可不保他以個人身份來行動,他現在的身價足夠把『美通』買下來。」
「哦?」田鳳宇微微側頭,金如川這個人確實不白給,很多事看的透看的快,「你這麼想?」
「他收購『美通』的意圖明顯,就是沖那三成的軍工武器的物流市場去的,而且現在戰備運輸這麼紅火,肯定會搭上華盛頓的幾個軍事集團,到時候可別說康慶沒有軍事背景。」
田鳳宇沉默了。
封悅會插手,這在他意料之內,雖然聽金如川說,這些年他和康慶是各忙各的事業,但這麼大一樁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觀。況且,五年前不也是康慶幫他坐穩「雷悅」主席的位子?他們若分開還好,合在一起是比較麻煩。康慶手裡掌握了兩張重要的政客牌,加上封悅手裡的資本,他的將來不可限量。
車子停在金如川家門口,田鳳宇對他說:「周末到我家裡來,我會請封悅來。」
「哦,」金如川稍微想了下,看不出意圖何在,「好的,就他自己?」
「你還想見誰?」
「康慶呢?他才是關鍵人物!」
「和他不熟,以後再說吧!」
「成,你還真得努力和康慶拉近距離,不然這麼頻繁約會封悅,小心他吃醋。」
田鳳宇無奈地沖他揮手,一打方向盤,在花園盡頭u-turn,很快消失在漫長夜色中。
車子開進柏林道,田鳳宇放慢速度,開了車窗。張文卓的家一閃而過,他不禁在後望鏡里多看了幾眼,按照小夏形容的,那天在海邊見了一面的,應該就是張文卓。這人舉止行為,讓人不舒服,田鳳宇生氣地把小夏教訓了頓,怪他不該隨便就把遲艾帶出去。遲艾替小夏辯解,也被他一併訓了。
其實,他並不想軟禁遲艾,也不曾禁止他獨自出門,主要是生意上最近不順心,藉機發火,田鳳宇不得不承認,一旦再陷入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想要過回隱居時寧靜的生活,其實說不出有多難,以遲艾的敏感,恐怕早已洞察出他的變化,他不像以前那麼有耐心了。
大門緩緩展開,車子安靜地滑入院落,停進車庫,田鳳宇整理了心裡煩躁的情緒,才走進屋子。小夏剛好順樓梯走下來,還在顧忌他的臉色:「先生回來了?」
「嗯,遲艾睡了?」
「沒呢,剛洗過澡,上床了。」
「我沒什麼事兒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哦,好,先生晚安。」
田鳳宇上樓,進了卧室,門口小桌上的檯燈依舊亮著,他順手關掉,脫了皮鞋,直接走去更衣室。遲艾坐直身體,仔細聆聽著他的舉動,見他沒有主動吭聲,只好試探問:「鳳宇哥,你回來啦?」
還是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衛生間響起水聲,遲艾愣愣坐在床上,半天沒動,田鳳宇的冷淡,讓他無所適從,直到水聲停了,他摸著下地,從床到衛生間,是朝右手邊,二十六步的距離,可是他感覺自己走了好久,久到後來都忘了數數。在他短暫的記憶里,田鳳宇從來沒有為這麼點小事而責怪自己的時候,遲艾因此格外惶恐,不知要如何緩和挽救。
他摸到衛生間的門,擰著把手打開門,熱乎乎蒸汽撲面而來:「鳳宇哥,」他又叫了聲,「你還生我的氣?」
田鳳宇擦著**的頭髮,沒有轉頭,只說:「不是生你的氣,我自己生意有點麻煩,心情不好而已。」
「哦,那……」遲艾想說,我能幫上什麼忙嗎?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這話問得太多餘,他第一次因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尷尬和心虛。他一隻手扶著門,無法丈量他和田鳳宇之間,咫尺天涯的距離。
田鳳宇從他身邊走過去,光著腳,沒發出明顯的聲音,遲艾本能地跟了幾步,慌亂中,他無法判斷自己的方位,並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田鳳宇停止了移動,遲艾置身黑暗之中,頓時失去了自己對世界的所有感知,象被死死釘在原地,對前後左右的空間難以判斷,從未有過的,被世界拋棄的驚恐,沒頂而來,他每個毛孔都在冷清的空氣里迷失,手朝前摸了兩下,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多麼可笑,繼而收回到胸口,緊緊攥住衣襟。
「鳳……鳳宇哥?」他做出最後的努力,再叫了聲,周圍是死亡般的寂靜,遲艾胸口劇烈起伏起來,揪住衣服的手,關節崩得發白,他的意識瞬間淪落在疼痛里,腦海里不知被什麼碾過一樣,殘破的,亂七八糟的印象重疊而來,失控地尖叫起來:「鳳宇哥!!!!鳳宇哥!!!!」